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OSHIKI/佳樹》(小松成美 著)

2009年5月25日出版
作者/小松成美

章節索引



誕生在同樣的時代而相遇

是為了確定我們彼此的愛


愛上你 也傷害了你

我才終於明白 「愛」這個字蘊藏的深意

YOSHIKI



序章 1998年5月2日,HIDE去世

    那一天,YOSHIKI開著自己的LEXUS轎車。平時,他總是讓助理或秘書來開車,自己坐在後座,因為繁忙的商務電話總是很多,連坐車移動時也很忙碌。但是那一天一切都不同了,距離晚上的錄音行程還很寬裕,今天他不需要趕時間。

    開車到位於北好萊塢的錄音室,只需要半小時的高速公路車程。

    但今天,YOSHIKI卻選擇走平面道路。

    那是加州時間1998年5月1日的傍晚。洛杉磯的天空依然明亮,暖陽灑在大地上。YOSHIKI透過前擋玻璃看著廣闊藍天,享受著這短暫的駕駛樂趣。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這個號碼只有幾個人知道,所以YOSHIKI很快就猜到是誰打來的 —— 應該是美國秘書艾美。

    「哈囉,YOSHIKI...」

    但這聲音並不是艾美,而是錄音室的一位年輕員工。

    「怎麼了?」

    YOSHIKI問道,員工趕緊說明:

    「我是從艾美那裡知道這個電話號碼的。剛才有日本那邊的電話打來,說發生了緊急事件,請你立刻回撥這個號碼...」

    這個號碼是他一個好朋友的電話。

    當YOSHIKI聽到員工緊張的語氣時,藍天在他眼前突然黯淡下來。

    「緊急事件...」

    是家人或公司員工出了什麼事嗎?有人出車禍了?還是工作上的問題?掛了電話後,YOSHIKI沒有等到了錄音室才打,邊開車邊撥了那個熟悉的電話號碼。

    電話幾乎是瞬間接起來的。

    「發生什麼事了?」YOSHIKI冷靜的問對方。

    好朋友的聲音聽起來低沉又含糊,YOSHIKI只聽到一句話:

    「今天早上HIDE死了...」

    電話另一頭的那位好朋友還在繼續說著些什麼,但YOSHIKI已經聽不見了。他不記得這通電話是怎麼結束的。

    HIDE死了?

    這句話一直隆隆作響,YOSHIKI的腦海一片混亂,他忘了自己在哪個地方,現在該往哪邊去。

    HIDE死了...

    當YOSHIKI聽到這句話時,他的意識彷彿斷片了,只有一片空白。他無法理解這個情況,也完全記不起剛才還聽到了些什麼,無論多拼命的回想都沒有用。握著方向盤的雙手變得冰冷,慘白的陽光刺著雙眼。原本穿著舒適的黑色T恤和運動褲,輕鬆坐在駕駛座上的身體像是凍僵了一樣,猶如沉入了海底。

    YOSHIKI覺得呼吸困難,便打開了車窗。窗外的景色,雖然是他無數次去錄音室的路上見過的,此刻卻變得何其陌生,感覺自己身在一個陌生國度。

    過了一會兒,他才意識到自己迷路了。幾次轉彎後,他發現無法駛回主幹道,只能繼續在陌生的道路上行駛。開了幾十分鐘後,他不得不停下車。深吸了一口氣,YOSHIKI第一次開始懷疑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HIDE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或許他出車禍了?但怎麼能在沒有完全了解的情況下就說他「死了」呢?也許事情並不是這樣。也許還有一些情況沒弄清楚。也許只是誤傳而已。肯定是什麼弄錯了。

    但另一方面,YOSHIKI知道,這個告訴他消息的好朋友從來不撒謊。所以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那到底是出了什麼事.......?

    他握緊冰冷的雙手,強迫自己立刻趕往錄音室。

    第二次發動引擎並握緊方向盤後,他成功開上了高速公路。但他無法控制那微微的顫抖,整個身體都一直在抖。

    半小時後,他看到了錄音室旁那個熟悉的停車場。他迅速跳下車,衝到錄音室大門,按下對講機通知員工他已經到了。來應門的員工一打開厚重的木門,他便快速穿過彎曲的走廊,一個箭步衝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YOSHIKI甚至還沒坐下,就馬上撥電話給東京的X JAPAN經紀人。此時在日本應該是5月2日上午10點。

    在等待接通的過程中,YOSHIKI仍然抱著一絲希望,期盼這通電話可以揭曉真相,讓他能安心回到今天的錄音計劃中。

    很快,經紀人那熟悉的聲音從話筒裡傳來,清晰得就像從隔壁房間傳來的一樣。

    YOSHIKI著急的問:

    「我剛剛得知HIDE出事了,但我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嗯.. 其實我也正好要打給你,今天早上HIDE去世了。」

    經紀人冷靜的繼續說明情況:

    「5月2日大約早上7點半左右,HIDE在港區南麻布的自宅裡被發現坐在地上,脖子套著一條繫在門把上的毛巾。和他一起住的女朋友最早發現他,那時HIDE早就已經失去意識了。」

    「怎麼會...」

    YOSHIKI無法說出任何一句話,HIDE的女朋友他也認識很久了。

    「HIDE被救護車送到廣尾醫院,當時他心肺功能已經停止,連著人工呼吸機,但最後還是救不回來,死亡時間是上午8點52分。家屬和親友商議後,開始準備葬禮了,也在忙著處理這突發的噩耗,現在還在討論應該要怎麼告訴媒體...」

    YOSHIKI默默聽著經紀人的說明,勉強擠出一句話:

    「我馬上回日本。」

    掛掉電話後,他雙手撐著黑色的拋光桌子,突然覺得全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只能把自己重重扔進身後那一張高背的黑色皮椅,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首先,他要中止錄音工作,讓聚集在錄音室準備晚上錄音的工程師們回去,還有通知今晚要過來的人員取消工作。他把這個任務交給了錄音室的員工,然後自己打電話給艾美。

    「馬上幫我訂下一班去成田的機票。」

    訂到的航班是加州當地時間5月2日下午1點,隔天起飛。

    過了不久,YOSHIKI從錄音室回到家後,就一直坐在寬敞客廳的沙發上,整個晚上都呆滯的坐著。然後,他驚愕的喊道:

    「HIDE死了...?這怎麼可能!」

    YOSHIKI回想起大約一個月前跟HIDE講的電話,那時候他的爽朗聲音。

    「YOSHIKI!最近怎麼樣?在忙什麼呀?」

    像往常一樣,HIDE用愉快的聲音跟YOSHIKI打招呼,開始聊起生活中的事。

    YOSHIKI告訴HIDE,自己在為北野武的女兒北野井子做新歌,正擔任她的製作人呢。

    「不錯哦!很好嘛!」

    那次通話沒有什麼不一樣的,HIDE也沒有提到其他事情。

    掛電話前HIDE明明還說:「YOSHIKI,先這樣嘿,下次再聊!掰啦~」

    正因如此,YOSHIKI無法理解這突如其來的死訊。他腦海中浮現出HIDE愛開玩笑的樣子,那雙眯起的眼睛充滿笑意,還有他彎著腰捧腹大笑的身影。在X早年的獨立時期,HIDE和YOSHIKI經常會做幼稚的惡作劇整大家。在全國巡演期間,他們常常像小學生一樣在飯店房間裡玩鬧、打枕頭仗、互開玩笑,甚至惡整過頭,玩到對方生氣。

    這次肯定也是HIDE又在搞什麼惡作劇吧?把大家和我戲弄個半死,這個傢伙才一臉譏笑的出現在我們面前,一定是這樣。說到HIDE這個超愛搗蛋的人,要搞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這裡,YOSHIKI的心情稍微輕鬆了一點,但一股怒氣也衝上來了。

    如果HIDE真的想騙我,絕對不會放過他,等我見到他,一定要先狠狠賞他幾拳再說。

    就這樣,YOSHIKI一邊憂心忡忡,一邊滿肚子火的度過了整夜,完全沒睡,直到天亮。

    洗完澡後,YOSHIKI穿上白襯衫和黑西裝,照了照鏡子,看見自己果然蒼白的臉色。

    他沒吃早餐,就急忙趕往洛杉磯機場,似乎一分鐘都不能浪費。

    到了機場,他立刻在全日空(ANA)的櫃檯辦了登機手續,進了貴賓室。

    突然,他瞥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等等,HIDE不可能也在這裡等飛機,他應該在東京才對。

    「HIDE,等等!」

    ...原來是眼花了,也暗自祈禱這只是一場可恨的惡作劇。YOSHIKI坐到最裡頭的空位上,腦海中依然浮現著HIDE在等著他下飛機的身影。當YOSHIKI終於上了飛機時,他發現頭等艙的座位空空如也。

    好啊!不管HIDE有什麼理由,等見到他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頓,誰也攔不住我!

    飛機起飛了。一股搭飛機特有的貼背感襲來,但YOSHIKI只凝視著眼前HIDE那笑臉盈盈的模樣。

    不久後,飛機達到了巡航高度,機上開始供應餐點服務給乘客們,YOSHIKI點了瓶礦泉水,他沒食慾,但沒關係,只要有水,就能熬過這十二小時的飛行。

    接著,眼前的螢幕開始播放NHK新聞,YOSHIKI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點上,那是5月3日早上7點的晨間新聞。YOSHIKI沒有戴耳機,只是茫然盯著螢幕上斗大的標題 ——

    「X JAPAN前成員HIDE自殺。」

    現在,不得不承認這一切都是真的。

    看到這個消息,YOSHIKI輕聲驚呼,然後用雙手捂住了臉。HIDE的笑臉和他快樂的笑聲,就在那一瞬間,從他的腦海裡灰飛煙滅,消失的無影無蹤。

    YOSHIKI痛苦的捲成一團,狠狠咬起牙關,努力吞下想從喉嚨裡湧出的哭喊。但在墨鏡下,他的淚水無聲流淌著,怎樣也無法控制。



第一章 永別

告別式

    1998年5月3日下午約4點,YOSHIKI抵達了成田機場,他迅速通過海關檢查,走向入境大廳,自動門剛一打開,馬上就有成群的攝影師,用無數閃光燈的耀眼光芒迎接著他。一大批媒體在HIDE去世後急於拍到YOSHIKI回國奔喪的照片,都在機場等他現身。

    貼身保鏢伊藤用盡全力擠開一擁而上的記者們,緊緊站在YOSHIKI身邊,帶著他前往在外面等候的轎車。伊藤自X時期就開始擔任YOSHIKI的保鏢了,看到他凌亂的頭髮和憔悴的樣子,不禁露出擔憂的神情。

    「你還好嗎?」

    YOSHIKI的回答幾乎聽不見。

    「嗯..」

    YOSHIKI勉強穿過記者群,立刻坐上停在機場大廳出入口的轎車後座。

    今年黃金週連假的天氣比往常溫暖,空氣悶熱潮濕。YOSHIKI意識到這裡是日本,不是洛杉磯。

    司機開著車,立即奔向東京市中心。

    HIDE的遺體已經安置在品川區荏原的「スペース品川」殯儀館。

    車內一片寂靜,沒有人知道該對YOSHIKI說什麼來打破這沉默。

    伊藤在HIDE的個人巡演期間也擔任他的保鏢。得知噩耗後,他馬上就趕到醫院了。就在HIDE被轉移到太平間前不久,只有HIDE的女友和擔任經紀人的弟弟守在尚留餘溫的遺體旁。看到躺在推床上的HIDE,伊藤說不出話來,無法相信發生的一切。

    他腦海中浮現出最近的對話。HIDE喝著酒,告訴伊藤他不久前找到一塊建地準備蓋房子。他和父親一起去看了這塊地,對周圍環境和售價等條件都很滿意,他最近才付了訂金給仲介業者。

    「蓋好的話,我要在地下室弄一間錄音室。」

    HIDE過一陣子之後就可以在自己的錄音室做音樂了,他還滿懷期待的談著全國巡演計畫。

    「秋天我想去全國巡演,等那時候,伊藤先生可以來當我的保鏢吧?」

    HIDE看起來那麼興奮,憧憬著未來計畫,絲毫看不出任何死亡的預兆。

    伊藤其實想把那次對話轉述給YOSHIKI聽,但看到他憂鬱的望著窗外,一言不發,伊藤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在洛杉磯的那天,當YOSHIKI得知這個噩耗時,HIDE的家屬、親友們和工作人員們已經開始在混亂中緊急準備葬禮事宜。一旦有未經證實的消息或含糊的謠言在社會上傳開,可能會引起X JAPAN和HIDE粉絲的恐慌。媒體記者得知這個死訊後,立刻把醫院團團包圍,甚至圍住HIDE的老家打探消息。

    為了讓大家能平靜的與HIDE告別,需要時間來準備,首先是找到一個不會引起過多媒體和粉絲注意的合適地點。經過仔細考慮,選擇了「スペース品川」,然後從醫院把HIDE的遺體送到那裡,不過直到葬禮開始前,這個資訊只告知了最親近的人。

    得知這個悲痛消息的朋友們震驚不已,但他們都在準備告別式的期間,一起盡力陪伴HIDE的最後一程。

    首先來到的當然是PATA和HEATH,還有已經退出樂團的TOSHI。此外,HIDE率領的樂團Spread Beaver,以及LUNA SEA和LADIES ROOM等一眾樂團的成員也來到了「スペース品川」。

    整個大廳充滿了悲慟和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那些敬愛HIDE的人們都不斷呼喚他的名字,從殯儀館外都能聽見。「スペース品川」的管理層特別允許延長了探視時間,所以大家都留在HIDE的身邊,被香燭的煙霧包圍著,承受著失去他的痛苦打擊,沒人捨得在此時離開。

    晚上10點,當殯儀館的門口即將關閉時,TAIJI突然出現了,自1992年1月離開X後就沒有他的消息。他氣喘吁吁,來回跑了幾公里才終於找到這裡。

    深夜,BUCK-TICK的成員在工作結束後趕來。他們從後門悄聲進入,默默凝視著HIDE,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朋友們全都徹夜陪HIDE身邊,直到天亮前收到消息說YOSHIKI將於隔天回到日本,才開始散去。


    5月3日晚上,YOSHIKI來到「スペース品川」。大禮堂裡搭了一個祭壇,HIDE的遺體就放在那裡。線香的煙霧和氣味在他面前飄動,聚集的人數是前一天的好幾倍。許多年輕樂手得知這個悲痛的消息後,都陸續趕來這裡,他們都視HIDE為兄長,十分愛戴或景仰他。樂手們傷痛的凝視著HIDE,心碎的全身僵硬。由於人群太密集,走進去時幾乎看不到棺材。

    當YOSHIKI從機場直接趕到時,自從1997年12月31日的解散演唱會後,就沒有人見過他。PATA、HEATH,LUNA SEA、Spread Beaver以及其他樂團的成員們馬上都起身迎接他,但他們也不知道該向YOSHIKI說些什麼,只能默默看著他。

    YOSHIKI慢慢走向祭壇,面對面看著安詳躺在白色棺材裡的HIDE,他的容顏顯得異常美麗,神態安詳的沉睡著,那張臉龐一如既往的帶著微笑。

    YOSHIKI的眼睛一下都不眨,凝視著HIDE的臉,感覺飛機上流乾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HIDE,你起來啊.......」

    YOSHIKI輕聲呼喚著,但沒有回應。

    他從心底一次又一次的呼喚HIDE,懇求他醒過來。

    為什麼你要躺在這裡睡覺?起來,HIDE,現在就起來!

    YOSHIKI不停用手帕拭淚,不讓淚水滴在HIDE的臉上,他不停的呼喚著HIDE。

    「YOSHIKI!」

    突然,彷彿從某處傳來清晰響亮的爽朗聲音。

    YOSHIKI腦海中浮現出HIDE那張帶著微笑的臉,他期待著奇蹟的出現,但什麼也沒有聽到了。他面對著HIDE,站了很久,但HIDE無論如何都沒有一絲一毫反應,只是靜靜躺在那裡面,只能認清現實,HIDE真的再也不會醒來了。過了好幾個小時後,YOSHIKI才慢慢的向後退,離開棺材。

    工作人員給他準備了一張椅子,就在PATA、HEATH和Spread Beaver的成員們旁邊。

    時間只在無盡的悲働之中流逝。

    雖然在這樣的地方,在這種時間裡,連私下一句問候都顯得很不自然。但看到已經將近半年沒見的PATA和HEATH,YOSHIKI也輕聲問了他們的近況和工作。當然,除了簡短回應,任何對話根本就進行不下去。只要腦袋裡一想到「HIDE不在了」,這三個人就感到特別特別的痛苦,世上沒有言語能形容這種折磨人的情緒。

    沒有人吃東西,沒有人喝飲料,甚至連水都沒人碰。HIDE是無可取代的好朋友,而他溘然長逝,沒有一個人不是深受重擊,即使已經過了午夜,大家也沒有離開。

    直到凌晨3點多,這些久久處於震驚的人們,才步履蹣跚的離開了靈堂。


    YOSHIKI回到他在東京灣附近的公寓,但無法入睡。他從頂樓的窗戶望出去,東京街區盡收眼底,天色逐漸變亮,腦海裡無法思考其他事情,多年來豐富的記憶裡,HIDE千姿百態的形象彷彿在他眼前閃爍。

    關於HIDE去世情況的資訊,YOSHIKI聽到的說詞都很零散,所以他無法相信HIDE是故意自殺的。

    事發前一天,5月1日晚上10點,HIDE錄完了一個電視節目,然後和樂團的其他成員一起去喝酒。這場聚會一直持續到快清晨,他喝得酩酊大醉,這完全沒有什麼好訝異的,愛喝酒的HIDE太常這樣喝通宵了。

    他的弟弟也是他的經紀人,在5月2日早上6點左右把HIDE送回到家樓下。一個半小時後,他的同居女友才發現HIDE脖子套在門把上的毛巾裡,已經失去意識。在他的房間裡,桌子上還有一台開著的電腦,顯然HIDE在給粉絲寫留言。

    也許HIDE愛開玩笑,又喝醉了,只是半夜玩過火了?也許是為了拉申肩頸,獨自一人想做復健舒緩經年累月的疼痛,所以才發生意外而死?這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這麼一個小時啊!

    YOSHIKI深吸了一口氣,試圖擺脫那種無盡的痛苦,那種劇痛彷彿穿透了胸口,讓意識變得模糊,全身發燙,血液似乎在沸騰,好像隨時會蒸發掉一樣。

    如果我能在這片身心的混亂中忘卻一切就好了...

    能承受這種悲痛繼續活下去嗎?能有誰可以讓我感到慰藉呢?現在連悲傷都做不到。為什麼,為什麼HIDE會去世?

    YOSHIKI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接受「HIDE已經死了」的殘酷事實。即使看到HIDE躺在棺材裡,觸摸到他冰冷的額頭、臉頰和嘴唇,依然無法相信HIDE真的不在了。

    HIDE的死亡、自己的生命、X的存在,除非這一切都湮滅掉,否則無法擺脫這種痛苦。

    YOSHIKI只希望能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看到自己在洛杉磯的臥室。如果這不是現實,只是一個漫長的噩夢就好了... 他絕望的抓住這一絲希望,意識如同身處迷霧中,多次闔上雙眼,但每次再睜開時,看到的只是逐漸亮起的天空。

    東京的天空,再也沒有HIDE的天空。


    5月4日中午前,YOSHIKI回到「スペース品川」。

    決定在中央區的築地本願寺舉行告別式,也在媒體上發布了相關行程的公告。

    5月5日將舉行私人追悼儀式,僅限HIDE的親友參加。5月6日舉行通宵守靈,5月7日舉行告別式。5月6日和5月7日為粉絲獻花的時間。

    YOSHIKI與HIDE的親屬們將遺體轉移到築地本願寺的靈堂。

    然而,幾家新聞媒體的記者們已經查出HIDE遺體在這間殯儀館,紛紛埋伏在出口處等待車輛出現。

    記者們打算駕車追逐靈車,為了避免這種情況,首先派出了一輛假靈車。當聚集的攝影師和記者們追上假靈車時,載有HIDE遺體的車輛才駛向寺廟。

    抵達後,HIDE的遺體立刻安放在已經布置好的祭壇前。

    在所有準備工作期間,YOSHIKI一直陪伴著HIDE的家人,與他們一同哀悼。每次看到他們充滿痛苦的空洞眼神,他都好想放聲哭喊。

    TOSHI也來到了本願寺,他在1997年4月20日退出樂團,最後一次參加演出是同年12月31日的解散演唱會。TAIJI也來了,這個長期杳無音訊的人在得知HIDE的死訊後,前一天突然現身。多麼悲慘的原因,X的所有成員竟然是因為這個原因再次聚首!

    坐在棺材前,YOSHIKI咬著嘴唇,痛苦不已,難受的望著陷入絕望的朋友和後輩們。

    現在他還是無法接受HIDE的死亡,也無法安撫其他人。對自己無能為力的厭惡感,逐漸在他心中滋長。

    許多年輕樂手都是在YOSHIKI和HIDE的巨大影響下進入了搖滾的世界,每個人都敬愛著X JAPAN。

    看到他們泣不成聲的絕望悲慟,YOSHIKI逼自己言不由衷的對他們說:

    「別這樣了,讓我們好好的送HIDE最後一程吧。」

    必須要振作起來,必須要讓在場所有人團結起來,順利辦好HIDE的告別式...

    無論他自己有多痛苦,他都必須履行作為X JAPAN團長的責任。

    YOSHIKI換上了喪服。

    一切都發生得太突然了,YOSHIKI沒有時間獨自哀悼HIDE的死。

    下午在靈堂裡,YOSHIKI得知了一個悲劇性的消息,一些愛慕和尊敬HIDE的女孩子在得知他的死訊後,受到了極大的衝擊,選擇跟隨他,結果自殺身亡。得知這一消息後,YOSHIKI意識到,既然HIDE已不在,現在只有他這個X JAPAN團長可以防止悲劇重演。

    於是YOSHIKI通知媒體要在本願寺門前發表緊急聲明。


    當天傍晚,在本願寺的大門前,YOSHIKI被無數強烈的電視攝影機燈光、閃光燈,還有粉絲們成群的悲痛哭喊聲所包圍。他從口袋裡拿出一張摺好的紙,鞠了一躬,開始朗讀自己寫的信。

    「突然得知HIDE的死訊,我無比震驚。直到現在仍無法相信這是真的。他現在非常美麗的睡著了。我不斷的試著把他叫醒 ,但是他還是一直睡著....」

    一邊說著,一邊就淚如雨下,話講到一半,聲音就哽咽在喉嚨裡,只能轉過身去,彎著腰用手帕掩面拭淚。但他必須說完該說的話,不能中斷。

    「HIDE是X JAPAN裡最冷靜和理智的人。我身為團長,有時性子很急,做事衝動,但HIDE一向都能給我最好的建議。當然他也有遇到困難的時候,但總是會打電話來跟我討論。不論是關於樂團的事、粉絲的事、人生的事,我們什麼都會討論。有時他像哥哥,有時又像弟弟。我們喝醉了偶爾會吵架,但是第二天他一定會說『YOSHIKI,昨天我做了什麼?抱歉啦,我通通都不記得了。』而這次,他什麼也沒說,就這麼睡著了...」

    「所有的朋友,所有的粉絲,大家都在悲痛的混亂中,我自己也找不到言語來表達我的哀傷。但既然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只能努力的試著接受這個事實。大家都以他的父母為首,努力的想做到這一點。X JAPAN的所有成員也一樣。所以,請粉絲們也要一起堅持下去!HIDE一直愛著我們、鼓勵我們、支持我們,所以現在讓我們聚集所有力量,好好的送他走吧!請大家以溫暖的心,守護HIDE的長眠...」

    唸完這段聲明後,YOSHIKI再次深深的鞠了一躬。

    YOSHIKI含著淚,但對著所有人說出堅毅的話,成為粉絲們度過這場悲劇的重要支柱。

    然而,YOSHIKI感覺自己像個偽君子,因為他自己就想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啊!HIDE的死就像一連串導火線,引發了其他悲劇,而這些悲劇又在他脆弱的心中留下了深深傷口。


    第二天,5月5日,約有五百人參加了閉門舉行的私人追悼儀式 —— 包括家人、親密朋友、唱片公司和HIDE辦公室的員工,以及樂團界的朋友們。

    寺廟門前聚集了數千名粉絲,他們哭泣哀悼,徹夜不停。

    5月6日,守靈的那一天,從上午10點到晚上9點,約有兩萬名粉絲來到寺廟獻花。

    在靈堂的祭壇上,掛了一張HIDE的大型遺照。照片中的HIDE穿著橘黃色外套,頂著亮紅色的頭髮,靜靜注視著來悼念的熟人們。

    築地本願寺正面的階梯前,在築地警察局的多名警員守護下,也擺放了同一張遺照,供民眾獻花。

    年輕的業餘搖滾樂手們、還穿著校服的學生們、以及裝扮成X JAPAN成員的眾多角色扮演者,都來到這張遺照前,失聲痛哭的致意、祈禱。

    由於無法承受的巨大哀慟加上疲勞,許多人都昏倒了,救護車的警笛聲連綿不絕。

    守靈過後,YOSHIKI、TOSHI、PATA和HEATH四人依然身穿喪服,召開了緊急記者會。

    因為在此期間,不斷傳出關於粉絲自殺和自殺未遂的新聞報導,所以當務之急,要再一次向粉絲們發出呼籲。

    當記者開始提問時,YOSHIKI努力的拚湊出一字一句來回答。

    他想讓大家明白,HIDE的死不是有意的自殺。他告訴大家,HIDE和他是無所不談的,也提到他們決定在2000年重組X JAPAN。

    「因為要換主唱,我們對粉絲有責任,也需要給自己告一段落再重新出發,所以當時我們決定暫時先解散。但是我們也說好了,一定會在2000年之前,也就是1999年或者2000年,找到新成員,再次展開活動。所以我們當時在討論有關未來的事情,包括第二個X JAPAN的事情。」

    當記者談到那些覺得活不下去並決定追隨HIDE而傷害自己的粉絲時,YOSHIKI忍著淚水,努力提高聲音:

    「請大家絕對絕對不要這樣做。我認為這是最讓HIDE傷心的。我現在腦子裡一直在思考,現在該做些什麼才不會讓HIDE傷心?現在該做些什麼才能讓HIDE高興呢?因為HIDE會永遠活在我們心中,我認為大家的想法都一樣,粉絲們也一樣,現在,我希望大家停止做會傷害他的事情。」

    「現在,正是因為現在,我們和粉絲一起,要和HIDE共同度過最後的時刻。我現在也要呼籲許多朋友們,請你們明天參加葬禮,希望大家不要獨自一人沉浸在悲傷中,我們想要一起為HIDE最後的旅程送行。所以絕對不要這樣做。我們這一路走來,真的已經給粉絲們帶來了很多麻煩,我認為這是迄今為止最艱難的一關,但我希望大家能夠堅強的撐過去。我們會一直支持你們。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做的,我們什麼都願意做。」

    PATA和HEATH用簡短的話語支持了YOSHIKI的呼籲,希望大家都可以冷靜、溫暖的送HIDE最後一程。

    當問到TOSHI對HIDE的看法時,他只是低聲重複了幾次:「我不知道該怎麼用言語表達...」TOSHI已經臉色鐵青,看到他那充滿悲痛的眼神和憔悴的臉龐,YOSHIKI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似乎想要鼓勵他,這是自解散演唱會以來,YOSHIKI第一次對TOSHI表達了友好之情。


    築地站是地鐵日比谷線的一部分,位於本願寺附近。車站出口擠滿了人潮,寺廟周圍聚集了大批沉默無語,在地上坐著不動的年輕人。

    5月7日下午1點,HIDE —— 松本秀人的告別式正式開始。他年僅33歲。大約有五萬人獻上了花,獻花的隊伍沿著隅田川延伸了兩公里。

    YOSHIKI和HIDE的家人一起坐在第一排,凝視前來與HIDE告別的人們。

    在HIDE的大型遺照下,擺放著他在演唱會上使用的二十二把吉他。在用玫瑰和蘭花裝飾的祭壇中央,HIDE安詳的躺在棺木裡,穿著他喜愛的迷彩服,旁邊放著他最喜歡的牛仔帽和長長的粉紅色假髮。

    告別式持續了很長時間,誦經之後,也要讓每一個人都能上香祭拜。之後,在葬儀委員長真下幸孝的追悼詞之後,是YOSHIKI的祭文發表。當他拿著祭文走到正前方,開始朗讀前一晚寫給HIDE的信時,樂團界的朋友們都紛紛低頭抽泣。

    「HIDE,到現在都還記得,我們剛認識的第一天,沒有什麼客套的自我介紹,自然而然的就像老朋友那樣聊天了。『我是SAVER TIGER的HIDE』,『我是X的YOSHIKI』。我們不知不覺中就已經是好朋友了。」

    YOSHIKI的聲音雖然顫抖,但在寂靜的靈堂裡清晰可聞。

    「那時我就有一種預感,某一天我們會在同一個樂團裡演奏。那時我已經和同學TOSHI組成了樂團,PATA和TAIJI也加入了我們,就等HIDE你來加入我們了。而HIDE你那時卻說『YOSHIKI,我要放棄音樂了。』,但我開口邀你『來我們這邊吧!』。已經拒絕了好幾個樂團邀請的你,之後卻爽快的說『好吧,我加入。從現在起,我也是X的一員啦!』。就衝著你這句話,我只能向你打包票,無論將來發生什麼事,我絕不會讓你後悔做出這個決定。」

    「接著,我們就拿命賭上了。沒有簡單的路可以走,當時還沒有像我們這樣華麗無比、染著頭髮、又這麼帥氣的樂團。無論我們去哪,大家都把我們當成怪胎。我們沒錢,晚上只能睡公園,甚至還整夜推著拋錨的破車。但這一切還是好開心,光是在一起就很開心了。」

    「五年過去了,我們的夢想成真了。但日子就像暴風雨一樣亂吹亂打,有時候我迷失了方向,而HIDE總是在身邊支持著我重新前進。你說『如果沒有YOSHIKI,就沒有現在的我。』這句話現在我要加倍回敬給你,『如果我們當時沒有相遇,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我』。」

    「X發生過太多亂七八糟的事,受過很多重大的打擊,但這並不是決絕的解散,只是因為主唱退出,為了對粉絲們負責才決定暫時解散。而且我們也說好了,要在2000年復活X。」

    「你總是自豪的說『我現在仍然是X JAPAN的HIDE』,但為什麼你要拋下我們,自己一個人先走呢?我現在好痛苦好難過,但我還是要說一句 —— 非常感謝你的一切,陪著我們一路走來。過去是這樣,未來也是這樣,我和我們所有人都愛著HIDE,我們會一直愛你,不會改變。組團是一輩子的事,無論發生什麼,你永遠都是X JAPAN的一員,我在這裡發誓。」

    「所以,請你要永遠守護著我們。YOSHIKI 謹上。」

    說完這些話,YOSHIKI走向鋼琴,TOSHI、PATA和HEATH也各自就位。為了紀念HIDE,他們決定演奏〈Forever Love〉送給他。YOSHIKI按下琴鍵,熟悉的旋律開始流淌。TOSHI一手握著麥克風,另一手握著念珠,以他那清澈純淨的歌聲撼動了整個靈堂 ——

我已無法獨自前行
時間之風太過強烈
啊 明明早已習於受傷
但如今… 

啊 請你緊緊抱住
抱著我被淚水浸溼的心
在這不斷變遷的光陰中
唯獨對你的愛絲毫不變 

    YOSHIKI痛苦彈著如歌如泣的鋼琴聲,滿腦子都是對HIDE的追憶,聽著TOSHI的歌聲,感覺自己快要崩潰了。鋼琴就放在HIDE的棺材前,雙手指尖再熟悉不過的這首歌,如今竟成了HIDE的輓歌。

    一定要彈完...

    這首歌一定要給我彈完...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請你就這樣陪在我身邊
緊抱著我顫抖的心直到黎明

啊 你會留下來陪伴我嗎
直到狂風遠去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我已無法獨自前行
哦 請告訴我為什麼
哦 請告訴我真相
請告訴我 生存的意義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在滿盈的淚水中
直到光輝歲月化作永恆
永遠的愛


    YOSHIKI已經瀕臨精神崩潰,非常勉強的彈著鋼琴,腦中的理智似乎在慢慢消失。混亂的思緒中,持續閃現各種昔日的畫面和濃厚情感。在HIDE的棺木前演奏時,此刻YOSHIKI心裡想的,卻是完全相反的事 ——

    HIDE,我好想快點見到你。我終於從洛杉磯回來了,我好想早點跟你談天說地哦。

    他一邊彈著鋼琴,一邊從這殘酷現實中割裂出去另一個自己,急著逃走。他只能拼盡全力控制自己,不准自己完全脫離告別式現場。

    下午3點40分,要出殯了。YOSHIKI和其他X JAPAN的成員、親友們小心翼翼的抬起棺木,慢慢走下台階,來到門口等候的靈車前。粉絲們的悲淒低鳴也變成撕心裂肺的嚎叫,眾人深切的痛心之情,讓廣闊的藍天也為之顫抖。

    出殯隊伍前往代代幡火葬場。YOSHIKI坐在車內,聽著四周圍錐心刺骨的各種哭嚎聲,也只能勉強自己要忍著。

    在代代幡火葬場的整個儀式期間,樂團好友們一句話也沒說,只是默默熬過去。按照家屬的意願,HIDE的骨灰被分裝在小陶瓷罐中,將要分給上百位親友。

    在莊嚴的儀式後,YOSHIKI為火化後的HIDE撿骨,他的心被一片死寂團團籠罩,這是死亡的寂靜,打從10歲起,他就感覺到自己總有一天要面對這片死亡的寂靜。


粉碎的心

    5月7日,HIDE的告別式結束,HIDE的父親捧著火化後的骨灰,返回橫須賀的老家。

    據報導,約有五萬人參加了這次告別式,築地本願寺周邊完全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為了維持秩序,築地警察局及保安警察總隊動員了三千多名警員和自衛隊成員戒備,隅田川上還有海上保安廳出動的巡邏船來回巡視。

    這幾天以來,如日方中的搖滾巨星身殞,以及這場規模浩大的葬禮,都成了各大電視台和報紙的頭條新聞,年輕人的集體送行、泣不成聲的悲慟哭喊,都大大震撼了那些對X JAPAN不太熟悉的成年人,甚至是偏鄉的老一輩人。

    為什麼HIDE的死會帶給年輕人如此巨大的衝擊和影響?

    他的音樂,X JAPAN的音樂,是如何征服眾多年輕世代的心?

    這其中的辛酸諷刺在於,正是HIDE的死,讓大家真正見識到X JAPAN驚人的感染力、巨大的能量及社會影響力。

    火化後,自火葬場返回公寓,YOSHIKI不停掛念那些依然在哀悼、呼喊HIDE的粉絲。他們當中會不會有人想要結束自己的生命?不想留在這個世界上,一心想追隨HIDE的靈魂前往另一個國度?

    自從回到日本後,YOSHIKI幾乎沒睡,這些擔憂也一直困擾著他,讓他嚴重失眠。

    5月8日深夜,日本廣播公司進行了一檔追悼HIDE的廣播節目,YOSHIKI答應擔任節目嘉賓。從很早以前就與YOSHIKI及其他X成員熟識的資深記者東海林のり子女士主持了這場節目,內容是關於HIDE的個人紀事。YOSHIKI在直播中盡力用清晰明朗的聲音說話。

    「毫無疑問,HIDE的死是一場意外,所以我們不應該陷入絕望。HIDE依然活在我們的心中,所以我希望能好好送他最後一程。也請所有粉絲都能好好送他最後一程。」

    YOSHIKI在這次節目中,透露了幾個關於HIDE私底下有趣又天真的滑稽故事。

    他分享了幾個美好回憶的片段,開心的彷彿HIDE就坐在他身邊一樣。

    「HIDE小時候其實很胖,真的很胖。雖然他開始組團表演時已經瘦了下來,但他非常害怕會復胖。加入X之後,他一旦覺得自己吃太多,就跑去廁所催吐。看到他這麼痛苦,我很心疼,覺得他好可憐,就說『來吧,我也陪你一起吐』。」

    「HIDE常常這樣,他總是說『我是YOSHIKI的老婆』。比方說,我們一起去吃魚什麼的,秋刀魚啦、鯵啦… 我不擅長吃魚,魚刺很煩,索性不吃。然後HIDE就會幫我把刺一根一根挑出來,每一根都挑走。所以每次去吃魚料理,我都會找HIDE一起去。『又要挑刺了嗎?』『對對對』,我們倆就是這樣啦…」

    在那些喧鬧的瘋狂日子裡,發生了很多各種各樣的蠢事,但每一件事都讓YOSHIKI累積成今天的他,更支持著他的人生,這一點他毫不懷疑。

    然而,那天晚上,YOSHIKI還是無法讓疲憊的身體休息。在葬禮期間,他從工作人員那裡得知,兩名急於趕來參加HIDE葬禮的年輕樂手在半路上出車禍身亡。這兩個年輕人一直非常喜愛X JAPAN。當時他們在大阪組團活動,得知HIDE的死訊後,馬上就開車趕往東京,卻在途中發生了車禍,不幸雙雙喪命。

    YOSHIKI心痛不已,隨即請人送花圈到他們的葬禮上。當本願寺的告別式結束後,隔天YOSHIKI和幾位工作人員及保鏢伊藤一起去探訪這兩位樂手的家人,分別在能登半島的輪島市和京都。

    逝者的家人和親友完全沒有料到YOSHIKI會登門致意。他在靈前深深一鞠躬、雙手合十誠心致意,家屬和親友們也由衷感激他的關懷之心。


    當YOSHIKI從輪島和京都上完香返家後,他腦中揮之不去的是許多音樂人在HIDE葬禮上說的話。淚眼婆娑的他們反覆說:

    「我們應該幫HIDE辦一場紀念演唱會!」

    「我們很想辦這場演唱會,請您一定要幫幫忙。」

    葬禮後,YOSHIKI在澀谷的某間居酒屋邀請了超過四百位音樂家來悼念HIDE,眾人一邊喝著酒,一邊追憶著HIDE的各種往事。正是在這個時候,紀念演唱會的話題再次被提出了。

    失去摯友、失去尊敬的同行、失去崇仰的前輩,各種痛苦凝聚了所有搖滾界的人,所有人都坐立不安,我們必須為HIDE做點什麼才行啊!他們都深深愛著HIDE,自然而然,所有曾與HIDE合作過的音樂家都希望能同台演出,衷心哀悼,並為HIDE留下永遠不滅的記憶。

    「唯一能實現這個計劃的人就是YOSHIKI先生您了,請您一定要站出來號召大家!一起來辦個紀念演唱會吧!」

    朋友、後輩、同事、唱片公司的員工、熟識的媒體記者,全都眾口一詞,大家都贊同這個提議。為了從HIDE逝世的衝擊下再度振作起來,每個人都需要這樣的舞台來好好追悼他。

    YOSHIKI當然也有同樣的感覺。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他也說了自己正在衡量辦一場紀念演唱會的可能性。

    回想起聚在本願寺的五萬名粉絲,聽到他們悲痛交瘁的哭聲、看到他們絕望無力的身影,YOSHIKI不禁問自己,可以為這些人做些什麼。如果有什麼能夠稍微減輕粉絲的痛苦,那首先就是「音樂」。

    因為陣陣痛楚而失去睡眠、胸口抑悶,一直有瀕臨崩潰的感覺,幾乎被突如其來的不幸壓垮,YOSHIKI完全失去了照顧自己的能力,根本就沒有力量勉強自己振作了。但是,如果能為HIDE、為粉絲、為朋友、為後輩們做些什麼,他願意付出一切,設法做些什麼。

    於是,他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要在HIDE逝世一週年來臨之際,設法辦成一場紀念演唱會。

    不僅如此,還有一個人是YOSHIKI必須見的,那就是久別重逢的TAIJI。他在喪事期間突然現身,讓YOSHIKI十分意外。

    1992年1月5日至7日於東京巨蛋舉行的三場演唱會後,TAIJI離開了X。之後一直失聯,如今他判若兩人。

    離開X後,TAIJI成為LOUDNESS的貝斯手,但一年後也離開了該樂團。隨後,他自己組了D.T.R(DIRTY TRASH ROAD)樂團,並與主流唱片公司簽了約,積極音樂活動。然而最終他的D.T.R也宣告暫停了活動(該樂團於2006年7月重新開始活動)

    之後,TAIJI斷絕了與親密朋友的聯繫,音訊全無,完全退出了音樂界,徹底跟過去的一切脫節。他被妻子休了、趕出家門、斷絕關係,TAIJI只帶著吉他和一些物品,成了孤苦伶仃的流浪漢。一開始他還能住在旅館,然後是便宜的小套房,當錢用完時,他開始在上野公園餐風露宿,每天用公園裡的自來水管喝水、洗澡。

    這樣的遊民生活持續了大約兩年,之後在母親的幫助下,他租了一間小公寓,但他無法立即回到以前的正常生活。

    失去了對現實存在的感知,TAIJI每天一邊想著「什麼時候死」,一邊過著沒能死的日子。尋死的念頭越來越強。

    就在這時,TAIJI聽到了HIDE的死訊。

    當然,已經離開X長達六年多了,YOSHIKI和其他X JAPAN成員完全不知道TAIJI的苦境。

    YOSHIKI在葬禮期間的空檔問了TAIJI:「你最近好嗎?」,他只是揮了揮手說:「嗯。」,但眼前這個人,完全不像X當年的那個瀟灑貝斯手,充滿激情和自尊的TAIJI,那個隨時眼神銳利、像在挑戰什麼的TAIJI,已經完全不見蹤影。

    穿著明顯不合身、一看就是借來的喪服,TAIJI看起來孱弱得像個病人。兩個眼窩深陷,步伐也不穩,雖然他才31歲,但看起來卻像將近50歲的老頭。他的面貌徹底走樣,變化之大令人震驚,下巴歪斜變形,四顆門牙也都斷了。

    這是他在澀谷街頭跟路人爭吵,遭對方持木棍殘忍毆打的結果。

    這個下巴歪掉、牙齒脫落的男人,與當年那個擁有頂尖的律動感、帥氣有型的貝斯手TAIJI有天壤之別。

    無疑,正是樂團團長YOSHIKI讓TAIJI離開了X。1992年1月1日凌晨5點,YOSHIKI找來這位貝斯手,當面告訴他:「從今天起你被開除了。」

    TAIJI暴跳如雷的對YOSHIKI破口大罵,但YOSHIKI毫不動搖。無論TAIJI說什麼,他都不打算改變決定。

    TAIJI加入X後經常引發爭端,YOSHIKI不得不出面處理。他不斷挑釁、批評其他人,甚至連HIDE也說「他實在不可原諒」。TAIJI和YOSHIKI的矛盾最大,但X依然需要TAIJI的貝斯。

    YOSHIKI決定與TAIJI分道揚鑣的主因,是TAIJI輕易背棄了他們之間的約定,這是YOSHIKI無法容忍的。

    在1月5日至7日的東京巨蛋三場演唱會後,TAIJI正式被樂團開除,撇清一切關係,從那時起,大家就再也沒見過他。

    在HIDE葬禮上再次見到TAIJI時,眼前這位前貝斯手居然虛弱的像個老人,站都站不穩,讓YOSHIKI十分震驚。他無法想像TAIJI會落得如此下場,畢竟當年都在同一片戰場上奮勇作戰過,是同生共死的「戰友」,依然有難得的情份在。想到TAIJI在離開X後的坎坷命運,YOSHIKI就感到心情非常沉重。

    葬禮結束後,一位共同朋友也許是察覺了YOSHIKI的心思,聯繫了他。

    「YOSHIKI先生,TAIJI先生似乎想見你一面,他讓我轉交一個電話號碼,如果您不介意,請撥個電話給他吧。」

    YOSHIKI立刻想起慘到不成人形的TAIJI。

    那消瘦嬴弱的身影。

    沒有牙齒的嘴。

    顫抖又無力的雙手。

    沒有一點猶豫,他馬上撥了電話號碼。

    「TAIJI,我是YOSHIKI,來大倉飯店碰個面吧。」


    幾天後,當TAIJI出現在大倉飯店的咖啡廳時,他看起來比上次更糟,沒有穿喪服的他原來更瘦弱。

    YOSHIKI遞上準備好的信封,開門見山的說:「你先拿這筆錢把斷掉的牙齒裝上吧。」

    信封裡有兩百萬日圓。TAIJI打開信封瞥了一眼,驚訝又困惑的表情溢於言表。YOSHIKI很了解這位貝斯手的固執個性,知道他可能會逞強的拒絕這筆錢,所以不等TAIJI說話,隨即用十分強硬的口氣繼續說:

    「我不是在可憐你,我沒被人這樣毆打過,牙齒也沒被人打掉過。可是你要堅強,TAIJI!是HIDE安排了讓我們見面呢!」

    聽到這番話,TAIJI無法拒絕,默默收下了信封。

    離開座位後,YOSHIKI回頭看了TAIJI幾次,驚訝於時間流逝得如此之快。


    葬禮過後的幾天裡,無論YOSHIKI身在何處 —— 在家或在車上,每次望向窗外時,他總是下意識的抬頭仰望天際,想尋找HIDE的身影。

    明明已經慎重辦完了告別式,也已經連續多晚為摯友的逝去而徹夜哭泣,但YOSHIKI還是無法控制這個習慣。

    以前,每當遇到困難或哪怕是小小的煩惱時,YOSHIKI總會向HIDE商量,問他意見。只要一開口,HIDE就會回應。

    然而,自從5月3日回到日本後,YOSHIKI一句話都沒辦法再跟HIDE說了。儘管HIDE的聲音在他耳邊時不時的迴響,但他提出的問題卻再也沒有回應了。這種難以言喻的失落感將要一輩子扛著,這讓YOSHIKI忍不住惶恐,心底最深處透出了冰冷的沮喪感。於是他用自己另一個從旁平靜觀察的人格思考,如果現在突然放棄那種忙碌而急促的生活方式,不要再衝刺,不要再思索,或許這樣能讓靈魂得到慰藉?

    我現在該怎麼辦?

    越是努力想理解眼前這個「死亡」的現實,思緒就越是被HIDE佔據。

    事實上葬禮當天,以X JAPAN團長的身分登高一呼,對粉絲們和年輕樂手們說的那句「我們只能努力的試著接受這個事實」、「好好的送他走吧!」,這也是YOSHIKI自己說的。

    我怎麼會說出這麼籠統的建議啊?

