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4月,《J-ROCK magazine》雜誌採訪hide的監製後藤昌彦

內容出自《J-ROCK magazine》雜誌 2000年4月號

    「在日本成長的搖滾樂」。這是hide在創作音樂時所擁有的主題。而這個詞語已經成為討論當代日本搖滾時不可或缺的,他赤誠的態度也將其轉變為實際的形式。因此,我們請來後藤昌彦先生,他也是與hide合作的監製,請後藤先生講述他當時在音樂上的心情。從他的話語中,我們可以窺見hide作為一位藝術家,透過不斷嘗試和追求理想聲音時,所展現的姿態。


—— 後藤先生和hide先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起工作的呢?

後藤昌彦:大概是在1993年左右吧。那時候已經開始製作hide的個人出道單曲〈EYES LOVE YOU〉的部分內容,而我的首要任務是設計"hide"的標誌。


—— 在那之前,對hide的印象是什麼呢?

後藤昌彦:我以前在一家名為Captain Record的獨立唱片公司工作,那時候就聽說過hide是個搗蛋鬼的傳聞,所以我當時心想,「絕對不想和他一起工作」(笑)。但之後我在電視的音樂節目上,看到他用吉他打破眼前的玻璃板,這一幕場景讓我覺得,「這個人很懂得要怎麼表現自己啊~」,當時對他的印象大概就是這樣了。


—— 實際見面後呢?

後藤昌彦:他是一個非常有禮貌的人。但一開始,我也有些印象,覺得他可能在試探我吧?後來他的想法轉變成「先試著相信別人」,但那時他還只是二十多歲,對新的工作人員可能有一些存疑或觀察的心理吧。


—— 當時hide先生是否意識到「日本式的搖滾」呢?

後藤昌彦:不,其實在那之前,他在各方面還處於摸索的階段。


—— 那第一張專輯《HIDE YOUR FACE》是在摸索中進行的嗎?雖然其中包含了相當多的實驗性元素。

後藤昌彦:是呢。和Terry Bozzio以及T.M. Stevens一起合作,這對日本人來說是第一次呢。再加上封面設計是由H.R. Giger操刀,也創了日本人首例呢… 這些方面也是其中一個要素吧。


—— hide先生和Terry Bozzio或T.M. Stevens一起工作時的感覺怎麼樣呢?

後藤昌彦:看起來他非常開心呢。他看到Terry Bozzio打鼓的樣子非常美妙,讓他感動不已。我想Terry Bozzio那時大概四十歲左右吧,但他看起來像不到三十歲的樣子。他應該也是有在鍛鍊身體吧。至於T.M. Stevens則是非常奔放,身材也很壯碩… 像一頭猛獸(笑),hide就笑著說「真是『美女與野獸』呢」。我想他們大概一起演奏了大約四首歌,像是〈EYES LOVE YOU〉、〈DICE〉和〈BLUE SKY COMPLEX〉之類的。起初他們會根據樂譜來演奏,但是這些歌的結構相當複雜,對他們來說並不是平常會演奏的風格,所以需要有一些溝通,告訴他們「這裡希望是這樣的」。他們在這方面也非常友好。


—— 我想,透過和世界知名的音樂家合作,hide先生自己的意識也得到了提升。

後藤昌彦:說實話,我認為有些歌如果由日本人來演奏會更連貫,但是和美國頂級音樂家合作也很有意義。因為這能夠提升精神層面。


—— I.N.A.先生也是從這個作品開始參與的,對吧?

後藤昌彦:從X JAPAN時期開始,他們兩個看起來就是一對很出色的搭檔呢。


—— 當談及hide先生的作品時,I.N.A.先生的存在確實相當重要。

後藤昌彦:是的。hide常常說他很討厭依賴某人才能完成工作,他希望自己能獨立完成所有事情。但在我看來,稻田君(I.N.A.)似乎是個例外。


—— 《HIDE YOUR FACE》完成時,hide先生是什麼心情呢?

後藤昌彦:我也想知道(笑)。但我猜他可能感覺到自己做了想做的一切,包括專輯封面。尤其是初回版的立體封面獲得非常高的評價呢。


—— 後藤先生對這張專輯有什麼印象呢?

