記者／洪章源
要把X JAPAN在1990年代所締造的成就，直接跟現在K-POP的輝煌戰績相提並論，其實並不恰當。如今K-POP在全球的地位，早就輕鬆超越當年X JAPAN所能達到的巔峰。X JAPAN當時為了叩關世界舞台，甚至把原本的團名「X」改成「X JAPAN」 （因為國際上已有其他名為X的樂團，為了避免重名而改名） ，展現了強烈進軍全球市場的決心。但可惜的是，他們並沒有在國際市場激起太大的回響。
反觀如今的BTS，簡直是橫掃Billboard榜單，全球爆紅的程度已經讓人不好意思再拿X JAPAN來比較了 —— 成就之燦爛，可說是天差地遠（YOSHIKI對BTS的成就也曾表示震驚，兩組人還曾一起合照過） 。
BTS和YOSHIKI見面時，還擺出了經典的「X手勢」
不過話說回來，這並不代表我們就該貶低X JAPAN在1990年代的歷史地位。那個年代，日本在經濟與文化層面上，都還遠遠領先韓國。X JAPAN當時所處的日本音樂圈，可說是全面壓倒當時的韓國流行樂。放在產業結構來看，那時候韓國在各方面都還落後日本約莫十年，從造船到家電產業都是如此，大眾文化的差距更是顯而易見。
那時候，韓國很多綜藝節目幾乎都是照搬日本原創節目的格式，照單全收後加以本地化。甚至當時韓國的抄襲爭議，也大多數都跟日本音樂有關。X JAPAN的專輯在還沒正式引進韓國之前，就已經在韓國造成旋風，這其實也跟韓國社會對日本文化的一種強烈憧憬有關。
換句話說 —— 二十幾年前的那個時空背景，不能單純用現在的標準來衡量。
像BoA當年剛進軍日本時也吃了不少苦，直到2002年憑藉〈LISTEN TO MY HEART〉這首歌，才終於登上日本人氣歌手的寶座。當時韓國媒體一見她打進Oricon排行榜前幾名，立刻封她為「亞洲之星」，也視她為真正踏上國際舞台的韓國歌手。當年韓國流行音樂若能在日本打響名號，就已經是轟動的大事了 —— 因為當時韓國的大眾文化幾乎只能在本國市場流通，完全是「內需型產業」。
從這樣的背景來看，如今韓國大眾文化能在短短二十多年內席捲全球、征服Billboard排行榜，K-POP奇蹟般的崛起，不只讓人驚嘆，更是值得認真評價、細細咀嚼的歷史性成就。
X JAPAN的起點，是從一支獨立樂團開始的。
在1980到1990年代的日本地下界，活躍著許多風格鮮明、隨時都有可能一躍成為主流的樂團，整個場景可說是百花齊放，人才濟濟。就像前面提過的，X JAPAN一開始是以「X」這個名字活動，在地下樂界就已展現驚人的實力，因此吸引了不少唱片公司主動上門挖角。
但X的團長YOSHIKI選擇了另一條路 —— 他沒有急著簽約，而是成立了自己的唱片公司來發行專輯。這張專輯甚至成功打進Oricon排行榜，成績不俗。
當時的日本唱片市場，比韓國早一步進入成熟期，大型唱片公司幾乎壟斷整個音樂產業，掌控一切資源與通路。在這樣的環境下，X這樣的地下樂團還敢自己出來闖，這種勇敢的舉動自然引起各界關注。簡單來說 —— 他們被視為「前途無量的潛力股」，那是眾所矚目的存在。
X JAPAN的歷史性主流出道，是在1989年4月。他們透過索尼唱片發行了專輯《BLUE BLOOD》。
當時正值全球搖滾樂風靡的時代 —— 美國的Guns N’ Roses在1987年推出的專輯《Appetite for Destruction》橫掃市場，一舉讓他們躍升為當時搖滾圈、甚至整個流行音樂界最受歡迎的天團。〈Welcome to the Jungle〉、〈Nightrain〉、〈Sweet Child O’ Mine〉等名曲也接連攻佔排行榜。
受到這波搖滾風潮影響，日本在當時也正朝著搖滾樂的黃金時代邁進。而X JAPAN的風格，其實跟Guns N’ Roses有不少相似之處：重旋律導向的主唱、初期帶有一點華麗搖滾（Glam Rock） 風格的妝容、飄逸長髮、舞台上搶眼的動作設計，再加上在粗獷的搖滾曲風中時不時穿插抒情搖滾，這一切都讓他們在當時顯得格外獨樹一格。
簡單來說，X JAPAN在音樂風格和視覺美學上，與起源自美國的「洛杉磯金屬」風潮遙相呼應。這種風格先在美國興起，接著在日本爆紅，再稍晚一步傳入韓國。當時在韓國，只要是自認對搖滾有點研究的樂迷，幾乎都會在「要聽Guns N’ Roses，還是要聽X JAPAN」之間做選擇，彷彿在比對美國的福特和日本的豐田一樣，兩者被視為可以互相替代的「進口品牌」。
而且X JAPAN身上還融合了濃厚的東方文化氣息，這對韓國樂迷來說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 —— 在那個資訊相對封閉的年代，X JAPAN雖然沒有像Guns N’ Roses那樣具備全球知名度，但在韓國，他們的地位卻毫不遜色。