    就像燒傷後的皮膚脫落似的,YOSHIKI的靈魂似乎也跟著許多情感一去不回了,他感覺自己的心裂成了兩半。

    他一直在等待HIDE的回應,但HIDE永遠無法再回答了。此刻的他,還不能完全理解「好朋友已經不在了」,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隱退

    1998年5月的最後十天,YOSHIKI回到了洛杉磯,但他無法立即恢復中斷的錄音工作。

    HIDE的葬禮後,他依然處於一種心神恍惚的狀態,就算在洛杉磯和煦的陽光下,也無法讓他恢復元氣。

    從少年時期開始,YOSHIKI就受到失眠的困擾,近幾年他平均每天只睡四個小時。而自從HIDE去世後,半個月來都是整夜無法入睡。他經常連吃飯都忘了,體重驟降,身形消瘦,往日的颯爽英姿已逐漸消失。

    工作人員和秘書非常擔心他的健康,即便為他準備餐點,端到眼前,但他只是點頭示意,卻一口也不吃,只喝礦泉水。

    與他共事的美國員工們也非常吃驚,看到YOSHIKI既不開會,荒廢了重訓,也不工作了,他們開始私下低聲交談,不曉得他何時才會重拾迷人笑容、重拾以往在錄音室裡一貫堅定的專注與自信。

    在HIDE的葬禮期間,儘管YOSHIKI淚如雨下,但仍然很堅強的打起精神硬撐,勉強可以直挺挺的好好站著。但回到洛杉磯後,生命的能量彷彿消失了,YOSHIKI現在宛如一具空殼,生命力完全離開了他。


    6月初,北野井子的單曲〈Begin〉在日本發行,錄音工作早在春天就已經結束,但其他專案的工作仍然全部停擺。

    為了試圖重回正軌、喚起對生活的興趣,某天YOSHIKI坐到了鋼琴前,想振作起來。他茫然的掃視著樂譜。

    必須做點什麼來紀念HIDE。

    必須寫些音樂。

    或許,這架擺放在客廳大白地毯上的鋼琴,藉著它度過時間,能給靈魂帶來一點安慰?或許,為了紀念HIDE而創作音樂,能讓思緒和情感有個出口?他這麼想,但深深的錯了。鋼琴的聲音立刻引發了源源不絕的淚水。

    將浮現的旋律片段拼湊起來,YOSHIKI在淚水中開始提筆在五線譜上記錄音符。不管怎麼努力,他都無法抑制心中對HIDE的強烈情感和思念。他試圖將這些情感化作符號,於是開始在樂譜的邊緣寫下歌詞。

    情感如潮水般湧來,淹沒了周圍的一切。回憶裡那些溫暖內心的幸福時光彷彿消失了,眼前浮現出一個生離死別的深淵。每次注視這個黑暗的深淵,他全身都感到如同被無數針刺般的痛楚。在古羅馬時代,有位聖徒名叫聖巴斯弟盎,他遭受了被亂箭刺穿的痛苦而死。YOSHIKI就像那位殉道的聖徒,忍受著劇痛,繼續創作音樂。

    一週後,這首歌完成了。

    坐在鋼琴前,YOSHIKI感到心力交瘁,茫茫然掃視著新歌〈Without you〉的樂譜。他在音樂中表達了對HIDE的情感,將這些情感化作了實際形式,現在他需要思考如何再向前邁進一步。突然,他腦中響起了這首歌的編曲旋律。YOSHIKI迅速從椅子上跳起。一週後,他召集了音樂家和錄音工程師,開始錄製這首歌的試聽帶。

    由於歌詞是用日文寫的,試聽帶裡的聲樂部分,他決定拜託一位來洛杉磯探望他的日本樂團主唱幫個忙。

    然而,錄音才剛開始幾分鐘後,彈著鋼琴的YOSHIKI就臉色大變,琴鍵都變得溼答答的,彷彿上面打翻了水一樣。因為淚如泉湧,琴鍵滑到不能彈,他多次中斷了演奏。

    但還有一件事讓YOSHIKI啞然不已。

    這首為HIDE寫的歌,果然能演唱的人只有TOSHI,因為這擺明是X JAPAN的歌。

    YOSHIKI感受到這一點,他在昏暗的錄音室中,無意識的尋找已離開樂團的TOSHI,還有永遠離去的HIDE。他明知這樣想很荒唐,但他再次確信,這不是X JAPAN的錄音,這個想法讓他心痛不已。錄音室裡,那些他想深埋在心底的幽靈再次纏上了他。

    TOSHI離開了,X JAPAN解散了。現在HIDE也死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他彷彿在一條通向無盡的階梯上不斷攀爬,靈魂被困在陷阱中。他能做的只有哭泣。


    聚集在錄音室的工作人員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他們無法理解,YOSHIKI以往錄音時總是展現出來的威嚴、自豪感和領袖風範到哪裡去了?他那如同指揮家般灑脫的宏偉動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目光呆滯、含胸駝背、力倦神疲的YOSHIKI,萎靡的讓人不忍直視。

    由於異常的氣氛,錄音進行的相當勉強。

    工作完成後,YOSHIKI獨自一人聆聽這首剛做好的抒情曲。

    這是一個失去摯友的男人,除了哀傷,他只能茫然無助的哭喊。


〈Without you〉

拖著疲憊的步伐 佇立在黑夜之中
流下的淚水 不斷與記憶層層交錯

雖然有多少的相遇 就會有多少的別離
然而我卻始終相信 能和你共度無限光陰

就連曾經互相傷害的言語 現在也只能緊握著
驀然回首 我只感到無限孤寂

我該如何愛你
我該怎樣才能感受到你
你已不在
只能將數不清的思念
埋葬在時間裡

誕生在同樣的時代而相遇
是為了確定我們彼此的愛

我還記得 我們面對著沒有答案的明天
那些追尋夢想的日子

仰望著廣闊無垠的天際 再一次問自己
誕生的意義
活在當下的意義

生存這件事 有時是很痛苦的
無法率真的 扮演自己

愛上你 也傷害了你
我才終於明白 「愛」這個字蘊藏的深意

你還記得嗎? 我們初次見面的那天
那個我們有著同樣夢想的時候

仰望著廣闊無垠的天空 再一次問自己
誕生的意義
活在當下的意義

我該如何愛你
我該怎樣才能感受到你
你已不在
現在獻給你的是 永遠不會結束的愛之歌

即使此生無法再見到你
但是我對你的愛 還有對你的記憶
將會永恆地留存在我的心中
所以我不會對你說... 再見

    無限的重複聽著試聽帶,YOSHIKI目光停留在指尖。這首為紀念HIDE而寫的歌,實際上成為他自己絕望的見證。

    無論是坐在家裡客廳的舒適沙發上,感受著微風輕拂棕櫚葉,還是待在設備齊全、最新科技的豪華錄音室裡,他只感到悲苦和孤獨,彷彿整個人被深深埋在地底下,無法呼吸。想到HIDE已死而自己竟然還活在世上,註定要孤單的度過餘生,與HIDE生死永別,這種自責再也按捺不住,讓他感到莫名的恐懼。

    不可能。我辦不到。我再也不能自己一個人走下去了。

    這些無聲的話語從他的嘴裡脫口而出。

    HIDE不應該死,死的應該是我才對啊!

    看似被埋葬的過去,突然一瞬間清晰,從YOSHIKI的記憶裡驟然驚醒。


    那一年他才10歲。

    當他放學回家時,看到父親躺在客廳的榻榻米上。但為什麼他的臉蓋著白布?母親和小弟跪坐在旁邊低頭哭泣。YOSHIKI面容扭曲,傻愣愣看著這詭異的一幕。為了安撫他,旁邊的某個親戚說對他說:

    「你爸爸生病了,現在在睡覺。」

    但YOSHIKI全都明白,爸爸並不是在睡覺,他已經死了。

    「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爸爸會死?」

    YOSHIKI大喊著,衝向躺著的父親,抱著他的屍體放聲痛哭。雖然親戚們後來合力把YOSHIKI拖走、帶回他們家照顧,但他始終抽搐著哭泣。

    父親葬禮後,YOSHIKI雖然回到了正常生活,但他不能大聲說話,也無法好好的自由活動,整個小身軀彷彿被厚重的黑色岩漿吞沒了。

    失去了最愛的父親,那個最愛他的父親,疼愛著體弱多病的自己。再也不會有一個大人像他父親那樣深愛他了。

    父親僅僅34歲就撒手人寰。YOSHIKI心中充滿了對父親的愛和憤怒,對於父親留下他一人感到無比憤恨。他覺得死亡和生命只不過是同一枚硬幣的兩面罷了。

    反正總有一天我也會死,那我隨時都可以死掉。

    這個男孩心中萌生了一種冷酷的頓悟。

    他開始把自己投射到父親身上,愣愣的想像著已經死亡、躺在地上的自己。為了逃避悲傷的現實人間,他開始嚮往死亡的世界。

    YOSHIKI之所以能再次回到「活著」這件事上,全是因為他在成長過程中遇到的音樂和朋友。雖然他依然渴望死亡,但對搖滾的全心熱愛,成為他點燃生命的唯一解。

    無論是打鼓還是彈鋼琴,他都能忘記一切,只要向前奔跑就行了。

    但那位摯友,那個可以一起手牽手奔跑的人,突然在33歲的時候離開了這個世界。

    也許真的是一場意外,但為什麼他獨自離去呢!?

    HIDE總是充滿激情,精彩無比的活著,彷彿不想浪費時間,不顧自己的疲憊。他總是激勵著我。為什麼一句話也沒說就這樣離開了?

    在錄音室裡,YOSHIKI無法擺脫孤獨與失落。強烈的悲痛已經吞噬了他,頭暈目眩,四肢顫抖。

    如果當初我沒有邀請HIDE加入X,也許他的命運會完全不同吧?要是HIDE沒有遇見我,現在他還在這裡活得好好的吧...

    我寧願自己代替他去死。

    YOSHIKI自責於HIDE的死,兒時那些痛苦的回憶也再次甦醒。他無法抗拒那股想要放棄音樂的念頭,而正是音樂讓他與HIDE相識。一心只想遠離舞台,再也不回去了。


    1998年6月19日,沉重的烏雲籠罩著三浦半島的天空。

    YOSHIKI回到日本,參加HIDE的七七法會,並與HIDE的家屬、PATA、HEATH和TOSHI一起前往三浦靈園。這個靈園位於山丘上,可以俯瞰美麗的海岸線。上午11點,法會儀式在靈園裡的佛堂開始了。三十分鐘後,隊伍前往松本家的墓地。HIDE的父母走在前面,抱著遺骨和牌位,YOSHIKI和其他樂團成員緊隨其後。細雨紛飛,似乎永無止盡,喪服完全濕透,但沒有人在意。

    在墓碑前,再次開始了誦經儀式,這時大家才陸續撐開了雨傘,靜靜的站著。

    YOSHIKI站在墓前,看著HIDE的遺照,輕聲說:「我寫了一首新歌哦...」,這張遺照就是本願寺相同的那張照片,只是尺寸比較小,HIDE的紅髮在灰矇矇的雨幕中顯得格外鮮明。看著他明亮的臉龐,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YOSHIKI雙手合掌輕聲的說:

    「對不起,HIDE。我知道你可能會不高興,但我不能靠自己一個人啊。」

    PATA和HEATH也合掌站在YOSHIKI身後。TOSHI緊咬著嘴唇,沉默不語,他那天刻意保持距離,避開與YOSHIKI的眼神接觸。


    法會開始前,墓地周圍已經開始聚集粉絲。下午1點左右,開放粉絲們到HIDE的墓前獻花。約有近百位粉絲摀著臉,或用手帕掩面,呼喚著HIDE,遲遲不肯離開墓地。

    當晚,HIDE的父親在橫須賀的觀音崎公園組織了追悼會。X JAPAN的成員、參與HIDE個人活動的音樂家、從地下時期就認識的老朋友、年輕的後輩藝人們都來了。大家談著HIDE、談著傷痛的心情。當然,席間最熱烈的話題就是舉辦紀念演唱會。

    「我們必須在一周年的時候辦!」

    聽著熟人們的聲音,YOSHIKI只是無力的回答:

    「是啊... 應該要這樣...」

    YOSHIKI不斷收到來自知名藝人、樂團界的老朋友們,以及崇仰HIDE和X JAPAN的年輕後輩們的聯繫,所有人都希望能參加紀念演唱會的演出。

    這是一場為了紀念HIDE的演唱會。

    當然,這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要集合表演陣容,找到場地,搭建舞台、宣傳活動資訊 —— 要舉辦這種盛大的活動,需要大量的準備工作,確保觀眾安全無虞。還需要籌集資金,制定預算,合理分配收益,安排所有行程。總之,這需要有很多人協同努力才辦的到。

    這是一項龐大的工程,盤根錯節,需要大量的時間準備,YOSHIKI很明白,必須將這場演唱會辦到最高水準,才不會玷污HIDE的名聲。


    當晚結束時,YOSHIKI對朋友及後輩們說:

    「大家回東京喝一杯吧...」

    HIDE在三浦靈園長眠的那天,YOSHIKI失溫的心也彷彿結冰,但他不想就這樣離開那些同樣悲痛的朋友們。在返回東京的橫須賀和橫濱公路上,YOSHIKI的車後跟隨著幾十輛車。

    回到東京後,大家聚集在一個舒適的地方,試著炒熱氣氛、高聲說話,來稍微緩解失去HIDE的悲傷,一直喝到天亮。

    雖然已經一心想要擺脫音樂家身分,想要消身匿跡,但YOSHIKI也明白,舉辦紀念演唱會是所有樂團朋友們熱愛HIDE、熱愛搖滾的最佳表達方式,這樣也能讓他們的精神稍微振作起來。

    至少,我要把這場演唱會辦好。

    七七法會之後,YOSHIKI在日本又待了一段時間,連日與朋友們和工作上的同事們見面,常常一坐下來就談了好幾個鐘頭。他已經開始四處奔走,找人初步討論紀念演唱會的舉辦事宜。

    他遠離了在洛杉磯只專注於音樂的生活。回到東京後,他忙於各種辦演唱會的繁雜事務,這種忙碌似乎能讓心情稍微平靜了一些。然而,這其實很反常啊。如果是以前的YOSHIKI,只要在東京有開不完的會、談不完的交涉,他就總是想盡辦法逃到洛杉磯,然後把自己關在錄音室裡不肯出來了。

    然而,錄製完為HIDE寫的歌後,YOSHIKI似乎完全失去了能量,認為「X JAPAN時代的激情找不回來了,我這個樣子不應該再站上舞台」。

    他需要時間,來治癒因失去HIDE而造成的身心傷痛。

    與此同時,令人痛心的是,關於HIDE之死的各種謠言開始滿天飛。YOSHIKI認為這是由於深深的集體悲痛導致,也許人們是為了擺脫悲傷才說出尖銳的話。YOSHIKI忍住了憤怒,隨著HIDE離去,人際關係也逐漸瓦解,他只能默默在一旁看著。歸根究柢,他只能再度責備自己,他認為這一切混亂都是自己的錯。他一直樂此不疲的破壞所有高牆,獻身於顛覆日本音樂界的鴻圖大志。但是否在他毫無忌憚的破壞中,也順手拆掉了某些重要的東西?

    HIDE走了,YOSHIKI已經沒有可以相信的人,對任何約定和承諾都心存疑慮。他不知道哪裡才是能治癒心靈、安心歸屬的地方。

    最近,失眠問題更加嚴重,每晚都會出現類似哮喘的呼吸痙攣,就像父親去世那天一樣喘不過氣。

    我該怎麼辦?現在要去哪裡?或者只是活著,等待那個終於可以安眠的時刻到來就好?

    這樣的想法充斥在他的腦海中,意識漸漸朦朧,目光一片模糊,滑向遙遠的地平線。

    組了X、創作音樂、彈鋼琴和打鼓,這些都是他自己選的道路。但現在無路可走了,放眼望去只有孤獨的荒漠。他現在不僅害怕自己,也害怕會把其他人拉入這片荒漠,改變的不僅是自己的命運,還有別人的命運。

    無法再繼續過去的生活。

    厭倦了自我責備,YOSHIKI決定封印「X JAPAN團長」和「音樂家YOSHIKI」的身分,從此退出舞台。

    我要隱退...

    我想消失...

    他心裡湧現一股無法抗拒的強烈渴望,不只是離開舞台、離開樂譜、離開錄製音樂的工作,甚至還想徹底離開這個世界。

    他絕望的淚眼朦朧。

    為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無聲的反覆問著,明知道沒有人能給他答案。

    是我的錯。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所有事情都變得負面,無法忍受沉重的現實,YOSHIKI回到了過去,回憶起往昔的日子。



第二章 林 佳樹

病弱的孩子

    千葉縣館山市位於房總半島的南端,這裡三面環海,一年四季都氣候溫和。由大自然創造的31.5公里海岸線美不勝收,吸引著無數遊客前來賞景。

    在14世紀中葉,這片土地由戰國大名安房里見氏掌控,並成為曲亭馬琴的小說《南總里見八犬傳》中的故事背景發生地。至今,這片充滿自然美景的土地仍保留著許多歷史古蹟和傳說事件的痕跡。

    受惠於流經附近的黑潮,館山市自古以來就是避寒勝地,名聞遐邇。

    在這座城市,YOSHIKI誕生了,他的本名叫做「林 佳樹」。

    佳樹在驚險重重的分娩後出生,他天生就體質虛弱,不久便罹患了小兒哮喘。

    佳樹的家,位於館山車站附近的一個安靜的住宅區裡。父母經營著一家從祖輩繼承下來的老字號和服布料店。這是一棟新建的房屋,結合了住家和店面。

    母親負責顧店,每天都穿著和服,忙著招呼上門的顧客。家族生意做得相當成功。

    因為父母親都忙於工作,所以年幼的佳樹大部分時間是由傭人和保姆們帶大的,待在身邊的人經常都不是爸爸媽媽。不論在家裡還是托兒所,他都喜歡自己一個人玩,幾乎不鬧脾氣,傭人和保姆們都叫他「小佳」,像親生兒子一樣疼愛他。

    然而,父母一直都很擔憂佳樹天生體弱的健康狀況。

    每當換季時,他的情況都會惡化,甚至在戶外嬉戲時吸到一點冷空氣也可能引發哮喘。只要發作,父母親就必須沒日沒夜的照顧他。佳樹的健康狀況一直都沒有改善,哮喘也耗盡了他的體力。一旦發作就難以立即緩解,呼吸困難導致他昏厥很多次,甚至常常危及性命。

    每當聽到佳樹呼吸困難的聲音,父母親就急忙把他送到醫院。有時半夜,有時清晨。當佳樹痛苦的躺在病床上掙扎喘息,父母也在旁邊熬夜,支持著他度過嚴重的發作期,輕輕拍著他痙攣的背部和胸口。

    佳樹長得很像父親,五官清秀端正,皮膚白皙,父親也對這個多病的兒子格外疼愛。

    只要是關於佳樹的事情,父親馬上會買任何昂貴的玩具給他。他的房間裡擺滿了父親每天帶回來的玩具。但在這些玩具中,佳樹最喜愛的是一隻絨毛老虎。無論是在家裡還是外出,他總是帶著這隻老虎。

    對老虎的喜愛一直持續到他成年後都沒變。長大成人後,佳樹依然被老虎圖案的畫作和裝飾品迷住,即使後來成為知名巨星「YOSHIKI」,佳樹還是會大手筆搜刮他的「老虎」收藏品。

    當沒有哮喘發作,佳樹感覺身體狀況還不錯時,父親會帶著他和絨毛老虎一起出門。也許是因為平常都安靜的待在家裡,一旦出門,佳樹就會開心的追著父親跑。離家只有十分鐘路程的海岸線,他們會去那裡釣魚。週末,他們會開車去遊樂園。佳樹非常喜歡在行川島樂團看紅鶴表演秀。看著那群左右顧盼的粉色紅鶴,佳樹永遠看不膩。

    但哮喘一旦發作,這些開心快樂的娛樂活動都必須中斷。別說是出門了,還得在床上躺個好幾天,忍受痛苦。全家人的神經都繃得緊緊的。


    然而,大約在4歲時,經常生病、幾乎成天都待在家裡的佳樹突然對母親說:

    「我想彈鋼琴。」

    父母聽到後非常驚訝,不明白佳樹這個念頭從何而來,但很快他們就猜到了,住家附近有一間鋼琴教室,佳樹經常聽到從那裡傳來的鋼琴聲。

    為了滿足兒子的願望,父親立即買了一架嶄新的直立鋼琴,還帶著他到那間鋼琴教室報名。

    鋼琴教室離他家很近,就算是小朋友走路過去也只要兩分鐘。但教室的院子裡養了一隻比他還高的柯利犬,佳樹自然會害怕。他總是幾乎屏住呼吸的走過柯利犬進入教室。雖然他很怕那隻大狗,但想學鋼琴的渴望卻比恐懼更強烈。

    這間鋼琴教室裡,除了佳樹,只有另一個男孩,其他學生都是女孩。他的琴藝很快就超越了那些女孩。任何沒聽過的音樂,他也能立刻在鋼琴上找到正確的琴鍵彈出來。只要彈十分鐘,他就能記住全部的旋律。

    佳樹超越了比他大兩三歲的孩子,鋼琴老師對他讚不絕口:

    「你做得很好呢。我們來學更複雜的曲子。」

    不必任何人督促他,佳樹自己就會認真練琴,有時他的指尖還能創造出全新旋律。


    就在佳樹與鋼琴結緣的那一年,家裡迎來了新成員。1970年7月,弟弟光樹出生了。

    看到母親抱著嬰兒回到家,佳樹非常驚訝,弟弟竟然這麼小。一直看著睡在搖籃裡的弟弟,他心裡滿是喜悅,認為自己有了一個必須保護的人。但大部分時間,佳樹還是要忍著呼吸困難的痛苦,沉浸在鋼琴前不肯起身,非常喜歡待在音樂的世界裡。只要練習新曲,他就會忘記時間。

    當佳樹5歲時,他從托兒所轉到幼稚園,然而他的健康狀況卻惡化了。跟他同齡的小朋友們在幼稚園裡玩耍嬉鬧,但佳樹很少能夠加入他們。他的麻疹和水痘都來得很嚴重,復元時間也比普通小孩多了三倍。

    在幼稚園裡,與病弱的佳樹相比,一個體格強壯的活潑小男生更令人留下印象 —— 那就是出生於1965年10月10日的出山利三。

    利三的體態特別結實,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大。他住在距佳樹家步行十五分鐘的地方,也和佳樹學鋼琴的男同學是鄰居。自然的,小朋友之間經過認識後說了幾句話,佳樹和利三很快就成了朋友。

    利三的母親也是一位鋼琴老師,所以利三雖然還沒學過鋼琴,但從小就在音樂的環境中成長。

    他們一起從小學升到中學,再到高中,友誼的聯繫還會更加牢固,最終他們會一起決定共同的人生夢想。等他們在幼稚園相識的十三年後,這一刻就會來臨。


    佳樹從4歲開始學鋼琴以來,充滿喜悅的不斷進步,很喜歡學習新曲,反覆彈奏旋律。在上小學之前,他就拿定主意了:

    「我將來要成為鋼琴家。」

    雖然這是出於直覺的想法,但這個決心卻是無法言喻的堅定不移。彈鋼琴讓他的心充滿純粹的喜悅,讓佳樹描繪出成為鋼琴家的人生藍圖。

    1972年4月,佳樹進了館山市立北條小學校就讀,也還是熱衷於鋼琴練習。他每天練琴的時數越來越多,已經在挑戰更加複雜的古典樂作品,也開始接觸比較講究技術的練習曲。這段時間,他甚至也開始將自己創作的旋律寫在五線譜上,全心投入音樂學習。只要有音樂,他就能暫時忘記痛苦的哮喘。

    當然,在身體狀況良好的日子裡,佳樹也能開心的和朋友出去玩。夏天,他們會一起去海邊釣魚抓螃蟹,或是帶弟弟一起到附近的樹林裡抓甲蟲。

    但如果哮喘發作,他就只能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在店面樓上的住家裡,父母都和佳樹睡同一間房,可是一旦哮喘發作,就會在隔壁房間鋪棉被,把佳樹移過去,因為他那呼吸困難的嘯聲會吵醒年幼的弟弟。

    每次哮喘發作時,都讓佳樹知道自己跟其他小朋友不一樣。

    「我和大家不一樣。」

    哮喘不定時發作,加上天生體弱,佳樹的動作很遲緩,所以有好幾次在附近街道上發生交通事故,受了重傷。

    有一次他被車撞倒,另一次被摩托車擦撞。這兩次都讓他的身體和頭部嚴重挫傷,住院治療。還因為驚嚇又導致了哮喘發作,使得住院時間延長,他不得不獨自忍受更長的孤獨。

    但不只是哮喘發作和交通事故造成的傷勢折磨著佳樹,他還有嚴重的食物過敏。

    在他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奶奶去夏威夷旅遊,帶回來了夏威夷果巧克力。佳樹一口氣吃了四五盒,結果引起致命的過敏性休克而昏倒。幸好母親即時發現渾身都是巧克力、不省人事的兒子,緊急叫了救護車把他送到醫院,撿回了一命。此後不只是巧克力,飲食都必須特別注意添加物和成份,太刺激的辛辣食物也不能吃。

    佳樹長時間住在病房裡,連醫生護士都開始同情他。

    這家醫院靠近館山車站,父母盡力安慰他。佳樹被疼痛的針頭和不斷吸入的藥物折磨著,雙手因為靜脈注射而遍布針孔,聽著父母的安慰,只能無力點頭。

    疲憊於醫療程序,到最後,他陷入了對小學生來說很不尋常的悲觀情緒。

    「我這樣一直躺在床上,連最愛的鋼琴也不能彈了。」

    佳樹越是回憶起彈琴的樂趣,哮喘的痛苦就越難受,夾雜著被疾病中斷練琴的憤恨。

    呼吸困難時,佳樹只能側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他喉嚨發出嘶啞的聲音,就像風吹過一個小洞那樣,胸口很痛,喉嚨也很痛,只能等待症狀減輕。

    「如果乾脆就不要呼吸了,可能還比較輕鬆。」

    在這些無處可躲的難受時刻,他都會這樣想。

    為了鼓勵虛弱無力的兒子,父親給他帶來了許多禮物。每天父親都會帶不同的書給佳樹看。這些書的內容種類繁多,但佳樹最喜歡讀那些兒童版的偉人傳記。他反覆讀了居禮夫人、愛迪生、林肯、舒伯特和貝多芬等傑出歷史人物的故事。其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偉大作曲家貝多芬的驚人傳記。奇蹟般的人生讓佳樹激動不已。

    「只要不放棄,夢想總有一天會實現。」

    在佳樹眼中,失去聽力但依然堅持創作音樂的貝多芬,就是真正的英雄。他把無法上學、無法跟朋友玩的自己,投射到這位偉大的德國作曲家身上。

    他許下一個心願。

    「我也想成為像貝多芬那樣的人。」

    希望之光在他心中重新燃起,讓他重拾小朋友該有的無憂無慮。


    康復出院後,雖然大量缺課,但校方考慮到他的學習成績優秀,並沒有落後於同學,所以佳樹勉強升上了三年級。在鋼琴課上,他取得了飛也似的進步。因為佳樹幾乎不能出門,所以他把所有時間都用來看書、學習和彈鋼琴。

    在年度舉行的鋼琴成果發表會上,佳樹吸引了眾人注意。他和從3歲開始也在同一間鋼琴教室學習的弟弟光樹一起表演了四手聯彈。站在舞台上,聽著響亮的掌聲,佳樹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和興奮。他開始夢想,不只是為自己演奏,也想為很多聽眾演奏。

    之後,他在家裡開始模仿演出,只是沒有任何觀眾。佳樹關掉房間的燈,只留下一盞檯燈,一連幾個小時彈奏他喜歡的曲子。在微弱的燈光下彈鋼琴,他想像自己是一位真正的鋼琴家。佳樹打從心底相信,鋼琴家這條路很適合他。

    8歲時,他不只聽唱片放出來的音樂,還開始把自己想像成演奏者。這時,他自己去唱片行買了第一張黑膠唱片。佳樹經常聽父親郵購的套裝古典樂唱片,特別喜愛那些交響曲。每個月寄到家裡的新唱片對佳樹來說都是寶藏,但他還沒有自己選過唱片、沒有用自己的零用錢買過唱片。

    進了唱片行,佳樹直接走向古典音樂區,伸出小手,點著密密麻麻塞在架子上的黑膠唱片,一張張的查看封面的標題和圖片。最後他選了一張,A面是貝多芬的C小調第5號交響曲《命運》,B面是舒伯特的B小調第8號交響曲《未完成》。

    抱著唱片回到家,佳樹啟動了父親的黑膠唱機,反覆聆聽了好幾遍,非常入神。

    閉上眼睛,他想像著貝多芬指揮交響樂團的奔放身影,還有舒伯特在鋼琴上演奏美妙旋律的優雅舉止。連綿不斷的音樂,一面是壯闊宏偉,另一面是優美沁人,讓佳樹十分欣喜。他在腦海中宛如看見了一幅美景,甚至能想像住在那個完美世界裡的人們長什麼樣,彷彿做了一場神清氣爽、妙不可言的白日夢。

    音樂時而鏗鏘有力,時而風輕雲淡,恍若偉大作曲家的靈魂正溫柔輕撫著佳樹的臉頰,他感覺到一股身心舒暢的清風拂面,吹著自己孱弱又靠不住的身體。

    那一刻他體悟到了,音樂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音樂可以讓他好好活著。


突然襲來的生離死別

    在小學三年級快要結束時,佳樹依然經常請病假。因此,他在班上被視為「異類」,同學們和其他小朋友經常嘲笑他:

    「佳樹太嬌生慣養了,所以才會這麼弱。」

    大家經常嘲笑佳樹的原因不外乎是 —— 他經常因為哮喘缺席體育課,還有他是有錢人家的小孩,什麼都不缺,要什麼就有什麼。

    確實,佳樹想要的任何東西,爸爸通通都會買給他,房間裡有許多新穎且昂貴的奢侈品,包括音響、黑膠唱機、大量的黑膠唱片、顯微鏡、天文望遠鏡等。

    除此之外,佳樹的古怪行為也讓同學們另眼相待。例如,他不喜歡學校午餐供應的吐司,於是從家裡帶了烤麵包機,不只自己用,還讓其他同學輪流烤吐司。班導師看到後非常驚訝,便禁止他帶烤麵包機來學校,班導師說:「有些人能用,有些人沒用到,這樣就不公平。」佳樹默默聽著老師的話,回到家後告訴母親:「老師說不是所有人都能用到烤麵包機,這樣不公平。所以我想再買一台烤麵包機去學校給大家用。」

    拿到錢後,他立刻去電器行買了一台烤麵包機。於是第二天,班上就擺著兩台烤麵包機了。佳樹去請求班導師的許可,說:「現在所有人都能烤麵包了!」。

    「你們家真是太寵你了!」

    但佳樹完全不在乎班導師的話。

    只要一想到什麼點子,佳樹就會立刻行動;只要認為是對的,佳樹就會堅持到底,不顧周圍人的看法,勇往直前 —— 佳樹這種一意孤行的性格,無疑是遺傳自父親身上。

    佳樹的父親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孩,父子都一樣,對古典樂和爵士樂感興趣,長大後還迷上了舞蹈,特別是踢踏舞,還展現出卓越的踢踏舞天賦,十幾歲開始上正式的踢踏舞課程,之後還曾以職業舞者身份在東京的舞廳表演。他那充滿活力的表演和俊秀的翩翩儀表也引起了電影公司注意,接到一份參演電影的邀請。

    然而,父親選擇繼承家中的和服店,放棄職業舞者和電影明星的夢想。成為少東之後,他在23歲時結婚,24歲時迎來了長子佳樹的出生。

    即便工作繁忙,父親也沒有失去他那天生的熱情。每天早晨,他都會把蒼白、呼吸不順的佳樹放在他心愛的林肯大陸轎車前座,送他到學校門口。到了放學時間,父親還會在工作中途開車來學校,等佳樹下課。

    看到學校門口那輛豪華氣派的進口車,佳樹的同學們總會大聲喧嘩,但佳樹一點也不尷尬,反而為父親來接他覺得高興。

    坐在前座的佳樹,父親會邊開車邊和他聊天,那語氣就像和朋友聊天一樣。在父親的對話裡,有一件事讓佳樹非常感興趣。

    父親開著林肯轎車載著佳樹兜風時,曾經指著一輛大車說:「那輛車叫做勞斯萊斯,爸爸將來要開那種車哦!」

    父親向佳樹描述了這款英國轎車的優點和風采,這在全世界都是奢華的地位象徵。在佳樹眼中,父親總是能實現自己的願望,喜歡的東西,爸爸都會買下來,他是最可靠的人。父親積極又果斷,也有深厚財力,不但能滿足自己的願望,也能滿足全家人的需求。對佳樹來說,父親是最閃耀的「成年男人典範」。

    佳樹總是以充滿仰慕的眼神看著父親。

    而父親也向佳樹展現了性格中的各種面向。

    即便犧牲睡眠,工作到很晚,他在興趣愛好上也從不吝於花錢。有時他會在兩個兒子面前跳起輕盈俐落的踢踏舞;有時佳樹住院時,也會到醫院陪病,非常溫柔慈愛。

    佳樹非常崇拜父親。

    但有一次,父親手持武士刀的時候,佳樹真的嚇到了。父親收藏了許多武士刀,有幾把還是珍貴的名刀,都是真品。家中收藏的許多武士刀都有悠久歷史,許多刀上還刻有雕紋,赫赫有名。


    有一天,佳樹自己拿起一把父親收藏的武士刀,從刀鞘中拔出來,想仔細看看刀刃。父親突然進來嚴厲的阻止了他。佳樹以為父親是因為他沒經過允許就擅自碰了武士刀而生氣,於是趕緊把刀放回原處。但父親並不是要責備他拿刀,而是要教他欣賞武士刀的正確方式。

    站在佳樹面前,父親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握住刀柄,舉到眼睛的高度後,才將刀刃抽出來。

    「抽刀的時候如果不屏息,刀刃就會起霧,可能會失去光澤。賞刀的時候,要用雙手水平握好,暫時屏住氣息,舉到眼前,然後再慢慢拔出刀刃,安安靜靜的欣賞它。」

    佳樹精確重複了父親教的每一個賞刀步驟。父親把年紀還小的自己當作大人對待,向他認真解釋了武士刀的所有細節,這讓他心裡非常高興。

    佳樹並不總是那種模範乖寶寶,他也有一些調皮搗蛋的時候,每個小男生在這個年紀都會這樣。有一次,佳樹把父親收藏的黑膠唱片當作飛盤,一張接一張從二樓的窗戶扔出去,結果整個花園都佈滿了碎裂的黑色碎片,這讓佳樹感到莫名的快樂。

    當天晚上,父親看到所有的唱片都被摔碎了,卻一點也沒有生氣。他反而覺得兒子的舉動代表了膽識過人。

    大約在同一時期,佳樹的身體狀況也開始改善,他逐漸變得有體力,甚至開始對運動感興趣。就連以前一向缺席的體育課,他也可以開始試著參與了。甚至曾經被醫生嚴格禁止的長距離賽跑他也參加了。在賽跑過程中,呼吸變得困難,肋部刺痛,但佳樹堅持不懈,一天天跑得越來越快,從沒見過他跑步的同學們都難以置信的看著他。他第一次參加校內比賽,跑了幾公里後還取得了很高的名次,這極大增強了他的自信。

    突然間,他也對同學們熱衷的棒球產生了興趣,試著參加練習。但由於他之前從沒玩過傳接球或占領壘包的運動,他很快發現自己不管是當打者或是當投手都遠不如同學熟練。於是他想到一種不上場比賽也能享受棒球樂趣的方法。

    「讓我來當教練吧!」

    自封教練之後,每個星期六和星期天佳樹都會參加學校跟其他隊伍的棒球比賽。

    與佳樹從幼稚園就認識的利三也對棒球很感興趣。利三擁有出色的體能,在體育成績上總是名列前茅。

    運動健將利三和身體虛弱的佳樹,兩人從小就熟識,每次見面都會開心的互相打招呼。

    醫生保證哮喘很快就能完全治癒,這讓佳樹非常振奮,所以也開始過上更積極的生活。五官清秀的他雖然還是班上個子最矮小的,但現在相貌越來越有英氣,已經不會被誤認為是女生了。他開始喜歡上學,除了普通科目和數學外,還去上了美術班、書法班和英語會話班。在這些課程中,他很高興能夠結交到新的朋友,變得更加外向。

    漸漸的他意識到,那段躺在陰暗房間裡苦等哮喘症狀過去的煎熬日子,已經漸漸遠去了。

    鋼琴課的難度也很順利攀升,老師們都對他快速提高的演奏水平嘖嘖稱奇。

    但佳樹不僅僅愛彈鋼琴,他還對其他樂器產生了興趣。五年級時,佳樹加入了學校的銅管樂隊社團,開始吹奏小號。

    到了這個時候,佳樹已經有創作鋼琴協奏曲的實力了。四年級下半學期,他常常和父親一起去唱片行買樂譜和唱片,他第一次接觸到了管樂器。當他在店裡瀏覽唱片和鋼琴樂譜時,看到了店家展售的小號,對父親說:

    「吹小號應該不會太難吧?我想吹吹看。」

    送樂器在他家早已形成了一個傳統,每年佳樹生日時都會收到一件新的樂器當作禮物。小時候收過口琴和口風琴,一拿到手馬上就能吹出旋律,所以他覺得小號應該也很容易學。

    「好啊,你試試看。」

    父親這麼回答。於是在11月生日時,父親買了一把小號送給他。

    拿到這個沉重、閃閃發亮的銀色樂器後,佳樹立刻開始試著吹出聲音,但這比他想像的要難得多。佳樹太小看它了,意識到自己的不自量力,他暫時放下了鋼琴,忘我般的練習吹小號,慢慢發展出吹奏所需的肺活量。他不停吹奏,直到嘴唇麻木、失去知覺才放下吹口。漸漸的,粗糙的音色變得清晰,吹出來的聲音彷彿撕開了空氣。由於他原本就會看樂譜,所以可以自己練習任何曲子。

    到了夏天,五年級的佳樹已經練熟了許多曲子。社團在暑假時也有繼續排練,佳樹每天都參加。吹小號需要用橫膈膜呼吸,這也讓他的身體變得更健康有力了。

    然而就在這個暑假,佳樹毫無預警的第一次面對了死亡。這個被父母百般疼愛、只向著未來前進的男孩,突然發現原來身邊還躲著一種黑暗,它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自己,而這種黑暗是不可逆的無盡深淵。

    1976年8月6日,這個不幸的日子突然就襲來了。那一天,佳樹像往常一樣去參加社團的排練,當下午回到家時,他感覺到家裡有一種異常的氣氛,整個人僵住了,預感到某種可怕的消息在等著他。

    家裡來了很多親戚,客廳的榻榻米上鋪著一張被子,父親靜靜的躺在那裡。母親跪坐在旁邊,還有弟弟光樹和其他親戚,他們同時轉頭看著走進來的佳樹。除了6歲的光樹以外,所有人臉上都是淚痕。

    其中一位親戚對愣住的佳樹說:

    「你爸爸生病了,現在在睡覺。」

    「他很累,所以現在起不來。」

    當佳樹聽到這些話時,瞪大了雙眼,感覺胸中好像有什麼東西爆炸了,劇烈的情感洶湧而出,全身下意識的狂抖。他馬上癱軟在地,從啜泣轉為放聲哭喊:

    「為什麼你們要騙我?為什麼爸爸會死?爸爸才沒有生病!他已經死了吧!所以他才會躺在這裡對不對!?」

    佳樹因為嚎啕大哭而氣喘吁吁,但沒有人可以安撫他。

    大人們沒有告訴佳樹,父親是自殺身亡的。前一天晚上,父親沒有回家,不知去向,讓母親十分擔心,她和親戚們整夜都在找他。直到早晨才發現他輕生自殺,將遺體送回家。

    沒有人知道父親自殺的動機,這毫無徵兆的噩耗讓整個家族茫然失措。

    為了在家中準備葬禮,只好先把驚魂未定的佳樹和光樹安置在某個親戚家裡。當然在親戚那裡,佳樹也不停的哭。

    光樹看著情緒崩潰的哥哥一直在哭,似乎是想安慰哥哥,一直沒有離開過半步。6歲的光樹只知道爸爸出事了,但還不完全理解死亡是什麼。但看著哥哥滿是淚痕的臉,他也知道哥哥遭到沉重的打擊。

    光樹一直看著哭泣的佳樹,知道一向崇拜父親的佳樹心裡非常痛苦。

    為了哥哥,光樹決定不哭,他知道如果自己哭了,媽媽和哥哥只會哭得更傷心,所以光樹只是緊緊握著哥哥的手。

    葬禮上聚集了許多人。這位正值壯年的少東店主突然傳出死訊,在當地掀起一片軒然大波。

    穿著黑西裝的佳樹低著頭,彷彿把自己關閉了。前所未有的痛苦蔓延全身,內心被巨大的悲傷填滿,眼神裡只有凝結不散的悲慟,身體有如灌滿砂石一樣沉重。 面色慘白的他揉著著腫脹的眼皮,只能找準前方某個點使勁盯著,好讓自己能夠扛住這種痛苦。

    當葬禮開始時,佳樹滿腦子只想逃走,渴望能回到過去再見父親一面,只要見一面就好了。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會去世,但看著人們向父親送別的種種儀式,他明白了什麼是永別,這代表父親永遠都不會再回來身邊了。

    告別式結束時,佳樹感覺時間停止了,所有的情感都僵住了,無法擺脫悲傷的漩渦,被往下拉的越來越深。

    兩個小孩子並不知道父親是自殺的,大人們對兄弟倆隱瞞了這個事實,只告訴他們「爸爸突然就心跳停止了,這是無法預料的突發意外。」

    暑假結束了,學校開學了,佳樹和媽媽、弟弟悄悄回到平靜的日常生活。佳樹沒有向老師或同學提起父親的死。他自己也拒絕悼念父親的死,只想逃避眼前這個現實 —— 他再也見不到敬愛的父親了。

    佳樹在家裡隨處都能感受到父親存在過的痕跡,但他絕口不提父親的死亡,因為一旦說出口,就是承認父親真的不在了。佳樹只要想起父親低頭看他的笑容,聊著未來時那開朗的神情,就能讓他稍稍平靜。

    但同時,知道再也見不到父親的恐懼感也折磨著他,這種悲傷如同一塊石頭壓在他的胸口,「死亡」確實離他太近了,年紀尚小的佳樹,早早就已經看清了世界的本質。

    每個人終究都會死 ——

    而佳樹還不知道,這個看法以後將會變成他對死亡的無比嚮往。


邂逅搖滾樂

    1976年秋天來臨時,一家人的生活似乎回到正軌。母親因為父親的去世一開始震驚不已,甚至不願出門,但過了一段時間,她重新開了店,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開始工作。

    佳樹像往常一樣去上學,上才藝班和補習班,繼續在社團裡吹小號。回到家後,他會聽自己喜歡的唱片,或者和朋友出去玩,就像從前一樣。

    但在佳樹的內心深處,始終有一股無法熄滅的痛苦。在普通小學生的外表下藏著一顆大人般早熟的心,他很清楚生命就像火柴劃出的火焰一樣,隨時都可能熄滅消失。佳樹表面上裝作若無其事,其實內心感受著比哮喘發作時更強烈的痛苦。他已經習慣了這種痛苦,有時甚至自己都沒察覺,只偶爾在少年的臉龐蒙上一絲黯然的陰影。

    一家人無法擺脫父親去世的傷痛,所以在家裡都避而不談。母親和兩個孩子都明白,一旦開始說起父親,心底那無法言喻的悲痛就會傾洩,留下更深更大的傷口。母親為了孩子們,孩子們也為了母親,相依為命,三個人都硬生生封存了關於父親的記憶。父親裝飾在家中的珍貴武士刀,也被母親視為不祥之物,全數丟棄。

    母親從早到晚忙於店裡的工作和家務,依然溫柔的與孩子們談話。她決定為了兒子們繼續經營店鋪,清楚知道現在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但她決定打起精神,也是因為對兒子們的內疚。每次看著孩子們,她都感到萬分歉疚。她當年看中的丈夫如今卻拋下家人自我了結,放棄照顧兒子們長大的責任。

    現在她不得不扮演雙重角色。無論發生什麼事,孩子們的未來必須有穩固的經濟基礎。母親認為這是她最重要的責任。

    她不分晝夜的工作,有時甚至沒有足夠的睡眠時間。但就像父親以前那樣,在店裡的公休日,她會帶著孩子們出去玩。現在她必須為佳樹和光樹而活。母親越是這樣想,就越努力顯得開心。


    和母親在公園和百貨公散步時,兄弟倆看起來無憂無慮。然而,每次在公共場合,他們經常會看到帶著孩子一起出遊的爸爸們。兄弟倆當然什麼都不會說,但看見其他健全的家庭,母親很擔心佳樹和光樹會黯然神傷,一次次提醒著喪父之痛,也擔心他們倆會不會覺得寂寞。

    然而,母親的悲傷因自責而加劇,但她從不在任何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情感,總是表裡不一的展現笑容。

    佳樹能理解母親的痛苦,光是生活在全家人曾經住在一起的房子裡,她的心裡一定非常難熬。在佳樹心中,對父親的愛、失去父親的孤獨感從未消失,反而越來越膨脹。然而,他的外表從不顯露出一絲悲傷和孤獨,他們表現得彷彿一直以來就只有三個人。

    一家三口隱藏著傷痛,繼續過著日常生活,小心翼翼不去觸碰彼此的傷口。

    即便是面對好朋友,佳樹也從來不會露出寂寞的表情。他很開心能跟朋友一起去釣魚、在海邊游泳,或者彈鋼琴、吹小號,聽古典樂。

    在同學之中,佳樹是一個特立獨行的人。大多數同學都著迷於職棒明星、卡通主角,瘋狂搜刮卡牌和照片。但佳樹對這些東西絲毫沒有興趣。他在家裡聽著古典作曲家的作品,盯著樂譜,把音符記在心中。他也不理睬同學們討論的流行歌曲。在佳樹心中,只有美妙的古典樂旋律能讓自己留戀忘返。

    然而,就在11歲生日不久前,佳樹的興趣完全改變了。在一家常去逛的唱片行裡,他拿起了一張封面很鮮艷的黑膠唱片。

    「這些人打扮的好奇怪啊!」

    他手中這張唱片來自一個叫做「KISS」的美國華麗搖滾樂團。

    四個大男人穿著黑色的奇裝異服,臉上畫著黑白相間的濃妝。這鮮艷的外表激起佳樹的好奇心,於是買了這張唱片,急忙跑回家放出來聽。

    吉他和鼓的轟鳴聲震撼了佳樹的房間,音樂像巨浪般脈動著。佳樹調高音量,全神貫注聆聽這些震撼力十足的英文歌曲,感受到一股熱潮席捲全身。在那一刻,他明白除了古典樂,還有另一種音樂能征服他的心。

    第二天,他無法自拔的繼續聽KISS的唱片,沒有其他事情能讓佳樹分心。以前從沒接觸過的搖滾樂,瞬間俘虜了這個11歲的男孩。

    1973年,KISS在全美出道後展開了世界巡演。他們在舞台上出現時,臉上的妝容像美國喜劇演員一樣,穿著炫目的黑衣,上面裝飾著鉚釘、金屬片和鐵鍊,非常華麗。他們那被稱為硬式搖滾的強勁音樂,讓觀眾為之瘋狂。

    雖然佳樹對他們的音樂背景一無所知,只是單純的聽音樂,但他不需要任何解釋。每當這非凡的音樂響起,聲音便直入他的靈魂深處。佳樹渴望能更親近這些音樂。

    他滿懷急切,親手打開通往「搖滾樂」這個未知世界的大門。

    被KISS的音樂深深吸引,佳樹向母親請求:

    「今年生日我想要一套鼓。」

    佳樹非常衝動的想要學打鼓。他感覺到鼓是一種特殊的樂器,沒有它的節奏,搖滾就不存在。鼓聲在他的耳朵裡就是特別有力量。

    聽了兒子的請求,母親什麼都沒問,就向樂器行買了這份禮物,這也是延續了父親在世時生日送樂器的傳統。

    佳樹拿到的這套鼓很簡單:一個小鼓、一個大鼓、兩個筒鼓、一個落地鼓和兩片銅鈸。當這些樂器被搬上二樓組裝後,佳樹立刻開始練習。他是自學的,先參考在樂器行裡買的自修教材學習基本技巧,然後再聽唱片裡的鼓聲,記住節奏,計算拍子,會讀樂譜的佳樹很快就掌握了基本技巧。

    雖然他持鼓棒的方式和踩大鼓的動作都是自創的,但他已經能從基本的3拍、8拍、16拍,逐漸過渡到更複雜的節奏,如Shuffle節奏、12/8拍、3/4拍、6/8拍等進階的節奏模式。

    佳樹現在只要一有空就在打鼓。他買了好幾張KISS的唱片,練習專輯裡每一首歌的鼓點,依樣畫葫蘆,鼓技開始一天天進步。

    他打鼓打到滿身是汗、喘不過氣來。就算樓下的和服店裡有客人在,他也不管。雖然劇烈的呼吸負擔可能會導致哮喘復發,但佳樹熱情不減的繼續練習,他認為加強訓練,反而會變得更健康。


    1977年3月,升入六年級前的春假期間,佳樹偶然翻開報紙,看到一篇KISS即將來日本演出的大幅廣告,佳樹無法掩飾內心的興奮。

    「KISS要來日本了!」

    他把廣告拿給母親看,馬上央求:

    「媽媽我想去看演唱會,帶我一起去吧!」

    母親感受到兒子強烈的期望,就答應帶他一起去武道館看演唱會。她馬上打電話給廣告上提供的號碼訂票,但預售票已經售罄,只能在演唱會當天到現場購票。

    於是,1977年4月初的演唱會當天,母親帶著佳樹、光樹一早就從館山出發,搭車前往武道館購買門票。途中,母親買了三盒壽司,才不會在演唱會期間餓肚子。

    抵達武道館後,售票處已經大排長龍,三人站到隊伍的末尾等待買票。看著這位身穿和服的媽媽帶著她兩個11歲和6歲的兒子來參加KISS演唱會,讓在場粉絲們都十分驚訝。

    終於,他們買到了票,進入了武道館會場。雖然他們在二樓最上層的座位不算好,但佳樹非常高興能夠進到裡面。

    母親環顧擠滿年輕人的會場,問道:「佳樹,等一下這裡要開始什麼了?」

    她根本不知道KISS是誰。

    「媽媽這個是搖滾樂團KISS的演唱會,他們第一次來日本哦!」

    母親雖然還是不太明白,但她緊緊抱住了小兒子。他們一路走來有點累了,光樹雖然疲倦想睡,但並沒有抱怨。

    在表演開始前,佳樹眺望著人聲鼎沸的會場和巨大的舞台,等不及想看到KISS的演出。前所未有的興奮感充斥著他的內心。

    終於,會場燈光都暗了下來,舞台上出現了表演者的身影。吉恩·西蒙斯、保羅·史丹利、艾斯·費利、彼得·克里斯 —— 這四位樂團成員現身舞台,他們背後亮起了巨大的「KISS」燈飾。強勁的音樂聲充滿了武道館,佳樹期待已久的演唱會正式開始。

    就像唱片封面上的照片一樣,四人都穿著穿著炫目的黑衣,上面裝飾著鉚釘、金屬片和鐵鍊,臉上塗著黑白相間的妝。他們穿著巨大的靴子,看起來簡直像外星人。他們在舞台上的每一個動作都會伴隨觀眾的熱烈歡呼,整個會場都在震撼。

    激烈的強勁音樂抓住了佳樹的耳朵,迅猛的節奏在他全身脈動,高亢的男聲彷彿穿透了他的每一個細胞,渾身發麻。

    像所有觀眾一樣,佳樹隨著音樂的節奏搖擺、喊叫、揮舞著拳頭。

    當演唱會達到高潮時,舞台上綻放了煙火 —— 「砰!砰!」,突如其來的強光和爆炸聲嚇到了光樹,他哭了起來。母親見狀忍不住笑著對佳樹喊著:「真是的,你把媽媽帶到什麼地方來了啦!」

    當然,母親一直堅持到演唱會結束,她安撫著不斷哭泣的光樹,在轟隆隆的音浪中吃著壽司,等著忘我的佳樹看完這場演唱會。


    演唱會結束後,在他們回家的路上,佳樹體內仍在感受著強烈節奏的餘韻,眼前還殘留著閃爍明亮的燈光,腦海中繼續迴響著KISS的音樂。佳樹在心裡喃喃自語:

    「我決定了,我一定要成為搖滾明星。」

    雖然佳樹對古典樂和鋼琴演奏的熱愛並未消失,但所謂的"搖滾明星"形象在他眼前是如此異常鮮明,瞬間讓他大開眼界。


    春假結束後,佳樹升上了六年級,他身邊全是有關搖滾樂的東西。他不只聽搖滾唱片,聽搖滾廣播,還收集搖滾雜誌和搖滾樂器型錄。以前他主要和別人談的話題是古典樂,但現在他可以無休止的談論KISS和他們的音樂,無論對象是誰。他可以滔滔不絕的講KISS有多棒,KISS的音樂有多讚,讓朋友們不知如何是好。

    「我好喜歡KISS,沒有比他們更棒的樂團了!」

    但朋友們對KISS和搖滾樂一無所知,根本沒聽過,只是點點頭附和佳樹。

    然而,學校裡有一個人很有興趣聽他講KISS的事情,那個人就是出山利三。

    「原來佳樹也是這樣,我也喜歡KISS。」

    利三也迷上了這個樂團,也希望有個朋友可以一起聊KISS。結果發現,整個小學裡只有他們兩個喜歡搖滾樂和KISS。他們的教室很近,經常在一起討論樂團的音樂。佳樹很認真的告訴利三自己正在學打鼓,而利三也說自己剛學會彈吉他了。

    「有一天我們要一起組樂團!」

    他們約好了。

    佳樹和利三本來只是從小認識的普通朋友,交情上並不是特別熟稔,但搖滾樂和KISS瞬間讓他們兩人的友誼急速升溫,他們成了親密的好朋友,經常黏在一起。


    此時,佳樹在社團繼續練習小號的同時,也重拾中斷了一段時間的鋼琴課。放學回家後,他必定會練鋼琴和練鼓,輪流聽古典樂和KISS的歌。

    除了學校、上完補習班、寫完功課之外,佳樹剩下的時間都有音樂包圍。逐漸的,佳樹覺得一個人打鼓沒意思,他開始將組搖滾樂團的想法付諸行動。他找了三個和他同齡而且住在附近的朋友組團,第一個找的人當然是利三,他有自己的吉他,也會彈。利三欣然接受。其他兩個朋友同意分別擔任吉他手和貝斯手,他們從零開始練習,排練出樂團演奏的樣子。

    佳樹自任樂團的團長,將樂團命名為「DYNAMITE」,以"炸藥"這個字表達搖滾樂對他的巨大衝擊。他擔任鼓手兼主唱,利三擔任吉他手,另外兩位朋友分別擔任吉他手和貝斯手。

    DYNAMITE首先要把KISS的歌全部練會。佳樹不僅要記住鼓點,還要記住英文歌詞和發音。他在房間裡把天文望遠鏡當作麥克風,一邊打鼓一邊嘗試唱歌。佳樹的聲音很尖細,像女生一樣,缺乏魄力,完全不像KISS。但為了組樂團,他也沒時間在乎這些了。

    在館山這個小鎮上,這支小學生搖滾樂團在附近租了練團室排練,每小時三百日圓。由於缺乏演奏經驗和技術,需要練很久才能演奏出一首歌。佳樹看著鼓的樂譜打鼓,利三和其他兩個成員看著標記和弦轉換的樂譜來彈吉他。雖然進度緩慢,但幾個月後,他們會的曲子已經有好幾首了。

    1977年11月,佳樹即將迎接12歲生日,他想要一個新的樂器,請母親買了一把價值四萬日圓的Fender Stratocaster電吉他。這款於1954年推出,由李奧·芬達設計的吉他有著雙切角琴身,因吉米·罕醉克斯的演奏而在全球吉他手中廣受歡迎。

    繼續練習打鼓的同時,佳樹也開始試著彈吉他。但與鋼琴和鼓相比,他彈起吉他沒辦法取得什麼進展。這種用左手壓弦,右手撥弦的細膩操作,實在不符合佳樹的性格。相反,他覺得能盡情用全身表現節奏的鼓更適合自己。於是佳樹決定放棄吉他。

    這種弦樂器就完全交給另外三個人吧!