後藤昌彦:兩天前,我完成了精選輯的母帶製作。我坐下來聽著這些老歌沉思... 嗯,我覺得這張專輯是在試錯中製作的作品。我認為他在開始錄製〈EYES LOVE YOU〉時還無法完全掌控歌聲,但最後錄製〈TELL ME〉的時候,他已經相當熟練了。所以,我想他應該在短時間內有了不小的進步。之後我們還舉辦了兩次巡迴演出,每次巡演他都有進步,最後一張專輯《Ja, Zoo》的歌聲已經達到了超一流的水準。所以在製作精選輯的母帶時,我感受到他是一個真正努力並成長的人。


—— 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取得如此大的成長,這背後肯定有著非常高的意識和努力。

後藤昌彦:他能夠持續保持這種意識,也是他的了不起之處。


—— 以《HIDE YOUR FACE》為基礎,第二張專輯《PSYENCE》似乎更加實驗性。

後藤昌彦:在某種意義上,確實有一種「實驗」的意味,因為專輯裡有一些聽起來比較複雜的技巧。而且,從這時開始,他開始和名為Eric Westfall的工程師合作。Eric是hide一直以來都很關注的專家,特別是吉他音箱的錄音,所以這張專輯在吉他音色的細節上又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 以前我問過hide先生關於這張專輯的問題,我說這是一張不太像吉他手會做的專輯,他回答說:「但這是只有吉他手才能演奏出來的聲音。」

後藤昌彦:是的,特點就是音色,這非常重要。對於藝術家來說,能錄製出符合自己期望的音樂是一種極大的快樂。而另一個成長的地方,就是和聲部份。尤其是做成單曲的歌曲,錄製的和聲部份非常精緻複雜。它們可能不會直接呈現在聽眾面前,但如果仔細聽就會聽到。精心設計的和聲工作也是這張專輯的一個特點。還有… 一些開場部份也非常精緻,有時會聽起來像節奏被完全顛倒了一樣。


—— 有這種實驗性元素,也讓這張專輯充滿了玩心。

後藤昌彦:玩心是很重要的。他非常享受製作音樂。當然,我認為大多數音樂人都是這樣,但他真的是在樂趣中,帶著執著去做每件事。我認為你越真誠,你向人們傳達的力量就越強大。


—— 這張專輯的歌確實能直擊心靈,同時旋律也很獨特。

後藤昌彦:這張專輯中有很多好歌。像〈MISERY〉和〈Beauty & Stupid〉,在這些歌裡,他的聲音表現已經毫不猶豫了。有時候,他唱歌帶有鼻音,聽起來就像是聲音扭轉了一樣,但他把這些聲音控制得很好。


—— 我覺得hide先生的特色是,雖然旋律很好聽,但背景聲音卻扭曲又骯髒(笑)。

後藤昌彦:這可能就是他的特質了(笑)。就連視覺上,他第一張發行的錄影帶《A Souvenir》的封面上,除了有很多泰迪熊的包裝紙和一條紅絲帶之外,還有一些地方是被打洞的,從那些洞裡可以看到鯨魚的腸子。我也不太理解他內心深處的這一面(笑)。所以,這種事情在很多方面都可以看到。


—— 這也是一種玩心(笑)。但hide先生是聽著日本流行歌曲長大的,所以他能夠製作出旋律豐富的歌曲;同時他也聽了許多西方音樂,有能力創造出各種不同風格的聲音。

後藤昌彦:是的。《HIDE YOUR FACE》感覺像是他把內心的東西散佈出來,然後再給每首歌附上主題。但在《PSYENCE》中,他似乎已經能夠以某個特定主題來創作歌曲了。


—— 那麼,後藤先生對這張專輯的印象是什麼呢?

後藤昌彦:hide常說「用最少的人,最短的時間,做出最好的東西」(笑)。這張專輯真的是如此。工作人員確實沒有那麼多,吉他的調音很多都是我在做。他會根據不同的歌來改變調音,也經常用開放和弦。所以,如果開放和弦是必要條件,就只能改變吉他的調音了。〈ERASE〉的調音低到貝斯的弦都鬆得不得了,我們在錄音時音高經常跑掉(笑)。我記得這讓我們非常辛苦。因為貝斯的音準不對,歌自然也唱不好,最終只能關掉監聽裡的貝斯音軌來唱。這些都是我們經歷的困難(笑)。


—— 接著談談第三張專輯《Ja, Zoo》吧,這張專輯是在X JAPAN解散後,作為一名個人音樂家的起點,同時也是基於前兩張專輯的第三張作品。從這個角度來看,hide先生在這張專輯中的熱情是否有所不同呢?

後藤昌彦:在各個方面,這張專輯都像是從一個更高的起點開始。無論是樂曲、歌聲還是編曲,都是從一個非常高的水平開始,然後再不斷攀升。就像剛才提到的音色,他已經積累了相當多的經驗,原本可能需要半天時間來調整音色,現在一個小時就能完成。有些曲子甚至會花三到四個小時來精雕細琢音色,但這是在非常高的水平上進行的。我記得我們和hide聊過這些事情,特別是在錄〈BREEDING〉的吉他時,真的很好玩。我們當時說:「這種音色,任何專輯都聽不到。」


—— 是不是有一種「要做得更好」的心態,不斷追求更高的境界?