X JAPAN的主流出道專輯裡，有不少歌曲在韓國也頗受歡迎，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就是〈Endless Rain〉。如果仔細看這首歌的歌詞，其實可以多少理解，當時為什麼X JAPAN的音樂能在韓國樂迷之間引起那麼大的共鳴。
我在雨中漫步
沉睡是毒藥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這只是夢 夢見我愛上了你
半夢半醒之間 緊緊擁抱著你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讓我忘卻所有的怨恨
所有的悲傷
夢已終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無盡的雨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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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詞裡充滿了濃厚的東方特有敘事風格。即使不特別去理解歌詞內容，聽著TOSHI唱著帶有東方旋律的歌聲，也會自然有種這種歌詞該是這樣的感覺。正如之前提過的，直到1990年代，許多翻唱日本大眾歌曲並在韓國走紅的作品也不少，也代表兩國的大眾文化氛圍其實相當接近。這也就表示，從韓國粉絲的角度來看，X JAPAN的音樂其實聽起來相當親切。
1991年7月發行的第二張主流專輯《Jealousy》，展現了大手筆的作風，特地租用了Metallica錄製《黑色專輯》時使用的洛杉磯錄音室來錄音。這張專輯可以說是象徵X JAPAN的巔峰時期。裡面還收錄了在韓國也相當熟悉的〈Say Anything〉。
那嘈雜的聲音 刺向心中
從現實中逃離 我在夢中哭泣
你說些什麼好嗎
說些什麼好嗎
若我能回到從前
你說些什麼好嗎
（以下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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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歌是專輯裡第三首被推出的單曲，但其實並不是團長YOSHIKI特別喜歡的作品。據說他在錄音時投注了大量心力，卻始終對成果不滿意，最後還是在唱片相關人士的催促下，心有不甘地搭上回日本的班機。也就是說，這首歌沒能達到YOSHIKI那種追求完美的標準。
不過話說回來，這張專輯後來成為日本搖滾史上第一張突破百萬銷量的專輯，徹底大紅。隔年1992年，他們更一舉攻下可容納五萬多人的東京巨蛋，連續三天開唱，氣勢如虹。這時期，為了進軍全球，團名也改成了X JAPAN。
不過也就在錄製這張專輯的過程中，YOSHIKI和TAIJI分道揚鑣。後來新貝斯手則由HEATH接任。
說得現實一點，這段時間可以說是X JAPAN最巔峰的黃金時期。1993年推出的單曲專輯《ART OF LIFE》，是YOSHIKI在他那幾近偏執的完美主義下誕生的藝術結晶。而他們真正推出下一張完整專輯，已經是五年後、1996年的事了。
這張名為《DAHLIA》的專輯，原本X JAPAN那濃厚的金屬風格已經被大幅削弱，取而代之的是與古典元素的融合，整體走向偏重抒情，抒情曲的比重明顯提高。然後到了隔年，也就是1997年，X JAPAN宣告解散。壓垮一切的關鍵，就是主唱TOSHI宣布退出。雖然當時曾經討論過要不要找新主唱來頂替，但最後大家達成共識 —— 少了TOSHI的X JAPAN，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意義。
在這段空白期，他們經歷了許多波折。主唱TOSHI曾深陷邪教泥淖，掙扎許久；而吉他手HIDE更在1998年、樂團解散不久後，因事故不幸身亡（當時X JAPAN人氣仍然火熱，TOSHI突然宣布退出讓不少粉絲震驚不已，緊接著HIDE又意外過世，甚至有悲痛的粉絲因此選擇走上絕路，可見衝擊之大） 。
沉寂多時的X JAPAN，在解散十年後的2008年，終於重新展開活動。那年3月，他們以東京巨蛋三天連唱為起點，甚至還展開了東南亞的世界巡演。
和過去在韓國以及亞洲其他幾個國家人氣鼎盛的時期相比，如今的X JAPAN在全球市場中，已漸漸變成一個「回憶中的樂團」。不過在日本本土，他們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當年他們以濃妝豔抹、華麗舞台風格打造出的「偶像般搖滾樂團」形象，如今已轉變為穩重的「資深搖滾團體」 —— 角色雖變，但地位未搖。