    而他那把不再碰的電吉他,就放在房間的角落裡積灰塵。

    到了小學快畢業時,佳樹已經全心投入到搖滾樂團中,他的哮喘也不再復發了,以前虛弱的身體現在越來越健康。雖然身高只有140公分,他依然是班上最矮的,但他感覺到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充滿了力量,他明白體內沸騰的能量需要找到出口。

    我只剩下搖滾樂了。

    對搖滾樂的熱愛、擁有自己組的樂團,使這個12歲的佳樹臉上帶著成熟的神情。


異類

    1978年4月,沉迷於DYNAMITE的練團中,佳樹也進入了館山市第二中學就讀。

    利三身高長到了160公分,變得更強壯,雖然佳樹跟體格健壯的利三相比,看起來還是像小學生,但至少他已經徹底擺脫哮喘了。

    進入中學後,佳樹和利三對搖滾更狂熱了,兩個人不斷討論著樂團的事。佳樹建議利三找一個新的主唱,因為佳樹還沒進入變聲期,唱起歌來還是像女生一樣又尖又細,怎麼聽都不適合唱搖滾。

    「我們要找一個能把搖滾唱得很帥的主唱!」

    每次聽到佳樹唱歌都會偷笑的利三完全同意,於是他們開始尋找適合當主唱的同學。

    不久,一位同年級的同學加入了他們。於是佳樹把樂團的名字改為「NOISE」,意味著噪音、喧囂和轟鳴。由於成員增加到五人編制,他們能演奏的曲子範圍也擴大了,除了KISS,也開始排練像齊柏林飛船和深紫這些在日本也很風行的樂團曲目。

    佳樹和利三非常忙碌,除了練團,管樂社團的活動也開始了。他們倆一起加入了這個社團,佳樹吹小號,利三則吹上低音號(一種類似法國號的管樂器)。館二中的管樂社團已經有數十年歷史,因此隊員們都很努力排練,新加入的佳樹和利三也不例外。佳樹以前就苦練過小號,還能帶頭吹奏高難度的複雜旋律,很快就成為主要的樂手之一。

    進入中學後,佳樹逐漸適應了新的環境。他充滿活力,和搖滾樂團及管樂社團的成員們一起度過時光,也變得越來越活潑,完全忘記了過去的病痛。

    他繼續上補習課,課業成績也很優秀。畢竟在他還患有哮喘的時候,就算再怎麼喜歡,住院治療的時間都讓他沒辦法用功讀書,經常缺課,考試也不能參加。現在不必住院也不必請假了,他可以完全專注於音樂和學業。解數學公式、記化學符號、背英文單字,這些都讓佳樹有濃厚的興趣,考試常常拿高分。無論是音樂還是讀書,都讓他充滿熱情,健康的身體不斷帶來能量,在各方面都可以好好發揮了。

    但不久後,這段開心的學校生活因為一次事件而蒙上了陰影,這件事徹底改變了他的性格。原因是學校對他的髮型進行了嚴懲。


    當佳樹已經習慣了中學生活時,有一天他突然被一位老師攔住,抓著他的手拖到老師辦公室。接著,老師拿出電動理髮器,威脅要剃光他的頭髮。當然,佳樹的頭髮確實比學校規定的長了一點,瀏海垂到眉毛,兩側頭髮也蓋到耳朵。校規規定男生的頭髮不可以蓋住耳朵。所以佳樹違反了校規。

    「你的頭髮是怎麼回事!趕緊給我道歉!立刻去剪頭髮!」

    老師對著佳樹一陣咆哮。

    「不要,我不會道歉!我沒什麼可道歉的!」

    看到佳樹不服從,老師勃然大怒,當場就用電動理髮器剃這個不聽話學生的頭髮。佳樹拼盡全力反抗,但其他老師跑過來幫忙,他們聯手壓制佳樹好幾分鐘,直到他的頭被剃到像個小和尚。

    被按在椅子上的佳樹看著一縷縷頭髮掉落,心中的委屈讓他忍不住哭了起來。他已經拚了全身的力量掙扎,但是強壯的大人們卻聯合起來壓制弱小的他,完全逃不掉。他覺得很可恥,覺得自己很沒用,使勁的掙扎後讓他渾身發軟。

    佳樹頂著大光頭回到教室時,等著他的是同學們哄堂大笑的喧嘩聲。雖然大家沒有什麼惡意,只是因為看到他突然變成光頭才笑出來,但聽在佳樹耳裡就是顏面盡失的嘲弄。他趴在桌上,把整張臉埋進雙手間,委屈的淚水再次湧出。

    放學後需要去參加管樂社團的排練,情況變得更糟,學長們看到佳樹剃得光溜溜的頭,開始嘲笑他,不停摸他的頭並取笑他。

    「如果你的頭再尖一點,就能變成丘比娃娃了!」

    「哈哈,你看起來好像史匹柏電影裡的外星人!」

    雖然利三和其他幾個同學覺得佳樹被這樣嘲弄很可憐,想護著他,但學長們還是一直樂呵呵摸著佳樹的光頭。剛從教室裡恢復過來的佳樹,又被學長們摸頭取笑。他忍不住在眾人面前大哭,當天根本沒辦法好好的吹小號了。

    回到家後,佳樹仍然無法平靜下來。被大人們的力量壓制,無力反抗,短短十分鐘內就被剃光了頭髮,害他被大家取笑捉弄,當眾出醜。而自己的軟弱無能也不能容忍,除了哭竟然什麼也做不了。

    佳樹從小就在一個寬容又自由的環境中長大,從來沒有被任何威權強迫做過什麼屈服的事,當然也不需要做任何白費力氣的抵抗。

    所以當佳樹被老師強行拉進辦公室時,他一時之間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第一次被大人施加不當管教,第一次被大人逼迫要乖乖就範,第一次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群起譏笑,還放聲大哭。他心中的憤怒和敵意就像火山爆發一樣源源不絕。

    不能這樣下去,我一定要變強,我一定要反抗大人的權威。如果繼續這麼弱小,肯定還會遇到這種鳥事。

    現在,佳樹腦中只剩下一個詞:「反抗」。雖然中學老師確實要輔導學生,但在沒有徵得同意的情況下強行剃頭,佳樹認為這是無法辯解的暴力行為。

    從那天起,佳樹的表情完全變了,任誰都看的出來他不服從老師。

    被剃過的光頭終於長出了兩三公分,他用雙氧水把頭髮染成淺咖啡色。之後新長出來的頭髮,他就用雙氧水和可樂重新染過。每次他都被拖到辦公室,老師們又把他染過的頭髮剃掉。

    國中一年級尾聲,佳樹再次深刻體悟到和老師們有不共戴天之仇。班導師要大家寫出「我的志願」,佳樹寫下「我要當搖滾明星」。班導師看了這句話,就把他叫到辦公室。

    「你給我好好想想!你寫這什麼鬼東西!」話音剛落,班導師狠狠往他臉上揮了一拳,佳樹摔倒在地。這個原本應該最理解他的班導師,卻完全不打算理解他的夢想,把他的志願當成垃圾,不分青紅皂白就直接推翻。在佳樹看來,這象徵了大人威權對青春自由的暴力鎮壓。

    「打死我都不會照你說的做!」

    轉眼間,佳樹的憤怒和敵意越發偏激,除了和NOISE的樂團成員在一起,他還開始跟壞學生們一起四處晃蕩,也就是老師們所謂的"不良少年"。

    這群不受老師歡迎的壞學生們晚上都聚在一起,騎著腳踏車在街上到處飆。夢想擁有一輛摩托車的佳樹,把腳踏車的車把改裝成摩托車的樣子,還裝上閃爍的車燈,看起來就像飆車族的摩托車一樣。

    同時,母親把和服店收掉了,把錢投入股票和房地產,靠投資獲得收入。她很擔心佳樹,經常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但佳樹念了國中後,幾乎就沒跟媽媽提過任何學校的事情。

    升上國二後,佳樹變得判若兩人。完全不是小學時那個被寵愛的乖孩子。他開始和朋友一起抽菸,態度挑釁、說話變得兇狠粗暴,眼神也變得銳利。他用外表來反抗一切,開始剃眉毛,並不斷染髮。

    在這段時間裡,佳樹想找個地方來發洩內心的怒火,而踢足球在他眼裡是一種打群架似的運動,毫不猶豫就加入了足球社。乍看是件好事,但每次比賽時佳樹都會引發爭端,比賽時非常激動的他會推擠對手,踩對方的腳,甚至抓著對手的衣領打起架來。每次比賽開始不到十五分鐘,佳樹就會被罰下場。教練和隊友對他也無計可施。

    老師們不知道如何管教佳樹沒完沒了的叛逆行為,想用暴力手段來制服他,體罰嚴懲接連不斷,甚至拿繩子綁住他的手腳。但佳樹的反抗變本加厲,進入了一個惡性循環,完全不可能收拾了。不久後,他被貼上了標籤 —— "無藥可救的問題學生"。

    但佳樹讓老師們苦惱不堪的原因不止於此,因為他並不只是個單純的壞學生,他還有完全相反的另一面,讓人看不出來他是個問題學生。他在音樂和課業上的卓越表演,讓周圍的人無不為之讚嘆。

    佳樹是管樂社團的小號手,樂隊在全縣比賽中獲得了第一名。在學校的音樂競賽中,他負責《我的祖國》交響詩第二部分《莫爾道河》的鋼琴伴奏,精采演出給所有在場的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真不可思議耶,他都在反抗老師,結果鋼琴竟然彈得這麼好!」

    「怎麼會這樣,不良少年竟然能彈出這麼優美的音樂。」

    每次聽到這些驚訝的聲音,佳樹心裡就會想 ——

    人不可貌相。

    佳樹不只在鋼琴和小號表現特別出色,課業成績也位居前列。在近四百名同學中,他的考試成績一直名列前十。在千葉縣每年舉行的數學模擬考中,佳樹得了滿分,他是全縣唯一一個數學拿滿分的學生,因此接受了表揚。

    但他並沒有在學校成績中名列第一,因為他的音樂課成績拉低了總分。與鋼琴練習相比,佳樹認為學校的音樂課太簡單了,他看不起這門課,從不認真聽講。他這種輕率的態度惹毛了音樂老師,就給他打了最低分。

    就這樣,佳樹成為全校最不好對付的學生,他一方面因為不良行為經常被叫到辦公室,另一方面在課業和音樂演奏上又有著驚人的成績。

    大部分學生也都站在佳樹這一邊,他是學校裡最亮眼的風雲人物。女生們一看到他,都會異口同聲的說:「超帥的!」

    但佳樹過著自己的生活,不跟任何人相比,展現著他的獨特性。雖然行為不良,但絕不是壞人;他反抗老師,但並未荒廢學業,身邊總是圍繞著愛戴他的朋友。他現在的影響力遍及全校,遠比當初那個聽話的學生還受歡迎。

    佳樹爆發能量不只是因為要反抗威權,更是因為他深深愛上鼓這個要用全身力量去演奏的樂器。他陶醉於打鼓時釋放怒氣的快感。搖滾樂才是佳樹得以燃燒生命的出口。

    這段時間,佳樹的鼓技不斷提升。他偶然在一本樂器型錄裡看到配備雙大鼓的進階鼓組,心中燃起了想要駕馭這種壯觀鼓組的高昂鬥志。

    「用雙大鼓可以挑戰更複雜的節奏。」

    於是母親在他14歲生日時送了一套昂貴的鼓組。

    NOISE的成員看到佳樹買了這套鼓,還以為他是受到英國樂團「Rainbow」著名鼓手科茲·鮑威爾的影響,但佳樹自己並不這麼認為。對他來說,雙大鼓連專業鼓手都不算容易掌握,這就激起他的挑戰精神了。他不斷練習,很快達到朋友們完全意想不到的水準,複雜的鼓點也讓樂團的演奏更上層樓。


    就這樣,國二的學期進入尾聲。樂團有機會在畢業生歡送活動中登台表演搖滾樂。在該校歷年畢業生歡送活動的餘興節目中,這是第一次有搖滾樂團登台。佳樹很有自信帶領樂團成員在眾人面前做好第一場秀,早早就報名登記表演了。

    NOISE的成員親自把樂器和租來的音箱搬運到學校體育館的舞台上。當晚,他們演奏了KISS和深紫樂團的歌。雖然表演還算不上完美無缺,但所有聽到這五個國二學生演出的同學,都被鮮明又響亮的音樂震撼了。佳樹的鼓技更是令人驚艷。

    體育館裡的學生隨著音樂節奏跳動,歡呼聲不斷。這是佳樹人生第一次上台打鼓,看著自己的樂團點燃了觀眾氣氛,讓他打起鼓來更加起勁,觀眾們熱情的反應和歡呼聲,也讓他開心的不得了,越打越亢奮,整個體育館達到了高潮。

    搖滾樂果然可以讓舞台和觀眾之間的共鳴越來越大。

    佳樹毫無保留了,全身都散發著能量,所有悶在心裡無處發洩的情緒找到了出口,台上的他充滿幸福感。當表演最後以瀟灑的音符結束時,佳樹與站在前排的成員們,滿臉通紅的相視一笑。

    「我們一定還要再上台表演!」

    佳樹因為不停反抗老師而心煩氣躁,此刻終於在舞台上找到了希望。

    佳樹升上國三,學校生活發生了重大變化。當時館二中的學生人數已經超過了容納上限,因此館山市新設立了一所館三中。根據學區的劃分,包括佳樹在內的一部分學生都被轉到新學校。這樣一來,樂團成員也跟著被拆散了。原本在NOISE擔任主唱的同學留在了館二中,而其他成員則轉到了館三中。在不同學校上課就不能常常見面,所以只能另外找個新主唱。這時佳樹向剩下的樂團成員提議:

    「不然看看我們誰唱得最好,誰就當主唱吧?」

    佳樹直接先把自己排除了,因為他的尖嗓子肯定沒法勝任。

    「利三你先唱吧。」

    利三就開口唱了拿手歌。這一刻,佳樹就選定了讓利三當新主唱。

    利三唱歌很有自信,嗓子也有搖滾需要的魄力,音色也很有感染力。而且還不只這樣,他的音域寬廣,高音唱得很漂亮,能輕鬆唱出相當高的音調。而且利三有參加管樂隊的經驗,本來就會看樂譜,背新歌很快就搞定了。

    「從今天起,主唱就是利三了。」

    「好啊!我完全沒意見。」

    被任命為新主唱的利三非常滿意,其實唱歌對他來說比較容易掌握,與其繼續彈陷入瓶頸的吉他,改當主唱更棒。

    而且另一位跟利三搭檔彈吉他的同學,已經掌握了驚人技巧,簡直能媲美專業吉他手了,根本不只是國中生的程度,他可以輕鬆負責所有吉他的部分。所以這個調動完全沒問題,利三毫不留戀的放下吉他。

    有了利三這位新主唱,樂團開始著重練習齊柏林飛船的歌。自從他們在全校師生面前表演後,他們的下一個目標,是在其他學校的學生和普通觀眾面前上台表演。

    這個夢想在館山市民會館實現了。

    他們湊集所有零用錢,租下市民會館一整天。他們邀請了朋友們和所有對搖滾樂感興趣的人,就像在舉辦一場真正的演唱會。

    在一百多個觀眾面前,他們情緒沸騰的表演著。

    「樂團的真諦就是現場演出。」

    這一點,佳樹現在毫不懷疑。


    與樂團的成功相比,佳樹的校園生活卻每況愈下。館三中的老師們從館二中的老師那裡打聽到,佳樹和某些學生是不良少年的一份子,所以一開始就採取最嚴厲的措施,想要好好管束這些以佳樹為首的叛逆學生。結果這些學生們群起反抗新學校的老師,故意惹事生非,讓兩方幾乎要掀起一場戰爭。

    佳樹染髮、抽菸,還經常翹課,當然被校方列為最不守紀律的壞學生之一。

    館三中沒有管樂社團,所以佳樹繼續參加足球社。他的身體變得更強壯,也長高了很多。

    每次老師想要用武力管教他,佳樹就會反抗得更激烈,直接正面跟老師爆發衝突,扭打成一團。他和夥伴們打破校舍窗戶的玻璃,毀壞牆壁,砸爛教室裡的桌椅。幾乎每次帶頭鬧事的都是佳樹。

    有一天,老師在教室裡檢查香菸,老師問:「有誰抽菸嗎?」,佳樹就站起來自首,老師為了懲罰他,準備剪他的頭髮,佳樹就突然從後門跑出去。他甩開了兩個追趕他的老師,翻過校門消失在街頭。但追趕他的老師找到了他,把他逮回學校,終究剃光了他的頭髮當作懲罰。

    佳樹陷入了沉思,他不想屈服,絕對要抵抗威權暴力。他絕不容忍大人們的蠻橫專制,極度不滿,渾身上下都有叛逆的情緒。

    但另一方面,他又熱愛音樂,喜歡念書,有時候跟別人說話還很和善。

    而這兩種面貌都是真實的他。

    學校不再是他能找到心靈平靜的地方。佳樹開始和一些學長及朋友認識的校外人士混熟,常常在深夜跟飆車族一起鬼混。利三平時都熱衷於棒球運動,在學生會裡很活躍;而佳樹則與樂團成員過著截然不同的小混混生活。

    佳樹一直很喜歡摩托車,常常在夜深人靜的馬路上享受飆車快感。就算還沒有拿到駕照,他也老是跟飆車族一起聚會。他愛上引擎轟鳴聲劃破寧靜時的興奮感。即使坐在後座給別人載,光是引擎咆哮聲和速度感就夠享受了,他甚至覺得就這樣死在狂風中也很不錯。

    只有憤怒和反抗時才能喚醒他的身體,但同時他也知道自己什麼都不怕,痛苦和悲傷早就已經感覺不到了。

    當一堆學生坐在學校的樓梯間,還有晚上跟飆車族在一起時,佳樹都常常正經八百的問:

    「活著是為了什麼?」

    「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如果朋友沒聽清楚,他會再問幾次。他也常常問自己這個問題。

    但朋友們幾乎都是回他:

    「你是不是瘋了?」

    有一次,佳樹和朋友們翹課去海邊,大家一字排開坐在防波堤上聊天打屁。佳樹目不轉睛的看著海浪,突然一個俯身就跳進了海裡,讓朋友們大吃一驚。雖然他會游泳,但穿著濕透的校服很難好好浮著。喝了幾口海水後,他開始下沉。當朋友們慌忙的把他救上來時,他只是尷尬的笑了。

    「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朋友們目瞪口呆的罵了他,但佳樹只是喃喃自語:

    「不管做什麼人終究會死.... 得喝多少水才能淹死啊?我剛才覺得我根本不怕死...」

    但朋友們沒有聽清楚他說什麼。

    前幾天,佳樹在親戚家時無意中聽到大人的談話內容,得知了一個重大秘密。他10歲時失去的父親並不是心臟病發,而是在車內引廢氣自殺死的。這是晴天霹靂,完全撼動了他的精神世界。

    每當他想起父親,心裡就充滿了不安,生與死之間的界線變得非常模糊。

    心跳原本平穩,一想起父親就會突然變得劇烈,難受的頭暈,佳樹沒辦法處理自己體內奔湧亂竄的能量。

    他內心既有毀滅的衝動,又有創造的渴望,它們在心裡緊緊交織成螺旋的形狀,牽引著佳樹的一舉一動。這兩股極端的能量,直接導致他表現出不尋常的極端行為。

    戰勝了小兒哮喘後,佳樹經常做劇烈的動作,有時甚至不惜做出傷害自己的動作,來確認自己還活著。每當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時,感覺死亡的陰影也越發逼近。

    無論生活中遇到什麼困難,心中燃起多大的憤怒,只要我一死,這一切瞬間都會被黑暗吞噬吧...

    對死亡的憧憬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深,只要想像自己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能平靜下來入睡。這種憂鬱的感覺一直持續到他高中畢業、離開館山的那一天為止。


    雖然佳樹經常被當作典型的不良少年,時常行為偏差,但同學和學弟妹們都很喜歡他。佳樹對待朋友們和女孩子都很友善,平易近人,但所有人都不明白,為什麼這麼真誠友善的佳樹,有時會完全失控。

    這時的佳樹幾乎不聽母親的話了,但他遵守了對母親的重要承諾 —— 不碰毒品、不吸強力膠、不偷竊、不搶劫,而且要準備升學考。

    所以當考試臨近時,即使在晚上跟飆車族聚會,佳樹也不忘念書。他甚至在飆車族中出了名,因為他會在行駛中的改裝摩托車後座拿著小本子複習英文單字。漸漸的,飆車族都知道佳樹的習性,只要他開始低著頭念書,大家都不會打擾他。

    雖然跟老師還是不斷爆發衝突,但他也很認真的在準備考試。有時他會熬夜唸書、寫考古題,在寧靜的夜晚聽到新生兒的哭聲,因為他家隔著馬路的對面是一間婦產科醫院。

    又有一個生命啟程奔向死亡了...

    YOSHIKI在心裡這樣沉思片刻,覺得深夜是充滿神秘感的神聖時光。


    佳樹決定報考館山市最好的公立學校 —— 千葉縣立安房高中。

    母親強烈要求他:「你是男人,不要挑輕鬆的路走。如果落榜了就重考,要不就是晚上念夜間部,半工半讀。」

    所以,佳樹沒有報考其他私立的高中。

    經過刻苦的用功之後,1981年3月,15歲的佳樹如願考上了安房高中。素來就勤奮念書的利三也考進了同一所學校。

    然而,佳樹進入這個人生新階段,叛逆的性格卻絲毫不減,反而變本加厲。在畢業典禮當天,他和一群同伴闖進了辦公室,向老師們下戰帖。

    佳樹用犀利的眼神掃視著老師們,高喊:

    「我們絕對會打破你們這些大人蠻橫的規矩!我們才不會乖乖聽你們的話!」

    目瞪口呆的老師們說不出一句話,然後,他們就轉身跑走了。

    接下來,佳樹興風作浪的舞台將是安房高中。



第三章 X的起點

創立新樂團

    雖然佳樹考上了館山市最好的升學名校,但他對老師和校規的敵對態度並未改變。與循規蹈矩的學生相比,他的穿著和髮型變得更加挑釁,行為更加放肆,導致了許多衝突。

    在體育館舉行開學典禮的那天,外觀十分異樣的佳樹就吸引了全校師生注意,於是他被單獨叫到台上,一位老師因為他標新立異的外表在全體學生面前破口大罵,甚至當眾打了他一頓。但佳樹打死也不肯屈服老師的管教,上學時的打扮依然故我。

    他穿著長到膝蓋的鮮豔內襯外套,眉毛拔得很細,頭髮染成紅色,這顯然違反了所有校規。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執念:「打破大人訂的所有爛規矩!」,意志堅定的超乎常理。

    在這所建校將近八十年的名校裡,可從沒出現過這樣的不良少年,全校師生看到這種史無前例的問題學生,無不紛紛議論:「這種人怎麼考得上安房高中?」。佳樹馬上就感受到眾人都對自己投以異樣的目光,滿腔的敵意滾滾而來,芝麻小事都能讓他怒氣衝天,一觸即發,比國中時更加極端。

    對他來說,學校裡都是敵人,開學不久後,他走遍了一年級的所有十一個班級,公然叫囂:「有誰不爽就滾出來!想打架老子隨時奉陪!」

    跟佳樹之前就讀的館山國中截然不同,安房高中裡沒有任何不良少年,沒人回應他的挑釁。不過那些參加體育社團的學生倒是臉色鐵青,這些體魄強健的運動員們盯上了佳樹。

    佳樹在學校裡沒有朋友,對念書的興趣也完全消失了,上課經常睡覺,要不就是看著窗外發呆。他有一次覺得很無聊,就突然把課桌椅翻倒,大力開門跑出教室。只要有老師訓斥他,他就會喪失理智,抄起椅子往老師身上扔過去。

    學校裡大多數學生都夢想著進入名牌大學,目睹著佳樹發狂的可怕行為,大家都裝聾作啞,平時也完全不敢靠近他這種真正的流氓。

    佳樹在校內無所忌憚,橫行霸道。新學期剛開始不久,校方就頻繁聯繫佳樹的母親到校了解狀況,這種情況不止一次兩次,母親三天兩頭就要去一趟學校。

    其他學生通通都專注於念書和運動,只有佳樹不一樣,他感到自己完全格格不入,開始在校外尋找歸屬感,經常翹課。

    雖然他與童年好友利三保持著好交情,但利三加入了排球隊,下課總是忙著訓練,跟佳樹成天惹事生非的生活模式截然不同。

    最終,在學校裡無聊至極的佳樹,開始天天去找國中時就熟識的混混們一起抽菸,渾渾噩噩的過日子。這些混混包括在其他學校念書的、找到工作的,一些是飆車族分子,還有一些既不上學也不工作的中輟生。通常他們都聚集在館山車站附近,整天無所事事。

    佳樹每天和這些人鬼混,完全不像剛進了名校的學生。他已經被全校認定為「無法管教的壞胚子」。

    長外套、紅頭髮、抽菸、打架鬧事...

    佳樹一點都不在乎大家叫他"不良少年",也完全不想控制自己的叛逆情緒。

    接著,由於佳樹經常打架鬧事,加上異樣的裝扮,他的名字在校外傳開了,流言四起 —— 「安房高中有一個很臭屁的小流氓」,這使他更頻繁的捲入打架鬥毆事件,佳樹逐漸成了館山人盡皆知的惡少。聽到佳樹的流言後,其他高中的學生會到安房高中的校門口堵他。

    「你就是安房高中那個姓林的?聽說你很屌是不是?」

    被陌生人一下子抓住衣領叫囂,佳樹怒嗆一句:

    「想打架喔?來啊!!」

    有時是單挑,有時必須面對好幾個對手。有時候看到佳樹連被圍毆都不怕,反而兇狠的猛攻,對方會落荒而逃,不過他常常還是會被打倒在地。放學時在校門口突然爆發的聚眾打架,讓其他學生都嚇得直發抖,只能遠遠閃避。

    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有人敢冒犯佳樹,他是絕不會退縮的。他大可從學校的側門悄悄溜走避戰,但他的自尊不許他這樣做。無論有多少對手,無論他們多強,佳樹都是走正門直面挑戰。他的拳頭經常受傷、臉被打腫、鼻子流血、嘴唇裂開,這都已經見怪不怪。雖然打架輸的比贏的多,但每次倒在地上,他都會爬起來繼續應戰、奮力還擊,從來不逃跑。一轉眼,他已經被眾人譽為「幹架超強的傢伙」,名聲迅速傳開,當地年輕人都聽說過大名鼎鼎的 ——

    "安房高中的林 佳樹"


    在打架中度過15歲年紀的佳樹,身體越來越強壯,也不生病了,從前那病痛纏身的童年感覺就像一場錯覺。雖然還是治不好食物過敏,但打了無數架的他,身體也變得耐受,身上的多處傷口也能迅速癒合。

    然而,佳樹增強的體力不僅是因為打架,還有從高中開始練的柔道。安房高中有一門男學生的長期必修課 —— 武道。每個男學生都要在劍道或柔道之中二選一,佳樹選了柔道。

    冬天也有柔道訓練。佳樹常常玩到半夜,清晨時有一個同學都會來叫醒他,逼著他吃點麵包,然後拉著半夢半醒的佳樹去訓練。

    在允許任意出招的自由對練中,體育隊的學長都愛找囂張狂妄的佳樹當對手。他對抗不了學長們熟練的技術,經常中招被摔來摔去,但跟打架比起來,這些訓練反而讓他覺得好玩。

    有時柔道社的指導老師會進行師生對決。佳樹剛要擺出護身動作就被摔倒在地,或是領口被勒到失去意識。但他都沒有放棄訓練,逐漸學會了護身倒法,以及各種投技和固技。

    佳樹漸漸迷上了柔道,但他最喜歡的還是摩托車。因為騎車時可以讓他忘記陰鬱的現實生活。


    暑假結束進入第二學期,學生們已經習慣了與眾不同的佳樹,大家不再把他看作一個單純的壞學生,而是很有本事的人物。如果跟其他學校的學生產生糾紛、捲入麻煩或被勒索財物,他們就會找佳樹幫忙出主意。而且他還扮演解決爭端的和事佬,調停過好幾次學生之間的衝突,「我希望你不要找我們學校人的麻煩,有事好好講,別動手動腳,有問題我來處理。」

    只要佳樹開口,校外那些不良少年都會讓步。

    現在,佳樹成為同學們仰仗的人物,他也開始反省自己以前跑遍各班挑釁的行為。雖然體育社團的學長們也曾把他視為眼中釘,但這些人也都是開朗陽光的好青年,並沒有主動找佳樹麻煩。現在,佳樹承認自己以前太過傲慢也道了歉時,學長們也坦承誤會過佳樹,雙方把話說開,關係大大改善了。

    佳樹開始經常在家裡辦聚會,並不是聚集一群不良少年,而是邀請學校裡的好學生們。他決定改變自己盛氣淩人的架勢。來佳樹房間玩的往往有幾十個人,漸漸的,他和同學們完全打成一片,相處融洽。

    雖然跟同學們成了朋友,但老師們依舊視他為頭號公敵。特別是佳樹表現出對搖滾樂的癡狂之後,這種偏見又日趨嚴重。

    秋天,在一年級的校園文化祭上,佳樹將要率領NOISE登台壓軸表演,準備翻唱幾首流行的硬式搖滾。

    文化祭前一週,佳樹召集樂團進行特別排練,準備帶著新曲目亮相。文化祭當天,學校體育館裡聚集了超過一千名觀眾。佳樹帶著樂團登台,精彩演繹了齊柏林飛船、Rainbow和UFO等英國知名樂團的歌,讓觀眾為之瘋狂。佳樹大開大合的精湛鼓技和利三嘹亮的高亢嗓音,引來了熱烈的掌聲和歡呼聲。

    有誰能想到,這個剃著平頭的排球隊員利三,竟能有如此瀟灑出色的搖滾台風。鼓、吉他和貝斯 —— 所有樂器配合得非常和諧,讓剛才表演過的其他樂團相形失色。學長們聽到NOISE的演奏後,都一起站起來,持續不斷的歡呼。聽到這麼大的動靜,外頭的其他學生也進來觀看,擠滿了人的體育館變得像真正的演唱會場地,全場充滿了熱情。

    演出結束後步下舞台,還沒從興奮中冷卻下來的佳樹突然被另一團的成員叫到外面。這些是別所學校的高三學生,他們看了一年級的NOISE表演這麼精采後頗有微詞,開始責怪佳樹:

    「你們在這裡搞什麼硬式搖滾?這樣我們還表演個屁啊?」

    這幾個高三學生的樂團是表演「橫濱銀蠅」的歌。

    「干我們屁事?」

    被一群不認識的學長找碴,讓佳樹火冒三丈,當場就跟他們扭打起來。但在互毆的同時,一種優越感也在他心裡油然而生 ——

    真是不可思議,別的樂團竟然會嫉妒我們!哈哈!

    加上剛才觀眾的滿堂喝彩,點燃了他心中的熊熊火焰,夢想著下一次的表演。

    佳樹對樂團成員說:

    「我們的表演可以征服全場,還能打擊其他樂團的信心,真是太爽了!我們要繼續好好的練,把更複雜的歌學起來!」

    儘管這次表演活動以打架收場,但佳樹還是對成功的舞台演出開心不已。他的目標就是下一次文化祭的表演。

    然而,校方對搖滾樂持否定態度,即使NOISE為整個文化祭增色了不少,也不願意嘉獎他們。校方死板的認為"熱愛搖滾樂的人等於不良少年",還對那些認真練團的學生說:「你們和林佳樹那個壞學生沒兩樣!」

    利三和其他兩個同學只不過是上台表演而已,就被校方當作不良少年,這讓佳樹覺得對他們很抱歉。不過對他自己來說,旁人怎麼說他完全無所謂。

    他喜歡用驚人的速度打鼓,從中獲得前所未有的快感,他不明白為什麼其他人不能理解這種非凡的音樂。

    特別是鼓,它有一種魔力,

    佳樹很享受打鼓打到體力透支的感覺,那個時候心跳都會跟鼓點融為一體,大汗淋漓,氣喘噓噓,視線逐漸糊掉,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的痛快。

    當佳樹騎著摩托車狂飆時,有一種擺脫重力彈射飛翔的快感,這種感覺也在打鼓時湧上心頭,讓他體內奔騰的能量找到了一個出口。

    佳樹交友廣闊,從不良少年到努力考大學的模範生都有。不論是等著找他打架的外校生和不良少年,或是在文化祭之後成為粉絲的外校女學生,都會在放學時間聚集在校門口等他出現。所以佳樹每次都不知道在門口等他的是打架還是約會,但他來者不拒,不論是敵人還是仰慕者。

    佳樹總是很忙,經常深夜才回家。但就算他人不在家,他的房間裡也常常聚滿了國中時期的老朋友、飆車族和翹課的學生,這裡像是一個公共俱樂部。他們都默默的走上二樓,關上門,一堆人擠在裡面聊天打屁或聽佳樹收藏的搖滾唱片。

    當佳樹回來時,房裡的人更多了,有時房間裡擠滿了四五十人。

    從早到晚,家裡總是有很多年輕人進進出出的,吵個不停。佳樹的母親終於受不了了,她拜託兒子請客人早點回家,不要隨便就跑來,至少不要一群一群的湧進來。

    她最後還說,「再這樣下去,我們家的天花板都要掉下來了。」

    佳樹決定排一張時間表給朋友們,讓他們分批來玩,但這不管用,因為來玩的新朋友只會越來越多,母親只會越來越頭疼。

    她當然不只擔心天花板,佳樹在學校成績還非常糟糕,班導師已經說了,也許不能順利升上二年級,因為佳樹常常翹課,連考試也不出現,所以他的成績一落千丈,跟以前有天壤之別。

    老師還評價佳樹是「創校以來倒數第二的學生」,那個倒數第一的最後被退學了,老師們認為佳樹的下場大概也是退學。

    這時,佳樹的國中班導師聽說了他的糟糕成績,因為擔心所以登門拜訪。他開導了佳樹,也建議了佳樹的母親。他最後好好上完剩下的課,再通過補考,勉強及格升上二年級了。然後他就把紅髮染成藍色,繼續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在1982年4月開始的高二學年,佳樹在分班時選了理組。他沒有想太多,只不過是因為國中時數學很強而已。

    然而,由於經常打架,佳樹無法重獲老師的信任。

    每次打架後,傷口看起來相當嚇人,但很快就痊癒了,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摩托車事故也是如此。

    有一次,佳樹載著一個朋友騎車兜風,那個朋友突然說「我想騎看看」,佳樹就讓朋友騎,自己跨上後座。但那個朋友不會騎車,在過彎時失控撞上路邊,佳樹被遠遠拋飛,但他迅速做出柔道的護身倒法,落地時毫髮無傷。而他朋友則重重的慘摔在地上,躺在摩托車旁痛苦哀號。佳樹邊拉起朋友邊大罵:

    「你搞屁啊!把我的車摔成這樣!趕快坐上來啦!」

    佳樹把受損的摩托車扶起來,勉強發動了,帶著呻吟的朋友回到自己家。在房間裡,佳樹點了一根菸,而那個臉色蒼白的朋友不停喊痛。

    「既然這麼痛,那我帶你去醫院吧。」

    醫生檢查後,照了X光,發現這個朋友身上有十幾處骨折。

    這次車禍之後,毫髮無傷的佳樹被眾人稱為「不死之身」。

    在不良少年之中,佳樹本來就因為無所畏懼而赫赫有名,這次金剛不壞的傳說讓他又更受尊敬了。

    不久後,佳樹又因為當地祭典上的一場騷動而聲名遠播。

    祭典那天,佳樹早早就翹課到街上閒逛。由於他穿著特別長的校服,一看就是不良少年,好幾次被警察攔下:

    「你在這裡做什麼?還穿成這樣?」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來看祭典。」

    後來不知從哪裡冒出了一些不認識的高中生,佳樹跟他們打起來,但因為寡不敵眾,佳樹被打暈了,就這樣倒在祭典期間封街的路中央。幸好弟弟光樹經過這裡,看到躺在人群中的哥哥。對還在念小學六年級的光樹來說,哥哥是個很特別的人,心裡既崇拜,又覺得他很可怕。


    不顧其他人有多擔心,17歲的佳樹完全放棄了學業,專注於玩團。高二時,NOISE的成員除了佳樹和利三,其他二人都開始積極準備考大學,選擇退出不玩了。

    佳樹藉此解散了NOISE,跟利三一起籌劃創立一個新樂團。佳樹熱愛硬式搖滾和金屬,他想演奏「Iron Maiden」的音樂,這支1975年在倫敦成立的重金屬樂團一鳴驚人,由史提夫·哈里斯率領。佳樹常常聽這個樂團的出道專輯《Iron Maiden》和第二張專輯《Killers》,又重又快,旋律變化多端,每首歌都能量四射,完全打動了他。

    重金屬的技術性樂句,類似龐克搖滾的主唱嗓音,加上生動的華麗舞台表演 —— Iron Maiden初出茅廬就大受歡迎,成為「英國重金屬新浪潮」的先驅及領導者之一。這支樂團的特色之一是雙吉他編制,所以佳樹也打算把新樂團組成雙吉他編制。他去打聽別的高中、尋找熟練吉他的學生、邀請對方加入。

    1982年夏天,佳樹找齊了成員,建立了新樂團。這是他擔任團長的第三個樂團。

    首先,佳樹提議為新樂團取一個既罕見又引人注意的名字。

    「你們覺得"X"怎麼樣?」

    其他人默默等著他說下去。

    「最近的新樂團名字都很長,如果我們只取一個字,那在活動上表演或去比賽的時候,我們的團名在傳單上就會特別明醒。」

    佳樹一邊查字典,一邊告訴成員們:

    「"X"這個字母有『未知數、未解之謎』的意思,而且還象徵了『無限的可能性』。」

    經過這番解釋,沒人會反對,新樂團的名字就這樣確定了。成員們開始討論在下一次文化祭上亮相的計劃。

    為了追求新的聲音,佳樹擴大了他的鼓組,加了更多銅鈸和筒鼓。

    忙著搞樂團的佳樹開始放女友鴿子。當女友氣呼呼的質問他:「我跟音樂哪個重要?」他毫不猶豫的回答:「當然是音樂啊!」,讓女方當場傻眼走人。他心想,我要好好玩樂團,交女友太礙事了,沒時間搞這個。

    佳樹花越來越多的時間練鼓。這段時間,他開始考慮創作一首原創曲。他把腦海裡浮現的旋律寫成五線譜,然後為這些旋律填上歌詞,試著將內心的聲音轉化成文字。

    佳樹為X創作的第一首歌是〈I’ll Kill You〉。

    一開始,歌詞是用日文寫的,然後佳樹把它們逐個翻譯成英文,在遇到特別難翻的地方時,他就請教英文比較厲害的同學。

    反覆閱讀完成的歌詞,佳樹驚訝的發現,這根本就是自己的怒吼啊,這首唱著「我要殺了你」的歌,其實就是對自己的憤怒叫囂。佳樹從沒向任何人坦白過他內心深處的黑暗情感。

    佳樹謄寫了幾份樂譜,分給利三和其他樂團成員,馬上開始排練。按照佳樹的指示,五個人合力創造了統一的聲音,大家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激動。

    這段時間,佳樹不僅沉浸於自己的樂團,還加入了一個由安房高中學生組成的搖滾樂團,名叫「GENIUS」,這些成員雖然打算考大學,但把搖滾樂當作餘興活動。雖然安房高中是升學至上的公立名校,但很多學生一邊準備考試,也一邊偷偷的彈吉他,不過沒有什麼人打鼓,所以很多學生常常邀打鼓的佳樹一起玩。最後他同意加入GENIUS,還成為團長。佳樹也準備率領他們參加了下一次文化祭,建議他們演奏知名樂團的硬式搖滾曲。他現在完全投入於兩個樂團的排練,還挑起編曲和舞台設計的總監角色。

    於是,在秋天的文化祭上,佳樹分別以兩個樂團成員的身份登上舞台 —— X演奏原創搖滾曲,GENIUS則翻奏國外有名的搖滾曲。

    佳樹帶上舞台的全新鼓組幾乎360度環繞著他。表演都還沒開始,學生們光是看到陣仗這麼驚人的龐大鼓組,就爆出歡呼聲,那次文化祭簡直就像專為佳樹而舉辦的。

    當利三演唱〈I’ll Kill You〉時,台下學生們爆發出熱烈的歡呼聲,掌聲不絕於耳。樂團成員陶醉於熱烈的反應,表演得更加帶勁。佳樹也清楚的感受到,就算是打架鬧事或飆車時最強烈的快感,都遠遠不如在舞台上表演的巨大滿足。


    搖滾樂、朋友和X是佳樹生活中最重要的東西。但到了1983年初,忽然如夢方醒,他意識到現實中並不是這樣,因為所有同學都陸續在積極準備考大學了。只剩自己還沒確定畢業後的道路。雖然他經常問朋友「人生的意義是什麼?」「為什麼人要一直活著?」,問到都變成口頭禪了,但他從沒有真正思考過漫長的人生要走向何處。

    但現實是,明年就要畢業了,佳樹被步步逼近的時間驅趕著,必須面對現實生活中最迫切的問題 ——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要去哪裡?我以後要做什麼?

    難道我畢業後,還要去館山車站跟朋友鬼混,或是成日待在家裡百般無聊嗎?