後藤昌彦:但他並不是在埋頭苦幹,而是享受過程,最終自然而然的達到那個境界。我不確定用「不惜努力」來形容是否恰當,但他確實是在享受中持續努力,保持著緊張感。所以,他真的是一邊努力一邊享受樂趣的人。


—— 另外,這個時候hide先生組建了Spread Beaver樂團,這對他來說,是X JAPAN解散後的下一個立場和方向嗎?

後藤昌彦:畢竟他是樂團出身,所以應該特別喜歡樂團的形式。他可能覺得只有把自己置於那樣的環境中,才能安心做事(笑)。以前的搖滾樂團是一個集體,每個成員都有非常鮮明的個性,「正因如此才能產生這樣的音樂」。我感覺這種事情現在正逐漸消失中。而hide是聽著舊時代的搖滾樂長大的,所以他特別注重樂團形式、樂團的視覺效果和成員的個性。


—— hide先生很喜歡KISS,而Spread Beaver就像KISS一樣,每個成員都能進行獨奏。

後藤昌彦:每個成員都有自己獨特的風格。如果單看他們的音樂品味,這些人是絕對不可能一起組團的。但因為有hide在,他們聚在一起了。


—— 在製作《Ja, Zoo》的過程中,hide先生不幸離世了。但後藤先生也認為這張專輯必須完成嗎?

後藤昌彦:是的,雖然我們曾經問過自己「是否應該完成它?」,但我們也無法讓他正在創作的東西永遠擱置不管。嗯...,我想如果他還活著,這張專輯可能會有16首歌曲左右吧,但這是我們無法觸及的領域,我們必須將能夠完成的東西實現出來... 我們無法就這樣停下來。如果我們不做這件事,我們也無法繼續前進,也無法再次聽到hide的作品。


—— 專輯終於完成後,是怎樣的心情呢?

後藤昌彦:工程師Eric、我、稲田君,我們三個在洛杉磯完成了最後的母帶製作。然後去Eric的朋友那裡,是一個郊區小屋,我們慢慢的放鬆了一整天。一直聽著剛剛完成的母帶。在實際的工作中,我認為稲田君是最辛苦的。你知道,要進行歌聲音軌的編輯之類的工作。以前,以前我們會問hide本人,「這樣子如何?」。但是現在沒辦法問他本人了,你知道這是多麼孤單的事情吧。


—— I.N.A.先生在《Ja, Zoo》的訪談中也這樣說過。

後藤昌彦:是啊,這確實令人心痛。


—— 除了這些感受之外,您對這張專輯的聲音印象如何?

後藤昌彦:這絕對是一張最棒的作品!(笑)實際上,雖然有一些疑問,不知道這是否可以被稱為hide的第三張專輯,但從各個方面來看,這張專輯都沒有一絲多餘的地方。從音樂上來說,錄製的聲音非常豐滿厚實,歌詞很棒,歌聲也都被完美控制,是一張非常出色的作品。


—— hide先生所追求的目標已經完成了嗎?

後藤昌彦:嗯,是的。他在最後的採訪中經常提到「賽博搖滾」,但是賽博指的是生化人… 所以,這不是電腦和人類一起演奏,而是一種近未來的聲音,就像生化人在演奏音樂一樣,結合了科技與搖滾的特徵,我覺得他創作出了一種只有在1998年才可能存在的音樂。


—— 後藤先生,在遇見hide先生之後,你對日本搖滾的看法有改變嗎?

後藤昌彦:我覺得過去,從事音樂的人面對西洋音樂時,可能有一些自卑感。但是現在,我認為日本的搖滾與美國的搖滾在水平上已經沒有太大差別了。特別是觀察hide的時候,當時我就已經有這樣的感覺了。


—— 從這個意義上講,與hide先生的相遇對你來說是一個重要的經歷嗎?

後藤昌彦:我也盡力工作了,但無論如何都無法追上他,一開始只是跟著他走,精神上和身體上都非常辛苦。他在錄音期間也不休息,從頭到尾都是全力以赴的人。有時候我在回答他的時候可能會含糊其辭,但他會堅持不懈的追問:「這樣行嗎?為什麼不能做到?這樣做行不行?」。就是這樣,我們才能完成《HIDE YOUR FACE》的初回版封面。所以,我在許多方面都學到了很多。他是一個了不起的藝術家。六年的時間一晃而過,回想起來,我經歷了一段美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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