從日本大眾文化的角度來看，回顧曾經征服亞洲的X JAPAN，也象徵著一段輝煌的年代，帶來了滿滿的懷舊與正面回憶。也正因如此，人們分析認為，這些情感與記憶，就是X JAPAN在日本仍然受歡迎的主要原因。
X JAPAN的初代貝斯手TAIJI，才華洋溢，實力超群，甚至在離團後還加入了LOUDNESS；至於負責打鼓與作曲的YOSHIKI，則是整個樂團的靈魂人物，他創作過無數首動人心弦的抒情搖滾情歌。YOSHIKI在X JAPAN演唱會中，那種舞台燈光以藍色為主調、他赤裸上身、賣力擊鼓的畫面，曾深深吸引一大票青春期的國高中學生，人氣自然水漲船高。也因此，坊間曾流傳YOSHIKI是「世界四大鼓手之一」這類浮誇的說法。
但實際上，專業人士對YOSHIKI鼓技的評價並不全然正面。雖然打鼓風格華麗又吸睛，但最大的問題在於節奏不夠穩，拍點常有偏差。這點其實跟Metallica的鼓手Lars Ulrich所遭遇的批評如出一轍：有時鼓點過快，有時又突然拖慢，穩定性欠佳，成了他的致命傷。
不過，YOSHIKI在X JAPAN的角色早就超越了「鼓手」的定位。他是統領全團的核心人物，有著強烈的領袖魅力，又從小學習古典樂，具備創作細膩旋律的才華，是少見的音樂全才。只是，可能因為年輕時過度操勞，加上偏瘦的體格，YOSHIKI的舊疾 —— 頸部椎間盤突出症屢次發作，讓他飽受病痛之苦，可說是為藝術燃燒生命的最佳寫照。
TOSHI在全盛時期，堪稱是讓無數韓國男性「喉嚨報廢」的元兇。因為YOSHIKI所寫的大多數X JAPAN抒情搖滾曲，幾乎都是依照TOSHI的極限音域來量身打造，可以說是逼他飆到天花板，毫不手軟。再加上YOSHIKI本身是個對錄音近乎偏執的完美主義者，帶點獨裁氣息，因此TOSHI常常得一遍又一遍的重唱同一首歌，直到YOSHIKI滿意為止 —— 而且還是那種唱到喉嚨破皮、氣力放盡的歌。
那麼，TOSHI是否擁有一副能應付這種超高難度曲目的完美嗓音？其實不然。他的唱法，坦白說，是以天生的清亮嗓音為基礎，硬是用「真聲」去頂高音。當他飆高音時，喉頭會整個往上抬，聲帶也會變得緊繃，這種唱法在技術上並不被視為理想，甚至可能帶來負面效果。
但從聽眾角度來說，這樣的聲音不見得是壞事。如果本身就擁有漂亮的聲音條件，哪怕唱法不夠科學，只要沒有過度用力，其實會讓人覺得特別投入、特別有情感。這種帶有些微撕裂感的高音，反而能讓悲傷的歌更顯哀愁，也給人一種「拿生命在唱歌」的感動。
只是，唱法這麼拚命，總有一天會吃不消。隨著年齡增長，聲帶肌肉自然退化，再也無法像年輕時那樣靠蠻力突破高音區。這樣的發聲方式，到了中年之後，不是音域下滑，就是聲帶受損，嚴重的話甚至可能患上聲帶結節，從此無法再唱歌。
1998年離世的HIDE，是紅到連《時代雜誌》都刊登訃聞的等級，可見他當時在日本娛樂圈有多炙手可熱。雖然他並不是那種「以吉他技術征服世界」的類型，但基本功非常扎實，更重要的是，他有一種近乎動物直覺般的「大眾感知力」，很懂什麼旋律會打動人心，也因此在編曲上格外有一套。
再加上HIDE本身來自經營美髮沙龍的家庭，從小耳濡目染，造型品味也極好。他在1993年與1996年推出的兩張個人專輯，不但展現出與X JAPAN時期截然不同的音樂面貌，也獲得了評論界不錯的評價，當時甚至開始展望國際發展的可能。
其實他原本已經排定了與Marilyn Manson的合作演出計畫，如果不是意外早逝，那場「日美搖滾怪才攜手共演」的夢幻舞台或許早就成為經典。值得一提的是，韓國音樂鬼才徐太志也是HIDE的超級粉絲，這段影響力也間接連結起當時的韓流與日本視覺系文化。可以說，HIDE不只是一位樂手，更是一種時代的象徵。
前面提到這些成員的經典作品，若能再搭配聽聽各種翻唱版本，會有另一種別有風味的趣味。如果你是1990年代在念書的搖滾小子，那你多半會是以下兩種人之一 ── 不是X JAPAN的鐵粉，就是討厭他們的「反X派」。但說到底，會引來這麼多負評，某種程度也代表他們真的夠紅，因為連罵人都得是「有關注才會罵」。
不論喜歡與否，X JAPAN絕對是當時風靡亞洲、紅遍校園的超級搖滾天團。他們在韓國社會能同時擁有死忠粉絲與堅定黑粉，這點本身就說明了他們曾經是多麼風光、多麼具有話題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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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樂團主唱 金東明所翻唱的〈Say Anyt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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