    佳樹馬上就排除這些荒謬的選項。如果很難考慮整個未來,那就先想想明天吧。經過一番思索,他得出了結論 ——

    雖然我一心活在當下,但不能再讓媽媽擔心我了,這樣她也太可憐了。好吧,那我不玩了,該認真考慮上大學的事了。

    思考這些問題時,佳樹坐在鋼琴前悠悠彈著,希望琴鍵發出的清脆音符能讓心靜下來。

    雖然鋼琴課中斷過,在國三到高一之間有一段空白期,但無論這中間他打了多少次架,跟飆車族上街鬼混多少次,他一直都有堅持練鋼琴。

    在權衡自己的能力後,他明白,沒有什麼比鋼琴更適合他了。

    「我還是想當鋼琴家。」

    佳樹突然告訴了母親這個決定。

    從高三開始,他從理組轉到文組,準備報考音樂大學,每天至少彈六個小時鋼琴,也接受了正規的鋼琴課程。

    他一本正經的告訴那些經常來他家玩的朋友們,「拜託你們這陣子不要再來找我玩,所有活動都不要約我去。我要準備考大學了,現在要一個人認真念書才行。」

    看到佳樹幾乎完全變了個樣,朋友們都目瞪口呆,但佳樹態度十分堅決,所以也只能默默接受這個現實。驚訝的不只是朋友們,以前被佳樹搞得雞飛狗跳的老師們,也萬萬想不到佳樹真的開始認真念書了,潛心準備考試。一開始真的非常意外,但後來老師們都鬆了一口氣。

    為了考上音樂大學的鋼琴系,還需要準備術科考試。為了學習專業課程,佳樹找到一位專業鋼琴家指導,每週兩次搭車到千葉市,每次來回要花三個小時。

    學習內容不僅限於鋼琴演奏,還包括所謂的聽音(聽到聲音後正確記譜)、視奏(即時演奏初次看到的樂譜)、視唱(讀譜及音準的能力),樂理(音樂的基本理論,包含音符、音程、調式、和弦、和聲、對位法、曲式學等)和其他多種訓練。此外,合唱音程練習也是重要的一環,19世紀德國作曲家弗朗茨·維爾納的《音程教本全曲》經常成為考題。

    從一開始的聽音、視奏和視唱訓練中,佳樹就展現了驚人的能力,讓指導他的專業鋼琴家讚歎不已。

    佳樹有時候還是會打架,用血淋淋的手去上鋼琴課。

    到了夏天,他還報名參加日本大學藝術學部開設的相關備考課程。

    憑藉出色的能力,佳樹很快選定了志願,首選是武藏野音樂大學,其次是東邦音樂大學,第三志願是日本大學藝術學部。由於國立的東京藝術大學要考特別多的科目,跟私立大學不一樣,因此他沒有考慮國立大學。

    為了彌補兩年的空白,佳樹開始了艱苦的學習。

    在認真準備大學考試之後不久,佳樹收到了一個悲慘的消息。他的一個好朋友在摩托車事故中不幸喪生。

    這個朋友從國中起就是個普通學生,後來和佳樹成了好朋友,跟著他一起混在不良少年當中。每天他都會來佳樹家玩,經常一起騎車兜風。這個好朋友跟佳樹借摩托車,結果出了車禍而當場喪命。他和另一個坐在後座的朋友都沒戴安全帽,飆車時發生了事故,坐在後座的朋友被送進醫院搶救,還處於昏迷狀態。

    參加好朋友的葬禮時,佳樹無法相信好朋友突然去世了。幾天後,佳樹去拜訪好朋友的父母,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如果我兒子沒有認識你,他現在還活著!」

    這句話深深刺痛了佳樹的心。

    他原以為自己有一天會因為飆車而喪命,雖然好幾次發生車禍都毫髮無傷,但總有一天肯定會因為車禍而死在馬路上,他接受了這種可能的未來。但如今死的不是他,而是沒想過會突然死掉的好朋友。一想到好朋友死了,佳樹就會認清自己還苟活於世的現實。

    雖然飆車確實讓他熱血沸騰,他也決定再也不騎了。

    為什麼是他死,不是我?

    不怕死,卻仍然活著的佳樹,不斷責怪自己。

    到了高三第二學期,佳樹完全脫離了不良少年的生活。但他經常問自己,考音樂大學的決定是不是正確的?他心想 ——

    這輩子每天彈鋼琴當然很好。但如果同時也能一直玩搖滾的話,那就更好了。

    在眾人面前打鼓時心中的激情,在腦海迴響的怒吼再生為原創歌詞,這一切多棒啊!

    然而,成為一名專業的搖滾樂手、當搖滾明星的夢想,此刻已經在心底塵封了。

    一直以來都獨立特行、隨心所欲的佳樹,在17歲時選擇念音樂大學、將來要走向鋼琴家之路,他覺得這是順理成章的計畫。

    自從好朋友喪生的那天起,佳樹的思維方式就變得更加務實。


與童年好友的約定

    考試準備的很順利,佳樹的全校成績從吊車尾迅速攀升到前一百名左右。然而,他不僅需要準備學科,還要準備術科,因為他是全校唯一打算考音樂大學的學生,所以時常請假在家練琴。

    彈鋼琴時,佳樹情感澎湃,心靈似乎也被琴聲淨化,就像炎炎夏日的驟雨,沖刷了乾燥的土地,給予生命的滋潤,沖去塵土一樣,佳樹的心也被旋律洗滌,身心舒暢。在這些時刻,他看見了真正的自己。

    安房高中還沒有學生成功考上音樂大學的先例。然而,看到佳樹的決心和進步,老師們全力支持他。雖然他依舊染髮、穿著長外套到學校,但他跟老師之間的衝突完全消失了。


    雖然準備考試佔用了很多時間,但佳樹仍然勉強維持著X的活動。對他來說,唯一的慰藉就是跟樂團成員排練。他們偶爾聚在一起,排練佳樹創作的歌,新歌一首接一首累積。X跟那些以翻唱為主的學生樂團相比,差距也越來越大。

    然而,X的演奏實力究竟如何?佳樹和利三在內心裡不止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

    在文化祭的舞台上,佳樹和利三感受到極大的激動,對觀眾的反應感到震撼。在學生樂團中,沒有幾個會表演自己寫的歌,所以他們很清楚,是耳目一新的音樂讓他們受到歡迎。但他們自己的演奏實力如何?跟一般樂團比起來究竟怎麼樣?這就不清楚了。

    「那我們應該去找個比賽參加看看!」

    樂團成員們都同意佳樹的點子。於是,高三剛開始不久,他們就報名參加了由山葉公司舉辦的千葉縣EastWest音樂比賽。

    X前往千葉市參賽,這是他們第一次離開館山表演。不同於文化祭禁止穿便服演出的規定,這次他們穿著統一的T恤和黑長褲上台。佳樹化了妝,把頭髮往上豎起來。利三身上則纏著鐵鏈,唱歌時扯著嗓子高聲吶喊,宛如在恐嚇全場觀眾。樂團還有一個成員剛好在演出前一天被老師處罰,頂著光頭上台。

    比賽的歌是〈I’ll Kill You〉,跌宕起伏的鼓點和利三高亢激昂的歌聲,讓X在眾多樂團中瞬間脫穎而出。吉他手甚至還表演吐血,在吉他獨奏部分也展示了精湛的彈技,讓評審和觀眾驚嘆不已。

    那天,觀眾裡面有一位名叫石塚智昭的業餘吉他手,跟佳樹他們同年紀。石塚在千葉市出生長大,高中輟學後跟朋友組了一個搖滾樂團。來自館山的X帶來精彩表演,包括傑出的鼓手和華麗的舞台表演,讓石塚看得津津有味。然而,當天他們並未交談,直到四年後的1987年,石塚才以"PATA"的名義加入X擔任吉他手。幾年後,佳樹和石塚將會在某間Live house相遇,認識了對方。

    比賽結束後,主辦方宣布了獲獎名單。雖然X沒有獲得最佳樂團獎,但佳樹獲評為最佳鼓手。他們參加比賽是為了檢驗自己的實力,但佳樹沒想到會在鼓手中名列第一。獲頒一張小小的獎狀時,他努力裝酷,但還是無法掩飾內心的喜悅。自己的賣力演奏、X的獨特音樂,把這些傳達給在場所有人聽到,讓這位17歲的鼓手非常自豪。


    佳樹在高三的秋天裡又迎接了年度文化祭。由於佳樹和利三前兩年都在文化祭表演過,他們的鼓技和歌喉都征服了全場觀眾,所向無敵,館山所有喜歡搖滾樂的學生們,都口耳相傳著「X是最厲害的學生樂團!」。所以今年,大家都在議論紛紛「這是X在學生時期的最後一次表演了!必須要去看!」。

    佳樹高三的文化祭當天,體育館擠進了上千人,爭相一睹X在高中時代的最後一舞。

    在山葉音樂比賽中奪下鼓手獎的佳樹自信十足,士氣高漲,鼓打得特別賣力,享受體育館裡的滿堂喝彩。而這激動萬分的場面也讓他明白了 ——

    我就是為了這個才玩樂團的呀!打從看見KISS的那天,現在這裡的能量不就是我夢寐以求的嗎!?

    看著利三在舞台上也變得意氣風發,佳樹知道利三的想法也跟自己一樣。


    入學考試的日期逐漸臨近,班導師建議佳樹可以採取推甄入學的方式上大學,只要推甄能錄取,就可以提早確定學校,不必再參加其他考試,而且佳樹的成績已經達標。

    於是佳樹遞交了申請資料,順利通過了甄選第一階段。

    佳樹仍然天天在彈鋼琴。就在放寒假之前的某一天,利三到他家裡找他。

    從國小開始,他們就經常待在佳樹的房間裡聽音樂。上了國高中之後,他們一聊起搖滾和樂團的事,就像兄弟一樣。那天,佳樹和利三一直聊到深夜,討論X在高中畢業後的命運。

    佳樹從樓下的冰箱拿出一罐果汁給利三喝。只見利三吃的津津有味,不停把花生巧克力送進嘴裡,佳樹因為害怕長痘痘不敢吃,只能羨慕。但看著他大口大口的吃相,忍不住吐槽利三:

    「你幹嘛吃得津津有味啊!」

    童年時,佳樹因為吃巧克力引發過敏而住院,之後巧克力就成了禁忌。到了國中時,對巧克力的過敏症狀已經消失,但現在因為害怕長痘痘,所以他一直克制。但利三很喜歡吃甜食,就開心吃著佳樹最愛的巧克力。

    兩人的談話重新正經起來,利三看著佳樹。

    「那我們之後該怎麼辦?」他問道,是指X的未來。

    他重提在比賽中的獲獎情景,還有最後一次文化祭表演時那種沒見識過的興奮場面。在山葉音樂比賽後的另一場比賽中,利三也拿到了最佳主唱獎,第一次覺得當X的主唱很光榮。這個小小的獎項,還有觀眾的歡聲雷動,似乎都照亮了未來的道路。

    「搞不好我們比自己想像的還要厲害!」

    佳樹這句話,讓利三連連點頭。

    當然,佳樹已經告訴利三他決定考音樂大學的事。利三也在準備考試,但他一直沒有決定要考哪所大學。此時利三說出了自己的最終決定:

    「我想了很久,決定不考大學了。我想去東京繼續唱搖滾。佳樹,我們一起去要不要?只要我們在一起,只要是X,一定會成功的!」

    聽著這番話,佳樹看著他從5歲起就認識的利三,尋思著 ——

    他們一起迷上了KISS的音樂,一起組了搖滾樂團,不過性格和思維方式卻南轅北轍。佳樹在國中變成了不良少年、常常打架鬧事;而利三是個老實又認真的乖乖牌,國中時當了學生會幹部,高中時也加入了訓練很嚴的排球隊,從來不會違反風紀,也不跟人打架。

    而且,利三跟佳樹一起組團、玩硬式搖滾和金屬,可能讓他的家人、朋友和老師擔心。不過自從跟佳樹組團以來,利三都沒有表現出任何懷疑或糾結。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贊同佳樹的計劃和想法,用歌聲表達了佳樹想呈現的音樂形象。佳樹破壞規則,打破一切障礙,而利三則對人體貼,能包容不同的意見。兩人從裡到外都恰恰相反,但可以跟佳樹討論關於搖滾和樂團所有事情的人,也只有利三而已。

    說不定我和利三在一起,就能實現夢想中的搖滾樂團。

    佳樹內心似乎突然有了變化,開始按捺不住。

    他認真反思了這一年來悶著頭準備考試的時光。就在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猛然驚醒。這段時間竭盡全力準備考試,壓抑著全身奔騰的能量,這段日子就像是白日夢。現在,佳樹突然明白,這個正在跟利三聊天的自己,這一年來為了考大學的努力,其實也是在努力逃避現實啊!就像躲進夢裡一樣愚蠢!

    當然,要成為鋼琴家並非易事,但這真的是能點燃我內心火焰的事嗎?

    現在佳樹開始懷疑了。

    最近,佳樹一直在壓抑體內那股無法估計的能量和夢想,逼自己拋棄那種奔放自由的生活方式。考進大學之後,就等於變成大人了。雖然他從小一直夢想成為鋼琴家,但這樣一來,這輩子大概就要安分守己了。

    當然,如果去念音樂大學,走在平坦的大道上,所有人都能放心。他一直讓母親擔心,而對佳樹來說,親人的安寧比自己的安寧更重要。而搖滾和X對他來說是無可取代的,跟現在一樣,到時候進了音樂大學,也是可以繼續兼顧樂團和學業吧?

    然而,當佳樹現在看著利三說話時,被一語點醒,他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

    我不是一向討厭半吊子的選擇嗎?

    自從佳樹10歲時失去了父親,他的耳邊不斷迴響著一個問題 ——「人為什麼要活著?」,這個沒有答案的疑問不斷折磨著他。只有當搖滾的激昂能量灌入身體時、當他的生命為搖滾奮力奏出鼓聲時,死亡的陰影才能從他身邊退散。

    但是這一年來,佳樹幾乎把心思都用來準備考試,沒有好好面對過生死的問題。他的心似乎被「現實」這道牆壁堵住了。現在看著利三的臉,他突然意識到自己犯傻了。

    如果不再問「人為什麼要活著?」,那隨之消失的就是狂喜和狂怒,也否定了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是無法接受的!

    他感覺內心有一股強大的力量正在竄升。只要不顧一切的打鼓,就會覺得渾身充滿了生命力。或許,這可以對抗日趨強烈的尋死念頭。佳樹心想,只要能一直打鼓下去,就足以對付黑暗的心魔了。

    瞬間,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噴湧而出,如同山洪爆發般推著他,跨過了心坎。

    佳樹心急的對利三說:

    「好!既然要做,就堅持到底!如果我們要去東京,如果要以X在那裡一決勝負,那我就不念音樂大學了。利三,讓我們一起用X征服日本... 啊不,征服全世界吧!!」

    「對!只要我們兩個人一起就能做到!」

    他們不需要多言,就能確認彼此的心情和想法。下定決心之後,他們開始討論具體計畫。如果要搬到東京,繼續以原班人馬演出會有困難,看來必須找新的成員。另外,他們完全不知道音樂家是怎麼做事謀生的,要進入這個陌生的世界,讓他們感到不安。

    需要蒐集現場演出的資訊,也需要學習相關的從業知識。

    佳樹很明白,必須努力成為專業樂手才行。

    「已經沒有退路了。」

    佳樹國中時就想成為搖滾明星,而這正是他現在最明確的目標,所以他決定不念音樂大學了,就算會讓母親和老師們失望,也只能這樣了。

    佳樹和利三相視一笑,宛如看見了未來。兩人共同許下的約定,佳樹在心裡發誓,永遠不會動搖。


    寒假過後進入第三學期,佳樹告訴班導師他的決定:

    「我決定不念大學了。請取請我的申請吧。」

    「可是你的錄取通知已經寄來了!你怎麼偏偏現在才搞這齣!」

    班導師眼睛瞪得大大的。

    「我決定去東京繼續玩樂團。比起上大學,樂團對我來說更有意義。」

    其他曾經給佳樹打氣的老師們也只是搖頭嘆息。當然,對搖滾的偏見已經消散,但放棄已經錄取的大學去玩搖滾樂團,還是讓他們難以接受。佳樹多次被叫到辦公室,老師們花了數小時勸他回心轉意,但都無濟於事。

    母親聽到這突如其來的決定,也不停的請求他去大學:

    「邊念大學邊玩樂團,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但佳樹就是不讓步。

    「如果去念大學,未來會怎麼樣還不知道。雖然我喜歡鋼琴,但我以後不想當鋼琴老師。我就是想在樂團裡演奏。媽~這對我來說才是最好的!」

    如果佳樹下定決心做什麼事,他就會像脫韁之馬,任誰也無法阻攔。母親最了解這點,所以也同意了他的決定。


    那時候,佳樹已經去過好幾次東京,看過不同樂團的演唱會,從KISS到Iron Maiden,但那些都是國外的樂團。而從小到大都住在館山的他,完全不知道業餘的搖滾樂手能去什麼地方活動,也不知道去哪裡找合適的樂團成員。在這方面,佳樹和利三完全是門外漢。

    他們只從音樂雜誌上知道一件事,業餘樂團主要都是去Live house表演的。如果演出成功,似乎就有機會定期在那裡演出。

    畢業的日子快到了,佳樹經常翹課去東京蒐集有關Live house的資訊。老師們擔心翹課的佳樹,三番兩次追去東京找人,結果總是在某個Live house附近找到他。

    然而,看著佳樹鐵錚錚的決心,老師們漸漸被他感動了,開始理解他的志向。


    高中的畢業典禮和國中不同,從頭到尾都很平靜。師生之間互道珍重,說了很多感人的話。

    在畢業紀念冊上,佳樹只寫了一個字「X」。為了支持朋友,利三也寫了「We are X」。這些話不僅象徵著樂團無限的可能性,也代表了他們內心深處的信念。


    高中畢業後不久,佳樹和利三準備搬到東京。此外,利三也決定去東京後要學一年的鋼琴調音。和他們一起搬去東京的還有X的創始成員 —— 吉他手泉澤裕二。泉澤、利三,佳樹從一開始就一起玩樂團,也一起畢業,三個人確定了彼此的心意,一起踏上征服搖滾世界的旅程。

    1984年3月底,佳樹離開了被春日暖陽照耀的館山,啟程搬到東京獨居。


在Live house演出.成立EXTASY RECORDS

    1984年3月底,佳樹搬到東京,在中野區的江古田租了一間高檔公寓裡的單人套房。這裡是為音樂大學學生設計的房間,所以臥室和客廳都有隔音設備,佳樹把自己的鋼琴和鼓組都搬進去,還有剩餘空間放衣物和雜物。母親每月會匯五十萬日圓到他的戶頭。托母親投資成功的福,佳樹不用擔心錢的事,生活費絕對足夠,不需要打工。但他很快就開始找工作了。從沒打過工過的他,對新體驗十分好奇。他在澀谷的Sing-sing-sing咖啡廳當服務生,時薪五百日圓。

    佳樹從下午5點工作到午夜12點,很快就被顧客記住。年輕的佳樹面孔俊俏、待客有禮、笑容迷人,讓顧客很喜歡他。來客數日益增加,吸引了許多青年男女上門消費。

    但佳樹如果碰上目中無人的奧客,也會火爆的高聲跟對方互罵,只是不像高中時代那麼誇張的動手揍人就是了。聽到吵鬧聲,咖啡廳經理就會出現,佳樹因此被罵了很多次。

    「抱歉,我有點過火了。」

    平時溫和的他,情緒一來就會瞬間爆發,讓人難以琢磨的佳樹更受歡迎。熟客們喜歡跟他攀談,請他喝雞尾酒。佳樹喝起酒來十分乾脆,越來越多客人請他喝酒,有時一晚上要喝二十杯,搖搖晃晃的他還繼續上桌服務。佳樹很喜歡跟熟客閒聊。而且廚房裡也有年輕人在玩樂團,某種程度上和他志趣相投。

    工作之餘就在住處彈琴打鼓,現在的新環境可以讓佳樹完全專注於樂團的事情,想像中的未來一片光明。


    然而,現實情況並不如他所期待的那般美好。首先,X需要找到一個貝斯手,還要找到一個Live house當作活動據點。但具體該怎麼做才能開始表演,佳樹完全不知道。他在東京沒有朋友,也不認識搖滾音樂圈的人,沒有人可以教他們遊戲規則。

    他們只能自己尋找X未來的道路。

    為了了解未知的資訊,YOSHIKI首先買了一本表演活動資訊誌《PIA》,研究有關Live house的部分,開始逐一拜訪這些店家。

    他直接問老闆或店員:「我們能不能在這裡演出?」

    只要走遍雜誌上的所有店家,總能找到機會。他不慌不忙的走進一間間Live house。

    「我有一個樂團,想在這裡演出。請問需要做些什麼才能上台?」

    店員大都冷冰冰的對待這個突然跑進來、搞不清楚狀況、開口就想上台表演的玩團少年。

    「每家店的風格都不一樣,不是想上就能上。」

    有些店家根本不想理會佳樹,但也有一些店家比較親切,願意解釋一些情況給他聽。

    「我們是搖滾樂團。」

    有的店員皺著眉頭回答:

    「我們這裡不接受搖滾樂。」

    「是嗎?了解,謝謝。」

    佳樹做了筆記,然後前往下一個地方,重複相同的問題。

    「我們這裡要先甄選才能演出。對你們這種菜鳥來說太難了。就算甄選合格也不能立刻上台,因為這兩三個月都排滿了,只能等之後了。」

    「原來如此。」

    佳樹明白,X想要馬上在Live house演出是不可能的。而且他發現,要談演出,必須要有試聽帶。許多店員都反問佳樹:

    「你是空手來的嗎?」

    「對。」

    「這樣不行啦,你白跑了。先要拿試聽帶來,我們聽過覺得不錯才會考慮。」

    「試聽帶?」

    「對,試聽帶,"Demo Tape",你們要把演奏錄下來,弄成錄音帶給我們試聽。」

    佳樹一直都有擔任團長的自覺,找到讓X上台表演的Live house、找到X欠缺的新成員,都是他的任務。現在,他必須動手準備X的試聽帶。

    另一方面,新成員很難找。如果他們能演出,就很有機會讓潛在人選看到X的表演風格、聽到X的音樂特色而產生共鳴,進而互相認識。但X沒有任何表演的機會,幾乎不可能突然找到理想的新成員。

    於是,佳樹先在音樂雜誌的「招募成員」欄目中刊登了一條徵人啟事,「X誠徵貝斯手和吉他手各一位」,準備面試徵選。

    佳樹、利三和泉澤聚在一起排練,滿心期待的聊著X。

    「好想趕快開始表演哦!等這麼久了也不是辦法!」

    利三真是等不及了,佳樹聽了點頭如搗蒜。但他們的時機還沒到,暫時只能促膝談心,互相扶持了。

    終於,有人回應了雜誌上的徵人啟事,開始要面試吉他手和貝斯手了,這對佳樹和利三來說是一大挑戰,因為應徵者明顯都比他們經驗豐富。

    「欸... 你看他的頭髮,這麼酷的人怎麼會來應徵?」

    佳樹在利三耳邊說著悄悄話。他們倆才高中剛畢業,頭髮還很短,而前來應徵的年輕樂手頭髮都長到腰間了。

    「等他聽完我們演奏,大概就不想加入了吧?」

    被利三說中了。

    「雖然你們有自己寫歌,但這編曲也太龐克了吧?如果表演這種東西,觀眾會跑光的啦!」

    「你們不是玩金屬的嗎?為什麼頭髮這麼短?」

    應徵的樂手們不約而同都質疑了X的音樂和兩人的外表,然後扭頭就走。

    但佳樹和利三也藉此得知了重要資訊 —— 龐克族和金屬頭之間互相瞧不起,有著水火不容的衝突 —— 龐克樂團鄙視金屬樂團只會裝模作樣賣弄技術;而金屬樂團嘲笑龐克樂團是一群不會彈吉他的阿貓阿狗。

    龐克和金屬的音樂風格也是天差地遠。快節奏的龐克只會用幾個簡單的和弦,沒有金屬的複雜Riff。而金屬則是圍繞著Riff構建出來的,但缺乏龐克的喧鬧能量。佳樹深入研究了流派差異,不得不思考X要走的方向。

    「我們要玩能兼顧龐克和金屬的鞭擊金屬!」

    佳樹和利三研究這個話題時,常常忘了時間,但新成員還是找不到。

    佳樹按捺著內心的焦躁。他很清楚沒有演出經驗,自然找不到志同道合的人。

    他不想枯等樂手來應徵,主動去找理想人選。就這樣,他在東京遇到了上一屆畢業的學長德應淳。佳樹把X想成為專業樂團的計劃告訴德應,而德應也打算一直玩樂團,於是佳樹決定邀請他擔任X的貝斯手。

    佳樹一眼就看上了德應的貝斯技巧,還有他帥氣逼人的龐克造型。雖然有人質疑:「你們是玩硬式搖滾的,為什麼要找個龐克?」但佳樹不在乎這些流派的差異。

    德應不只頭髮染得鮮豔,連骨子裡也是龐克的顏色,無論演奏和打架都血氣方剛。佳樹很喜歡他這種野獸般的性格。


    雖然還沒有找到第二位吉他手,但他們決定先以四人編制 —— 佳樹、利三、泉澤、德應 —— 開始踏出X在東京的第一步,準備錄製試聽帶。佳樹先把自己寫的歌重新編曲,再為所有成員寫了樂譜。他為利三寫的主唱專用譜還詳細標註了語調起伏。寫樂譜花了很多時間,但佳樹完全不覺得累。

    終於,X能在澀谷道玄坂的Live house「La.mama」 參加白天的試演。雖然這只是一場試演,但對X來說這是一件天大的事。當天門票售價是五百日圓,跟晚上的演唱會相比,這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規模場合,但佳樹非常高興終於有機會登台演出。

    然而,演出只吸引了二十個觀眾,現場絲毫沒有預期的熱情反應。望著零零散散的觀眾,佳樹咬著牙在心裡暗自發誓,總有一天X會舉辦一場真正的演唱會,讓全場沸騰。

    佳樹帶著這個執念投入首張試聽帶的製作。錄製完成時,距離X搬到東京已經過了將近一年。

    1985年2月,X來到高田馬場,租了每小時一萬日圓的錄音室,錄製了三首佳樹創作的歌 —— 〈I’ll Kill You〉、〈We are X〉和〈Stop Bloody Rain〉。錄音前,他們進行了極為漫長的排練。租錄音室和租設備的費用直線上升,所有打工賺來的錢、母親的匯款,甚至原本用來付房租和吃飯的錢,佳樹都砸在錄製上了。

    當這卷投入大量時間和金錢的試聽帶完成後,佳樹複製了好幾份,立刻進行下一步行動。他抱著背水一戰的決心要站上Live house的舞台,提著這些試聽帶逐一拜訪感興趣的店家。

    「這是我們X的試聽帶,請你們聽聽看。」

    幾乎所有店家都收下了試聽帶。店員們也很讚賞佳樹的積極態度。

    他有預感,很快就能在Live house演出了。決戰時刻正在逼近,他把留到肩膀的頭髮染成金色。當時還沒有哪個樂團是全員金髮的,佳樹決定X要當第一個,所以慫恿利三:

    「利三你是主唱,所以頭髮一定要染成金色,這樣才吸睛啊!」

    於是利三也染成金色。但是由於他一年前還是平頭,現在頭髮還很短,淺淺的金髮讓他看起來有點老氣,有時還被嘲笑像個阿婆。

    雖然年輕人崇尚自由,但實際上只有玩搖滾的才會染金髮。佳樹走在街上總會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而且在人群中,大家也會自動閃開,把路讓給金髮的佳樹。那時,頂著一頭金髮的人想找工作、找房子,基本上都會碰壁。

    光是頭髮顏色就能影響周圍所有的人,這完全超乎佳樹的預期,感受著眾人好奇和批判的目光,心跳就會加速,彷彿已經邁入他夢寐以求的理想世界了。

    孤立 —— 逆流而行的快感。

    而且還有X這艘母船,什麼都不用怕。


    試聽帶分送出去不久後,X的首場演出就被安排下來了。排他們演出的Live house是「澀谷屋根裏」。佳樹和所有成員在演出前不停的排練。那三首試聽帶中的歌又重新編曲,更加有攻擊性。

    佳樹寫的歌雖然節奏狂烈,但同時也有美麗的旋律,曲調複雜。利三雖然覺得很難唱,但也特別會注意不要破壞旋律的美感。

    除了講究編曲,佳樹還很注重舞台服裝和舞台設計。在館山沒有什麼對手,X就是最耀眼的樂團,但在東京,到處都是又炫又強的樂團,X必須跟無數的高手競爭。佳樹決定配合醒目的金髮,畫上搶眼的妝容,並準備一些特別誇張的服裝。

    此外,佳樹還忙著招攬觀眾。

    能奪下固定檔期的樂團,都擁有一定程度的票房保證,不論對哪個樂團來說都是如此。如果門票售罄,讓Live house客滿,大家自然會公認這個樂團有人氣,就有機會定期演出。如果門票賣不完,樂團就必須自己買下剩餘的門票。雖然佳樹從母親那裡得到足夠的資助,但對其他成員來說,自掏腰包是非常沉重的經濟負擔。

    因此,佳樹聯繫了從館山來東京念大學的高中同學們,邀請他們來看演出。X演出當天,澀谷屋根裏擠滿了人。這個通常舉辦硬式搖滾演唱會的地方,擠進了超過兩百個大學生。現場感覺像是同學會或幫朋友慶生的派對,塞滿了佳樹和利三的朋友和同學,氣氛十分歡樂。Live house的店長和店員們看見客滿,全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從來沒有哪個新樂團能在首演時就吸引這麼多觀眾。

    X一開始表演,滿場的朋友們馬上熱烈歡呼。佳樹甩著頭激烈的打鼓,利三撕扯著高亢嗓音穿透全場,讓整間店變成X的天下。佳樹似乎被另一個自己不斷煽動,打鼓的速度不斷飆升。

    演出結束後,Live house的店長和店員驚訝的問佳樹:

    「你們X到底是什麼樂團?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

    「沒有啦,他們都是我的朋友。」

    「那每次都會來這麼多人嗎?」

    「嗯,我想應該會吧。」

    「這樣啊,那麼我們就安排下一次演出吧。」

    正如佳樹所說,下一次演出又吸引了滿場的朋友。

    很快,消息傳遍了所有Live house,X被封為「最能吸引觀眾的新樂團」。


    從1985年春天開始,X已經能在東京各大Live house演出,包括La.mama、澀谷屋根裏、神樂坂EXPLOSION、四谷FOUR VALLEY。每個月都能表演五到六場。

    來看演出的人越來越多,甚至超過了佳樹的預期,門票也很快售罄。聽硬式搖滾和金屬的樂迷們也開始注意到這個能塞爆每間店的樂團,專程來看演出的不僅有朋友和熟人,還有許多普通觀眾了。搖滾音樂圈很快就傳開了,「這個新團去哪表演都塞爆,有機會一定要看看」。

    此外,在Live house圈子之外的地方,也有許多人喜歡佳樹和X,例如在居酒屋裡結識的新朋友,包括學生、上班族,甚至佳樹晚上在街頭起過衝突的樂手化敵為友之後,都會來看X上台表演。

    跟X同場演出的樂團,都對X招攬觀眾的能力匪夷所思,因為菜鳥樂團通常難以維持票房保證,幾乎剛出來闖的都會失去演出機會。

    但X恰恰相反,佳樹一個人就能賣出兩百到兩百五十張門票。第一場演出的收入是幾萬日圓,現在已經增至幾十萬日圓。在擠滿觀眾的場地表演,讓佳樹欣喜萬分。除了強化演奏實力,他也不斷思考如何讓X的形象更強烈。他琢磨著如何在眾多樂團中脫穎而出,吸引更多關注。

    「要做什麼才能讓所有人嚇一跳?要做什麼才能讓X與眾不同?」

    一切都很順利,但即使在擠滿觀眾、讓大家興奮到缺氧的激亢演出後,佳樹還是不完全滿足。他不停添購鮮豔的服裝和各種道具,讓演出更加炫目。

    音樂、演奏和舞台都已經很有特色的X,還結合了各種目不暇給的手法,讓X在地下樂團界裡突圍而出。像是佳樹把終於留到背部的長髮豎成尖角,在眼睛和鼻樑周圍勾繪著紅黑線條,穿著類似女裝的表演服,渾身上下都非常張揚。

    X的扮相,是佳樹和成員們發揮創意的成果,他們完全跳脫了搖滾、龐克和金屬樂團的一貫造型。

    但比起身上的衣服和臉上的妝,他們在舞台上的行為更吸引觀眾注意。

    「重點是激情!不要怕受傷!」

    佳樹自己都這麼說了,他在舞台上開始帶頭發瘋,經常縱身一躍往觀眾堆裡跳、在成員還在演奏時燃放煙火和鞭炮、突然站起來把鼓砸的亂七八糟。每次X表演完,舞台上總是一片狼藉,沒有一個角落倖免。有時甚至連舞台設備和燈具都被打碎。

    演出收入幾乎全被佳樹投入到下一場演出的籌備中。觀眾不僅聽音樂,還能享受這些新穎獨特的視覺效果。但是對店家來說,X的演出常常讓他們虧本。對同場演出的其他樂團來說,排在X後面表演只有倒楣而已。

    X有時會完全失控,不顧自己還在演出就跟台下觀眾大打出手,東西飛來飛去,砸壞的不只是自己的樂器,還有Live house的桌椅。

    雖然X被視為金屬樂團,但他們也很受龐克的影響。佳樹認識了很多玩龐克的朋友,X演出時經常有大批的龐克族聚集,在場地裡推擠鬧事。

    突然間,佳樹開始收到一些Live house的警告:

    「下次你們表演請保持秩序,不然就別來了。」

    「怎麼了?為什麼?」

    Live house圈和樂團界已經開始議論紛紛:

    「X會破壞舞台,也會引來很多野蠻的客人。」

    其他樂團一聽到X的名字時,都會臉色發青、退避三舍,盡可能不要跟他們同場。

    「不想跟X一起演出...」

    「觀眾是很多沒錯,但舞台都被弄壞了!」

    「而且他們的音樂也狗屁不通!」

    許多樂團認為佳樹的音樂不知所云。

    還有一個原因讓其他樂團避而遠之 —— X駭人聽聞的慶功宴。每次表演結束後的慶功宴上,都有超過一百名粉絲擠進居酒屋。

    佳樹每次喝醉後都會鬧得天翻地覆,幾乎要摧毀整家店。

    但不管旁人覺得他有多離譜,對佳樹來說,這樣的心理釋放是人生中必不可少的。

    把演出的激情延續到深夜、和朋友分享澎湃高漲的情緒,這樣才能讓佳樹積蓄下一次表演的能量。

    精力無窮的佳樹經常跟人爆發衝突。晚上,居酒屋裡都會有一些下班後呼朋引伴找同事喝一杯的上班族。他們看到佳樹的金髮和奇裝異服,往往會開始嘲笑他。佳樹一開始還能冷靜回應,但很快就會怒氣衝天、理智斷線、暴走開砸。

    他會打碎餐具、砸爛隔板和拉門、掀翻桌子和榻榻米。看到發狂的佳樹,對方立刻逃跑,但這無法平息他的怒火。鬧起來事往往直到清晨才肯罷休。

    有一次,醉醺醺的佳樹抱著酒瓶坐上第一班環狀的山手線電車,直接攤在座位上睡覺,一睡就是十個小時。高峰時期,數以萬計的乘客上下車,都見到這個頂著戰鬥髮型在睡覺的濃妝青年。電車不知道繞了多少圈,但沒有人敢打擾他。

    下午醒來的佳樹通常會收到居酒屋給他的巨額損害賠償帳單。幾乎所有客滿演出拿到的收入,都賠償給這些被他砸成一團亂的倒楣店家。許多居酒屋也紛紛禁止佳樹入內。

    佳樹被人稱作「沒有導火線的炸藥」。

    沒有人能理解他為什麼一定要這麼狂暴,情緒一上來就大肆破壞,連佳樹本人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但正是藉由這種瘋狂的暴走,他才能覺察到自己存在的真實感,無法按捺那個急迫尋找證據的自我。

    「要讓大家知道X的現場演出無人能敵。不管是音樂還是表演,要讓其他樂團甘敗下風。」

    在一場場精彩刺激的演出之後,佳樹對自己的能力越來越有信心,他完全無視外界的閒言閒語。

    幾個月來,X在Live house的一連串演出,就像一場狂風暴雨般席捲了搖滾界,他們收到了獨立唱片公司DADA的邀請:「要不要來出一首歌?」,佳樹欣然同意,決定錄製他為X創作的第一首歌〈I’ll Kill You〉。這張在1985年6月發行的限量一千張單曲,短短幾天內就賣光了。

    X看起來勇往向前,一路挺進。但他們實際上面臨著嚴重的內部問題,德應和佳樹的野心不一致,兩人貌合神離。佳樹希望讓X成為前所未有的樂團,而且要成為最厲害的主流樂團,不遺餘力的聚焦在這個目標上,而利三也無條件的支持他。然而,德應則認為可以一直在Live house演出就夠了。佳樹很明白,要取得進展就要不惜一切的努力,他投入了大量時間排練,這讓德應非常不理解。最終,雙方出現了嚴重分歧,德應離開了X。並不是每個人都能跟上奪命狂奔的佳樹。

    X剩下的演出只能不斷找臨時貝斯手來救火。


    但這絕非長久之計,新的貝斯手要找誰呢?在思考這個問題時,佳樹想到了澤田泰司。

    泰司之前在「DEMENTIA」樂團裡待了大約半年,他是一個非常叛逆的人,喝醉後常常鬧事,無論跟誰都能拳腳相向。佳樹曾看過DEMENTIA的演出,很欣賞泰司的風格,於是打電話邀請泰司,那時泰司因為常常跟成員不歡而散,退出了好幾個樂團,已經改為寫曲,不太想跟人組團了。

    「我們現在缺貝斯手,要不要過來這邊?」

    泰司從沒看過X的演出,所以他不想考慮,而且也聽說過一些X的惡評惡語,這個邀請不可能馬上接受。於是佳樹帶著X演出的錄音給他聽聽看,打算再邀他一次。但事實上,X的音樂風格完全不合泰司的胃口,泰司想追求猶大祭司那種正統的重金屬。

    佳樹了解泰司不易妥協的性格。雖然泰司沒有同意加入X,但佳樹也常常找他喝酒,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泰司在朋友圈中素以叛逆、任性、火爆著稱,這讓佳樹覺得泰司跟自己的性格有點像。

    「泰司就像我的弟弟。」

    不久後,泰司搬進了佳樹的公寓。之後他對佳樹提出了一個條件:

    「我加入X,但前提是你得換掉吉他手,我不想跟泉澤一起表演。如果你接受我帶來的吉他手,那我就加入X。」

    佳樹猶豫了一下,但樂團急需一位貝斯手,而且佳樹被泰司的個性深深吸引,只能接受這個條件。泰司隨即帶著吉他手HALLY(本名吉田良文)加入X。

    雖然是非常痛苦的決定,但佳樹咬著牙向三位創始人之一的泉澤裕二提出換人,由HALLY取而代之。


    此外,佳樹一直希望X是雙吉他樂團,他邀石塚智昭來當第二位吉他手。石塚之前的樂團「BLACK ROSE」解散後,他組了新樂團「JUDY」並擔任團長。佳樹有時會幫JUDY打鼓,而石塚也想挖佳樹加入JUDY:

    「你要不要來當我們的鼓手?」

    石塚還記得佳樹念高中時曾在音樂比賽上獲得最佳鼓手獎的情景。

    「不了,我有X。」

    但石塚也知道X這樂團裡只有佳樹和利三是固定成員,仍然不死心:

    「沒關係,你來我這,還是可以支援X啊。」

    「不,我不會離開X。」

    這之後,石塚就不再挖佳樹了。

    石塚跟佳樹同年紀,為了成為專業吉他手從高中輟學,這讓佳樹偶爾會對他心生羨慕。


    但現在JUDY也解散了,石塚在一家錄影帶出租店打工。

    於是,佳樹打電話給石塚,邀請他加入。

    「我希望X可以一直有兩個吉他手,PATA,來幫幫忙吧!」

    石塚的朋友們戲稱他為PATA,因為他很喜歡漫畫《妙殿下》(Patalliro)

    石塚毫不猶豫就答應了。

    「好啊,反正現在我也沒什麼事。」

    石塚已經厭倦在錄影帶店工作了,一心只想再彈吉他。


    X為了演出,經常找外援吉他手來救火,而佳樹也時常幫其他樂團上台打鼓。有一次,佳樹去幫「DOOM」樂團的首演打鼓。平常在房間裡準備時,需要花一個多小時和兩瓶定型噴霧才能把整個頭髮豎起來。可是,DOOM首演的那天時間很緊迫,佳樹的頭髮才豎起來一半,就被告知要上台了。

    「怎麼辦!時間不夠了!我的妝和髮型都沒弄好耶!」

    看到佳樹遇到麻煩,DOOM的一位成員說:

    「既然你頭髮只弄了一半,那妝也畫一半吧。」

    「這點子不錯,我試試看!」

    於是,佳樹的一半頭髮豎成尖角,另一半則隨意垂散,臉上也只畫了一半妝,另一半近乎素顏。觀眾看到佳樹這種獨特的風格都議論紛紛,他奇怪的造型抓住了所有目光。

    從此,這種不對稱造型就成了佳樹的招牌。他自己也非常喜歡,這個時間不夠而誕生的雙面人造型,一直用到X出道為止。

    相較於佳樹有時會穿宮廷禮服上台的女性化風格,已是X一員的泰司則展現了極具侵略感的狂野風格。他的皮衣上鑲嵌著碎玻璃、金屬鉚釘和鎖鏈,這些都是他親手製作的。

    為了顯得更有攻擊性,利三也把金髮抓得像雄獅一樣,穿上泰司製作的皮背心。這些閃亮的衣服看起來非常昂貴,但因為是手工自製的,成本只要一兩萬日圓。

    1985年夏天,X的演出和扮相都越來越勁爆,他們在舞台上首演了佳樹創作和編曲的〈紅〉,展示了樂團在音樂上的持續成長。觀眾隨著狂烈的鼓點甩頭,隨著節奏搖擺全身。爆炸性的節拍和速度有著金屬和硬核龐克的衝擊力,而幽柔的旋律和戲劇性的歌詞也征服了聽眾的心。這首歌跟當時其他金屬樂團截然不同,正是佳樹追求的形式。

    雖然演出充滿爆發力,票房也非常成功,但X還是有成員摩擦的問題。

    泰司以剔除泉澤為條件加入X,但最終他和佳樹的音樂分歧無法克服,選擇離開X。跟佳樹不同,泰司堅持認為金屬樂團的核心是Riff,必須整個樂團圍繞著Riff。佳樹則不拘泥於固定框架,甚至結合龐克的特徵,也不關注Riff。心裡覺得X很不對勁的泰司因此離開。

    泰司帶著吉他手HALLY一起離開後,X失去了演出機會,石塚又回去錄影帶店打工。

    深感後悔自己請泉澤退出的決定,佳樹拜訪了他,真誠道歉:

    「我犯了嚴重的錯誤,真的很對不起!不曉得你願不願意回到X?」

    泉澤冷冷的回答:

    「別放在心上。或許你的決定並沒有錯,但我也有我的自尊。我打算成為專業吉他手,你們卻把我一腳踹開,這種樂團我是不會回去的。」

    佳樹看著他的眼睛,只能點頭尊重。


    為了尋找新成員,佳樹開始拜託眾多朋友推薦人選,進行試音和面試。他也親自到現場發掘適合的樂手。候選人數曾經有十幾個,但新人常常加入幾天後就離開了,原因各不相同。

    有些樂手無法接受這種把龐克、金屬、古典通通攪在一起的歌。但更多的原因是新人無法承受恐怖的練習時數,還有佳樹在排練時施加的巨大壓力。

    看到X那肆無忌憚的暴亂演出,很難想像他們竟然花了這麼多時間苦練。佳樹對音樂的表現力總是不滿意,自然會覺得大家應該要苦練。然而,當新人開始抱怨「不想花這麼多時間排練!」時,他們在樂團裡通常待不久。

    雖然佳樹因為找不齊成員而感到沮喪,但他也不打算讓任何人隨便加入X。他不只看重技術和演奏風格,還很重視性格合不合得來。


    在佳樹全力尋找新成員之際,他還有一個新計劃。1985年秋天,他對利三說:

    「我覺得我們該出唱片了。在Live house演出已經很熟了,接下來就挑戰出唱片吧!」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時興起,但其實反映了佳樹渴望進攻搖滾界的熱忱,還有他精心考慮過的戰略。

    佳樹相信,雖然X以「觀眾數很多」闖出一點名堂了,但還是有很多瞧不起他們的人。如果這時候出一張獨力製作的唱片,肯定會有大大的衝擊性影響。

    當然,除了業餘樂團外,所有在Live house演出的樂團都希望能出唱片。但是出唱片有一個看似鐵律的模式 ——

  1. 在Live House演出
  2. 拉來一定數量的觀眾
  3. 邀請唱片公司的星探以及雜誌的樂評來看演出
  4. 贏得星探或樂評的認可
  5. 拉來更多的觀眾
  6. 等待唱片公司的製作人或音樂總監點頭合作

    然而,佳樹並不想走這條老路,一點興趣都沒有。

    就像當初他不知道怎麼登上Live house的舞台一樣,他現在也不知道怎麼自己出唱片。為了不靠別人、自己製作唱片,佳樹決定從零開始學習出唱片的所有流程。

    要怎樣才能做唱片?

    佳樹直接採取行動。他首先去了一家壓製唱片的工廠。

    「不好意思,請問如果我們想出唱片,需要付多少錢呢?」

    工廠的員工報出了製作一千張的價格。只要把母帶拿來工廠,同時付幾十萬日圓,就可以請工廠做出唱片。

    他繼續進行調查。

    要怎樣才能做唱片封面?

    他去了一家出版社:

    「請問印唱片封面需要多少錢呢?」

    知道了價格後,佳樹開始思考可以在哪裡設計字樣和圖樣。

    也許可以找照相館幫忙。

    他到了照相館,也詢問了價格和條件。

    這樣一來,他就有了一個初步計劃。首先錄好音,然後把母帶送到工廠製作唱片。再把照相館設計好的圖樣和字樣送到出版社,印出封面,一切就大功告成了。

    初步掌握了這個流程後,佳樹開始思考下一步 —— 銷售。光是把唱片做出來,如果沒人聽就沒有任何意義。要讓更多人買到X的唱片、聽到X的音樂,這才是最終目標。

    怎樣才能讓更多民眾買到我們的唱片?

    從音樂雜誌上,佳樹知道很多唱片行都能寄賣獨立唱片,他整理出詳細的店家清單,全日本都有。

    「只要湊到足夠的錢,我們就能自己做唱片了。然後把做好的唱片拿去這些店家,請他們讓我們寄賣就行了。」

    佳樹以小朋友般的好奇心,從製造端到銷售端都調查了一遍,掌握整個流程後,馬上就開始行動。

    為了籌集出唱片的資金,佳樹決定投入母親每月匯給他的所有生活費。但這顯然不夠,他逼不得已,央求母親多給一些錢。

    「媽~我想出唱片,所以還需要多一點錢。」

    聽到佳樹要出唱片,母親答應了他的請求,增加了匯款金額。但每月的需求不斷增加,擔心的母親要求佳樹過正常的生活,並減少了匯款金額。當然,這些錢對一個19歲的年輕人來說綽綽有餘,但如果是要灌唱片的話就遠遠不夠用了。

    為了省去房租,佳樹退掉江古田的公寓,搬到千葉縣成田市的別墅,那是亡父留給他的。佳樹考到駕照並買了一輛便宜的二手車後,每天開車往返東京排練和演出,來回車程要花四個小時。

    但通勤太浪費時間了,有一次他去學弟位於目白的住處。

    「你還要開車回家,太遠了,不如在我這過夜?」

    之後,為了節省時間,他在學弟租的房裡住了三個月。跟江古田的舒適公寓相比,和學弟住這小房間實在是非常擠,但對忙著準備錄音的佳樹來說,在哪睡覺根本不重要。

    「出唱片」成為佳樹的新挑戰,激發了他的鬥志。無論面對多大的障礙,他都會爆發出更大的能量去打碎它們。

    某天,有另一個學弟去目白的租屋處找他們玩。他拿了一塊黑色板子和一支白色簽字筆給這位學弟,說:

    「你把我說的字寫在上面。」

    佳樹一個接一個字母拼出腦海中浮現的單字。學弟照著寫下來後問:

    「E.X.T.A.S.Y —— 這啥意思?」

    「EXTASY,這是我唱片公司的名字。」

    佳樹站起來,走出房間,把這個板子掛在房門上。

    「從今天起,這裡就是我的公司了。」

    就這樣,在目白的一個小房間哩,一家新的獨立唱片公司誕生了。

    「這是為了X開的唱片公司。」

    從那天起,佳樹開始了他的企業家生涯。首先製作,然後銷售。或許他天生就有做生意的頭腦。

    為了管理錄製費用、銷售收入、報稅等金流,確實有必要成立一家公司。為此,佳樹買了很多創業書籍,熬夜研究,也向獨自經營過和服店的母親請教。母親告訴他一些必要的手續和規則。終於,「EXTASY RECORDS」這間唱片公司正式註冊成立,未滿20歲的佳樹成了公司老闆。

    雖然佳樹當上了老闆,但這間小公司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員工,所以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但他相信,這家公司不僅能讓Live house的忠實觀眾重溫X的音樂,還能讓廣大搖滾樂迷接觸到X的音樂。


    在繼續準備錄製的過程中,佳樹找到了吉他手JUN(本名高井壽),以及貝斯手HIKARU(本名宇高光)。兩人不僅技術好的沒話說,而且也能理解佳樹的音樂方向和職業抱負。

    佳樹很開心就要錄音了,練團練的更久更密集。

    此外,他還針對自己的鼓技進行特訓。用節拍器設定節奏,他可以連續打幾個小時的鼓,廢寢忘食。有時他還在租用的練團室裡練了超過十個小時。這間練團室簡直成了他第二個家,雖然要多付一大筆租金,但他不惜任何代價都要變強。

    佳樹認為在演奏實力上,自己的鼓技必須先變強,整個樂團才能跟著變強。所以他像在準備考音樂大學一樣,奮不顧身的狂練。雖然鼓技已經更上一層樓了,但佳樹卻不滿足,繼續苦練,經常把自己操到雙腳發抖、雙手抬不起來。

    「我要練到能把腦海裡的節奏都用鼓打出來!」

    佳樹告訴利三這個想法,但這個挑戰超出了他身體能負荷的極限。長時間的練習讓他筋疲力盡,有時甚至會倒在地上無法動彈。然而,疲憊的身體裡有著不安的靈魂,不願讓佳樹休息。

    不合常理的長時間特訓,讓佳樹的身體超負荷運轉。然而,他認為逼近極限的脈搏和疲憊、甚至打到肌肉痙攣,都是將節奏刻進每一個細胞的必經之路,所以他感受到的不是疲憊,而是釋放。

    1986年初,開始錄音。這次要錄的單曲,是佳樹不知重新編曲過多少次的〈Orgasm〉。


陣容動盪與HIDE的加入

    1986年4月,X推出了第二張單曲〈Orgasm〉。佳樹打電話給那些願意讓獨立樂團寄賣的唱片行,協商條件。他從那些感興趣的唱片行裡獲得了訂單,每張唱片售價一千日圓。那時,佳樹從目白的學弟家搬出,租了一間比江古田便宜很多的房間。他把所有兩千五百張唱片成品搬回家,自己分裝打包。房間裡堆滿了唱片,無處可躺,但佳樹不能將這項重要的工作交給別人。

    佳樹雖然衝動,也離經叛道,總是按自己的方式行事,但他對X的戰略卻非常慎重。這從很多方面都能看出來,其中之一就是宣傳活動。

    「如果X在雜誌上登廣告,會有很大效果。」

    佳樹每次拿起雜誌都這麼說。他就像之前調查工廠和出版社一樣,找到雜誌編輯部詢問刊登廣告的條件,對方告訴他可以透過廣告代理商或直接委託雜誌社。他繼續詢問價格,得知了廣告費用取決於那本雜誌的發行量大小,也隨著廣告所處的頁面而異。

    佳樹設法籌集了幾十萬日圓,在雜誌上刊登了單曲的廣告,廣告刊出後引起了很大的迴響。因為從來沒有獨立樂團在發行單曲時,自己花錢登廣告。不只是喜歡X的觀眾,就連Live house的老闆和員工們都驚訝到張大了嘴。

    之後,佳樹又找到了另一個不可思議的途徑來提高X的知名度,那就是在高收視率的綜藝節目上表演。


    登了雜誌廣告、上了電視表演之後,X的觀眾族群也不一樣了,許多人看了電視節目認識佳樹,然後來看X演出,Live house的觀眾數量又大幅增加。那些以前不會跑Live house看演出的觀眾,通常反應都比較冷靜,但在X的演出中,從一開始就是滿場歡騰的反應。Live house擠滿了年輕人,興奮的跳不停。看到佳樹像運動員一樣猛烈的打鼓,全身心投入X的音樂,觀眾也完全沉浸在節奏中。

    在崇拜他的粉絲眼中,佳樹那柔韌的身體既充滿力量,又充滿誘惑,宛如教堂裡描繪的天使。

    佳樹靠自己的力量一路挺進,但也面臨了阻力。隨著知名度提升,X在Live house的世界裡遭到排擠,也出現批評聲浪,被貼上標籤「只顧著外表想要賣座的樂團」。

    但佳樹的信念沒有改變。

    「只要繼續跑下去,遲早會看到目標。我是沒有退路的人。」

    佳樹感覺到,X正以驚人的速度向前邁進。

    用演出累積的收入,佳樹買了一輛便宜的二手廂型車,準備大搞一趟巡演,來紀念X第一次自己出唱片。他開始籌備這次大範圍的巡演,計劃在東京、名古屋和大阪舉行。這次巡演對樂團來說是一個全新挑戰,如果成功,樂團的活動範圍就會大大擴展。

    然而,開車去各大城市做巡演時,成員之間又開始吵了。佳樹原以為找到的JUN和HIKARU後,X終於得以穩定陣容。但如今JUN和HIKARU卻對佳樹持有異議。三個人之間的嫌隙越來越大,最終無法修復。他們開始對佳樹發出尖刻的批評:

    「你寫的東西根本不算硬式搖滾了。我們要玩正統的硬式搖滾!」

    「我們不想上電視,這種一直被人瞧不起的樂團待不下去了!」

    巡演期間,JUN和HIKARU甚至直接在舞台上宣布退出X,告訴觀眾他們要自立門戶。

    「我們打算組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樂團!到時候我們會玩真正的硬式搖滾!因為在這裡已經不可能了!」

    這些語帶譏諷的話深深刺傷了佳樹,除了看著他們無情的背影,什麼也做不了。

    當然,要不要留在樂團是個人自由。但在演唱會上公開背刺,還帶著嘲笑的表情,實在令人難以接受。

    佳樹再也不想跟JUN和HIKARU說話。他竭盡全力完成了計劃中的巡演。JUN和HIKARU也立刻離開了樂團。

    雖然首批兩千五百張單曲售罄,但佳樹沒有再版,因為參與錄音的JUN和HIKARU已經離團。

    佳樹曾多次跟樂團成員拆夥,他心想,這次也不應該沮喪,再跟利三一起去找新成員就好了。但突然間,他感到一陣絕望。

    「也許我永遠找不到理想的成員。」

    在迷惘中,X的壞名聲正滿天飛。

    Live house的店長和一些樂評不斷點名批評:

    「搖滾樂團去上什麼搞笑節目?搖滾界的臉都被他們丟光了,X有什麼資格自稱搖滾樂團?別再上台表演了,最好趕緊解散吧!」

    每次聽到這類觀點,佳樹都大為光火:

    「什麼鬼話!硬要把搖滾樂框得死死的!」

    佳樹勇敢的對抗這些惡評惡語,總是孤軍奮戰。

    如今,X只剩下鼓手和主唱,他不禁責備自己。


    高中畢業已經三年,佳樹已經21歲了。在這三年裡,他的身心靈都獻給X了。

    當初沒有畏懼過完全未知的領域,毫無準備的直闖搖滾世界,佳樹沒有選擇去念已經錄取的音樂大學,也放棄了邁向鋼琴家的道路,但他從沒後悔過。可是,當他所信任的兩位理想成員離開樂團時,他的內心感到一片空虛,只看見被擊潰的自己縮成一團。

    佳樹茫然的看著前方,遠遠看到X的鼓手一動也不動的模糊身影。


    20世紀後半誕生的搖滾樂,天生就帶著巨大的能量,可以摧毀一切障礙。佳樹小學時就認定了搖滾樂是表達自我的不二之選。只要繼續樂團活動,就是繼續相信自己。

    純粹的熱忱帶著他進入Live house,打開了許多大門。然而,即使身在象徵自由與反抗的搖滾世界裡,他卻發現這條路竟然越走越不自由,也沒有任何人願意起身反抗,眼前盡是一道道規矩、常識、慣例、界線設下的重重阻礙。現在,打不破這些高牆,他深切的感覺到孤獨,自己在搖滾世界的角落裡苦苦掙扎。

    佳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高中時期,每次睜開眼睛時,「今天又要活在世上」,被尋死的念頭纏繞,那個厭惡活著的自己。

    但現在他變了。瘋狂的敲打鼓面,以驚人的速度爆發情感,讓周圍的人感到恐懼,他可以把對死亡的迷戀轉化為活下去的力量。而那些曾用來破壞大人威權、打架鬧事的力量,現在促使他追求完美。

    「X的歌既不是搖滾也不是金屬,不知道是什麼鬼玩意!」

    「上過電視的蠢樂團不配表演硬式搖滾!」

    外面的人越是這樣說,佳樹心中對完美音樂的追求就越強烈。他獨自關在每小時五百日圓租金的練團室裡,夜夜練鼓練到天亮。

    錄音時,佳樹也追求完美。許多成員無法忍受他嚴苛的態度,一點小失誤就嚴詞指正,大家都要重頭再來,固執的反覆重錄,最終都離開了樂團。

    破壞與創造、完美與缺憾、寂靜與喧囂、生與死、靜與動,當這些衝突的二元性格交錯閃現時,佳樹就會變成失衡的狀態。這種時刻,只有利三知道佳樹的真實面貌。


    JUN和HIKARU離開後,佳樹開始失去領導樂團的信心。拼盡全力為X奮鬥卻未見成果,他覺得自己像斷了線的風箏,迷失了方向。他內心充滿了雜亂思緒,陷入了黑暗。

    佳樹臉色蒼白,惴惴不安,心神不定。而唯一能聽他訴苦的人,只有利三。

    「照這樣下去,我們也許永遠找不到成員。我真是受夠這一切了,要不就這樣算了吧...」

    看著心情低落的佳樹,利三絲毫沒有改變,仍然是三年前坐在佳樹房間裡,津津有味吃著花生巧克力的那個利三。

    「我們不是已經做出一點成果了嗎?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啦!再努力一次看看嘛,我們一起加油!一定可以的!」

    佳樹聽著利三的聲音時,頓時若有所悟。

    為了打破現有的規矩和框架,展示自己想要的一切,不管是遭到大人鎮壓,還是被老師全盤否定時,佳樹都會使出全身的力氣反抗,一直以來都是反抗「否定」的力量在推著佳樹狂奔。換句話說,要是沒有眼前的高牆,一路平坦,就不曉得能不能達到目標了。

    只能徹底打碎所有的高牆...

    佳樹看著利三的臉,那些擔憂就像破掉的泡沫般完全消失。

    「你說的對啊!利三,我們再找新成員就好了嘛!」

    佳樹經常有一種預感,說不定明天就會死。正因如此,他希望當下每一刻都活得精彩。他那顆活蹦亂跳的心,立刻浮現了新的使命,召喚著他再跨出一步。

    1986年過半之際,佳樹開始尋找吉他手和貝斯手。他決定再找泰司回來,雖然一年前因為音樂上不對盤而離開,但兩人至少還有某些共同點,所以拿起電話就打。自離開X以後,泰司都沒有加入任何樂團。

    「再加入X一次試試看吧?我們需要一個貝斯手。」

    泰司默默聽著佳樹的提議。佳樹知道泰司不會輕易改變自己的信念,雖然他們之間在音樂上有衝突,但佳樹相信,泰司是可以攜手邁向同一目標的人。

    而泰司心裡,只要想起佳樹和利三,就覺得很溫暖,像家人一樣,音樂性的差異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他也想跟這兩人一起玩團。

    最終,泰司回歸X,現在就缺吉他手了。佳樹想招攬一位名叫ISAO(本名堀功)的吉他手,他以高超的速彈技術而聞名。佳樹去拜訪住在國分寺的堀功,對方很乾脆,當場就同意加入X。

    佳樹驚訝於自己能集結這麼強的樂手。

    這一次,希望X的音樂能做到淋漓盡致!

    「我希望X是雙吉他。」

    大家都贊同佳樹的想法。

    佳樹仔細回想所有朋友和認識的人,

    「還有誰能當X的吉他手?...」

    雖然有很多優秀人選,但有一個好朋友完美符合他的理想。

    那就是「SAVER TIGER」的團長HIDE(本名松本秀人),佳樹還沒見過比他更棒的吉他手。

    「HIDE醬天生就是要成為X的吉他手,一看就知道了!」佳樹曾經這樣跟利三說。

    「總有一天,X要比SAVER TIGER更厲害,我一定要把他挖過來」,佳樹不止一次這樣說過。

    佳樹得知秀人的存在,是X剛開始在Live house表演的時候。他去看了SAVER TIGER在神樂坂EXPLOSION的專場演唱會,當場被他們的狂野能量和獨特風格深深折服。秀人的力量似乎主導了整個樂團的基調,他們完全不遵守什麼既定的框架,既時髦又狂野。他們的演出讓人想起奧茲·奧斯本時期的黑色安息日,特別是秀人的吉他演奏,給觀眾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SAVER TIGER確實很受歡迎,擁有大量粉絲,所以整個圈子都在盛傳,SAVER TIGER很快就能脫離地下樂界、正式出道了。這完全不是空穴來風。

    秀人也聽說過佳樹,在共同朋友的圈子裡,佳樹是大家最愛討論的一號人物。

    秀人第一次見到佳樹,是X去橫濱的Live house演出時。那天第一眼看見佳樹,就讓他印象深刻。

    在橫須賀出生長大的秀人,湘南和橫濱地區就像他的地盤,所以惡名昭彰的X在橫濱表演,讓他一走進場就覺得緊張。

    看完了一場砸吉他、砸鼓、引燃煙火的暴亂演唱會後,秀人有些忐忑不安的往後台走去,但進去後,因為X全員都塗著濃妝、滿頭金髮,他認不出哪一個是佳樹。接著,佳樹就從廁所裡跑出來,站在秀人面前笑嘻嘻的打招呼:

    「你好啊,我是YOSHIKI。」

    這個充滿魅力、講話輕柔的人,看起來完全不像剛才在舞台上對著觀眾大吼「你們這些渾蛋!都給我拿出幹勁來啊!」的那個暴徒。

    當秀人看到眼前這個有點像外國小朋友一樣可愛的佳樹,緊張感就完全消失了。他開始跟佳樹輕鬆的聊了起來:

    「哇,真是徹底破壞了舞台,好像被一個大颱風掃過,你們真是有趣呢。」

    「是啊,是啊,好玩吧?」

    佳樹開心的回應,接著就邀請秀人參加演唱會後的慶功宴。

    「可以的話就來吧,慶功宴也會很好玩哦!」

    秀人欣然接受了這個邀請。

    在人頭攢動的慶功宴裡,佳樹看見秀人後,擠開人群走過去,幫他喬了位子坐下。

    「我以前就聽說過X的慶功宴很熱鬧,不過這比我想像的還盛大。」

    這番話讓佳樹非常開心。

    「今天還算低調,平常的話人更多哦!」

    在此起彼落的歡笑聲和喧嘩聲中,佳樹和這位比他大一歲的吉他手並肩坐著,悠閒的暢聊。兩人在這一瞬間,都發現彼此的想法和頻率特別契合。

    後來,除了在Live house,佳樹和秀人也經常在其他地方碰面相聚。周圍的人看到人氣火爆、即將邁向成功的SAVER TIGER的知名團長,居然會跟陣容動盪、在解散邊緣徘迴的X的落魄團長變成親密朋友,無不感到驚訝。

    所以不少人都勸秀人「最好離YOSHIKI遠一點!」、「可別跟他同台演出啊!」。秀人很驚訝居然有這麼多人對X充滿敵意,但他和佳樹的友誼還是日益加深。

    有一天,SAVER TIGER在橫濱的7th AVENUE舉行演唱會。佳樹聽說後,從東京開車趕往橫濱。在台下看著演出時,他決定了。

    「今天我一定要把他挖過來。」

    在舞台上光芒四射的秀人居然不是X的成員,佳樹越看越無法忍受這一點。

    在演唱會後的慶功宴上酒過三巡之後,佳樹就當著身邊的SAVER TIGER所有成員的面大聲說:

    「HIDE啊,來加入X吧!」

    坐在佳樹旁邊的朋友急忙伸手捂住他的嘴。

    「YOSHIKI桑!不能在這種場合說啦!當眾挖人家團長,事情可能會很大條耶!」

    「我不管啦!我今天就要跟他講清楚!」

    最驚訝的是秀人。他拉著佳樹的手去沒人的角落。

    「拜託不要在大家面前講這個啊... 我們來這裡講。」

    其他成員聽到佳樹的話都很不爽。向來會滋生事端的大量日本酒,那天卻意外成了避免衝突的幫手。佳樹和SAVER TIGER的成員們已經喝得酩酊大醉,沒有出手打架,反而哈哈大笑著玩到天亮。

    酒酣耳熱的佳樹轉頭看著秀人,一本正經的說:

    「HIDE,以後你和我,一定會一起組團!」

    佳樹知道,很多樂團都非常想招攬秀人,但他堅信秀人一定會成為X的一員。

    秀人聽著佳樹高談闊論,只是默默微笑著。


    事實上,SAVER TIGER也面臨不少成員問題,樂手也是來來去去。雖然樂團很受歡迎,但最後由於成員之間的矛盾,1987年1月在其餘成員的共識中解散。在橫須賀搖滾圈子奮鬥了五年的SAVER TIGER,劃下句點。

    當秀人解散這個他傾注所有心血的樂團時,決定離開音樂界,一通通的打電話給所有認識的樂手朋友,向大家道別。許多樂團都趕緊挽留、發出邀請,但他都一一婉拒。最後一通電話,秀人打給了佳樹。

    「我決定再也不要玩樂團了。」

    「發生什麼事了?」

    佳樹問道,秀人簡短的回答:

    「我們決定解散SAVER TIGER。成員之間缺乏理解,我們做不下去了。」

    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沮喪。

    「我有美容師執照,我要回橫須賀當美容師,以後不彈吉他了。」

    「真的嗎?不再試一試嗎?你確定不會改變心意了嗎?」

    「我想我已經決定了。」

    佳樹一向都積極邀請秀人加入他的樂團,但聽到秀人堅毅的決定,佳樹決定尊重他。他深深尊重秀人的感受,沒有再邀請他加入X。

    「這樣啊?也許這是更好的選擇吧。」

    通話到此結束。

    然而,秀人的心思難以平靜。兩三天後,他再次打電話給佳樹。

    「YOSHIKI,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們正在池袋練團。」

    聽到這話,秀人馬上問:

    「這樣啊?那我可以過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

    不久後,秀人來到練團室,佳樹、利三、泰司和堀功迎接了他。秀人坐在練團室角落的地板上,沉默不語、仔細看著四個人練團。排練從晚上8點開始,持續到凌晨2點結束。佳樹對秀人說:

    「我們要去喝一杯,HIDE要一起去嗎?」

    「好啊。」

    佳樹很明白秀人正因為樂團解散而痛苦不堪。他非常清楚這種苦澀是什麼滋味,但找不到適合的話來安慰他。

    在四個成員不著邊際的席間閒聊中, 一直沉默的秀人,突然用只有佳樹能聽見的聲音悄悄說:

    「X還缺吉他手嗎?...」

    「對啊。」

    佳樹回答後,秀人又陷入沉默了。

    在居酒屋裡,佳樹一夥人都知道秀人的感受,怕他更傷心,所以默契一致的不提「樂團」這個話題,都在聊些無關緊要的東西。

    之前一直陷入沉思的秀人突然興奮大喊:

    「好了!我決定了!我要加入X!」

    這句話一下子就鑽進佳樹的耳朵。

    「蛤?什麼?!」

    佳樹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但還是忍不住再次確認。

    「你是說真的嗎?」

    對秀人來說,外面那些對佳樹和X的惡評並不重要。他知道,只有佳樹能理解他失去SAVER TIGER的痛苦。

    「對!我加入X!哇啊啊啊啊啊!」

    「渥喔喔喔喔喔~!!!」

    佳樹無法控制心中的狂喜,跳起來發出一連串怪叫。其他成員也開始大聲「耶~!」「太高興啦!」「乾杯啦!這樣就對了啦!」的慶祝,畢竟四個成員都很想要最厲害的秀人加入。現在,秀人終於也是X的成員了。

    佳樹瞬間感覺自己可以翻山越嶺。

    搞不好X真的可以改變搖滾世界!

    佳樹已經21歲,他感覺到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1987年2月,秀人加入後不久,又發生了一件事。吉他手堀功騎車出了車禍,受傷住院,不得不中止樂團活動。

    「X必須是雙吉他。」

    秀人神情堅定的說道,佳樹也點頭同意:

    「沒錯,我們要趕快找到另一個吉他手。」

    佳樹向秀人保證,一定會找到第二個吉他手。


    就在一個月前,1987年1月2日,佳樹打電話給一位熟識的吉他手石塚,他偶爾來幫X彈吉他。當時佳樹、利三和泰司三個人,正在為合輯《SKULL TRASH ZONE VOLUME I》錄音,請石塚來彈吉他。錄完〈No Connexion〉這首歌後,石塚又回去錄影帶店打工。他一直沒有加入任何固定的樂團。

    「PATA,我是YOSHIKI。你現在在做什麼?」

    「還是一樣,在錄影帶店打工。」

    佳樹簡單告訴他秀人加入的消息。一邊想起石塚的演奏,他一邊做出了決定。

    「PATA,加入X吧。除了你,沒有人能和HIDE一起彈雙吉他。」

    PATA還是老樣子,沒多考慮,爽快答應了。

    「好啊。」

    X終於找齊了理想成員,佳樹非常激動。

    雖然他們每天都在一起排練,但晚上仍然不想分開,經常一起喝到天亮。每次他們一起去租練團室,練完再去附近喝酒吃飯時,佳樹總是喃喃低語:

    「我現在多了一個家。」

    佳樹有一種蓄勢待發、就快要幹出大事的預感,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空氣裡蠢蠢欲動。雖然從表面上看起來,他還是他,X還是X,但空氣裡似乎孕育著什麼。像精密儀器一樣,佳樹的第六感已經嗅出,X有著即將創造出日本新一代搖滾的味道。



第四章 奮力衝刺的回憶

發行專輯《Vanishing Vision》

    1987年,X的五位成員幾乎所有時間都待在練團室。佳樹潛心追求超高速鼓點,經過長期苦練,已經能以驚人的速度打鼓,但這不是為了要走鞭擊金屬的方向,他只是熱愛快節奏的音樂。

    佳樹真心相信X的音樂能打動人心,震撼聽眾們的靈魂。與此同時,樂評們和其他樂團都不斷批評X,把他們的作品說得越來越難聽。

    「我會繼續創作我想做的音樂。音樂沒有對錯之分。他們說什麼都無所謂,我不在乎。」

    佳樹的這種堅定立場,大大推動整個樂團確立出人意表的風格。但當時,X被眾人視為異端,是一個遠離主流的金屬樂團,所有人都認為「就算X現在挺紅的,但肯定維持不了多久。」

    那些渴求出道、躋身主流的獨立樂團,通常會把樂評、專欄作家和音樂雜誌編輯等業界權威的意見,奉為至高無上的聖旨。許多樂手非常在意「別人覺得我們的音樂怎麼樣?有什麼看法?」。每個樂團演出後的慶功宴上,有時會有一些樂評現身,樂手們都對他們畢恭畢敬,整個慶功宴變成一場檢討會,樂評會針對樂團的演出、音樂、服裝提出批評和指正。樂團們就會像接受神的啟示一樣,排排站、乖乖點頭,感激的聽取一項項意見。

    佳樹看著那些只會遵守樂評建議的樂團,失望透頂。他們以為得到樂評的認可、唯命是從,就是邁向成功出道的鐵律,但看在佳樹眼裡,他們已經忘記了搖滾精神。

    不出所料,對唱片公司和媒體有著強大影響力的樂評們,個個手握一股強大的力量,彷彿能掌管每個獨立樂團的生殺大權。那些因得到樂評認可而樂不可支的樂手,經常洋洋得意的對佳樹說:

    「那個樂評注意到我們了!現在雜誌上會有我們的文章了!」

    「我們都很賣力爭取樂評的讚賞。只要他們能幫我們捧捧場、說點好話,那很快就有機會跟唱片公司簽約出道了。」

    瞄準搖滾樂的音樂雜誌,主要內容也都是跟樂評關係很好的樂團。

    但X不願意跟任何樂評互動。

    這讓一些樂評更討厭X了,開始用非常不屑的態度批評X:

    「我們只會寫那些認真對待音樂的年輕樂團。那些只想著靠化妝、靠外表吸引話題的根本不配叫做搖滾樂手。」

    然而,受樂評們喜愛的那些樂團,已經遵循了太多輕率的建議,逐漸流失自己的特色和魅力。佳樹厭惡那些為了自我推銷而討好樂評的樂團。

    「搖滾又不是在拉客戶。只有燃燒靈魂的人才配稱為搖滾樂手。」

    當佳樹這樣表明立場時,他為自己矢志不移的態度深深自豪,但周遭旁人卻對他的音樂冷淡以對。

    「沒出息的化妝樂團。」

    「只是鼓打得快而已。」

    背後的惡意中傷沒有停過,但佳樹完全不理會。

    「隨便那些人愛怎麼說,如果不追著樂評跑,就不能正式出道,那就一輩子做獨立樂團啊!沒什麼大不了,就算是獨立樂團,只要做出不輸給主流的歌,讓專輯大賣不就好了!」

    樂評和其他樂團越是大肆宣揚「X不可能出道」,佳樹的反叛精神就越強烈。

    X幾乎是要跟整個搖滾界為敵了,勢單力孤。但隨著秀人的加入,這位本來就特別厲害的樂手現在正傾盡全力支援佳樹,X如虎添翼,暴亂的舞台風格不但沒有減退,反而更加歎為觀止。有一次,他們把一個20公斤重的二氧化碳鋼瓶拖上舞台,瘋狂噴發大量白色的氣體。佳樹跳進觀眾區,不小心撞到了秀人,結果秀人被鋼瓶砸傷。

    隨著表演變得越來越激烈、搖滾之火燒得越來越來越旺,樂團的外型也變得越來越奇特,把金髮用大量定型噴霧做出誇張的倒豎頭,每個人好像都頂著一件凶器,殺氣騰騰。如果上街,不管去人潮多擁擠的地方,旁人都會自動保持距離,給他們讓路。

    佳樹的創意似乎源源不絕。當佳樹帶著精緻的妝容出現在舞台上時,女粉絲們大聲尖叫:「YOSHIKI好漂亮!」,他穿著女裝、配戴華麗飾品,與他野獸般的兇猛鼓擊形成鮮明對比,這種對比讓粉絲們更加狂熱。但佳樹起初並不追求女性化的特質,這一切只是為了展現絕無僅有的娛樂效果罷了。

    「既然大家喜歡,那我就暫且試試這種女性化路線吧!我還可以變得更漂亮哦!」

    佳樹的裝扮一次比一次更美,觀眾的巨大歡呼聲也前所未聞。不久之後,會場開始充滿模仿佳樹和秀人扮相的粉絲。

    「真是了不起!你們的妝甚至比我還好看!」,佳樹環顧著觀眾,開心的笑著說。

    看到台下有幾十個人穿著和打扮跟他一模一樣,他感到與粉絲們心靈相通。

    X在自己專屬的風格中,找到了特有的認同感,不僅用音樂擄獲了人心,就連服裝和髮型都形成了共鳴。

    然而,雖然X贏得了大量觀眾的心,演出場場爆滿,但其他樂團和搖滾界人士卻嗤之以鼻。許多搖滾樂團的團長對佳樹說教:

    「你們X收斂一點吧!」

    「X簡直是搖滾的恥辱!」

    X演出時所產生的高漲情感,他們都假裝沒看見,也根本不從音樂的角度評價。一條路走到黑,他們振振有詞的大罵佳樹是「破壞搖滾和金屬形象的罪魁禍首」。

    當時,在有鋼琴的Live house裡,佳樹會突然用鋼琴彈起巴哈、蕭邦或莫札特的古典傑作,這讓觀眾大為驚豔。吃驚的不只是粉絲們,Live house的工作人員和同場演出的樂團也目瞪口呆。他們迷惑不解的看著佳樹完全顛覆了常識,但依然死鴨子嘴硬的繼續批評他。

    佳樹成為了焦點話題,所以三不五時,知名樂評們會當面對著他頤指氣使:

    「我觀察X已經很久了。你們有一些歌其實還不錯,所以你們應該認真一點,這樣你們才有機會出道。還有,別在舞台上胡鬧了,那種看了暴亂會興奮的粉絲根本不是真正的搖滾樂迷。總之,如果你們不好好認真,就沒有前途可言喔!」

    樂評把話甩在佳樹臉上就離開了,佳樹狠狠瞪著樂評自以為是的背影,氣得要死,努力控制自己的憤怒。他絲毫不打算改變自己的信念,這種建議對他來說就是胡說八道。

    「我不想讓別人對X的音樂說三道四。不用理這些傢伙說什麼。」

    佳樹心中的反抗情緒越來越強烈,所有樂評他一概視為敵人,一旦看到任何樂評出現在演唱會上,他就會暴跳如雷:

    「來這衝三小!你看屁啊!給我死出去!」

    就算人在舞台上,他也不顧自己正在表演,咆哮著衝下來把樂評們趕走。從來沒被樂手趕走過的樂評們都反應不過來,完全無法理解佳樹這樣的行為,所以「惡棍」「暴徒」「流氓」「瘋子」等等標籤都被套在佳樹身上,惡評傳千里。

    X的巡演在各個城市都座無虛席,但這並沒有減少搖滾界對X的敵意。雜誌上出現了一些標題,把樂團當作笑柄。

    「X是什麼玩意?」

    「X是一個只靠低俗外表而爆紅的小丑團。」

    這類攻擊性的文章越來越多。每當讀到這些,佳樹都會憤怒不已,還曾經一怒之下提筆寫了落落長的反駁信,寄到編輯部。

    有時他甚至親自打電話過去罵:

    「我是X的YOSHIKI啦!你們別老把我們當白癡!」

    然而,情緒激動的佳樹不僅沒有解決問題,反而把問題鬧大了。痛恨X的樂評們群起而攻之,外頭的反對聲浪已經讓X無力招架。

    除了佳樹之外,秀人也非常擔憂X的處境。

    自從SAVER TIGER時代起,他就認識許多樂評了。秀人會勸佳樹,而佳樹則絲毫不掩藏他的憤怒。

    「YOSHIKI,我明白你的感受。但有時和樂評打好關係也挺重要的!樂評認為他們在培育樂團、相信自己在幫助日本搖滾樂發展。你這樣下去只會跟大家鬧翻,如果跟音樂界宣戰可能會引發很多大問題。是不是可以好好利用樂評?我們至少試一次看看,去見見我認識的一個樂評,試著平心靜氣的聊一聊。樂評也是人,認識你之後,或許對方能理解你的觀點。」

    「好吧,HIDE,就照你的意思,我跟他見面。」

    佳樹接受秀人的建議,答應跟一位知名樂評見面。

    前來赴約的樂評在搖滾界非常有話語權。剛開始交談時,樂評就正經的開始指導佳樹。

    「你們這樣做是行不通的。技術還算過得去,但需要考慮一下造型,所有人都應該把頭髮染回黑色、改穿整齊的軍裝看看。我覺得這樣就會成功了。之後我再介紹你們給唱片公司的人。加油吧!」

    佳樹氣的跳起來:

    「你說什麼鬼話?」

    秀人抓住佳樹的手,但無法阻止他坐下。佳樹毫不客氣罵出腦袋裡第一個想法:

    「我們的音樂不是為了樂評做的!」

    秀人站在佳樹旁邊,在耳邊小聲對他說:

    「不要太激動,克制一下 !」

    佳樹想起了成員們的臉,決定全力忍住怒氣,先不要揍眼前這個白痴。

    「那X打算接下來要做什麼?」樂評顯然是等著評價他接下來要給的答案。

    於是佳樹就一串劈哩啪啦的強調:

    「我們打算自己灌唱片、自己出專輯。專輯做完之後,我們會去全國巡演。然後,為了大大推廣X的音樂和外型,我們打算上電視!」

    樂評愣了一下,駁斥佳樹:

    「你們這樣只會永遠當地下樂團!搖滾樂團從來不上電視!」

    佳樹絕不屈服於任何壓力,昂然抬起頭說:

    「所以我們偏要上電視!我們一定會在電視上表演!」

    聽到佳樹這樣強硬表態,樂評嘆著氣說:

    「如果你們上電視,粉絲看到了就會非常失望,你們的觀眾馬上就會跑光,相信我的經驗!只要樂團上了電視,馬上就會被搖滾樂迷拋棄。這樣子你也無所謂嗎?」

    但別人只要對他說教,佳樹就會反抗。

    「我完全不這麼認為!我相信我們的粉絲會一直支持我們!」

    樂評聽到這番話就不想談了,雙方不歡而散,佳樹還是保持冷靜,忍住想揍人的衝動。秀人在旁默默聽著兩人的對話,看著冷靜又堅定的佳樹,既震驚又感動。樂評走後,秀人似乎也有所領悟,勾著佳樹的肩膀說:

    「YOSHIKI!我現在懂了!X必須靠自己打拼!既然如此,以後樂評說什麼就不用管了。我們要努力寫出最優秀的曲,編出最完美的音樂,讓任何人都挑剔不了我們!」

    當然,佳樹的想法跟秀人完全一致。

    「對,沒錯!我們才剛開始。我們一定要成為專業的音樂家!從今天起,我們要更努力的練!」

    跟其他樂團相比,X的練團時數已經高出好幾倍了,但要出專輯,還必須付出超乎常理的努力。

    為了練團,X必須去租每月二十五萬日圓的練團室。他們決定每個成員平均分攤,大家每個月要拿五萬塊出來。對於自食其力、全靠打工維生的利三、石塚和泰司來說,這是一筆不小的金額。利三完成了一年的鋼琴調音課程後,沒事就去酒吧當服務生打工,石塚繼續在錄影帶店打工,而泰司則在愛情賓館當清潔工。有時湊不夠五萬塊,只好賣掉自己的家當,把生活費一減再減,很勉強才湊齊租金。每週要練團三次,他們在練團室集合,五個人通宵排練,毫無怨言。

    由於利三性格謹慎,所以就負責管理樂團的財務。他在期限內收齊每個成員的錢,存進銀行戶頭,用來付練團室的租金。

    佳樹不但增加了練團次數,還增加了自己的訓練量。每個禮拜除了排三天練團之外,剩下的四天他都在練團室裡自己一個人練鼓,他要把自己的鼓技練到有絕對自信為止,必須練到半點毛病都沒有才行。跟其他樂團的鼓手比起來,佳樹已經以「打鼓特別快」聞名了,但他還想要快上加快。

    「我要成為世界上最快的鼓手!」

    他告訴自己的身體「必須更快!」「還要再快!」,簡直是被某種惡魔附身了。

    「YOSHIKI你怎麼能打得這麼快?好像影片在快轉一樣!天啊!YOSHIKI根本就是全世界最快的鼓手了!」

    但無論秀人和利三如何讚美他的速度,佳樹仍然沒有完全滿意。打完一段很長的節奏之後,他突然驚呼:

    「啊!還是有地方打錯了啦!」

    除了佳樹,沒人聽得出來是哪裡錯了。之後,他繼續打得更快,同時還要求自己準確無誤。

    在滿腔熱忱的瘋狂練團中,他們鬥志昂揚,越練越起勁。但是練得越久,租金也付越多,樂團的資金問題越來越嚴峻。雖然佳樹從母親那裡都會收到一筆固定的生活費,但每個月三十天都在付租金,金錢壓力越來越重。他不想縮減練習時間,也不想費浪時間去打工,只好再向母親請求更多金援來解決這個問題。

    「來吧!卯起來練就對了!必須拚!我們才會變強!」

    在徹夜練團中,佳樹經常這樣激勵其他四個成員。

    X就是拚上一切的樂團。

    X的練團媲美職業運動員的訓練項目,嚴苛艱苦,單調乏味,需要超乎常人的體力和意志力才能應付。在練團室裡,因為佳樹極端的訓練標準,氣氛往往緊繃到令人起雞皮疙瘩的程度。不過,這次陣容的每個成員都能跟上他,在恐怖的練習量和苛求細節的高壓之下,沒有一個樂手退怯。他們都相信,X最正確的道路就是跟著佳樹勇往直前。

    某一天,在這樣緊繃的排練中,秀人提出一個建議,關於佳樹以前創作的〈紅〉:

    「〈紅〉不拿出來練練嗎?我挺喜歡那首歌的啊。如果用搖滾風格改編,效果應該會更好,你覺得勒?現在只強調速度,有點像流行歌。我們來做只有X才能做到的編曲吧!」

    在無數次的練團後,每個樂器共同交織出來的聲音,已經像星光一樣閃亮。佳樹開始感覺到,當五個人一起編曲、一起演奏時,成員之間就會形成一種非凡的和諧,這是只有他們五個人才懂的奇妙感覺。


    到了1987年春天,佳樹心中已經有了很多計畫。雖然因為增加的練習量而削瘦了,但他的眼神卻閃閃發光。經歷了堅持不懈的魔鬼訓練後,他的體格變得更精實,鍛練出宛如盔甲的肌肉,渾身上下都敏捷有力,已經完全練成鋼鐵般的運動健將。雖然生活日夜顛倒,但他每天還是精神抖擻。這種感覺就像爬上一個陡峭的山坡,到了頂峰,強風吹拂著臉龐,俯瞰下方美麗的廣闊大海。他創作的音樂讓全身都注入一股清新之力。這些感受讓他信心滿滿,置之死地而後生,大顯身手的時刻到了。不管有多少樂評擋在他面前,佳樹相信自己和成員們已經有足夠的實力正面對抗。

    在練團中稍作休息時,五個成員滿腔熱血的討論著樂團的未來。佳樹用簡單幾句話提出了X的未來計劃。

    「首先,我們要舉行專場演唱會,接下來,還要發行首張專輯。」

    所有成員都在摩拳擦掌,渴望施展實力,闖出一片天,欣然同意這個計劃。

    佳樹開始尋找可以辦專場演唱會的Live house。這個計劃迅速成型,很快就跟店家定下了日程。1987年7月25日在目黑LIVE STATION登台,8月6日在大阪BOURBON HOUSE登台。此外,也決定8月29日在目黑鹿鳴館登台。鹿鳴館是一個老字號Live house,有許多知名樂團都在這裡發跡,在圈內有著「金屬聖地」一般的指標意義,X以前也曾在這裡演出過,但當時是跟其他幾個樂團一起演出,分擔票房壓力。然而這次是獨力舉辦專場演出,X要承擔所有的壓力和票房,對他們來說還是第一次。對所有搖滾樂團來說,共同夢想之一就是在鹿鳴館舉辦專場演唱會。


    成員們在這些重大的演出前加強了排練,也開始商量要怎麼吸引更多觀眾來看,因為如果門票賣不完,場內還有空位,就是印驗了樂評的預言。佳樹絕對不能第一次辦專場就失敗。

    「絕對不能讓第一次專場表演失敗。我們要做其他樂團做不了的事。也許我們可以送禮物給所有來看演唱會的觀眾?」佳樹笑嘻嘻的提議。

    「你認真的嗎?這要花多少錢啊?!我們連租練團室的錢都快付不起了!」利三說。

    但佳樹根本沒在聽利三講話。

    「送些好東西吧,例如冰箱!來看演唱會就送冰箱,這不是很棒嗎!」

    大家都哈哈大笑,就當佳樹在開玩笑。但從來沒有人能確定佳樹的真正意圖,所以他們也有點擔心"該不會是真的要送冰箱吧?"。

    「冰箱你是要怎麼搬啊?不行啦!」泰司隨即吐槽。

    「也是吼,冰箱不適合,那微波爐呢?」

    當然,這些其實都是開開玩笑,但他總是會從脫離常軌的角度思考事情、想出一些非同尋常的點子,他沒興趣做一般人都想得到的事。

    在滔滔不絕的提出一連串送各種家電的怪點子之後,佳樹突然正經起來,提出了一個需要他們靠自己實現的計劃。

    「我知道了!不送家電,我們自己拍一支音樂錄影帶吧!免費送給所有來看演唱會的粉絲!」

    其他人還沒搞清楚哪些話是開玩笑、哪些話是認真的時候,佳樹已經開始詳細說明了拍錄影帶的計劃。事實上,佳樹認識一位音樂雜誌的記者,同時也從事攝影工作。這位記者曾經說過想拍攝X的影片,還對佳樹承諾了會免費幫忙。

    「如果讓他來做,我們就不用花錢請攝影師、租攝影機了,費用可以壓到最低。」

    其他成員似乎對這個計劃還不是完全滿意。利三說:

    「雖然這比送家電好一點,但送錄影帶還是要花不少錢!」

    「對啊,但是我已經決定了。反正你們每個人明天交三萬塊給我!」

    這個命令沒有討論空間。隔天每個成員都拿出了三萬日圓。這十五萬日圓都交給負責財務的利三,佳樹沒有拿走一分錢,就去找那位記者商量拍攝影片的事。記者信守承諾要免費幫忙,他倆馬上開始討論影片的大綱、可以拍攝哪些素材,可以呈現什麼情節等等。被佳樹的熱情感染,記者突然靈機一動:

    「在影片裡出現一些重機騎士會很帥!」

    重機騎士的硬派形象既剛猛又叛逆,確實跟金屬和搖滾的能量不謀而合,佳樹不假思索的說:

    「對啊!這很適合,我們要找一些重機騎士來幫忙。」

    佳樹記得之前曾去過市谷的一家酒吧,老闆騎著一輛哈雷重機。佳樹當時認識了這位老闆,得知他是當地重機車隊的隊長。於是佳樹去找這位老闆,告訴他拍錄影帶的計劃,也提到這次需要一些騎士來上鏡頭。當然,也說明了他們沒有任何預算能付酬勞。

    「沒問題,我會召集大家幫你們拍片。五十輛重機夠嗎?我們不收錢沒關係,等X成名之後,你們幫我宣傳這間酒吧就行了。」

    「好!一言為定。」

    佳樹笑著聽了酒吧老闆的話,自信的說:

    「這個承諾我一定會實現,而且可能不用等太久。」

    幾天後,開始正式拍攝音樂錄影帶,他們選了三首歌 —— 〈XCLAMATION〉、〈Stab Me In The Back〉和〈紅〉。

    雖然拍攝人員很少,有點手忙腳亂,但每個人都難掩興奮之情。不管怎麼樣,光是五十輛哈雷重機一起亮相就極為壯觀了。五十個重機騎士一起上路的場景,其震撼力不亞於好萊塢電影。騎士們隨意的催油奔馳,集體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單憑這段畫面就很有看頭了。

    此外,佳樹要求在影片裡加入一個場景 —— 由他打著燃燒起來的鼓,這能表達他想要呈現的「激情」元素。就算有可能被火燒傷,他還是堅持這個想法。

    他從老家帶來了一套舊鼓,是他11歲時收到的禮物。把鼓組安置在多摩川空曠的河岸邊,然後澆上汽油點燃,捲起的火焰和黑煙冉冉升騰,佳樹則在背景下瘋狂打著鼓,最後把燒著熊熊烈火的鼓組砸了。

    拍攝花了一整天,接下來又一整天忙著剪輯。幾天後,這盤製作預算近乎為零的錄影帶就完成了,完成度高到令人難以置信。

    「粉絲們收到這影片肯定會很開心!好!現在該做封面了。」

    佳樹對這個音樂錄影帶非常滿意,決定親自製作封面。

    幾天後,佳樹去松戶找一位朋友,借他家裡其中一間房間一整天。這雜亂無章的房間就當作攝影棚,成員們在牆壁上貼滿黑紙,然後化了非常誇張的濃妝,輪流拍照。

    拍出來的照片裡,有些身影很有特色。佳樹挑選了一些照片,製作成拼貼底稿,然後把它拿去給認識的印刷廠。

    所有成員都很喜歡完成的音樂錄影帶,長度達十五分鐘。在佳樹的計畫及奔走之下,完全依賴朋友和熟人的幫助,才能讓它誕生。如果要花錢雇用那麼多重機車手,成本將會達到數百萬日圓。

    「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他們開心的互相打氣。

    為了把錄影帶分送給觀眾,還需要做一些關鍵工作。採購空白錄影帶、再通通拷貝好,這可是個不小的挑戰。首先,用成員之前湊齊的十五萬日圓買了空白錄影帶,這樣就已經沒錢請人拷貝了。於是佳樹直接把這個任務交給在錄影帶店打工的石塚。

    「如果PATA等打烊後再拷貝,我們不用花一毛錢就能搞定了。」

    店裡確實有一整套拷貝錄影帶的設備。

    「PATA,那就麻煩你囉!空白錄影帶都準備好了。」

    看到佳樹公寓裡那兩百盒堆得像山一樣的錄影帶,石塚皺了皺眉,面有難色:

    「哇靠你認真的?」

    即使一向淡然自若、波瀾不驚的PATA,也被眼前這個巨大的任務嚇到了。

    但他非常了解佳樹,心裡也明白已經不可能推辭了。

    「好吧,店裡打烊後我試試看。」

    石塚連續好幾天都通宵達旦,一盤接一盤拷貝,終於一切準備就緒。

    「這些錄影帶就在大阪和鹿鳴館送吧。」

    當然,沒有人反對,一切都按佳樹的步調進行。所有Live house都收到了消息,說在目黑鹿鳴館和大阪BOURBON HOUSE將舉行名為「XCLAMATION無料配布GIG」的專場演唱會,而且現場會發放禮物給購票觀眾。

    雖然在目黑LIVE STATION舉行的演唱會沒有送錄影帶,但也吸引了三百人到場,創下該場地的觀眾紀錄。

    而兩場有禮物的「XCLAMATION無料配布GIG」演唱會門票瞬間賣光。顯然,這是因為公佈「前兩百名觀眾將獲贈音樂錄影帶」的宣傳策略起了作用。無論是X的粉絲,還是參與拍攝的重機騎士們都在談論X,讓「X這支樂團很厲害」的消息口耳相傳,越來越多人注意到X的存在。

    在大阪的演唱會湧入五百三十人,鹿鳴館也硬是塞進了三百五十人,每場的前一百名觀眾都拿到了音樂錄影帶。

    五位成員強大的演奏、速度、音量、舞台風格,都和利三的高亢歌聲融為一體,填滿了整個會場。在這些演唱會上,樂團和觀眾似乎融入了音樂的洪流中。

    X的專場演唱會大獲成功,這個消息當天就傳遍了全日本的Live house。沒有其他樂團能吸引這麼多觀眾,X經過魔鬼訓練的高超技術和亮麗的音色,經由這三場演出大放異彩,而且還免費送給觀眾音樂錄影帶。這一切行動和成績都讓其他樂團望塵莫及,成了熱門話題。

    「這班傢伙真有錢,看來全都是富二代吧。」

    「那些重機車手大概是他們父母請的保鏢。」

    這一類瞎編亂造的謠言旋即以訛傳訛,免費錄影帶的話題性超出所有人預期。但反而沒人猜到,這錄影帶其實只用了兩天就完成拍攝和剪輯,除了成員自費買空白帶的十五萬塊,幾乎沒有在攝製上花到一毛錢。


    專場演唱會完美落幕,以及盛況空前的慶功宴結束後,佳樹走出居酒屋,望著天光微亮,微風輕拂著他醉昏昏的身體。

    「順勢跳進眼前這股滾滾的洪流,讓它帶你前進吧!」

    此刻,佳樹彷彿聽到了某人的聲音。

    「放心!相信自己!因為你們能做的,就是將靈魂獻給音樂。」

    佳樹覺得聽起來很像亡父的聲音。

    在忙碌的日子裡,並不是完全沒有感受到死亡的誘惑,佳樹有時在半夢半醒之間,也搞不清楚自己是活著還是已經死了。但這次受到演唱會大獲成功的鼓舞,他決定順從內心傳來的聲音,一路追尋那響徹腦海的話語聲。

    「人們之所以能活著,是因為正在迎向毀滅。但直到毀滅來臨之前,不妨活得精采一點。」

    佳樹在10歲時,死亡曾經如此逼近,只要一伸手就能摸到自己。但現在他依然活著,也感覺自己能面對死亡了。


    X首戰告捷,他們決定乘勝追擊,進行全日本巡演。利三計算收益後,用賺到的錢買了一輛廂型車,開始到全國各地的Live house舉行演唱會。五個成員裡只有佳樹和秀人有駕照,但秀人表示他只能在白天開車:「只要黑黑的我就看不清楚了,有點像『夜盲症』。所以白天我可以開車,天黑之後就麻煩佳樹來開了。」

    然而,通常所有的巡演移動都是在深夜時分,佳樹幾乎一個人開了幾千公里的車程,但他完全不覺得累。專場演唱會提升了樂團的知名度,在X首次到訪的Live house裡,已經擠滿了等著看演出的粉絲,場場爆滿成了常態。而佳樹體內充滿了加速狂奔的能量,完全可以無視困難和疲勞。

    當他們開著塞滿器材的廂型車抵達Live house時,粉絲們早已守在那裡等候。成員們一邊穿過擁擠的人群一邊搬器材下車。佳樹也察覺到周圍的環境正在改變。

    客滿的觀眾帶來了不少收入,這筆錢往往高達數十萬日圓。以一個靠表演維生的業餘樂團來說,這筆巨大收入遠遠超越了圈內常識。相比幾個月前,X的收入水平已經有了質的飛躍。

    掌管財務的利三為了有計畫的運用資金,他開始謹慎的記賬,小心規劃每一筆支出,例如油錢、餐費、住宿費、高速公路過路費,還有演唱會後的慶功宴帳單,這些開銷他都仔細編列了預算。不過X花出去的錢沒有一次照他的計劃過。

    在慶功宴上,日本酒喝得就像水龍頭沒關一樣,然後佳樹、秀人和泰司喝醉了就會發酒瘋、大吵大鬧,變得像參加校外教學的小學生一樣。他們三人的大聲喧嘩經常引起其他顧客不滿,然後就變成爭執、扭打、開砸,聯手破壞整間店。沒有人可以阻止他們,別說是店員了,就連一向冷靜的利三和石塚都無法勸阻。結果所有賺來的錢都用來賠償店家損失,成員們經常賠得口袋裡一塊錢都沒有。住宿費都拿去賠人家了,他們只能睡在車子裡或露宿街頭。每天都信誓旦旦「今晚一定要舒舒服服的住飯店!」,最後卻只能睡在公園長椅上。冬天要忍受嚴寒;夏天要被蚊子狂咬。

    為此很焦慮的利三每天都勸誡佳樹:「從今天起不要再鬧了啦!我們晚上找個好飯店住吧!」,佳樹點頭同意。

    但慶功宴一開始,他就把利三的勸誡拋諸腦後。這種行為背後還有一個原因 —— 他想繼續保留演唱會上興奮的餘韻,當他表演自己的曲子、猛力敲打著鼓時,那種情緒高漲的能量有如電流竄過身體,這些時刻會讓佳樹感覺自己是無敵的,所以他想要保持這種感覺。


    巡迴到關西的時候,因為沒錢,他們只能在利三的親戚家過夜。雖然X跟其他業餘樂團比起來已經是最有成就的團了,但他們仍然是窮光蛋。為了改善財務狀況,佳樹想出了賣周邊商品的點子。

    「我們做些貼紙來賣。」

    佳樹計劃製作帶有X樂團標誌的原創貼紙,去開演唱會的時候每張賣三百日圓。

    「有去Live house的粉絲一定都會買!」

    秀人雙手贊成這個計劃。佳樹馬上去訂製了貼紙,把它們跟器材和樂器一起裝進廂型車。

    秀人說:「貼紙是拿來賣的,不可以隨便貼哦!連我們自己也不能亂碰,這是樂團很重要的收入來源。」

    有一天開著廂型車前往大阪,在高速公路上時,車子尾門突然自己開了,所有的器材、樂器、化妝用品全都在路上滾。佳樹急踩煞車,停在路肩,衝進時速超過100公里的高速公路車陣去撿回來。雖然這看起來好像在自殺還是賣命表演特技,但其他成員也都不要命了,跟著他一起冒著被車撞死的風險,滿地撿東西。

    幾分鍾後,他們撿回了器材和樂器,但化妝品已經摔爛了,不能用了。幾百張新做好的貼紙四散在整條路上。秀人臉色大變,大聲尖叫:

    「貼紙也要全部撿回來!」

    貼紙在高速公路上散落了一大片範圍,彎著腰去撿簡直是找死。五個人都在高速公路上奔走,一邊閃避速度飛快的來車,一邊蹲下來搶救貼紙。彷彿被車撞也無所謂,他們只害怕不小心踩到貼紙,留下髒髒的痕跡就不能賣錢了。

    過了片刻,警笛聲響起,一輛警車開過來,警察用大聲公喊道: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這太危險了!!馬上回到路肩!!」

    秀人站在路中間,舉起手中的貼紙給警察看。

    「不好意思,我們一定要把這些貼紙撿回來,這貼紙非常重要,我們不能把它們留在這。拜託讓我們再撿一下。」

    於是警察不再制止,幫忙指揮戒護,讓他們繼續撿貼紙。晚上在旅館,他們一張張清潔被弄髒的貼紙,用毛巾擦乾。

    「好可惜啊!將近三分之二都沒撿回來...」

    佳樹安慰沮喪的秀人:

    「沒關係啦,我們可以再印新的。」

    他們默默不語繼續擦拭貼紙上的污垢。

    經過這起意外之後,貼紙不再跟器材一起放在後車廂了,而是用盒子裝好,放在座椅下,確保這些珍貴的東西不會再出亂子。


    到1987年秋末冬初,X已經煥然一新,技術不純熟、音質不完美的時代已經過去。如今的X被當作明星來迎接,在全國各地的Live house都受到觀眾擁戴。有了空前的鼓舞,讓他們宛若置身雲端,氣勢如虹。樂評和樂團的質疑聲浪越來越小。

    佳樹果斷決定,現在要開始準備發行X的第一張專輯。雖然獨立樂團自己斥資出專輯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但X的情況不同,別人是乏人問津的時候勉強自己出專輯,但X卻拒絕跟找上門的主流唱片公司簽約,打算自己出專輯。有越來越多的唱片公司星探開始聯繫佳樹,希望能挖掘他們出道。有的公司想坐下來商談,有的公司已經準備好要簽下他們,大概有五家主流唱片公司的人來找過佳樹。這些公司現在認可X的音樂、願意簽約,佳樹對此一點也不驚訝,他反而覺得這一切來得太晚了。

    「我能做出符合時代需求的音樂」,沒有什麼能動搖他的自信,加上不斷的閉關苦練之後,也增強了這種信心。

    X一邊持續演出,一邊準備錄製專輯時,收到了大量的公司提案,有一堆合約等著他們挑選。佳樹深信,這些星探一旦親身體驗過X演出時的熱烈氣氛,肯定會對X產生很大的興趣。佳樹對自己的自信更加堅定。

    樂評那邊的風向也變了,到處都在傳「X已經在跟某家公司談合約」的風聲,很多人都在猜「X什麼時候會簽?」「X是跟哪家公司簽?」。這不是空穴來風,佳樹確實跟某些公司的製作人和音樂總監面對面談過了。但他並不是那種一接觸到主流公司就頭腦發熱的團長,這些公司都向他說明了獨立小公司和主流大公司之間巨大的規模差距。但對佳樹來說,音樂世界裡不存在所謂的"常識"。他認為簽主流合約只是選項之一,並不是非走不可的路。

    「我們打算要出專輯了。如果我們簽約,專輯的錄製費用你們會給多少?」

    聽到對方開出的金額,果然不出佳樹所料。

    「哦,這樣啊...」

    這個數字並沒有比他想像中的高多少。

    「那宣傳費呢?」

    他聽了之後心想"才這些錢?我們說不定自己就能湊到了"。

    而且關鍵是,一旦簽了主流公司的合約,他們可能會失去自由度。佳樹知道,很多樂團都被被迫聽從音樂總監和製作人的指示,不能做自己想做的音樂,被合約綁得死死的。

    「謝謝,知道了,我們再聯絡。」

    佳樹漸漸沒有興趣簽什麼約了。X手上的專輯錄製工作已經有所進展,這時候再交給別人處理毫無意義。

    所以他告訴成員們:

    「我們一直都以獨立樂團的身份努力,現在也已經小有成就。如果現在簽了主流合約,那我們至今為止做過的一切都會失去意義。所以,這張專輯從頭到尾必須全靠我們自己完成。」

    近來有很多樂評強烈建議X盡快簽下主流合約,佳樹想起他們的面孔。

    「如果我們按照公司的要求製作專輯,它就不是完全屬於X的了。但如果我們自己把它做完,一定也可以賣得很好。」

    最終,佳樹通知了各大公司,X目前不打算跟任何一家公司簽約。

    「說實話,我們目前沒什麼興趣成為主流樂團。我們現在正忙著製作專輯,錄製經費我們自有辦法,所以現在沒有必要簽約。」

    佳樹拒絕跟主流公司簽約的消息,對搖滾界又是一記震撼彈。

    "拒絕跟主流公司簽約的地下樂團,簡直太有骨氣了!",這種聞所未聞的超大膽決策,讓X的江湖名聲又添上一筆驚世之舉。

    佳樹告訴成員們:

    「我們自己來就行了,不必靠那些公司幫忙。如果我們的獨立專輯賣得比主流專輯還好,那不就更厲害了!這種事情只有我們做得到!」

    成員們都大力支持鬥志昂揚的佳樹。

    「對!現在我們有能力做出一張很棒的專輯了!」

    「到時候用超棒的專輯,狠狠打臉那群把我們當笨蛋的臭傢伙!」

    秀人和利三都用自信十足的話語擁護佳樹。"自製專輯"成了他們的夢想,這個夢想也讓X更加團結。

    但要完成這個夢想,首先要解決的現實問題就是「錢」,"自製專輯"就是"自己要掏錢"。如果所有事情都自己來,可以巧妙把成本控制在大約兩、三百萬日圓內,但佳樹不想讓X的首張專輯顯得過於廉價,他想端出一張出色的作品。初步估算了製作費加宣傳費,需要大約一千萬日圓。

    這麼大筆的錢,只能拜託佳樹的母親幫忙了。

    下定決心後,佳樹打電話給母親,說明情況:

    「媽,我想出X的專輯,這次不只是單曲,而是整張專輯。所以需要很大一筆錄製費用...」

    「需要多少錢?」

    「大概要一千萬。」

    母親沉默了片刻,然後特別嚴肅的說:

    「如果是這樣子做音樂,你以後也沒辦法靠這個吃飯。你一直要錢,佳樹,我希望你能想想自己的未來,找一份真正的工作。」

    雖然母親不清楚音樂圈的細節,但她憑常理判斷,不能一輩子靠搖滾維生。佳樹還在念書的時候,她當然可以支持兒子的課餘興趣,但現在兒子打算一輩子玩樂團,這就讓她無法接受了。

    「你從高中畢業到現在一直在玩樂團,也該玩夠了吧?你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去美容學校學個一技之長,找個工作,你就能過上正常的生活了!」

    佳樹的母親在結婚前曾念過美容專校,通過國家考試取得美容師證照。雖然她實際上沒有當過美容師就結婚了,但她一直認為美容師可以算是個鐵飯碗。

    「媽我知道啦!我這是最後一次跟妳要錢!以後再也不會了!拜託!就這一次!如果我沒有成功,我答應妳去做美容師!」

    母親大大嘆了一口氣。但佳樹有十拿九穩的自信,只要繼續巡演,同時完成出色的專輯,那他們一定能征服日本的搖滾樂壇。這份強大的信心已經堅不可摧了。

    「媽~現在正是時機,這專輯一定要現在就做,要不然我永遠就沒機會了!等我把錢全部都賺回來,我會馬上還給妳!」

    母親聽完佳樹的話,沒有答應借他錢,就掛了電話。

    佳樹的弟弟光樹也在一旁,默默看著母親被哥哥的電話搞得很不高興。母親告訴他哥哥要幹什麼之後,光樹得知哥哥提出這種要求,突然有一種超級佩服哥哥的感覺。

    光樹跟佳樹完全相反,打算過著平凡安穩的人生。他擔心母親在父親去世後還繼續工作,覺得自己大學畢業後應該要去考公務員,或去大公司上班。但另一方面,他也對完全不顧常識的哥哥心生敬佩。哥哥那種無所畏懼的行動能力,讓光樹覺得很驕傲,現在哥哥又想跨出一大步了,就算冒著一敗塗地的風險,哥哥也不會被嚇退。如果換做是自己,大概已經嚇破膽了。

    光樹一臉平靜,對愁眉苦臉的母親說:

    「媽,妳先就幫他出錢吧,哥都說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們應該再幫他一次。」

    說完這句話,光樹等於幫了佳樹一個大忙。否則這麼大筆的錢,佳樹根本不能馬上弄到。

    在光樹的勸說之下,母親又拿起電話。她要佳樹親口保證「下不為例」。不久後,她把一千萬日圓匯到佳樹的戶頭裡。


    拿到這筆錢後,佳樹全身心都投入到專輯製作中。計劃很簡單 —— 大家都作曲作詞,然後一起編曲,最後五個人一起選出要錄哪些歌。

    佳樹當然一肩扛起主要的音樂創作,但除了石塚以外,其他成員也在創作詞曲。競爭的興奮感包圍了他們,沒人知道最後被選中的會是哪些歌,這種不確定性和好勝心激發了他們的創作靈感。


    1987年冬天,專輯的錄製開始了。X的歌,就像會成長的生物一樣,隨著時間推移而變化。雖然實際上佳樹扮演了製作人的角色,但所有編曲都是經過大家討論,直到所有成員都同意為止。雖然有時候因為意見衝突而引發論戰,但大家在錄製過程中投入的心力完全一致。

    然而,錄製越積極,花的錢就越多。雖然他們有一千萬可以花,但所有事情都要自己完成,時間也是金錢,所以分秒必爭,這樣才能把成本壓在一千萬之內。待在錄音室的每一小時都是錢。為了節省開支,佳樹只排了兩天來錄所有的鼓聲。

    「今天一定要把鼓錄完!如果拖到明天,租金就超出預算了!」

    佳樹絕不願犧牲音樂的品質。所以不斷盯著時鐘,達到前所未有的專注力,拼命在最短時間內把鼓錄完。不僅是佳樹,所有成員都盡力在短時間內拿出最佳表現。


    1988年初,佳樹感覺事情開始加速。先別說音樂界的反應了,光是越來越狂熱的粉絲就讓他有這種加速感了。

    1月15日,X在石橋樂器橫濱店舉行簽名會,有五百名粉絲擠進了這個小地方,所有人動彈不得,幾乎引發一場大騷動。為了控制激動的人群,只能請警方協助控管。

    X正在自行製作專輯的消息不僅在樂團朋友之間傳開,也在日本搖滾圈廣為流傳。雖然大家都知道佳樹不打算簽主流合約,但看著X至今取得的成功,唱片公司還是想說服他簽約。

    當錄製工作接近尾聲,佳樹也開始著手準備專輯封面、歌詞本,還有要登在雜誌上的宣傳廣告。雖然這些都是手工自製的,但品質非常高。

    「只有X的成員,才能表達X的全部精髓。」

    這不僅是佳樹說的話,其他成員也開始感受到職業樂手才有的自豪感。佳樹也感覺到,那堵擋在他們面前的巨大高牆即將崩塌。

    1988年4月14日,X的首張專輯《Vanishing Vision》正式發行。封面上是一個女孩被刀劃開胸部的插畫,這個震撼的設計完美契合X衝擊性的音樂。封底還有樂團每位成員的獨照,下方是羅馬字母書寫的藝名:YOSHIKI,HIDE,TOSHI,TAIJI,PATA。

    「從今以後,林 佳樹已經不存在了。我餘生將是X的YOSHIKI。」

    成為YOSHIKI後,他決定將一生奉獻給X,還有X的音樂。封印本名,是要斷絕回到過去的退路,其他成員也有同樣的決心。松本秀人變成了HIDE,出山利三變成了TOSHI,澤田泰司變成了TAIJI,石塚智昭變成了PATA。他們將彼此的命運緊緊繫在一在,攜手共度接下來的人生。

    YOSHIKI相信,X這個字母,象徵了未知數和無限可能。那麼,X這個樂團,也預示著將會改變全球的搖滾世界。

    「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YOSHIKI喃喃自語,回想起四年前高中畢業後貿然闖進未知世界的自己。

    那年夏天,10歲的他瞥見了深淵。他還記得那段彷彿昨日的日子,當時腦中不斷幻想著自己早早死去的樣子。他相信死亡是終結悲傷和痛苦的最佳方式。但他的身體繼續活著,彷彿在青藍色的火焰中焚燒。當他在腦海中描繪自己腐爛的肉體時,年幼的佳樹才能感到平靜。只要想到死掉就不必再思考未來,不必再受苦,他才可以安然入睡。

    但他是如何熬過這二十二年的?在每天都渴望能早早死去的漫長歲月中?答案只有一個,因為「音樂」一直伴隨在他身邊,只有當他接觸到搖滾,開始打鼓時,他才能感受到心跳,感覺到血液在體內奔流。而正是在這些音符響起的時刻,曾經崇拜死亡的佳樹,才能變成讚頌生命的YOSHIKI。音樂與搖滾,一霎接一霎照亮他呼吸的每個瞬間,給他繼續活下去的力量。內心燃起的青藍色火焰推動著他前進。對死亡的崇拜轉變為對音樂的熱愛,正是「音樂」證明了他這個人的存在。


    YOSHIKI不再是那個一無所有的男孩。他身邊有稱之為「家人」的朋友,還有幾百張寫滿他自創曲的樂譜,還有那些在X演唱會上興奮尖叫的眾多粉絲。

    孤獨依然存在,不曉得自己能在這洶湧的浪潮中生存多久。但他也知道自己縱使遍體鱗傷、頭破血流,也有繼續向前游去的力量,絕不會被吞噬。

    但他要一直奮力游動,直到自己的肉體灰飛煙滅為止。如果有一天停下來休息,寂靜的黑暗就會吞噬他,墜入不可逆的無盡深淵。

    YOSHIKI鞭策自己的肉體和靈魂,面對那些想把X和搖滾樂框得死死的死硬派,與最愛的成員們一起辛苦製作出這張專輯,就是X擲出的一封戰帖。

    YOSHIKI說:「我想一直打鼓,直到生命耗盡為止。我希望所有聽這張專輯的人都能明白,我們每個人都是全力以赴。」

    這艘名為X的母船將會駛向何方,連YOSHIKI自己也不知道。但這艘船的指南針握在他手中。

    「X正在向未知的領域衝刺,我們要創造一個跟其他搖滾樂團截然不同的世界。」

    YOSHIKI看著手上這張專輯喃喃自語,信心已經強大到足以對抗前方的任何阻撓。


    4月17日,X在新宿UK EDISON舉行了專輯簽名會。由於一千多名粉絲湧入,簽名會在中途緊急取消,但這並沒有阻礙銷量的增長。首批壓製的一萬張專輯,對獨立專輯來說已經是不尋常的數量了,但在一週內銷售一空。隨即決定再版,這讓所有成員都非常高興。但驚喜並未結束,這張專輯不只在獨立音樂榜上奪取了冠軍,而且還一鼓作氣直接打破了獨立樂團史上的銷售紀錄,這像原子彈一樣震撼了樂壇。YOSHIKI作為樂團團長,對X和他們的音樂表現出了完全的奉獻精神。

    現在他不再回顧過去,擁有的只有兩隻手。當你走進沙漠時,遠處因塵霧而模糊不清。但這並不可怕。毫無疑問,在沙漠裡停滯不前才是真正可怕的事。

    看不到目標也必須前進。

    於是,一個沒有目標的旅程開始了。


主流出道

    X的首張專輯《Vanishing Vision》成為真正的暢銷作品,馬上就賣到載入史冊。YOSHIKI把幾千張唱片運回家,然後根據各家唱片行的訂單裝箱,寄送出去。日以繼夜忙著出貨,這種工作量遠遠超過了單曲〈I’ll Kill You〉開賣時的情況。

    所有成員也都全力幫忙出貨,但還是人手不足。所以年輕的樂團後輩也來幫忙,包括「LADIES ROOM」樂團的GEORGE,他們都很崇拜YOSHIKI。

    專輯一開賣,大筆錢款就開始進入EXTASY RECORDS的戶頭。對於這些二十出頭的年輕人來說,存摺上有這麼多錢實在是難以置信,成員們都非常興奮。但YOSHIKI毫不吝嗇,把這些錢用來刊登促銷專輯的廣告。他清楚向其他成員解釋了這個策略:

    「我們當然可以馬上把這些錢分一分。但現在最重要的是,必須讓更多人聽到X的音樂。所以我們要用音樂雜誌打廣告!我們要大肆宣傳!」

    兩年前X出第二張單曲時,YOSHIKI就已經知道廣告代理商扮演什麼角色,也有印刷與平面設計的經驗。所以他這次不請專業公司來做,自己製作廣告材料。

    YOSHIKI拜訪了瞄準硬式搖滾、在獨立搖滾圈內最有名的《FOOL'S MATE》雜誌編輯部,表明想在封底放置《Vanishing Vision》專輯的廣告。一個獨立樂團自費在雜誌封底打廣告,這在當時是聞所未聞的奇事。YOSHIKI用現金付清了幾百萬日圓的廣告費。

    當然,以前也有獨立樂團自己出專輯,但大多數都是跟經紀公司簽約後才辦的到。除了X,從來沒有任何一支樂團能從籌集資金、錄音、製作、鋪貨到宣傳都完全靠自己,背後沒有任何公司支援。

    刊登在《FOOL'S MATE》上的廣告引起了廣泛迴響,那些從沒看過X演出的搖滾樂迷,開始買這張專輯。唱片銷量隨之增加。

    真正的搖滾樂迷耳朵都很敏銳,他們感受到了X的能量,這正是X符合時代需求的證明。

    隨後,YOSHIKI不斷投放廣告,宣傳規模達到一般主流新人樂團的十倍有餘。

    X的首張專輯已經打進主流唱片排行榜,所有人對X的態度急劇轉變,原本被視為曇花一現的X,如今成為硬式搖滾世界的核心。而YOSHIKI的宣傳策略,在規模上遠遠超越了主流唱片公司的慣例。從前恣意謾罵譴責X的樂評與樂手們,看到YOSHIKI出眾的製作能力,現在卻開始改口說:「也許就是要像他這樣的異端,才可以改變搖滾樂的世界吧。」

    那些年輕的後輩們,個個都以仰慕和崇敬的眼光看著YOSHIKI。總是很照顧後輩、請大家吃飯喝酒的YOSHIKI,在後輩們眼裡就是大哥。然而,隨著《Vanishing Vision》的逆襲成功,YOSHIKI的地位也提升了。

    雖然友善的YOSHIKI還是一樣平易近人,但在年輕後輩們的心目中,YOSHIKI現在已經是搖滾世界的領袖,一個會毫不猶豫達成任何目標的領導人。只要他一露面,旁人都會安靜下來,屏息凝神等著聽他要開口說些什麼話。

    YOSHIKI性格直爽,總是有什麼就說什麼,擁有觸碰年輕搖滾樂手心靈的能力。

    「如果有一道牆擋在你們面前,與其坐等機會、浪費時間,不如就果斷的跨過它吧,要是跨不過去,那就狠狠的摧毀它,直到牆壁粉碎,這樣你們才能看見前進的路。」

    後輩們聽著YOSHIKI的啟迪,感受到希望之光。

    有一天,跟YOSHIKI最親近的後輩GEORGE提出了一個請求:「我們也想出唱片,可以請EXTASY RECORDS幫忙發行嗎?」

    YOSHIKI回答:「哦?雖然有點麻煩,但我幫你們吧。」

    於是LADIES ROOM把費用付給EXTASY RECORDS,成功出了單曲。隨後,他們又請求YOSHIKI幫忙出專輯,所以就照著《Vanishing Vision》的製作經驗和技術,讓這張專輯賣得也很不錯。GEORGE和他的成員們感激涕零的答謝:「我們能出專輯,全靠EXTASY RECORDS和YOSHIKI大哥。」

    後輩樂團之間開始盛傳「去EXTASY就能發片」、「YOSHIKI大哥會幫忙」。

    為後輩發片並不是EXTASY RECORDS成立的初衷,YOSHIKI完全沒考慮過用它賺錢,但如今這間小公司已經遠遠超過他的想像。EXTASY RECORDS開始獲得前所未有的高額利潤,成為獨立樂團的朝聖地。YOSHIKI一開始只是幫朋友,但他也很相信年輕樂手的才華,所以無法拒絕他們。繼LADIES ROOM之後,「LUNA SEA」和「ZI:KILL」等樂團也實現了錄製音樂的夢想。

    然而,不停幫後輩們出唱片,讓YOSHIKI的工作量隨之大增。他需要處理唱片行發來的訂單、出貨、追蹤款項到賬、支付後輩們的版稅等等。只有YOSHIKI熟悉整串運作流程,沒有人能處理這些事務,也沒人幫他管理這間公司。

    EXTASY RECORDS旗下要照顧好幾個樂團的錄製和銷售,最終僱了一個員工來負責銷售和接電話,這能稍微減輕YOSHIKI的巨大壓力。雖然他不必再親自裝箱,但還是無法休息,因為YOSHIKI開始預定場地,為X籌備最新巡演,名為『VANISHING TOUR vol.2』。

    這次巡演將於6月初至7月底在全國十九個城市進行,共計二十三場演出,是X從來沒有挑戰過的規模。

    他們的交通工具還是那輛廂型車,不過這次各地的旅館和飯店都先訂好也付錢了,可以不用再睡公園,管錢的利三終於可以減輕一點壓力。

    為了給巡演熱熱身,5月5日先在東京的中野公會堂舉行專場演唱會。當天吸引了八百名觀眾,打了一個極為漂亮的頭陣,進一步增強YOSHIKI對巡演的信心。

    專輯賣的越好,想親眼目睹X現場表演的觀眾就越多。YOSHIKI的高速鼓技就是精彩看點之一,看過演唱會的粉絲們宣稱「YOSHIKI的雙踏大鼓每分鐘可踩八百下!」,許多人擠在觀眾群裡就是為了親眼瞧瞧這個壯觀景象。

    當人們在演唱會上觀賞YOSHIKI的表演時,看見他確實能以每分鐘八百次的速度踩大鼓,無不驚嘆。YOSHIKI的超速快鼓、TOSHI充滿強烈能量的高音區歌喉,還有HIDE、PATA和TAIJI複雜精妙的弦樂器合奏,銳意奔放的X讓觀眾們如癡如醉。

    每間Live house都擠滿了粉絲,他們激動又熱情的支持聲,音量甚至不輸給X,連牆壁都為之顫抖。

    7月17日,在新潟的WOODY,湧進Live house的觀眾數超過了場地容量,已經擠到臉貼臉了。在表演期間,一些人因為缺氧而開始昏倒。成員們在舞台上不僅自己感覺快死了,也察覺到台下異狀,不得不提早結束演出。

    在任何情況下都使盡全力打鼓的YOSHIKI,看著TOSHI也拼命扯著嗓子高歌,HIDE、PATA和TAIJI站在他面前同樣也賣力彈奏,感覺到與他們融為一體。

    「我們的音樂能深入人心,觸動他們的靈魂。」

    在表演時,全身心都在創造狂熱節奏的YOSHIKI,同時從觀眾那裡獲得了闊步向前的能量。


    1988年7月底,X首次在北海道演出。

    結束關西和四國的演出後,X終於把車子開進北海道時,引擎卻熄火了。看著延伸至地平線的筆直道路,YOSHIKI手握方向盤,而其他四位成員下來推車。

    雖然引擎經常熄火,但這段旅程仍然非常愉快。他們在車上輪流放自己喜愛的錄音帶來聽,然後好幾個小時都在討論歌曲和旋律。

    「這一趟巡演做完,這輛車肯定會散架。」

    每當引擎罷工時,YOSHIKI都會擔心車子再也發不起來。從車窗望著跟本州截然不同的廣闊平原,他心想"X很快就會進入新的階段"。

    巡演結束後不久,YOSHIKI答應跟一家唱片公司的製作人見面,討論簽約事宜。

    無論未來如何,YOSHIKI知道,只要和這幾位成員在一起,X就可以一直走下去。他們可以口無遮攔的亂開玩笑、惡整、笑鬧,也可以掏心掏肺、肝膽相照、同心協力,經常還一起酒醉鬧事、砸店、打群架,這種友情無可替代。他們是戰友,也是家人,世上沒有什麼能動搖這種歸屬感。正因如此,他想為X創造一個只需要做音樂的環境,不受外界任何干預。因此,他決定開始跟唱片公司談判。

    但是,為什麼YOSHIKI一直主張保持獨立,現在卻考慮簽主流合約?首先,隨著首張專輯大賣,YOSHIKI的工作量劇增。四個月內就賣了超過兩萬張專輯,這在獨立樂團的歷史上前所未有,X的粉絲數量爆增。但另一方面,身為EXTASY RECORDS的老闆,YOSHIKI也被源源不絕的繁瑣工作壓得喘不過氣來。

    當然,他渴望親自擔任製作人,所以幾乎沒有時間睡覺。

    然而,當公司開始銷售後輩樂團的唱片時,光是賣X的唱片就忙翻了,現在還增加了一大堆跟X無關的工作,特別是財務管理需要特別謹慎。雖然這些人是他的朋友,但預算和版稅結算都不能掉以輕心。完全扛起這一切生意的YOSHIKI,手裡始終握著電話、計算機和單據。

    從外人看來,22歲的YOSHIKI經營著自己的唱片公司,事業似乎已經略有小成。外面有一些人開始說「一時興起開的小公司湊巧撞到財神,YOSHIKI趁機賺了大錢」。在獨立音樂界,《Vanishing Vision》成了宏偉的金字塔,創造它的X自然享有名聲和地位。既然專輯大賣,演唱會就能辦的多,身為老闆和團長的YOSHIKI更是名利雙收。

    可是對YOSHIKI來說,身為X的團長、鼓手和詞曲作者,這還不能稱為「成功」。他所追求的成功,是創作出所有人都覺得美妙且充滿激情的音樂、呈現精彩無比的舞台表演、讓X的專輯賣到六七十萬張,跟主流排行榜冠軍的流行音樂一樣暢銷。為了達到這個目標,需要付出極大的努力來作曲、作詞、編曲、錄音、混音、製作。

    「如果一天24小時都能用來做音樂就好了...」

    YOSHIKI將EXTASY RECORDS的日常事務,通通交給新聘來的員工們管理,以便讓自己全身心都專心在X身上。

    然而,X終究只有五個成員,想達到更高的層次,就要擴大活動規模,單憑五個人手是辦不到的,所以需要一個專業的團隊,在背後為樂團的運作提供全方位協助,從預算規劃、日程安排、巡演調度,一直到宣傳活動的大規模組織,這些都需要很多相關的專業人才。

    所以目前,X迫切需要跟主流唱片公司建立合作關係了。在創作下一張專輯之前,YOSHIKI渴望能釋出更多做音樂的時間,管理上的瑣事都盡量交給專業團隊去做。

    當然,所有成員也渴望製作一張水準更高的專輯,一張能觸動更多人心的新作品,這次要遠遠超過獨立製作的水準。

    就在此時,一個能理解樂團熱情的星探出現了,他就是負責在「CBS/Sony」(現為「Sony Music」)尋找新人的津田直士。

    雙方的第一次會面是在1987年。津田念大學的時候曾經彈過鋼琴和鍵盤,也以支援樂手的身分登台表演過。有一天,助理介紹他一個很棒的樂團。最終,他親自前往Live house,評估X的市場潛力。

    華麗的妝容、YOSHIKI的高速鼓技、爆炸般的音量和TOSHI那令人難忘的嗓音融合在一起,完全攻陷了津田的視覺和聽覺。津田在公司已經待了三年,從裡到外深深思索著X這支樂團。雖然他不是無條件的喜愛X,但他全身都感受到五個成員的力量,那是一種足以成為樂壇傳奇的潛力。

    津田立刻聯繫了樂團的領袖YOSHIKI。看起來跟舞台上高高豎著頭髮時完全不同,當YOSHIKI出現在約定的會面地點時,頭髮卻垂了下來,穿著一件淡雅的白襯衫和黑色皮褲,臉上帶著笑容,宛如天真的少年。經過禮貌的問候後,YOSHIKI開始向津田闡述他關心的各種問題。津田很高興聽到他的計劃和夢想,因為兩人的夢想雷同,但同時胸口感到一種奇怪的壓迫感。眼前的YOSHIKI渾身上下都是殺氣,但他的言行舉止都相當有禮,沒有任何挑釁的跡象,津田不知道具體原因是什麼,只是覺得不寒而慄。

    不管談了多久,兩人都絲毫不覺得無聊。YOSHIKI越說越投入。

    津田忽然有一種錯覺,YOSHIKI的白襯衫滲出了鮮血。

    津田對YOSHIKI說:

    「我喜歡你們。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我覺得X不只是一個很華麗、很奇特的樂團。我覺得你們很美,如果你們能成為日本最美的樂團,那就太好了。」

    「聽到您這麼說,我很高興。」

    雖然YOSHIKI露出真心喜悅的表情,但他的襯衫卻漸漸染成紅色,好像被人刺穿或自己刺穿了一樣。津田的腦中閃過種種思緒,那肉眼看不到的血流個不停,還有那股強烈的殺氣,以及這個青年彷彿跟死神站在一起的壓迫感,在在都讓津田驚訝不已。


    那天之後,每次去看演出時,津田都會尋思X主流出道的可能性。他在公司的新藝人發掘會議上介紹X,分發詳細資料給那些可能對X感興趣的製作人。他還邀請YOSHIKI來面試,YOSHIKI也回答了很多問題。然而,公司內部並沒有製作人想跟X簽約。

    YOSHIKI也表示,他不會輕易簽主流合約,認為還沒到離開獨立樂團世界的時候。事實上,他一直拒絕其他唱片公司。YOSHIKI完全不認為獨立樂團就比主流樂團矮一截,但他很快跟津田成了朋友。無論什麼時候,津田都會跟他、跟X其他成員見面,一起出去喝酒,有時還一起開玩笑。在演唱會上,他比任何人都理解這些樂手。

    最終,津田被公司調到其他部門。他不再提起主流合約的話題,開始相信YOSHIKI和他的夥伴們能以獨立樂團的身份成功出專輯。

    津田告訴YOSHIKI:「考慮一下,以後想簽約的時候,來Sony吧!」。然後他買了一台V8攝影機,開始在Live house拍攝X的演唱會。

    透過攝影機的小螢幕,津田意識到X一場場演唱會下來,以一種沒有人注意到的方式徹底蛻變了,特別是TOSHI。此前TOSHI給人的印象,只是跟著鼓點和吉他的力量,無論他怎麼努力,都沒辦法完全展現自己,內心的感受也沒有表達出來。

    1988年5月底,津田找TOSHI去代代木競技場看「REBECCA」樂團的演唱會。REBECCA最受歡迎的正是主唱NOKKO。演唱會結束後,TOSHI從擁擠的場館走出來,只說了一句話:「真棒!」。

    之後,他們兩人回到TOSHI的住處,暢飲啤酒和威士忌。

    津田問:「TOSHI,你站在舞台上唱歌有什麼感覺?」

    TOSHI坦率的回答:

    「我覺得粉絲們都很可愛,很想抱抱他們。我感覺他們像是朋友,或是志同道合的戰友吧。總覺得他們也是跟我一起站在這個舞台上,一起奮鬥一起成長。這是我的感覺。」

    津田知道TOSHI小時候夢想的是當體育老師。在演唱會上,他是按照硬式搖滾主唱的既定形象用力喊叫,發出尖銳的聲音,或是在MC(演唱會中說的話)時突然說些奇怪的梗,吸引觀眾的注意,但這完全不符合TOSHI的真實性格。

    「這樣的感受非常自然!如果是這樣,何不直接跟他們說呢?粉絲們肯定都想聽到只有你才有辦法說的話,所以你應該要直抒胸臆,說出你自己真心想說的話。如果模仿別人,只是說一些陳詞濫調,是不會引起什麼共鳴的。」

    TOSHI專心聽著津田的建議,要用自己的話語表達感情,邊聽邊點頭。

    他一直在思索津田的話。

    之後,TOSHI明顯變了。1988年6月2日,在目黑鹿鳴館舉行的『VANISHING TOUR vol.2』首場演唱會上,津田站在最後一排,手持攝影機,驚訝的注意到TOSHI表情不同了,帶著一種真誠,感覺他的氣場能包住整個演出場地。X像是換了主唱般,以完全不同的方式跟粉絲交流:

    「全都給我卯足全力啊!」

    演唱會結束後,津田拍了拍TOSHI的肩膀。

    「太棒了!精彩的表演!」

    「啊,津田先生,您也注意到我變了!」TOSHI帶著天真的表情回答,掩蓋不住內心的喜悅。

    TOSHI的蛻變,讓整個樂團引起了化學變化,開始了一連串連鎖反應。

    7月19日,在仙台FORUS MORNINGMOON STUDIO的演唱會上,滿場的粉絲隨著音樂節奏跳動。聽到X響亮又震撼的樂聲,觀眾根本靜不下來。

    當巡演接近尾聲時,TOSHI的歌聲和MC都鋒芒畢露:

    「We are X!!如何?來追隨我們吧!!」

    津田親眼見證了TOSHI的蛻變,他抓住時機,立刻打電話回公司召集小組裡的所有成員:「X一定會成為頂尖樂團、甚至是百萬銷量。我們要趕快推動簽約的事。」

    津田開始準備簽約事宜,隨即打電話給YOSHIKI:

    「我認為現在是X主流出道的時候了!你認真考慮跟我們公司簽吧!」

    然而,YOSHIKI的回答相當冷淡:

    「是啊,我自己也在考慮出道了。至於跟Sony簽,我需要時間想想。制式合約我們是不會簽的。津田先生,我們也有自己堅持的條件,需要時間準備,現在這樣不能簽。」

    任何一支獨立樂團聽到Sony要給合約,都會二話不說的接受,因為相比之下,如果說獨立公司只是在公園池塘裡載浮載沉的竹筏,那主流公司就是停在港口的巨型郵輪。而所有公司當中,Sony是最受歡迎的巨型郵輪。然而,YOSHIKI在面對Sony時,打算捍衛自己的權益,除非達成了酬勞和版權等條款上的共識,否則他就不簽。

    對大多數演藝界的星探或製作人來說,YOSHIKI身為新人如果擺出這種回絕的高姿態,會被當作不識抬舉的傢伙,聽了絕對會怒火中燒。然而,津田聽完YOSHIKI的回絕,還是努力爭取簽下他們。X的魅力如此之大,有可能會改變日本音樂的面貌,看出這一點的津田已經無法抗拒了,儘管職責是代表公司,但他寧願站在X這邊。

    另一方面,7月26日在北見晚霞節結束巡演結後,YOSHIKI一回到東京馬上就跟律師見面,詳細討論了唱片合約的各個細節。YOSHIKI非常清楚藝人跟唱片公司之間的不平等關係,還有版權歸屬的複雜性。他親自經歷過這些問題,因為EXTASY RECORDS錄製的音樂曾經被人非法盜用。

    X的母帶託付給一位熟識的製作公司負責人保管,但這個人瞞著YOSHIKI擅自生產銷售,從中賺取巨大利潤。得知此事後,YOSHIKI控告他盜用音源,索賠未獲得的利潤。

    一般來講,獨立發行的專輯銷量都不大,沒有人會在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JASRAC)註冊,因為如果註冊了會賠本。但既然被盜用了,就必須註冊。正因為X沒有註冊,才會發生這種利益受損的事。

    在與律師商討後,為了好好保護自己的版權,YOSHIKI決定要註冊,但這只能以音樂出版社的名義註冊,而他當時沒有音樂出版社,「沒有?那我就開一個!」YOSHIKI便成立了音樂出版社「Extasy Music Publisher」,妥善管理自己的著作權。這場官司以庭外和解告終,但這次經歷給了YOSHIKI一個深刻的教訓,讓他學到了很多保護版權的知識。

    四年後的1992年,X與Sony合約期結束後不續簽,改與華納音樂集團旗下的大西洋唱片簽約,YOSHIKI藉這個移籍的機會克服了許多困難,成立了「Japan Music Agency」,管理自己的經紀事務和音樂版權。不過他在出道之前,就已經開始跟主流公司不斷較勁,力爭保護自己的版權。

    仔細審閱合約內容,再找律師討論之後,YOSHIKI打電話給津田:

    「我隨時可以碰面。」

    簽約一事,雖然X的其他成員都非常興奮,但他們全權交給YOSHIKI定奪。能詳細研究合約內容、決定要不要簽字的人,只有YOSHIKI。

    HIDE總是這麼說:「一切就照你的意思去辦。YOSHIKI的決定,就是我們的決定。」

    對YOSHIKI來說,有了HIDE的支持,就相當於有了幾萬人的後盾。

    8月初,開始跟Sony談判合約裡的條款了。研究完Sony提供的合約條款後,YOSHIKI針對藝人版權等權益提出了一大堆問題。

    通常,每家唱片公司都有一個音樂出版社,擁有旗下藝人的版權,以銷售唱片來獲利,同時也監督再版或授權,只要利用音源,就可以從中獲利。Sony旗下藝人的版權,也是自動轉讓給Sony的音樂出版社。通常出版社和藝人各分50%的版稅收入。對X來說,這50%會分成五等份給每個成員。

    然而,如果藝人取得成功,或是資歷深厚,這個比例是可以改變的。銷量成功的藝人、資深的藝人則可以分到67%,出版社自己留33%。

    YOSHIKI就質問了這個差異:

    「為什麼有些藝人拿50%,有些拿67%?這差異是怎麼來的?」

    Sony告訴他這是慣例:

    「如果藝人跟公司長期合作,或銷量很成功,對我們公司有所貢獻,他們的版稅就會提高。」

    YOSHIKI抓住了"成功"這個關鍵字:

    「那X在獨立時期的成功不算數嗎?」

    「不算,獨立活動是獨立活動,不適用於這裡定義的成功。但如果X之後的新專輯銷量好,版稅可以馬上超過50%,我們可以把這個加進合約。」

    YOSHIKI又提出了關於音樂出版社條款的問題:

    「X所有的版權目前屬於我自己的音樂出版社。如果跟你們簽,以後X的版權要讓我的出版社來管理。」

    聽著這位22歲年輕人提出的連番問題和要求,讓Sony的人既驚訝又憤怒。從來沒有業餘新人敢這樣對主流唱片公司討價還價:

    「這可不行,這會破壞秩序!」

    「什麼秩序?你們現在並沒有拿走版權的權利吧!」

    談判的氣氛大變。YOSHIKI講的話被傳給了負責的總監。

    收到消息後,總監親自來到談判現場。

    YOSHIKI繼續提出讓人困惑的要求:

    「我希望合約簽字人不是總監,而是津田先生。X是因為完全信任他才跟Sony簽約,如果甲方不是他,我不會簽字。」

    由於在版稅分配、版權歸屬、簽約對象這些問題上,雙方全都談不攏,簽約一事就擇日再說了。

    津田打電話給YOSHIKI說:

    「沒想到你考慮得這麼周全,真是太了不起了!合約裡的條款當然可以慢慢喬,但真的應該還是要給總監簽名,因為他才有全部的權限。如果發生什麼事情,只有總監能動用公司的力量保護樂團的利益。所以我建議你,為了你們的權益,同意和總監簽字吧。」

    YOSHIKI接受了津田的建議。此外,他撤回了自己的一些要求,決定按照公司提供的條款簽約,只加了「可立即按照銷量酌情調升版稅分配比例」的但書,所以YOSHIKI不再以"版稅分成只有50%"作為"簽或不簽"的衡量標準了,因為只要X在主流市場成功,版稅就會提高,他有信心能讓X的新專輯大賣,這一切都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中了。他把這些想法告訴了其他成員:

    「我們先按照Sony給的條件開始,但我們一定會推出暢銷的作品,馬上讓Sony調高我們的分成。」

    1988年8月1日,YOSHIKI代表X在合約上簽了字。津田也不再是星探或待在開發部門,而是升遷為X的製作人。

    「我們一定要達到百萬銷量!」津田對YOSHIKI說。

    「一定會!」YOSHIKI帶著他那稚氣的笑容回答,眼神裡閃爍著銳利光芒。


    X跟Sony簽約的消息迅速傳遍了所有搖滾音樂人和Live house,成為所有人熱議的話題。也不過才一年前,X還被視為「沒出息的化妝樂團」,但一轉眼他們馬上就要出道了。對那些始終批評X的人來說,這是一顆五雷轟頂的重磅炸彈,但其他人則替X感到高興。自《Vanishing Vision》發行以來,一直忍受大量批評和言語攻擊的樂團成員,展現了驚人的力量和進取心。

    無論在音樂、技術還是編曲上,他們都不模仿任何人。在舞台表演和宣傳策略上,他們也展現了十分完美的行動,證明了自己的成功。X曾經被眾人唾棄,或當作笑柄,如今形勢逆轉,許多樂團開始以他們為典範。

    X的成功公式,引起許多樂團有樣學樣,大家都想先推出一張成功的獨立專輯,然後以此為談判籌碼簽到主流合約。越來越多崇拜並效仿YOSHIKI的年輕人都立志當鼓手,讓日本的鼓手數量急劇增加。在此之前,樂團裡的鼓手往往都是配角。但YOSHIKI閃亮登場之後,鼓手給人的印象已經是主角了。

    YOSHIKI在簽約後進入了新世界,但他並不覺得自己是大家所稱頌的「搖滾樂界的新星」,或是「打破舊體制的革命者」。他只是純粹憑著一顆真誠的心激勵自己:「我們一定可以!」

    簽署合約後,YOSHIKI向成員們轉述了整個過程。雖然X在獨立樂團時期已經獲得了相當大的收入,但這些收入要扣除錄音室租金、巡演費用、專輯製作費用以及演唱會後的慶功宴費用。

    X馬上動手準備他們的出道專輯。根據津田的建議,他們決定前往郊區的湖邊,展開為期二十天的合宿創作。那裡有一個設備齊全的錄音室,很多音樂家經常使用。

    五個人坐上津田新買的車,沿著高速公路行駛,兩個半小時後抵達目的地。這個地方位於富士五湖地區,一天之內可以往返東京。這裡環境清靜,四周綠意盎然,即使是夏天,也不像都市裡那麼炎熱。他們呼吸著清新的空氣,只覺得十分涼爽。

    成員們在各自的房間裡安頓下來,開始為這張新專輯創作音樂。YOSHIKI彈鋼琴和鍵盤,其他四人彈吉他。他們24小時都可以自由使用錄音室,經常廢寢忘食,專心創作,心無旁鶩。他們會聚在一起分享各自的想法,把喜歡的樂句一一完善。

    當然,也有放鬆一下的時刻。他們曾半夜開車到富士山腳下的湖邊探險、看星星,突然冒出了飛碟的話題。

    HIDE這時說了句:「我們來跳舞召喚飛碟吧?要不要?」然後大家一起跳著奇怪的舞。

    某個深夜,津田決定找大家再一起開車出去看星星。津田走進YOSHIKI在走廊最裡面的房間,邀他一起去:

    「YOSHIKI,我們要去看飛碟,要不要一起去?」

    「好,等我一下,我這快弄好了。」

    當津田要走出房門時,YOSHIKI叫住了他:

    「津田先生,我想給你聽一首歌,現在可以嗎?」

    「當然,什麼歌?」

    津田停下腳步,這時YOSHIKI開始彈奏鍵盤。只用了C和弦、Em和弦及Am和弦。這旋律雖然簡單,但是也很宏偉,深深的觸動人心,這就是後來名曲〈Endless Rain〉的一部分副歌旋律。

    津田興奮的喊道:

    「YOSHIKI!這太棒了!就是這個!真是太好了!」

    YOSHIKI同樣激動的回應:

    「真的嗎?我也覺得很不錯!」

    此時,其他準備出去玩的成員們也走進來,反覆聽著YOSHIKI彈這段新的旋律。津田十分感動,滿懷欣喜的想"X又創造出一個表現自己的具體形式"。

    津田這幾天都在思索,"究竟要做出什麼音樂才能凸顯X的本質?"現在,聽到YOSHIKI的新旋律,他突然看見了答案。

    「正是YOSHIKI受過古典樂訓練,曾經想當鋼琴家,所以他創作的抒情曲能撼動情感和靈魂... 啊這不就是X最強的特色嗎!!」

    津田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想像著YOSHIKI無窮無盡的創作能量。在獨立時期,X打破了硬式搖滾的常規模式。在《Vanishing Vision》專輯裡,X又化繭成蝶,展開了翅膀。


    9月初,他們展開了第二次合宿創作。很多新歌已經成形,要開始準備錄音了。

    為了不忘獨立時期的叛逆精神,YOSHIKI決定召開「EXTASY SUMMIT」演唱會。隨後是名為『BURN OUT TOUR '88 OCT.』的巡演,橫跨全國九個城市。每次見到粉絲時,他們的信心也越來越強:「我們能改變主流音樂!」

    「我們是主流樂團了,但X的骨子裡還是以前那個獨立樂團,現在我們就照這樣完全改變日本的搖滾世界吧!」

    HIDE在巡演期間總是跟YOSHIKI住同一間房,全力支持著他的理想:

    「對啊!我們一定能做到!」

    YOSHIKI點頭,他想像著自己和HIDE以及其他成員,攜手從陡峭的懸崖縱身一跳。他在心裡發誓,要繼續追尋這種冒險的刺激快感,不計後果。


    1988年9月19日,昭和天皇病重,後於1989年1月7日早上6點33分駕崩,持續了六十四年的昭和時代靜靜落幕。

    當日,皇太子明仁親王即位為第125代天皇。從1月8日起,日本進入了平成時代。


    在改朝換代的前一天,1989年1月6日,X在信濃町的Sony錄音室開始錄製出道專輯。專輯中收錄了〈X〉、〈Orgasm〉和〈紅〉這些已經在舞台上不斷演奏過的歌曲,還有在合宿期間創作的新歌。YOSHIKI幾乎24小時待在錄音室,進行著艱鉅的工作,一點一點的調整聲音,和津田與成員們討論,力圖找到最佳方式來展示X的世界。經過兩個半月的緊張工作,成品超出了津田的所有期望。這張專輯包含十二首歌曲,總時長65分鐘,充分象徵了X的全新力量和速度感。此外還展現出更上一層樓的整體感。所有成員都參與了編曲,一起開拓了新的領域。

    YOSHIKI以鋼琴旋律創作了美麗的抒情曲;TOSHI拓展了音域,出色的將日語和硬式搖滾融合;TAIJI展現了卓越技巧和優美的編曲;PATA用吉他獨奏迷倒了粉絲;HIDE則擁有十分優秀的搖滾樂感。

    他們創作的音樂遠遠超出了以往對搖滾樂的定義。根據YOSHIKI的提議,在〈Prologue (~world anthem)〉、〈Endless Rain〉和〈Rose of Pain〉的錄製中加進一個五十人的管弦樂團,而〈Unfinished〉則由YOSHIKI演奏鋼琴,背景裡再加入弦樂四重奏。出道專輯命名為《BLUE BLOOD》,跟專輯裡的一首歌同名,這首歌的歌詞描繪了一個孤獨男子,流著藍色的血和藍色的淚,這正是YOSHIKI的靈魂吶喊。

    1989年3月13日,為了紀念主流專輯發行,從群馬縣展開了『BLUE BLOOD TOUR』。

    錄製工作本應在這一天完成,但還剩下一點點進度。演唱會結束後,YOSHIKI立刻趕回信濃町的Sony錄音室繼續工作。在即將首次登上澀谷公會堂表演的3月16日當天上午,新專輯的母帶才大功告成。

    這場澀谷公會堂的演唱會,也成為X地下時期最後的演唱會。那一天的X,仍以獨立樂團的身分登台,他們達到了獨立音樂界前所未有的成功,以極高的知名度吸引了兩千名觀眾,公會堂裡坐滿了人,包括二樓三樓的座位也滿了。

    他們頂著可以稱之為商標的尖角豎髮,一身帶著鏈條和鉚釘的勁裝,閃亮登場。從第一分鐘開始,現場氣氛就爆發了。跟以往那種只有「快速」和「狂暴」的"金屬樂團"很不同,觀眾被X的瘋狂速度震撼,也被驚濤駭浪似的旋律感染,全部跟著一個個音符跳躍。

    在錄音室裡連夜工作之後,YOSHIKI絲毫沒有露出疲態,在完全不同於Live house規模的大舞台上,展示了驚天動地的鼓獨奏。他坐在巨大的鼓組後面高速擊打,雙手快到只剩殘影,視覺上讓人覺得在看快轉的影片。觀眾屏息凝視,啞然注視著他激烈甩頭、手腳快速的跟鼓組搏鬥著。

    HIDE的吉他獨奏、PATA和TAIJI呈現的精湛技藝、猛烈的鼓點,使演唱會的緊繃氣氛達到了高潮。

    當YOSHIKI再次上台時,他直接走向鼓組旁的鋼琴,彈起〈Endless Rain〉的幽美前奏。跟他野獸般的猛烈鼓點完全相反,這是一首溫柔而悲涼的抒情曲。滿場觀眾都被鋼琴的美妙旋律和TOSHI清澈的嗓音所迷住。

    演唱會的最後,爆出了變態的超速曲〈Orgasm〉,火山爆發般的強勁大鼓,觀眾跳到讓公會堂的屋頂好像都在震動。這首歌的錄音室版本只有2分47秒,但在現場演出中加入了好像可以永遠持續下去的現場互動環節,延長到十五分鐘以上。

    主節目結束後,在觀眾的呼喊和掌聲中,X二度返場,表演了兩首金屬和一首搖滾,最後以〈X〉畫下句點。謝幕時,五位成員手牽手高舉、鞠躬致謝,向觀眾們微笑著揮手道別。但他們沒有向獨立時期的自己道別,因為他們要帶著革新搖滾世界的初衷,全力進軍主流。

    回到休息室後,成員們用大毛巾擦乾汗水,把啤酒裝滿紙杯。YOSHIKI在大家的笑容中發下豪語:

    「X將會改變日本的主流音樂!!」

    休息室裡充滿了歡呼聲,大家酣暢淋漓的痛飲啤酒,最後像小學生嬉鬧一樣,把公會堂的休息室變成喧鬧歡騰的教室。成員們燦爛的笑臉,給了YOSHIKI嶄新的力量。

    1989年4月21日,是正式出道的日子,X發行了首張主流專輯《BLUE BLOOD》,隨即在公信榜上名列第六,這對搖滾樂團來說是空前的成功佳績。許多看扁X的音樂界人士,此刻都始料未及。

    YOSHIKI成為各大媒體的焦點,這些媒體以往都不斷批評X,從化妝、衣服到頭髮的顏色都罵過好幾遍,現在卻乖乖排隊等著採訪他,YOSHIKI不計前嫌,大方向媒體解釋樂團追求的目標,簡單一句話就是:「創造一張能讓最多聽眾買單的專輯。」

    當時在日本,專輯最暢銷的硬式搖滾樂團是「LOUDNESS」和「SHOW-YA」。在《BLUE BLOOD》發行前的一次雜誌採訪中,YOSHIKI反問記者:

    「LOUDNESS的最高銷量大概十萬張,但流行搖滾的BARBEE BOYS和REBECCA就可以賣到六十萬,甚至八十萬張。為什麼硬式搖滾樂團的銷量這麼少?」

    雜誌記者回答YOSHIKI:

    「沒辦法,硬式搖滾也只能這樣了。如果出道後能賣個兩三萬張,就已經算不錯了...」

    換句話說,硬式搖滾是小眾音樂。

    「才沒有這種事勒!」

    YOSHIKI瞬間反駁。他認為,只要音樂做的足夠優秀,肯定能吸引很多聽眾,這跟它是流行還是搖滾都無關,吸引聽眾的是"音樂"本身。他堅信,X能挑戰百萬銷量。

    「如果是X的專輯,肯定有一天能賣破百萬張!我相信X的音樂有一天能吸引超過一百萬人想聽、想買!」

    雖然記者無法反駁這個預言,但也沒有認同,YOSHIKI還氣呼呼的補了一句:

    「我們會用數據證明一切!走著瞧吧!」

    的確,只有銷售數據能驗證YOSHIKI的觀點了。

    YOSHIKI很清楚,雖然已經簽了主流合約、發了主流專輯,但也不能滿足於現狀。他還要仔細研究圍繞X的一切環境,創造出絲毫沒有在音樂上妥協的專輯。為此,他必須克服這個世界上所有對藝人的不公正。

    YOSHIKI在心中發誓 ——

    我將戰鬥到底!


百萬銷量

    『BLUE BLOOD TOUR』巡演於3月開始,一直持續到6月,專輯《BLUE BLOOD》則是在這中間的4月21日發行。獨立時期的五位成員是自己開著白色廂型車去全國各地巡迴演出,而現在他們有經紀人陪同,搭新幹線、坐飛機去巡演。

    無論演出是在哪個地方成功舉行,其中的四位成員都樂在其中,十分享受。然而,YOSHIKI在演唱會中都要手腳並用,拚上渾身解數的體力,才能完美演奏極高速的瘋狂節奏,這讓他面臨過勞的生命危險。有時他會在休息室裡昏倒,需要輸氧。全身的肌肉痙攣,手、腳和脖子的疼痛經常讓他面容扭曲。演唱會結束後,工作人員經常扶著摔倒爬行的YOSHIKI,盡快把他送到休息室。他猛烈甩頭的習慣動作導致頸椎受傷,有時甚至會引發昏迷。

    演出結束後,回到飯店房間,倒在床上,他就再也無法起身。其他成員去吃飯,而YOSHIKI卻必須為了放鬆僵直的緊繃身體,泡上好幾次熱水澡,然後用運動員專用的止痛按摩膏仔細按摩。

    製作人津田和經紀人都苦勸他在表演時稍微減低演奏強度,保留一點體力,但YOSHIKI不聽就是不聽。

    「粉絲們不可能經常跟著我們巡迴吧?他們是能看幾場演唱會?很多人只有今天、只有現在能來看,可能就是他們這輩子唯一一次看到X表演的機會了。所以我要呈現最好的表演給他們!」

    這種性格不僅反映在演出時,而是彩排時就開始發作了。如果在表演流程、演出順序、甚至是舞台服裝上有任何細微的變化,YOSHIKI都會非常重視,全神貫注的指導成員和工作人員。這種緊繃的氣氛感染了周圍每一個人。

    長期處於高度緊繃狀態的YOSHIKI,有時會不顧時間和地點突然爆發情緒。6月7日,在石川縣金澤市演出後的深夜,YOSHIKI跟成員們和經紀人去喝酒,直到天亮。他突然憤怒的跑出居酒屋,攔下一輛計程車跳進去。

    「直接開到東京!」

    司機聽著這位金髮年輕人的話,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去東京?」

    「你放心,我有錢,五十萬在這。」

    YOSHIKI拿出錢包,給司機看了現金。司機用無線電回報總台要開這趟路程後,同意前往東京。

    「從金澤到東京,要經過新潟,這樣可以嗎?」

    「隨你方便。」

    「我開了這麼多年計程車,這還是頭一遭。」

    「是啊,很少人像我這樣。」

    此時,津田和經紀人也跟著YOSHIKI跑出來,攔了另一輛計程車,跟在他們後面。兩輛車一前一後開往東京。

    天亮時,車子抵達新潟,YOSHIKI對司機說:

    「我有點餓了,一起吃早餐吧!」

    車子開進高速公路休息區的停車場,第二輛計程車也跟著停下來。YOSHIKI、津田、經紀人和兩位司機一起吃了早餐,然後繼續上路。經過十個小時的車程,他們終於在YOSHIKI家門口停下,計程車的計費錶顯示將近三十萬日圓。

    為什麼YOSHIKI突然決定坐計程車去東京?雖然他沒有跟其他成員解釋,但他確實有理由。對前一晚的演出不滿意,他突然很想回東京的錄音室練習,因為那裡設備齊全。隔天,X原本計劃去金澤的地方電視台錄節目,YOSHIKI打算在那之前回去金澤。

    然而,成員們都理解YOSHIKI這次突如其來的舉動。最終除了YOSHIKI外,其他成員如期出現在電視台的攝影棚,而YOSHIKI則留在東京的錄音室裡。

    6月10日,X成功完成了這次巡演中表演時間最長的日比谷野外音樂堂演唱會。6月13日,巡演在新潟市音樂文化會館落下帷幕。有不到一個月的空檔寫新歌,於是他們就前往紐約。TOSHI、HIDE、TAIJI和PATA先在洛杉磯會合,而YOSHIKI先去了倫敦和巴黎,稍晚一些到了紐約。

    雖然成員都離開了日本,但專輯仍在持續熱銷。9月1日,發行首張主流單曲〈紅〉。然後,他們計劃再次舉行巡演,直到年底。回到日本後,經紀人向YOSHIKI說明了未來計劃,他意識到還要再多投入心力做宣傳。

    「既然我們現在是主流樂團,就是這個產業體系的一部分了。我們應該好好利用媒體。」

    X針對宣傳策略開了個會,YOSHIKI提議上電視打歌:

    「上電視是個好辦法。這樣成千上萬的人就可以聽到X的音樂。我們不能小看電視這個媒體。」

    然而,這個計劃並沒有得到Sony內部的認可。

    「搖滾樂團怎麼可以一出道就上電視!上去就會被貼標籤,形象會受損!」

    在娛樂圈中,根深蒂固的觀念是「搖滾樂團不應該上電視,瀟灑和硬派就是賣點,上去就別想賣唱片了」。在獨立時期,X就上了幾次綜藝節目,因此遭受了很多嘲笑和責難。難道這一切又要重演?但YOSHIKI堅決反駁:

    「我不這麼認為,不可能只有負面結果吧!如果利用電視這個最大的媒體,這樣就會有更多人認識我們的音樂啊!如果連這個都怕,當初我們就不會簽約了!」

    儘管YOSHIKI意志堅定,但公司也堅持要維護樂團形象,計畫一度泡湯。這時,朝日電視台《MUSIC STATION》的節目製作人,偶然看到了X的演唱會,就邀X上節目。最終,在YOSHIKI強烈堅持下,公司讓步了。當然,成員們也支持YOSHIKI上電視的想法。

    1989年8月25日,X在《MUSIC STATION》節目中亮相。

    「大家晚安!我們是X,請多指教!」

    搖滾樂團站在電視攝影機前,穿著他們誇張的舞台服裝,微笑著進行十分尋常的禮貌對話 —— 這在當時是沒人見過的空前奇觀。他們演唱了〈紅〉。節目播出後,社會反應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有些人說「一聽到就很喜歡X的音樂」,有些人則是「你們去那裡表演幹什麼?」,但這都在YOSHIKI的預料當中。只要X上了電視,有些人會因此認識X、喜歡X,而有些人則會批評X、責備X,這本來就是在百萬觀眾面前曝光的風險,但YOSHIKI願意承擔這個風險,因為他考慮的不是現在,而是未來十年。他希望十年後,所有日本人都能聽到X的音樂。現在熱愛X的人越來越多了,但也有很多人還在誤解。不過YOSHIKI相信,再過五到十年,日本人就能真正理解X。這種信念給了YOSHIKI獨排眾議也堅持要上電視的勇氣。

    當雜誌記者和音樂界權威問他:「你們為什麼要上電視?」,YOSHIKI都直截了當的回答:

    「請先思考一下"電視"代表的意義吧!搖滾樂如果不跟其他音樂站在同一個擂台上,它就不會進步。我不想譁眾取寵,也不是為了宣傳自己而已,我更希望搖滾樂不要再被大家忽視了,電視可以讓搖滾樂成為每個人都能欣賞到的音樂。」

    當時日本的搖滾樂圈子裡,有著「地下才是美學!」的準則,但YOSHIKI不相信搖滾只能是地下音樂,他熱愛搖滾,所以讓想大家都聽到搖滾。他下定決心要摧毀社會對搖滾樂的偏見,不管要花上幾年時間,X都要改變社會對搖滾樂的態度。

    而X的創作,僅僅不到兩年後就會獲得廣大公眾的熱烈支持。不過在當時,就連YOSHIKI自己也沒有預料到會這麼快實現。

    在YOSHIKI不屈不撓的推動下,迅速向前發展的X,很快就在經濟繁榮的日本象徵了新時代。單曲〈紅〉在電台榜單上名列第一。許多青少女開始按照X的扮相玩起角色扮演。雖然成年人看到她們的樣子不是投以異樣眼光就是皺起眉頭,但年輕世代既崇拜X的音樂,也崇拜X的形象,他們尊敬拒絕服從社會體制的X,把X視為開創新時代的英雄。

    完全獻身於舞台的YOSHIKI迷倒了許多觀眾。然而,他因為從高中時期開始的高強度打鼓訓練、超繁重的行程和長期睡眠不足,已經讓健康狀況脆弱不堪,完全不像一個才23歲的年輕人。

    1989年,在9月底至12月底期間進行的『ROSE & BLOOD TOUR』中,YOSHIKI已經兩度身體不堪負荷,常常來往於醫院和演唱會之間,更被迫延期了幾次演出。最終,11月22日在澀谷公會堂的演唱會結束後,YOSHIKI還是倒下了,完全失去意識。症狀嚴重到讓人懷疑可能無法康復,他的身體狀況不單單只是過勞而已。

    此前,粉絲們已經都知道由於YOSHIKI的健康問題,有幾場演出延期了。當澀谷公會堂的演唱會過了半小時還沒開始,他們都很不安。然而,當樂團成員在舞台上現身時,背景是一個巨大的X,他們都穿著一身黑衣。只有YOSHIKI光著上半身,他已經疼痛到無法穿上衣服,只要衣物輕輕觸碰到肩膀、手臂和背部,都會讓他痛苦不堪。

    TOSHI手握麥克風,對觀眾說:

    「因為YOSHIKI的健康狀況不佳,這次巡演已經取消了好幾次。今天我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結束,所以你們可要做好心理準備,給我完全燃燒吧!」

    就在歡呼與悲鳴交織的一刻,前奏響起。為了讓YOSHIKI多休息一下,HIDE和TAIJI的獨奏環節都比平時更長。然而,鼓獨奏的表演是演唱會高潮,YOSHIKI不肯取消。

    在白光照射下,YOSHIKI出現在鼓組前,彷彿沒有痛楚,他開始了高速演奏,全身都在動。當獨奏接近尾聲時,他從鼓椅上滑落,握著鼓棒滾倒在舞台上。

    很多人認為YOSHIKI倒下是演的,為了增強表演的戲劇性,但事實並非如此,YOSHIKI真的失去了意識。

    他被工作人員們合力抬到後台,隨後是HIDE要上台表演吉他獨奏環節了。待HIDE結束之後,緊接著預計輪到YOSHIKI要上台表演鋼琴獨奏,但成員們都心想,這大概是不可能了。

    然而,片刻之後,臉色蒼白的YOSHIKI再次出現在舞台上,用鋼琴演奏了〈Rose of Pain〉。接著,他用盡最後的力量,打完〈紅〉和〈X〉的鼓,撐完了整場演出後,失去意識。

    救護車已經在後台出口待命,將YOSHIKI送往醫院。醫生診斷他為「過勞性神經循環無力症」,他的所有肌肉因神經末梢受損而失去了力量,脖子也有「頸椎脊椎板空洞症」。

    這種糟糕的狀況已經不可能繼續巡演。YOSHIKI聽到醫生們表示「如果這樣繼續下去,可能再也不能打鼓」。他躺在床上,身體無法動彈,無力說話,也無力擦去臉上的淚水。

    巡演只能無限期中止。現在的YOSHIKI必須保持絕對安靜,於是他回到館山老家休養和治療,和久違的母親和弟弟住在一起。

    母親叮嚀筋疲力盡的YOSHIKI多休息,但他滿腦子都是音樂,只要手能舉的起來就馬上去拿鼓棒。他拿了三本厚厚的漫畫書,用膠帶纏起來,照著節拍器的節奏打漫畫書。反覆從最慢的節奏打到最快的節奏,這通常是培養初學者節奏感的練習法。YOSHIKI知道如果長時間不拿鼓棒,節奏感就會變遲鈍,以後在高速之下鼓就會打不準。

    而且YOSHIKI也不知道鼓手生涯什麼時候會結束,所以更專注的作曲,這能讓他傾聽內心的聲音。對死亡的崇拜、無處可躲的痛楚、恐懼、焦慮、懊惱、沮喪、絕望、對X成員的愛以及孤獨,各種混亂的情感交織產生了旋律。有時一天只能寫得出幾個小節,有時音符源源不竭的井噴。

    這些他在無盡痛苦中創作的樂曲命名為〈ART OF LIFE〉。直到完成重啟之後的『ROSE & BLOOD TOUR』巡演,YOSHIKI還在繼續創作這首曲子,最終版本將是一部接近30分鐘的宏大作品。在巡演期間的空檔,他開始著手錄了〈ART OF LIFE〉的試聽帶。到1990年夏天,在東京的一間錄音室完成了試聽帶。但直到1993年8月,〈ART OF LIFE〉的錄音室版才正式發行。


    YOSHIKI的頸部、肩部和背部都有重傷。此外,巨大的心理壓力也導致了嚴重的纖維肌痛症。他去了很多醫院,但沒有一個能治好他。這不是普通的疾病,不能透過藥物和注射來治療。一間大學附設醫院推薦了國際級物理治療師白石宏。忍受著劇痛的YOSHIKI便聘請了白石宏,幫助他減輕疼痛,改善身體狀況,每天接受針灸、貼紮和按摩治療。

    此時,X入圍了TBS電視台第22屆日本有線大獎「最佳新人獎」提名。12月的頒獎典禮上,X在眾多入圍者中名列第一。第4屆日本金唱片大獎中,X再奪「年度最佳新人大獎」。此外,根據1989年的統計,首張單曲〈紅〉也拿下公信榜「年度新人單曲銷量冠軍」。

    X成功在音樂界取得巨大的出道戰績。1989年12月1日發行的第二張單曲〈Endless Rain〉也非常成功。由YOSHIKI創作的這首抒情曲成為電影《ZIPANG》的片尾曲。以往,日本的電影和電視劇,很少會使用搖滾樂當作片頭和片尾曲,X打破了這道障礙。


    1990年2月至5月,象徵YOSHIKI「復活」的『ROSE & BLOOD TOUR』從日本武道館繼續起跑,狼煙再起。為了確保萬無一失,YOSHIKI要求管理團隊在每場演出後安排兩到三天的休息日。日程表按照要求精確執行了,雖然看起來他似乎是想要保護自己、照顧身體為先,但YOSHIKI在舞台上打鼓的強度一點都沒有減弱。

    「我當然很高興能重返舞台,但如果要我一直收著力道表演,那還不如死了算了!」,YOSHIKI不只這樣抱怨,成員們還聽到他上台前自言自語:「再倒下去就是死掉的時候」,成員們知道這不是玩笑話,YOSHIKI為了打鼓,真的可以完全不顧性命。

    在這種令人不安的氛圍中,巡演進入了最後階段。經歷了延期,包括中間的休息日,因而持續了九個月的『ROSE & BLOOD TOUR』,將以兩場演出劃上句點 —— 1990年5月9日的武道館演唱會,以及5月17日的大阪城展演廳演唱會。

    在武道館演出前,YOSHIKI的健康狀況惡化,直到最後一刻,周圍的人都很擔心他能不能撐過去。最後,在演出結束時,在演奏〈紅〉和〈X〉的過程中,YOSHIKI瀕臨極限,意識開始模糊,腦海裡浮現了「人生跑馬燈」,看見了從童年一直到X開始表演的種種回憶。

    TOSHI和HIDE注意到YOSHIKI的意識開始模糊,試著用眼神告訴他「撐住!」,YOSHIKI看到他們擔憂的表情,突然清醒過來,從心底湧出的感動讓他淚流滿面。

    當安可的表演結束時,所有成員掃視著觀眾席上的無數面孔,聽著如浪潮般襲來的歡呼聲,心想「這一刻我們大概永遠都不會忘記吧!」,就算是平時很少表露感情的PATA,也在演出後的記者會上說:

    「所有觀眾都被X的演出征服了。一想到現在巡演已經結束,這種場面會有一陣子看不到了,我就覺得胸口滾滾發燙,希望我心裡能一直燒著這把火!」

    雖然大批記者不斷提問,但把酒當水喝的YOSHIKI只是微笑。當一位記者問起錄製新專輯的事,他才開口回答:

    「我們要集合所有成員的力量,做出一張X最好的專輯,敬請期待!」

    24歲的YOSHIKI已經開始計劃樂團的第二張主流專輯,他下定決心,這次要更加賣力的製作。

    決定開始製作第二張專輯後,X暫停了演唱會活動,專心創作。他們為此計劃了一個長達半年的前置作業期,同時一邊休養生息。

    YOSHIKI打算把病倒期間創作的〈ART OF LIFE〉收進下一張專輯。但這首大作將近半小時,一張專輯CD放不下,想收它就需要兩張CD。

    「這次我們要做雙CD,專輯名就叫作《ART OF LIFE》。」

    他把這個計劃告訴了成員們,大家都開始為新專輯創作歌曲。

    從常理來看,出道才剛滿一年的新人樂團,不可能長達半年不做公開活動。但YOSHIKI認為,他疲憊的身心需要休養,而X也需要為新的飛躍做好準備,這至少需要半年時間。雖然在運作速度極快的日本樂壇不可能休這麼久,但是製作人津田和Sony內部都支持YOSHIKI的決定。

    秋天,X的五位成員搬到洛杉磯進行錄製工作。平常有太多的因素分散注意力,包括媒體採訪和朋友圈的應酬。所以YOSHIKI提議暫時離開日本,去國外專心的錄製專輯,其他成員也同意這個計劃。

    HIDE表示「電吉他在乾燥的洛杉磯可以彈出更好的聲音」,他相信X只要去美國西海岸錄音,就可以找到新的樂聲。所有成員也都渴望能提升X的聲音品質, 期許下一專輯能開啟新的篇章。

    4月21日,單曲〈Week end〉發行,最初在公信榜上排名第五,後來升至第二。這帶動了專輯銷量的新一波高潮。銷量已達到近五十萬張《BLUE BLOOD》為成員們帶來豐厚的版稅,並讓X進入了全新的境界。

    此時,距離TOSHI在巡演中掙扎於住宿費和油錢的苦日子還不到兩年。YOSHIKI早已還清向母親借的錢,並獲得了十幾倍的收入。原本在小房間裡運營的EXTASY RECORDS也遷移到寬敞的辦公室,員工數也增加了。

    支援X活動的工作團隊也進一步擴大,獨立時代只有幾位隨團人員,如今可以排班輪休,每位成員還有專屬於自己的後勤小組。

    YOSHIKI實現了父親的夢想,買了一輛勞斯萊斯,也在東京都的高級地段買下一塊建地,委託建築師設計新宅。

    有時,財富會腐蝕人心,但YOSHIKI並沒有被物質慾望蒙蔽,他創作的音樂帶來了金錢,金錢也幫助他完成創作新音樂的渴望,形成互補的推動力,讓YOSHIKI可以加速跑向目標。

    YOSHIKI問自己,現在是他一直追求的巔峰嗎?顯然遠遠還不是。

    「我們要做出百萬銷量的專輯!」

    YOSHIKI承諾過,一定要改變日本的搖滾世界。這張去洛杉磯錄製的雙碟專輯,就是他賭上一切的挑戰。

    不僅是百萬銷量,YOSHIKI還開始規劃「進軍世界」的藍圖,這是只有LOUDNESS和BOWWOW兩支前輩樂團勉強達成過的目標。

    「我們可以去美國和英國巡演,把我們的唱片賣到整個美國和英國。只侷限在日本太無聊了!」

    YOSHIKI的目標,也激發了成員們的熱情。畢竟這一路走來,他說的每件事都成真了,大家都有一種YOSHIKI能預見樂團未來的感覺。

    每次聚在一起時,成員們都會討論X去國外之後的活動基地,「要找個大城市錄音、賣CD、開演唱會之類的,我們搬去哪裡比較好?」。美國西海岸顯然是全球搖滾樂的中心,但學過古典樂的YOSHIKI鍾情歐洲,他認為去世界音樂和文化交匯處的歐洲,才能替X的發展帶來最好的刺激。

    「如果我們選倫敦,那美國也不會太遠。我提議從倫敦開始活動!」

    但其他四個成員都說「洛杉磯比較好!」,他們都很喜歡洛杉磯那種活潑開放的氛圍。

    「為什麼不選紐約?」

    YOSHIKI雖然也喜歡洛杉磯,但他還是認為擁有多元文化的紐約更適合發展,畢竟X是日本樂團,去那裡才能充分發揮X的個性。

    因為沒有討論出共識,所以他們決定投票,結果是4比1,選了洛杉磯為基地。


    1990年11月底,五位成員齊聚在洛杉磯北好萊塢區的一座豪華公寓中,第一次在國外錄音,讓他們臉上洋溢著興奮的期待。第二天,他們開始在離公寓不遠的錄音室工作,互相展示自己新創作的音樂,也跟津田一起討論編曲方向。

    在《BLUE BLOOD》專輯之前,幾乎都是用YOSHIKI寫的歌。但這次是雙碟大作,所以HIDE和TAIJI的創作比重也增加了,甚至TOSHI和PATA也在作詞作曲。

    「這張專輯會是最棒、成果最豐碩的一張傑作。我們每個人都要貢獻一份力量!」

    YOSHIKI深信這張新專輯會大獲成功。前兩張專輯,X的死敵就是時間。現在遠離了事情一大堆的日本,在洛杉磯創造了一個沒有嚴格時限的環境。這次YOSHIKI很堅決,「沒有做出幾首滿意的曲子,我們是不會回日本的」。


    YOSHIKI聽著其他成員創作的音樂,在樂譜上創作完鼓的部分。大家一起討論「哪種節奏最適合這首?」、「這節奏跟這首搭起來效果怎麼樣?」。

    但在抵達洛杉磯過不過才十天,第二張專輯的錄製工作突然中斷,因為YOSHIKI在排練時昏倒了,緊急送進醫院。他需要安靜休養,但最可怕的是頸部劇痛,把他折磨的痛不欲生。

    「現在就讓我死吧!」他下意識的大喊。

    看著YOSHIKI的狀態,其他成員都明白,他發生了不可挽回的病況。


    在前往美國之前,YOSHIKI就已經聽到了命運的判決。醫生們告訴他:

    「你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打鼓了啦!這種損傷會變成永久性的,甚至會有生命危險!」

    醫生看著YOSHIKI的X光片和他在演唱會上打鼓的影片,徐徐向他解釋:

    「人的頸椎骨之間都有彈性的椎間盤,它們保證了脖子可以均勻的運動。可是你在打鼓時做了很劇烈的甩頭動作,椎間盤一直被磨損,現在變得扁平、失去彈性了。所以你的脖子只要輕輕動一下,都會壓迫到神經末梢,引發劇痛。」

    「這能治好嗎?」

    醫生立刻回答YOSHIKI的問題:

    「不行,這完全治不好。現在你的椎間盤已經變形,無法恢復到原本的狀態。總之盡量不要再晃動脖子,最好是不要再打鼓了。」

    對YOSHIKI來說,不能打鼓,就沒有活著的感覺,跟死了沒兩樣。

    「不行啊!我無論如何都不能放棄打鼓!要我不打鼓就等於要我去死!」

    但醫生依然堅持:

    「請慎重考慮!這關係到你的生命!因為沒有辦法治療。」

    現在能做的緩解措施,只能用按摩來放鬆頸部肌肉,訓練背肌和腹肌,讓這兩個位置來減輕頸部的負擔,還要改掉姿勢不良的習慣,一直保持正確的姿勢。

    不過YOSHIKI沒有時間絕望,這張新專輯的錄製絕對不能拖延,所以他無視自己嚴重的病情,毅然決然前往洛杉磯了。


    但沒想到才錄製了十天,就痛的不支倒地。

    如今在YOSHIKI缺席的情況下,HIDE、TAIJI、TOSHI和PATA每個禮拜有三到四天會到錄音室集合,作曲、作詞、編曲、排練。雖然很擔心YOSHIKI什麼時候能康復,鼓的部分什麼時候才能開始錄,但他們也很相信YOSHIKI的決心,這張專輯一定會完成。就算是在這段忐忑不安的艱難時期,五人之間的信任依然沒有動搖,因為他們已經成了命運共同體。

    另一方面,躺在公寓房間裡靜養的YOSHIKI,竭力壓抑住急躁的心情。別說是打鼓了,連下床都不行,處於極大的壓力中。不能在錄音室工作,也讓精神相當難熬,於是他決定找些事情來打發這段痛苦的時光。

    「我要學英語。」

    YOSHIKI向工作人員宣布這個決定後,幾天後開始學英語會話。他收到日本寄來的幾十本英語會話教材,花了將近五十個小時聽完英語基礎課程。隨後,他請來一位跟好萊塢演員合作的發音矯正教練,練習開口講英語,力求發音準確。

    接著,他還請了一位專門的講師,研究美國英語的腔調,特別是不同地區的發音差異 —— 西海岸、東海岸、美國南部和中西部。

    YOSHIKI之所以想把英語學到有如美國人的程度,是因為曾經發生過一件痛苦的事,讓他深感在美國用英語交流的重要性。

    當然,YOSHIKI去洛杉磯之前就會說英語了,他可以不借助翻譯直接跟美國錄音室的工作人員交流。然而,雖然他完全能聽懂當地人的英語,但要流利表達自己想說的意思,卻還是有一點困難。有一次在工作中,和美國工作人員一起錄音、說著英語交流時,他犯了一個遺憾無比的錯誤。

    當專輯錄製工作開始時,YOSHIKI立即投入到一首名為〈Es Durのピアノ線〉的鋼琴曲中。這是YOSHIKI為新專輯創作的開場曲。錄音持續了一整天,雖然疲憊不堪的工作人員都去了休息室,但仍在彈奏鋼琴的YOSHIKI和美國的首席錄音師並沒有離開半步。

    錄音已經持續了三十小時,此時YOSHIKI先忍不住用了日語笑著大喊:「有了!」。錄了幾百次一樣的鋼琴旋律,他終於錄到了最完美的音效。YOSHIKI對錄音師說:

    「This is it keep it!(就是這個,留下它!)」

    但疲憊的錄音師顯然沒有理解YOSHIKI的意思,還是一臉想睡,直接把YOSHIKI覺得最完美的音軌刪了,一如他之前反覆刪除的動作。一瞬間,YOSHIKI懊惱的哭了出來,簡直要瘋了。他氣得丟下工作,情緒激動的走路回家。

    「這樣的音效可能再也錄不到了!」

    YOSHIKI此前一直都用英語和美國工作人員交流、發出指示,並沒有發生過什麼大問題。但就因為這次溝通上的小失誤,讓三十小時的工作成果付諸東流。YOSHIKI知道這一切的根源,全是因為自己對英語的掌握度還不夠。

    「我一定要講出完美的英語!」

    悔恨無比的YOSHIKI痛定思痛,為了能和頂尖的美國錄音人才做出最完美的音樂,也把完美的英語視為人生目標。只要不是在錄音的空檔,他都在苦練發音。

    「來了美國卻講不好英語,我就不算是個人!」

    YOSHIKI用這句話激勵自己,在兩個月內取得了顯著進步,讓美國錄音室的工作人員都對他刮目相看。

    1991年1月,YOSHIKI重返錄音室,讓整個環境彷彿活了過來。樂團成員們開始傾盡全力工作,專輯的規模逐漸成形。正當大家士氣高漲時,又出現了成員的健康狀況,打亂了所有計畫。在排練中,TOSHI忍著喉嚨的疼痛和沙啞繼續唱歌。醫生最終要求他整整一個月不能發聲。TOSHI從高中時期就不斷過度使用嗓子,聲帶變得僵硬,現在怎麼努力也發不出聲音了。這讓TOSHI非常害怕,但他一定花要時間休養,才能恢復嗓音。當YOSHIKI投入學英語時,TOSHI則專注於寫歌詞,於是在休養期間完成了〈Voiceless Screaming〉的歌詞。

    經過醫院治療和聲樂教練的指導後,TOSHI直到1991年3月才重返錄音室。

    YOSHIKI忍著疼痛開始錄製多首歌曲的鼓聲部分。每當他一打鼓,脖子和肩膀就會劇痛,但依然緊握鼓棒。他不只是錄鼓聲,TOSHI康復歸隊後,還要指揮主唱部分的錄音工作。

    TOSHI的純淨嗓音得以完全展現,正是因為擔任製作的YOSHIKI長期觀察著TOSHI,非常清楚要如何讓這位從高中起就是主唱的歌手發揮長處,直接將音樂裡的訊息傳遞給聽眾。來到美國之後,YOSHIKI有了一些想法 ——

    讓TOSHI的嗓音更接近我心目中的理想吧!

    在之前的專輯中,YOSHIKI當然也想傳達自己的世界觀,但TOSHI唱起歌來也有自己的風格。YOSHIKI努力在這中間保持好平衡,達到一人一半。實際上,當YOSHIKI寫下樂譜時,對它是100%滿意。但是當錄製工作結束,腦海裡的音符轉變為現實世界的聲音後,往往只能達到50%的滿意。

    所以YOSHIKI每次要將自己寫的詞曲交給別人演唱時,都會感到一定程度的掙扎和緊張,但他別無選擇,只能信任TOSHI。為了讓新專輯達到百萬銷量,必須進一步擴展和深化TOSHI的音色範圍。他決定,要開始讓TOSHI的聲音達到70至80%的滿意。這對TOSHI來說顯然是個艱鉅的任務,但如果不能超越50%,樂團就無法再踏上新台階。

    YOSHIKI把寫好的歌詞本遞給TOSHI,逐字逐句向他解釋其中的情感和背後意義。YOSHIKI腦海中早已完成了『音樂』和『歌聲』,錄製工作對他來說只是把理想轉化為現實,他希望能得到某種聲音,或者認為聽起來會是某種樣子。

    TOSHI走進配唱室開始錄音時,追求完美聲音的YOSHIKI變得比以前更嚴格,對他提出意見:

    「這部分聲音應該更沙啞一點。」

    「愛有兩種,一種是無條件的愛,一種是斤斤計較的愛,這個區別要表現出來,就像在編織一幅壁毯那樣。」

    「TOSHI,你懂『瘋狂』這個詞的意思嗎?如果瘋狂的歌詞也搭配瘋狂的唱法,真正的驚嚇效果就不會出現。你要用輕一點的語氣,若無其事的唱法,這樣瘋狂的歌詞才會出現很可怕的感覺!」

    聽著YOSHIKI描述這些形象,TOSHI一知半解、茫然無語。看他聽不懂意思,YOSHIKI越講越激動。

    「TOSHI!光是這樣唱不能打動人心啦!你到底懂不懂!?」

    TOSHI在混音控制室和配唱室之間疲憊的來回奔波,但要得到YOSHIKI的「OK」並不容易。YOSHIKI越來越常從控制室對他大吼大叫,兩人之間的緊張關係也逐漸升溫。

    但YOSHIKI絲毫不想讓步,他心中誕生的旋律和歌詞完全是為TOSHI而寫,再由TOSHI演唱成歌聲。當這三者融為一體時,便成了X的音樂。


    在這三者達到完美的正三角之前,YOSHIKI不會停下。

    然而,TOSHI的聲帶和精神狀態已經被逼近極限了。

    YOSHIKI堅信「我比TOSHI更了解他自己的聲音!」。HIDE、TAIJI和PATA都感受到這兩個好朋友之間的矛盾,但完全無法介入。

    如果TOSHI花了一小時錄好歌聲,YOSHIKI就會花十小時甚至二十小時在混音室裡埋首編輯。只要帶子做好,他就會先讓TOSHI來聽。

    「你聽聽看,TOSHI!我們做出來的歌多美妙啊!」

    YOSHIKI正是為了這一刻,對TOSHI的演唱要求越來越高。

    緊繃的錄音工作已持續了五個月,看起來有種永遠錄不完的錯覺。此時,Sony的一位高層突然從日本飛來美國找YOSHIKI。

    「我想跟你私下談一談。」

    聽到這句話,YOSHIKI知道對方要談的東西非常嚴肅。他馬上問:

    「發生什麼事了?」

    「CBS/Sony明年要股票上市了。」

    「是喔~」

    接著,這位高層解釋了情況。

    申請上市時,需要提供公司過去五年的業績數據,而且數據必須顯示為「盈利」。1991年將是最後一個報告年度,所以報告中需要有好看的數字。

    「換句話說?」

    待YOSHIKI聽到接下來的結論時,宛如晴天霹靂。

    「雖然我們原本的計劃是雙CD專輯,但這次只能出單CD專輯了。而且公司要你們提前發行。」

    這是YOSHIKI無法接受的要求。

    「不行,這不可能。而且我們跟上市有什麼關係?」

    「如果今年X的新專輯賣到五十萬張,我們的業績才能達標,讓公司上市。」

    「期限是什麼時候?」

    「必須在7月1日發行。」

    「如果我拒絕呢?」

    「那我們可能就不能上市了。這張專輯關乎公司的命運。」

    YOSHIKI不需要聽對方解釋第二遍。

    難道這些跟音樂完全無關的東西,真的能限制我們的創作?

    難道這就是成為主流的意義嗎...

    YOSHIKI聽完所有理由後,思索著X簽下主流合約後所面臨的處境。

    經過幾天的考慮,YOSHIKI百般無奈接受了公司的要求,放棄發行雙碟專輯《ART OF LIFE》的計劃,同意在7月1日發行單CD專輯。5月7日,在洛杉磯的X召開了緊急記者會:

    「首先,我們將於8月23日在東京巨蛋舉行演唱會。」

    「第二,我們將於7月1日發行新專輯《Jealousy》。」

    「第三,我們將於6月5日在成田機場跟大家再次相見,以上。」 

    自從簽下主流合約後,YOSHIKI就開始談論在東京巨蛋舉行演唱會的目標。他致力於改變日本搖滾的主流世界,還引用了數據。

    「如果我們想達到百萬銷量,那我們肯定能吸引五萬觀眾來看演唱會,對吧?如果連這都做不到,那簽這主流合約有什麼意義?」

    這是YOSHIKI為了繼續成功前進,又準備跨越的一個障礙。


    無法發行雙碟專輯的苦澀、即將在東京巨蛋演出的喜悅,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交織在YOSHIKI的心中。當他隱瞞著頸部惡化的症狀,平靜談論著X未來的演出目標時,這兩種情緒也悄悄流露。

    他不知道脖子裡這顆地雷何時會爆炸,所以在緊急記者會一週後,他沒有讓自己休息,開始錄製自創抒情曲〈Say Anything〉的鼓聲部分。這首美妙的歌曲融合了優美的旋律、悲傷的歌詞和TOSHI的聲音,YOSHIKI打算把它放在專輯的最後一首,鼓聲只錄了兩次就成功了,展現他打鼓時的高度專注力。

    錄製工作逐漸進入了尾聲,一場與時間的激烈競賽開始了。日夜不停的進行專輯製作,YOSHIKI身為專輯的製作人之一,需要監督每一首歌,沒有休息片刻。所有成員也都不停進進出出在各個工作間,錄音室裡沒有人在休息。

    X不分晝夜的連續工作,讓習慣按時上下班的美國工程師們大呼「這群人完全瘋了!」。但YOSHIKI無暇理會美日工作文化的差異。緊急記者會上公布的日程已經逼近,他們必須在6月6日返回日本,但TOSHI的錄音卻還沒完成。YOSHIKI和TOSHI在錄音室連續三天三夜,只靠半小時的睡眠苦撐著。

    看著TOSHI一邊鼻血直流一邊賣力唱歌,YOSHIKI眼含淚水的大喊:「夠了!別再唱了!」但TOSHI依然緊握麥克風繼續唱歌。對他們來說,這張專輯有命運般的意義。


    在錄音室工作的空檔,也趕緊拍攝了專輯封面。YOSHIKI完全沒睡,直接帶著構想去攝影棚。化妝、裸身、綁鎖鏈、貼假疤,站在鏡頭前一張接一張的拍。還用石膏翻模了自己的臉龐,複製成另一張維妙維肖的假臉。

    其他成員也在鏡頭前各自展現形象,他們已經不是在拍普通的肖像照了,而是充滿藝術感的視覺作品,讓專輯的音樂世界躍然紙上,這將在發行之後引起各界話題。


    但時間已經不多了。為了在7月1日發行專輯,必須在日本時間6月5日之前把母帶送到日本。雖然HIDE、TAIJI和PATA按原定計劃在6月5日抵達成田機場,但YOSHIKI仍無法離開洛杉磯的錄音室。TOSHI的錄音和幾首歌曲的最終混音尚未完成。

    YOSHIKI內心的『藝術家』人格在反抗這種局面。被時間逼得半途而廢、留下不滿意的遺憾之作,對他來說就是背叛粉絲、辜負大家的期待。

    「當然可以很容易的妥協,現在就結束錄音,把東西交出去。但這樣的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白費了。這種專輯不出也罷!」YOSHIKI對工作人員施壓,繼續在錄音室裡奮鬥。

    然而6月6日,工作人員決定強制送YOSHIKI回日本。不僅要盡快把母帶送到日本,還要在6月7日晚間讓X全員去《MUSIC STATION》上節目。

    6月6日凌晨3點,工作人員擅自宣布錄音完成,但YOSHIKI堅決反對,因為首席工程師放給他聽了〈Say Anything〉,他不滿意音質。

    「這樣不行!我們再錄一次人聲!」

    工作人員表示已經沒有時間重錄了。

    「根本沒有時間了,就這樣吧。」

    「不行!這樣的音樂無法打動人心!不給我重錄,我就把這首歌從專輯裡刪掉!」

    「這不可能。日本那邊已經把封面封底和歌詞本都印好了。」

    幾天沒休息的YOSHIKI相當虛弱,無力反抗工作人員的拖行,終於被帶出了錄音室。但他突然淚眼汪汪的大喊:「我不要回日本!」,跳進自己的車裡,開回他的公寓。他鎖上門不讓任何人進去。工作人員敲了幾十分鐘的門,不管怎麼叫他,YOSHIKI都不理不睬。

    不知道多久沒睡覺,他的意識變得模糊,坐在沙發上僵住了。片刻之後,幾個工作人員破門而入,把他抬起來直奔機場,一起登上回日本的飛機。

    在十二小時的飛行中,YOSHIKI不吃不喝,只是不斷重複:「我不允許就這樣結束.... 我不允許...」

    在成田機場,有幾十名Sony的工作人員等著迎接他。

    「Sony有三千多個員工都在等這張母帶,工廠也準備好要二十四小時不停趕工了!」

    聽到這些話,YOSHIKI再次請求:「只有那首歌!給我時間重錄一次人聲!」

    YOSHIKI的堅持得到了回報,他獲得三十六小時的時間重錄。


    6月7日晚上,YOSHIKI在朝日電視台的休息室跟其他成員會合,穿上新裝後表演了〈Silent Jealousy〉。

    節目一結束,YOSHIKI和TOSHI就跳進等在外頭的車裡,飛奔到品川區的錄音室。YOSHIKI身後的工作人員不斷看錶,催促著:「沒時間了!」

    重錄的工作終於在6月9日上午完成了。兩年零兩個月後,新專輯的錄製終於結束。

    但即便如此,YOSHIKI還是無法放鬆。他馬上回到洛杉磯。他的行李還留在那間門壞掉的公寓裡。收拾好東後就返回日本,準備拍攝音樂錄影帶。當拍攝開始時,彷彿那三個月不眠不休的煎熬根本不存在。拍攝團隊看著YOSHIKI憂鬱的表情和閃閃發亮的眼睛,忍不住嘆息。

    新專輯《Jealousy》的預購量超過了十萬張,而在發行當日出貨的五十萬張也銷售一空。之後又追加了十萬張,但一週內也售完。如果照這個速度下去,很快銷量就能達到百萬,Sony鐵定能順利上市。

    直到7月初,YOSHIKI才得以回顧這七個月在洛杉磯的時光。雖然沒實現雙碟專輯的構想,但他們拼盡全力,跟時間賽跑,錄製出一張真正出色的專輯。人生如同高速旋轉的輪盤,以驚人的速度向前衝。

    這種速度和X的快速崛起,以及那份決心與追求,反映了YOSHIKI內心的本質。完成了這次空前的專輯錄製後,YOSHIKI並沒有失去那份不斷前進的渴望。

    「能創造如此專輯,我為X這個樂團感到自豪。」

    這是YOSHIKI在專輯宣傳期間接受雜誌採訪時說的話。他再次意識到,如果真想達到自己尚未清楚看見的巔峰,就沒有時間休息,必須繼續攀登。


    當YOSHIKI在美國錄音時,他在東京的新家已經完工。搬家時,許多鄰居都認出了他。幾天之後,YOSHIKI幾乎有家歸不得,上百名粉絲聚集在他家門口。見過YOSHIKI搬到這裡的人們居然把他的新家住址洩漏出去,這很快就傳遍了粉絲圈。等在家門口的女孩子越來越多,直到深夜都不離開。

    一看到窗戶裡有人影,她們就開始大喊大叫「YOSHIKI!」「YOSHIKI!」。雖然她們沒有惡意,但這讓周圍的居民很是困擾,甚至警察都來巡邏趕人。

    「就像在開演唱會!」

    YOSHIKI這樣開著玩笑,決定不住在新家了,把它送給母親和當時正在上大學的弟弟光樹。他現在無處可去,只好住在東京市中心的飯店,並租了一個東京灣附近的公寓。那時交車的勞斯萊斯,他就用來往返飯店和公寓之間。


成功的東京巨蛋演出.TAIJI的離開

    第二張專輯的銷售如此成功,YOSHIKI承諾的「百萬銷量」很快就實現了。

    電視和廣播裡不斷播放X的新歌,每個聽到的人都被其強勁的聲音、優美的旋律和悲傷的歌詞所吸引。每個人都想探究這個將優美音樂和奇異服裝融合的樂團,究竟有什麼祕訣?人們從樂團成員身上感受到90年代的能量,以及摧毀舊社會保守主義的年輕力量。

    即使在出道專輯成功大賣後,許多樂評和其他唱片公司仍然堅稱「硬式搖滾這種音樂不可能成為主流」,但現在都不得不承認X確實擁有改變時代的力量。

    YOSHIKI在接受訪問時,還努力用言語傳達他的音樂理念和樂團目標 —— 奮力前進、摧毀一切障礙、打破社會大眾對搖滾樂的刻板觀念,繼續創作征服日本的音樂。而他是用溫和的聲音徐徐道出這些驚天動地的話,讓人們的印象更加深刻百倍。

    當時在日本,很少有搖滾藝人用言語解釋自己的真實想法和音樂理念,這使得YOSHIKI更受關注。X的音樂和YOSHIKI的話,直接打動了年輕族群的心,他們都開始藉由裝扮來表達自己的情感。X的成員們在演出時不斷體認到這種支持,每次在舞台上都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團結感。正因如此,百萬銷量雖然對唱片業界來說是痴人說夢,但對YOSHIKI來說,這並不是做白日夢,而是一個切實的目標。

    樂團的粉絲數量不斷增加。年輕的流行歌手和樂團都公開表示自己成了X的粉絲,年長一輩的資深樂評和藝術界人士也不遑多讓,紛紛公開稱讚他們的音樂才華和彬彬有禮的端正態度。此外,X還成功征服了那些以前遠離硬式搖滾的普羅大眾。隨著X登上舞台,搖滾樂不再被視為「反抗」和「叛逆」的象徵,更像是吸引人的戲劇性音樂。

    十年之後,當21世紀來臨,如今人們只要談到日本搖滾史時,經常會用「X出現之前」和「X出現之後」來回顧這段歷史的分水嶺。證明X不只是創作了熱銷歌曲,更以他們的人生態度和音樂改變了日本社會,與廣大群眾緊密結合。


    1991年7月,伴隨著緊湊的《Jealousy》宣傳行程,YOSHIKI開始籌備新的巡演,預計從8月持續到10月。雖然他無法治癒的頸椎傷勢可能扛不住這麼多場演出,醫生嚴格要求:「如果必須上台,那脖子一定要戴上石膏護頸,脖子千萬不能甩,上半身也儘量不要動,只能保持同一個姿勢打鼓。」

    為了期待看演唱會的粉絲,YOSHIKI決定在全國九個城市舉行十四場演出,其中最重要的是8月23日的東京巨蛋演唱會。一開賣,五萬四千張門票在兩小時內就一搶而空。

    象徵日本樂壇人氣巔峰的東京巨蛋演唱會,屆時將會塞滿五萬多名觀眾,一旦在這裡失敗,就會造成無法想像的可怕傷害。而東京巨蛋本來就是棒球場,當時被說成是「音響效果不佳」的場地,業界還沒有完全摸索出平衡巨蛋音場的技巧。但冒這個險,就是為了在這巨大場館中和粉絲們齊聚一堂、呈現最好的表演給他們。

    準備巨蛋演出的每一個細節,YOSHIKI全部都深入參與,他一直思索著,要怎麼點燃如此多觀眾的心。

    「我們又要創造新的歷史了!」YOSHIKI把內心的感受告訴其他成員。

    「我們的下一個目標是全世界!」

    在跟其他成員的對話中,YOSHIKI的雄心壯志開始具體化。那段在洛杉磯的七個月裡,他的「進軍世界」夢想逐漸成形。

    「我們要證明X的音樂不只在日本廣受歡迎,到了歐美一樣能受到青睞。」

    實際上,當X開始在美國錄音時,許多美國工作人員對日本樂團能以硬式搖滾走紅感到難以置信,由於硬式搖滾的發源地是美國和英國,他們認為日本人沒辦法玩出什麼新花樣。這種偏見讓YOSHIKI非常不服氣。

    「到歐美做客很容易,但要在那裡闖出天下就不簡單了。不過,總有一天我們會跟美國的唱片公司簽約,我們要在那裡取勝!」

    所有認識YOSHIKI的人,都對他的豪言壯語深信不疑。

    當記者問到對這些目標的看法時,HIDE清晰的回答:

    「YOSHIKI會做到任何他想做的事,追逐隨心所欲的目標。不管發生多誇張的事,我們都會拋開常識和慣例,一心跟隨他。」

    HIDE自豪的認為,YOSHIKI打破既定規則的滿腔熱情,就是X的靈魂。當然,其他成員也準備好迎接新的挑戰。

    1991年8月6日,『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從新潟起跑。這次巡演要讓觀眾進入專輯《Jealousy》中所描繪的奇幻世界。舞台上矗立著巨大的金字塔,五位成員的身影在階梯上若隱若現,一個接一個從白色霧氣中現身,觀眾們翹首以盼,全都忘了自己正在看一場搖滾樂團的演唱會。

    TOSHI頂著有如王冠一般矗立的金髮,用高亢的呼喊聲劃破了空氣,耳熟能詳的樂曲開始隆隆響起。

    儘管醫生強烈要求,YOSHIKI依然沒有戴上石膏護頸,繼續照著以往的方式打鼓。在演唱會的高潮時,他開始表演鼓獨奏,許多粉絲都擔心他會不會昏倒,四周都是尖叫聲。演出的最後,YOSHIKI瘋狂破壞自己的鼓組。這次的十四場演唱會,也為此特地準備了十四套專門用來破壞的鼓組。

    YOSHIKI不顧旁人的擔憂,整場演出都全力以赴,毫不保留。演出結束後,回到休息間的他喜悅無比。

    「當然覺得很痛,但我還是堅持到最後了,沒有呼吸困難,也沒有昏倒,哈哈!」他在演出之後接受按摩時這麼說著。

    慶功宴雖然他遲到了,但也真誠地向樂團成員和工作人員表達了他的感受:

    「上台之前我真的很擔心,但現在能和你們一起喝酒,我太高興了!」

    其他成員們因為專輯暢銷和巡演揭幕而興奮著,一路喝到天亮。YOSHIKI雖然跟大家聊著天,但他的笑容背後似乎隱藏著憂慮。

    我現在才活了四分之一個世紀,我還能打多久的鼓?我還有多少時間?

    這種無法形容的憂愁,是他炙熱靈魂的另一面,無論人在哪裡、跟誰在一起,這種憂愁從未離開過他。


    YOSHIKI夢寐以求的東京巨蛋演唱會,日子很快就逼近了。8月22日,成員們決定在正午時分到東京巨蛋集合彩排。巨大的場館內有如大型工地一樣繁忙,起重吊車在舞台上安裝設備和照明燈具,一大堆工作人員在各處忙碌著施工,這種大場面不禁讓人切身感受到東京巨蛋的宏偉規模。

    成員們興奮不已,希望能進行最縝密的彩排,事先摳好每一個細節。雖然他們有很多戶外場地演出的經驗,但無法想像在這個巨大的室內體育場裡,X爆炸般的音樂聽起來到底會怎麼樣。唯一的方式就是親自演奏,親耳聽到每首歌的聲音,評估在巨蛋演奏時產生的殘響時間、解析力等等音響效果。

    然而,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彩排仍未開始。距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幾個小時,YOSHIKI依然沒有出現。

    「YOSHIKI不見了!」

    這個震驚的消息不僅傳到樂團成員耳中,還傳到正在安裝舞台設備的工作人員,所有人都陷入混亂。

    「YOSHIKI到底去哪了?」

    事實上,經紀人知道他失踪的原因。

    「他吃了咖哩飯,說太辣了,大發脾氣之後,就回飯店了...」

    聽到這個原因,樂團成員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咖哩飯會辣是很正常的事,因為這個而生氣就算了,居然連彩排都蹺掉,看起來像小孩子在無理取鬧。

    但實際情況是這樣的 —— YOSHIKI非常喜歡六本木一家餐廳的印度咖哩,所以請經紀人在彩排之前幫他準備那一家餐廳的咖哩。但經紀人並沒有去六本木買,而是在東京巨蛋附近的餐廳買了類似的咖哩。但那是一種非常辣的咖哩,雖然看起來一樣,但辣度和YOSHIKI喜歡吃的完全不一樣。當時飢腸轆轆的YOSHIKI一進休息間就狼吞虎嚥吃了起來,直到吃了一半才發現這不是他平常愛吃的咖哩,而且非常的辣,辣到引發他從小就有的過敏反應。結果因為貧血而頭暈,身體不適的YOSHIKI氣得火冒三丈,把桌子整個掀了,衝出了休息間。吃了這麼辣的東西,讓YOSHIKI哮喘發作,貧血加重,甚至出現濕疹症狀。他自己開著經紀人的車回到飯店,躺在床上無法動彈,派工作人員去買藥。

    在YOSHIKI缺席的情況下,樂團其他成員都難掩他們的焦慮,但在評估情況之後,他們也知道氣成這樣的YOSHIKI是不會回來了,於是決定在沒有鼓手的情況下,四個人進行彩排。


    事實上,YOSHIKI發脾氣走人的鬧劇不止一次。「咖哩太辣事件」的兩週之後,在名古屋的演唱會前一天,也就是9月7日,YOSHIKI取消了預定的拍攝工作,那天要掌鏡的攝影師正是著名的篠山紀信。

    YOSHIKI進了篠山紀信位於六本木的攝影工作室後,問那邊的助理:「你們這裡有浴室嗎?」。助理說有,並帶他去浴室。

    「這浴室確定能用嗎?」YOSHIKI問。

    「當然。」

    助理離開浴室後,不久就傳來一聲大叫。

    YOSHIKI臉色大變,穿著溼答答的衣服衝出來。

    「浴室壞掉了啊!只有熱水啦!」

    他就這樣跑出工作室,跳上工作人員等在外頭的車,要求直接開去隔天要辦演唱會的名古屋,還說「再也不回來了!」。YOSHIKI說他打開水之後,怎麼調都只有熱水,結果全身有一半燙傷了。實際上,他全身的皮膚都被燙到紅腫。

    助理告訴篠山紀信說:「YOSHIKI說水太燙,所以就離開了。」

    第二天,幾個Sony的員工到工作室賠罪。當YOSHIKI知道公司派人去道歉之後,更加生氣。

    「我以前都取消過多少次拍攝了,為什麼這次非要道歉?他是名人還是有特權?」

    跟篠山紀信約好的拍攝計畫就這麼泡在滾燙的熱水裡了,兩人至今都沒有合作過。

    YOSHIKI常常在錄音室裡連續工作四十八小時以上,他排好的日程並不容易按表執行。許多了解他生活方式的媒體記者都知道,如果拍攝或訪問被他臨時取消,也不用太驚訝。大家都會耐心等待下一次機會。

    東京巨蛋的「咖哩太辣事件」、篠山工作室的「浴室的水好燙事件」,以及從金澤坐計程車到東京的「想回東京事件」,都是粉絲和公眾的趣味話題,也是象徵YOSHIKI極端性格的眾多傳奇插曲之一。


    8月23日,東京巨蛋演唱會的日子。YOSHIKI擺脫過敏反應,準時到達現場,僅僅確認了歌單和調音而已。對於在東京巨蛋的首次演出卻沒有進行充分彩排,他隻字不提,當然也沒人敢說起咖哩的事。

    預定的開演時間過了半小時後,燈光暗下來,所有樂團成員登上了舞台。聚集在東京巨蛋的觀眾爆發出巨大歡呼,這宏亮的聲音瞬間填滿了整座體育場的每個角落。

    觀眾們從座位上跳起來,看著被巨大的探照燈、閃爍的紅藍燈光照亮舞台,呼喊著五位成員的名字,隨著音樂跳動。舞台兩側設置了巨大的螢幕,顯示著成員們的表情特寫。閃爍的雷射光束不時捕捉著他們的身影。

    當鼓獨奏開始時,觀眾的歡呼和興奮交織在一起。YOSHIKI緊握鼓棒,比平時更用力的打鼓,全身大幅搖擺,彷彿想要讓最遠處的觀眾都能看到自己。YOSHIKI始終追隨著自己的音樂,他不僅僅是個負責保持節奏的鼓手,更是在舞台上撥動觀眾心弦的表演家。隨著他的節奏,HIDE和PATA的吉他以及TAIJI的貝斯一同響起。

    當激情達到頂點,心臟彷彿要被轟向太空時,YOSHIKI回到了平靜狀態。他那如少女般優雅的手指開始在鋼琴上演奏,旋律充滿了整個寧靜的場館。

    在舞台上,YOSHIKI展示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形象 —— 「破壞」與「寧靜」。砸著鼓的YOSHIKI充滿了狂暴的敵意,而在幾秒鐘後,一坐在鋼琴前又開始演奏柔和而悲傷的旋律。白天的「光明」與夜晚的「黑暗」,在他身上以不可思議的方式完美共存,瞬間征服了觀眾的心。

    X的五位成員在這個巨大場館中創造了與披頭四、滾石樂團、KISS和齊柏林飛船等一線國際樂團演唱會齊名的狂熱氣氛,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終於到了安可環節,觀眾們高舉雙手,形成X字形,隨著音樂跳動。

    舞台和觀眾,都隨著節奏一起跳動。YOSHIKI環顧體育場裡的五萬人,再次確認了,舞台是他可以真正活著的地方。

    YOSHIKI一直待在舞台上,直到最後一刻,樂團成員們手牽手向觀眾致意道別。YOSHIKI終於鬆了一口氣,慶幸自己沒有失去意識。也許有一天,他的身體會拒絕配合。心底隱藏著深深的憂慮,只希望自己能撐到巡演結束。


    然而,YOSHIKI的擔憂沒多久就應驗了。1991年10月24日,在橫濱體育館的演出中,他在鼓獨奏結束的霎那徹底倒下。

    演出一開始,YOSHIKI像往常一樣全力以赴的打鼓,讓觀眾完全猜不到他的身體狀況不佳。但當他的高速鼓獨奏結束時,在轟鳴聲、閃光和白色煙霧中,他倒在舞台上失去了意識。工作人員把他抱起來,大聲喊著他的名字,但他沒有醒來。工作人員們小心的把YOSHIKI抬進休息間,只能聽到他困難的呼吸聲。

    HIDE繼續在舞台上進行吉他獨奏環節,而幹部們開始商量該怎麼應對這種緊急情況。


    實際上,YOSHIKI本來就因為操勞過度而極端虛弱,前一天又感冒發高燒,仍堅持要泡在冷水裡拍攝新單曲的封面。演唱會那天一早起來,整個人感覺就非常糟糕,體溫驟降,低於正常水平。演唱會原定於傍晚6點半開始,但由於YOSHIKI直到下午5點半才到達現場,所以實際上到了晚間8點才開演。在休息間的醫生看過他的狀況之後說,「並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擔心的原因,但強烈建議你靜養,取消今天的演出」。然而,狀況不好YOSHIKI完全不接受醫生的叮囑。

    在火力全開的演奏了五首歌後,鼓獨奏開始了。舞台中央升起一個約5米高的特殊平台。YOSHIKI在那上面表演了一段比平時更長的鼓獨奏,然後下降到舞台,把鈸片扔在地上,隨即臉朝下倒地。在這一刻,他完全失去了意識。

    工作人員把他抬進休息間後,YOSHIKI恢復了意識,咬著牙說想返回舞台、要繼續打鼓。然而,他眼前出現了黑點,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理解情況嚴重性的樂團成員和工作人員說服他中斷演出,並叫來救護車將他送往醫院。


    此時,觀眾已經在空蕩蕩的舞台前等了四十五分鐘,對YOSHIKI的狀況越來越擔心。時間已經過了晚上10點。

    終於,Sony在現場的負責人上台,拿起麥克風沉重的宣布:「YOSHIKI昏倒了,現在已經送往醫院,所以今天的演唱會必須中止了。YOSHIKI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懇請大家諒解這個情況。」

    話音剛落,觀眾席上響起了一片哀號聲,但沒有人陷入恐慌,大家都在等待進一步的補償說明。

    接著,TOSHI上台向粉絲們說話:

    「今天的下半場演唱會將改在11月12日補辦,而明天的演唱會將改在11月13日,地點不變,舞台、燈光都跟今天一樣。各位只要持今天的票根就可以入場,所以請一定要把它保存好。」

    「大家請聽我說,X就是這樣,這是不會變的。YOSHIKI現在已經去醫院了,但我們X一定會回來!我們一定會在11月補公演,到時候再見!」

    粉絲們對TOSHI的話報以熱烈的支持聲,響徹了橫濱體育館。

    「請大家理解YOSHIKI的心情,他自己也咬著牙說想回舞台、要打鼓,但在經過醫生診斷,以及工作人員和樂團成員判斷之後,才做了這個決定。不過在11月補公演的時候,我們一定會還給你們250倍!請大家好好期待!今天回家的時候要小心喔!」

    TOSHI揮手告別後離開了舞台。

    同時,在醫院裡,YOSHIKI被醫生診斷為「急性氣管炎」,必須立即住院治療了。


    經過幾天的治療休養,YOSHIKI在醫院中的恢復速度異常迅速。這是因為他渴望儘快向粉絲道歉的心情。

    10月26日,第六屆「EXTASY SUMMIT」舉行,YOSHIKI也出現了。兩天後的記者會上,宣布了YOSHIKI與小室哲哉共組的「V2」計劃。YOSHIKI以其宏大的計劃和出人意料的行動震撼了周圍的人。而事實上,他在主流出道後不久就與小室哲哉相識,並迅速建立了互相信賴的友誼。

    小室哲哉是知名樂團TM NETWORK的作曲家兼鍵盤手,該樂團成員還包括宇都宮隆和木根尚登。小室為渡邊美里創作的歌曲〈My Revolution〉成為了熱門金曲,使他名聲大噪。小室隸屬於Sony旗下的唱片公司,儘管他比YOSHIKI大七歲,但兩人有許多共同話題,成長背景也相似。YOSHIKI從4歲開始學鋼琴,小室從3歲學小提琴。

    他們都受過古典樂的訓練,也對硬式搖滾和前衛搖滾充滿熱情,從業餘樂手到現在成為專業樂手,他們在音樂創作、作詞和製作方面一直都有很多共同的興趣。

    只要有空,他們可以徹夜聊音樂。有一天,他們萌生了聯手創作的想法,決定發行一張共同製作的CD。

    於是,10月31日的記者會震撼了整個音樂界,兩個一流樂團的團長共組雙人項目是前所未見的,這更加激起了大家對他們創作成果的期待與興趣。


    11月12日和13日,YOSHIKI再次站在橫濱體育館的舞台上。一身鮮紅的他衝上舞台,從右到左來回跑了一趟。狂奔的他彷彿在告訴觀眾們,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他已經準備好全力演出。

    「正如承諾的那樣,X回來了!我們遵守約定,來還你們250倍了!」TOSHI的喊聲打破了寂靜,為演出拉開序幕。YOSHIKI像一支飛箭般充滿力量的敲擊著鼓,他完全沒有保護自己身體的念頭。他不停打鼓,隨著音樂,光線照亮了他的身影,營造出非凡的氛圍。

    演奏鋼琴時,YOSHIKI看著粉絲們專注聆聽美妙旋律的臉,不時在心中低語「謝謝!」

    X的澎拜能量從舞台上湧出,填滿整個場館。彷彿站在舞台上的成員們打造了一個鋼鐵骨架,支撐著這股能量。

    巡演結束了,但YOSHIKI沒有時間休息。他對於百萬銷量和在東京巨蛋的成功演出感到滿意,但要真正改變搖滾樂的世界,他必須繼續前進。為此,需要更強大的動力。YOSHIKI計劃再次在東京巨蛋演出,並為進軍世界舞台做準備。唱片公司內部只能同意他的決心。因此,X的新目標確立 —— 登上美國和歐洲的舞台,要和世界頂尖的歐美樂團旗鼓相當。


    1991年11月25日,在所有成員出席的緊急記者會上,宣佈將於1992年1月5、6、7日在東京巨蛋舉行演唱會,之後X將離開日本,進軍世界舞台。媒體將這些演唱會稱為「告別公演」。YOSHIKI宣布了他的計劃,沒有回頭路,這反而更加激發了他的決心。

    當時YOSHIKI年僅26歲,他的人生字典裡沒有什麼「控制」或「保護」的字眼。

    然而,雖然YOSHIKI深信X會在舞台上如一團火球般燃燒,但樂團內部出現了外人無法察覺的裂痕。

    裂痕源自於TAIJI的言行。身為X的貝斯手,TAIJI對樂團的聲音有著基礎性的關鍵影響,他是僅次於YOSHIKI和TOSHI的資深成員。YOSHIKI視TAIJI為樂團的搖滾精神代表,把他當做弟弟一樣看待,從地下至出道這一路走來,和他共度了許多時光。然而,TAIJI正是那顆埋藏著的火種,點燃了衝突的火焰。他在主流出道前夕結婚,渴望著金錢和名聲。YOSHIKI非常理解藝術家的野心,但TAIJI的尖銳言辭,講的話經常都太過火,深深刺傷了周圍的人。

    在『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巡演期間,北海道的演出結束後,次日早上6點,HIDE叫醒YOSHIKI,找他去外面的餐廳抱怨。

    「YOSHIKI,我真的沒法再跟TAIJI一起工作了!」。原來,TAIJI因為HIDE開的玩笑而大動肝火,接著就粗暴的辱罵了他。HIDE還說,只要TAIJI心情不好,他在舞台上就會變得很陰沉,甚至耍脾氣不彈貝斯,這是絕對不能原諒的行為。YOSHIKI為了緩和HIDE和TAIJI之間的緊張關係,告訴HIDE:「X需要TAIJI的貝斯。」

    YOSHIKI自己也跟TAIJI吵過無數次了,但他仍然堅信TAIJI是樂團不可或缺的大將。然而,他逐漸下定決心要跟TAIJI分道揚鑣。

    年底,YOSHIKI發現TAIJI違背了他們之間的約定。雖然他很喜歡身為貝斯手的TAIJI,但身為樂團夥伴、身為一個人,卻做了不該做的事,破壞了彼此之間的信任。YOSHIKI做了無法動搖的決定,沒有跟任何人商量,決定當面跟TAIJI斷絕關系。

    1991年12月31日,X參加了《NHK第42屆紅白歌唱大賽》,他們演唱了〈Silent Jealousy〉。這是史上第一次有硬式搖滾樂團站上紅白歌唱大賽的壯舉,X向全國的電視觀眾展示了這個音樂流派。樂團滿懷喜悅的享受登台榮耀,也扮演了那些熱血年輕族群的代言人,心潮澎拜的將熱情傳遞給數百萬觀眾。

    紅白歌唱大賽的節目結束後,X前往目黑鹿鳴館,參加已成慣例的跨年倒數演唱會。所有成員登上舞台,向粉絲問好後,YOSHIKI走到外頭,打電話叫人在後台的TAIJI出來碰面,兩人在惠比壽的一家酒吧面對面。

    YOSHIKI對坐在面前的TAIJI只說了一句話:

    「你被開除了。」

    「什麼?」TAIJI不明白YOSHIKI的意思。

    「你不再屬於X的一員了。」

    「為什麼?」

    「反正就是這樣。」

    YOSHIKI知道,雖然他沒說出原因,TAIJI自己也明白。

    「其他成員知道你要開除我嗎?」

    「沒人知道。」

    「你突然跟我講這個,真是奇怪。」

    YOSHIKI的聲音顫抖了。

    「我的決定不會改變。」

    TAIJI反駁道。

    「那東京巨蛋的三場演唱會怎麼辦?」

    「我現在不想管這個。」

    「不想?再過五天就演唱會了!」

    「我之後再想辦法。」

    說完這些話,YOSHIKI就走出酒吧,回到鹿鳴館。

    當YOSHIKI再次登上舞台,顯然他情緒失控。他把其他樂團的設備全部打爛 ——吉他、鼓、麥克風和音箱,然後跳進滿滿的觀眾堆裡。他的頭髮凌亂,衣服也破了。但回到舞台上後,他繼續破壞所有能夠觸及的東西,把所有設備和樂器都砸得支離破碎。

    YOSHIKI雖然打死都不會原諒TAIJI了,但他也無法擺脫剛剛開除TAIJI的痛苦情緒。他們兩人曾一起住在江古田的公寓裡。TAIJI很會下廚,總是能用冰箱裡的食材做出美味佳餚。連煎顆蛋都不會的YOSHIKI非常愛吃TAIJI做的菜。

    當年還在Live house演出的時代,TAIJI也幫X製作了很多表演服。他手藝精湛,用縫紉機把淺草橋買來的皮革縫成夾克,再用鏈條、鉚釘和碎玻璃裝飾,創造出獨一無二的服裝,全世界沒人有類似的裝束。

    1989年12月,就在獲得日本有線大獎「最佳新人獎」不久前,TAIJI和人打了一架,因為毀損公物罪被警方逮捕。得知此事後,其他成員也不意外。強悍無比的TAIJI很快就會一臉若無其事的回來。幸好這個事件並沒有被媒體曝光,也沒有被移送法辦,成員們對此事都三緘其口。

    在大阪城展演廳舉行的『ROSE & BLOOD TOUR』最後一場演出前夕,TAIJI一個人出去的時候和人打架,打破了玻璃窗而受重傷,手臂縫了14針。打了嗎啡止痛後,他仍堅持上台演出,帶傷照樣彈著激烈的貝斯,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他對搖滾樂的真愛。


    就是這樣一個心細手巧又火爆衝動的人,如今YOSHIKI卻被逼得要跟他一拍兩散。為了守護樂團的利益,他必須冷靜的做出決斷。YOSHIKI經常對其他樂手、Live house的人、音樂雜誌的記者說,X是一個家庭:

    「我是不講道理的任性大哥,HIDE是溫柔接納我的媽媽,TOSHI是默默微笑的堂兄弟,PATA是慈祥和藹的爺爺。而TAIJI是跟我一樣蠻橫不講理的弟弟。」

    突然襲來的美好回憶讓YOSHIKI心痛的發狂,但他終於明白,無論怎樣摧毀鹿鳴館的舞台,過去的事永遠都無法改變。

    1992年1月1日,鹿鳴館演唱會結束後的早上8點,YOSHIKI召集HIDE、TOSHI和PATA,宣布TAIJI已經在幾個小時前被他開除了:

    「我剛剛開除了TAIJI,這是我一個人做的決定,雖然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想你們都很清楚原因,如果有人反對這個決定,請現在就說出來。如果有人不滿,想跟TAIJI一起離開樂團,我也不會阻攔。現在我要一個明確的答案,你們同意還是反對?」

    HIDE心裡非常清楚,YOSHIKI要做這個決定,還要當面開除TAIJI,已經承受了何等巨大的痛苦。

    「我沒有異議,未來也不會反悔。」

    TOSHI和PATA也表示「我們跟HIDE一樣。」

    經由工作人員的協商,TAIJI可以參加東京巨蛋的三天演唱會。當這三天結束後,X將再次失去貝斯手。


    1月5日,日本音樂史上首次大規模的連續三天演唱會開始了。所有三天的門票都在開賣當天就被搶購一空,東京巨蛋擠滿了人。巨蛋裡面雖然大的無邊,但似乎有一種呼吸困難的感覺,因為在這三天公演之後,X就要離開日本了。

    「如果這幾天沒有完全燃燒,未來就沒希望了...」YOSHIKI在彩排時喃喃自語。演出開始之前的時間,他獨自一人關在休息間裡。

    終於,五位成員出現在舞台上,雷鳴般的歡呼聲在場館內迴盪。巨大的側螢幕特寫著成員面孔,觀眾們都從座位上跳起來。隨著YOSHIKI坐在鼓組前敲下的鈸聲,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使牆壁顫抖,舞台前竄起一排巨大的白色煙柱。這種開場方式更像是打響前衛歌劇的第一槍,而不是搖滾樂團的演唱會。接著,X的音樂響起,〈Prologue (~world anthem)〉揭開了TAIJI最後三場演唱會的序幕。

    YOSHIKI預感到自己生命的悲劇結局,HIDE用類似前衛舞蹈的表演挑逗觀眾,TOSHI以嘹亮歌聲展現了堅毅勇猛的形象,PATA以平靜的表情展示了出色彈技,TAIJI以銳利的目光狂野彈著貝斯。這五位性格截然不同的成員在音樂中融為一體,在舞台上展開了一場規模宏大的戲劇表演。

    TOSHI的金屬嗓音引起所有聚集在東京巨蛋的粉絲共鳴,將舞台和觀眾區緊緊包裹在一起。

    到了最緊張的時刻 —— 鼓獨奏。YOSHIKI手裡握的鼓棒如同兵器,開始了狂暴猛烈的演奏。他全身搖擺,金色長髮凌亂的飛舞,他的形象讓人聯想到文藝復興時期波提且利筆下的維納斯。想到這場兇猛鼓擊帶來的劇痛,以及他臉上流露的狂喜,讓人眼前又浮現出柴可夫斯基《天鵝湖》中齊格菲王子的身影。

    終於,YOSHIKI得以喘息,開始演奏鋼琴。演唱會步入尾聲。

    在舞台上拼盡全力的YOSHIKI,演出後馬上接受針灸療程,以緩解頸部和肩膀的疼痛。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從不斷的粉絲歡呼聲那裡吸收能量。他只祈求自己的身體能撐完這三場演唱會。

    到了最後一天1月7日,成員們各自心緒紛亂、五味陳雜。台下的粉絲們全都不知道,今天的演唱會結束之後,TAIJI就要離開樂團。出現在舞台上的TAIJI,頭上的皮製牛仔帽壓低到遮住眼睛,幾乎始終都目光低垂。

    HIDE、TOSHI和PATA臉上都籠罩著失落的陰影,因為他們明白,這樣的X將不復存在。

    粉絲們的掌聲和歡呼聲讓YOSHIKI感到痛苦。與TAIJI告別後,X將踏上國際之旅。YOSHIKI心中的悲傷無法抑制,他流下了眼淚。

    在東京巨蛋結束了史無前例的三天演出,共吸引了十二萬人參加後,一場盛大的慶功宴隨之而來。HIDE、TOSHI、PATA和TAIJI接受了超過一千位賓客的祝賀和問候,然而YOSHIKI並沒有和其他樂團成員一起出現。

    他回到演出期間下榻的飯店,獨自沉浸在這幾年來與TAIJI累積的回憶中。

    自那天以後,YOSHIKI和TAIJI再也沒有見過面,足足六年多。他們直到1998年5月在HIDE的靈柩前才再次相見。


    1991年1月31日,《MUSIC STATION》播出由TOSHI宣讀貝斯手TAIJI的退團聲明,理由是音樂理念不同而退出,對外只說了「TAIJI和我們四人,決定朝著不同的目標前進」,這個話題只是點到為止。


    現在YOSHIKI必須尋找新的貝斯手。他向朋友圈和熟識的音樂家打聽人選,甚至還向一般大眾公開徵求人選,也面試了幾位找到的貝斯手。但顯然,一時之間很難找到合適的貝斯手加入X。

    HIDE也特別努力的尋找貝斯手。1992年5月的黃金週,HIDE突然想起了一位比他小三歲的貝斯手。這位貝斯手是在『Rose & Blood Tour』期間,一位好朋友帶到後台介紹給HIDE的。當時他們互相認識,也交換了電話號碼。這位出生於兵庫縣尼崎市的貝斯手名叫森江博,藝名是HEATH。

    HEATH曾在「PARANOIA」、「BEET SWEET」、「media youth」、「MAJESTIC ISABELLE」等地下樂團中擔任貝斯手,也頗受Live house的觀眾歡迎。

    HIDE告訴YOSHIKI關於HEATH的事之後,馬上打電話給他:

    「你知道我們現在的情況,是吧?」

    「是啊,我知道。」

    「那要不要來X試一下?」

    HEATH聽到HIDE的話,並沒有興奮得跳起來。

    「還有很多比我更好的貝斯手呢...」

    HEATH當時已經在另一個樂團中活動,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成為X的一員。然而,HIDE不斷邀約。

    「不管要不要加入,先來Jam一下吧!」

    於是HEATH同意去跟X即興玩一玩,而不是正式的試音。因為HEATH認為如果要他站在那給人甄選,是彈不出什麼好東西的。

    HIDE把這件事告訴YOSHIKI。幾天後,HEATH跟X的其他成員一起玩起即興合奏。

    HEATH到場時看起來狀態不太好,他說:

    「昨晚喝多了,還在宿醉。」

    看到渾身酒氣的HEATH時,大家只是苦笑了一下。迎接他的HIDE和PATA反而卻擔心著「怕被發現沒彈好」,看起來比HEATH還緊張多了。這五個人開始像平常的練團一樣,一首接一首演奏了〈Endless Rain〉、〈Sadistic Desire〉、〈Blue Blood〉、〈Standing Sex〉、〈Joker〉等曲子,HEATH雖然還在宿醉,但貝斯彈得卻堪稱完美。

    演奏結束後,他把貝斯收進琴盒就離開了。HEATH完全不為所動的自然態度,讓X的成員都吃了一驚。業餘的HEATH在這些極具個性的職業音樂家面前也不慌不忙,更沒有表現出什麼野心。很多人都渴望能加入這支已經非常成功的主流搖滾樂團,但HEATH卻好像對名利視若無睹。

    「要當我們的成員,不只貝斯要彈得厲害,重要的是能跟我們相處愉快、想跟他待在一起,否則再會彈貝斯也不行。」這是YOSHIKI反覆強調的選人標準。

    合奏過之後,YOSHIKI也很喜歡HEATH的外貌。而且一起演奏時,沒有感覺到任何隔閡。

    「我覺得和HEATH在一起的話,應該會很愉快。」

    當然,其他成員也跟YOSHIKI有一樣的看法。

    HEATH回到家之後,幾乎是馬上就接到了HIDE的電話,說:

    「大家似乎都很喜歡你,所以考慮看看(加入X)吧」。

    但HEATH沒有立即回答。第二天,他們又正式邀請HEATH加入樂團,但HEATH也沒有急於做出最終決定。

    直到半個月後,他才給了答覆:

    「因為我有自己的樂團,所以要考慮很多事情。不過我非常喜歡跟你們合奏的感覺,所以我接受這個提議。」

    HEATH不僅態度認真,說起話來也很真誠,讓成員們對他更加信賴。


    終於找到新的貝斯手後,X開始準備搬遷到美國。1990年開始萌生的「進軍世界」夢想終於要去實踐了。他們都忙著規劃旅居美國的新生活,首先要考慮的是住處。

    YOSHIKI在好萊塢租了一座豪宅。他親自挑選黑白色調的家具和裝潢風格。綠意盎然的花園、寬敞的客廳、放有大鋼琴的練習室、健身房、游泳池、大臥室和浴室,還有可以接待朋友暫住的客房,加上可容納兩輛汽車的車庫。這個安靜的住宅區對YOSHIKI來說是另一項優勢,很適合他聽音樂和創作。

    YOSHIKI親自跟律師洽談合約事宜。自從錄製《Jealousy》開始,他就一直在學英語,現在他可以毫不費力的聽懂CNN新聞、讀懂《華爾街日報》的文章。


    雖然所有時間都在忙著跟新唱片公司談合約,和工作團隊也有開不完的會,但他的心正在自由翱翔。

    現在,X即將執行「進軍世界」的夢想,當年成功殺進Live House演出時的那種興奮,現在又塞滿了YOSHIKI的心。他不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說不定X真的能攻下世界,但也不是百分之百確定,這讓內心充滿了無限期待。

    在許多不眠之夜,YOSHIKI會突然想起館山附近的海。最終,白色浪花的波濤總是將他帶回沙灘,內心充滿了寧靜,驅散了所有的恐懼和擔憂,甚至連哮喘發作的痛苦時刻也遺忘了。

    有時在失眠時,YOSHIKI會想起父親。

    「如果爸爸看到現在的我,他會說什麼呢?」

    腦海裡浮現父親指著勞斯萊斯時閃閃發光的臉龐。雖然沒有聽到任何話語聲,但這已經足夠了。

    隨著黎明的第一縷陽光透進窗戶,睡意終於來臨。

    經歷了不間斷的戰鬥之後,黎明終會來臨。

    YOSHIKI毫不猶豫的相信那個在他心中響起的聲音。



第五章 X的終點

到洛杉磯的新征途.個人活動

    1992年8月25日,X在紐約的曼哈頓島集合。在聖巴特里爵主教座堂前方,座落於第五大道的洛克菲勒中心,X在65樓的彩虹廳內召開了記者會,宣佈跟美國的大西洋唱片公司(華納音樂國際的子公司)簽約。同時,樂團還宣佈新成員HEATH的加入,並為了進軍全球市場而改名為「X JAPAN」。

    合約為期三年,到期後有可能續約。在此三年間,計劃發行兩到三張專輯和音樂錄影帶。

    美國記者開始提出尖銳問題,試圖貶低日本搖滾樂。

    「你們真的覺得日本搖滾樂團能順利進軍美國嗎?」

    「我一直相信音樂是沒有國界的。」,YOSHIKI自信滿滿的回答。雖然記者會以英語進行問答,但他毫不怯場。然而,記者們卻不停針對"語言障礙"窮追猛打,刻意提出"語言"之類的問題。YOSHIKI回答道:

    「我認為這沒有捷徑可走。我們會不斷練習。」

    「請相信我,相信我們!」

    對於日本搖滾樂團能否在美國取得成功,美國媒體帶著他們的偏見,抱持非常懷疑的態度,沒有記者問到任何關於X音樂的話題。在討論音樂特色之前,他們的思維就卡在了語言障礙上。

    只能以實際行動來證明自己說的話了。

    YOSHIKI明白,身為日本人,在美國只能發行暢銷專輯、舉辦成功的演唱會,才能堵上所有質疑的聲音。

    記者會結束後,樂團成員各自分頭行動。他們有一段自由的時間創作音樂、從事個人活動。

    新起點的壓力讓YOSHIKI充滿了能量。由於搬遷到美國之後,那本跟Sony簽的合約也到期了,所以把日本地區的合約改簽給MMG(前身為EastWest Japan,現為日本華納音樂)

    YOSHIKI沒有返回日本,而是馬上到洛杉磯投入錄音工作,幾乎所有時間都在巨大的錄音室裡度過。這間位於北好萊塢的錄音室名為「Enterprise」,距他家僅半小時車程。YOSHIKI每天都從中午忙到次日早晨,在那裡度過了漫長的工作時間,全身心投入到〈ART OF LIFE〉的製作中。這部作品的結構類似於奏鳴曲,其試聽帶早在1990年就已完成。YOSHIKI的鼓和鋼琴演奏、其他成員的吉他、貝斯與聲樂部分,加上皇家愛樂樂團共同創造出宏偉強大的聲音。這應該是能改變世界的史詩作品。

    即使YOSHIKI盡可能少睡,幾乎所有時間都投入到錄音中,但他仍然還是覺得時間不夠用。「真希望一天能有三十六小時」或「難道一天不能有四十八小時嗎?」他想著這個毫無意義的問題,繼續工作。

    從1992年下半年開始,YOSHIKI擔任「X團長」的身分又全面深化了。現在的情況跟製作《BLUE BLOOD》和《Jealousy》專輯時完全不同。從《ART OF LIFE》開始,他完全扛起了樂團音樂製作人的責任。

    在Sony的合約期裡,樂團有一位製作人津田。然而,X的音樂持續變化,內涵也一直加深,YOSHIKI和其他成員開始思考「我們還需要找一個製作人來指導創作方向嗎?」。X的獨特性源自哪裡?無疑是YOSHIKI和成員們的風格和音樂品味。YOSHIKI的音樂如同馬賽克拼貼,融合了各種風格和流派 —— 古典、硬式搖滾、鞭擊金屬、龐克、爵士、流行音樂和日本式的旋律。

    1990年,當YOSHIKI認真開始錄製〈ART OF LIFE〉時,一直持續到1993年中期才大功告成,這個過程讓他意識到:

    「能理解、能傳達X音樂本質的人,只有我們自己。」

    在錄音室工作了幾天後,他得出結論,自己必須承擔起製作人的所有權力和責任。

    YOSHIKI盡可能租最好的錄音室來用。雖然租金都是按小時計,但他為了錄製音樂可以不計成本,必須要在設備齊全的錄音室工作。不僅如此,他還要租排練室給主唱和吉他手們用,這讓花費更加龐大了。

    除了錄音室本身的租金,很多設備和器材也要付租金,總體開支讓YOSHIKI開始擔憂。此外,日本錄音室已經有的最新設備,洛杉磯這裡卻沒有,所以必須要用上兩套設備。

    YOSHIKI開始考慮如何縮減這些巨大的開支。他意識到,每次錄音都要承擔這麼多的租金,也許應該自己購置了。一台設備的價格是兩千五百萬日圓。由於價格不菲,YOSHIKI決定諮詢熟識的音響工程師。對方回答:

    「這主意是不錯。但與其一個一個設備分開買,你還不如直接買一間錄音室。」

    YOSHIKI非常渴望擁有一間自己的錄音室,可以全天候隨心所欲使用最新的設備。考慮到未來,買下錄音室比一直付租金給人家更省錢。

    聽到這個建議,YOSHIKI向「Enterprise」錄音室的老闆打聽優秀物件後,決定買下「One on One Recording Studio」錄音室。

    當然,售價達到了數億日圓,但YOSHIKI對這間錄音室非常滿意,親自檢查了各個角落後,當場就決定要買。他聯繫了律師,開始交涉買賣合約。

    簽了合約後,YOSHIKI成了一間大型錄音室的老闆。他立刻打電話給HIDE:

    「我剛買了一間錄音室,來看看吧!」

    聽到這話,HIDE驚訝的楞了一下。

    「真的假的?你買了錄音室?」

    「對啊,這樣方便多了!」

    「哇賽!YOSHIKI,你也太會嚇人了吧!這麼大條的事,竟然沒跟我們吭一聲就買了!」

    HIDE說這話時,想像著YOSHIKI狠下決心砸大錢為X買下一間錄音室的神情,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

    YOSHIKI為他的錄音室購齊了最新型的錄製設備,可以執行世界最頂級的錄音工作。他渴望創作完美的新音樂,實現腦海中浮現的理想旋律。因此,買下這間豪華錄音室,對他的心理層面起了很正向的作用。

    這間錄音室很快就引起了大型唱片公司的製作人、知名音響工程師、明星藝人和知名樂團的注意,例如Metallica、Dream Theater、Bon Jovi、瑪丹娜和麥可·傑克森。但YOSHIKI已經為自己的目標訂下了滿滿的全年錄製計劃。這間錄音室,就是YOSHIKI實現夢想的城堡。


    1992年10月31日,YOSHIKI出現在武道館舉行的第七屆「EXTASY SUMMIT」,但他沒有在日本逗留的機會,立刻又回美國繼續關在錄音室裡忙得不可開交。

    YOSHIKI下次回到日本,已經是新年前夕了。X將連續第二年登上《NHK紅白歌唱大賽》,這是HEATH首次以X JAPAN樂團成員的身分在觀眾面前亮相。當時表演了〈紅〉這首歌。此外,高潮是YOSHIKI幾個月前為紅白節目創作的年度主題曲〈Tears〜大地を濡らして〜〉。在YOSHIKI彈著管風琴的伴奏下,TOSHI和全體出場藝人,從歌唱界的大老級演歌歌手到超人氣的偶像都一起合唱X的歌。這個場面再次證明了,X早已擺脫了被視為「異端」、「怪胎」的日子,他們引領著日本樂壇的新時代,也向世人展示了「搖滾樂團當然也能在電視上表演!」。


    紅白節目結束後,YOSHIKI和HIDE前往目黑鹿鳴館,參加慣例的跨年倒數演唱會。YOSHIKI想向長期支持樂團的粉絲們致意,看著他們的臉,他的心裡更加充滿了勇氣,下定決心要奮勇向前,讓樂團在美國的主流市場上成功出道。新的一年剛開始,絕不能停下來。YOSHIKI感受著時間之河的流逝,他深信只要拼命向前衝,遲早會看見更加耀眼的未來。

    1993年初,YOSHIKI投入錄音的時間更多了。他把成員們聚集在錄音室,隨時都有人在排練。

    雖然一般人認為「X為了準備在美國出道而暫停活動」,但實際上並不是這樣,成員們在洛杉磯時,每個星期都聚集好幾次,討論新歌、研究編曲、進行排練。在這樣的時光裡,HIDE、PATA和HEATH都有很多創意片段,新旋律不斷的誕生。如果有人回日本,YOSHIKI就繼續和留下來的成員一起工作。

    YOSHIKI無疑是創作工作的核心,他完全投入在創作上面,決心不要讓自己在廣大的美國音樂市場中遭遇挫敗,做起事來雷厲風行,但也極其謹慎。


    YOSHIKI相信他在美國的事業會成功,也是因為他感受到背後有可靠的後盾。除了X的成員們,這位來自東方異國的年輕音樂家,還有誰會支持呢?答案正是那些頂尖的美國音響工程師。

    每當YOSHIKI開始在錄音室工作時,不認識他的工程師們馬上就會體認到他卓越的音樂能力。有一次在錄音期間,一位工程師胸前口袋裡的筆掉到地上。YOSHIKI聽到那微弱的聲音,立刻按下鍵盤上的某個琴鍵重現這個聲響的「音」。他的耳朵能捕捉到任何聲音的「音高」,將其轉化為音符。工程師暫停了手邊工作,開始弄出一些聲響考考YOSHIKI。

    「那這個聲音呢?」

    咖啡杯的敲擊聲、椅腳在地板上的摩擦聲、用筆敲桌子的聲音、關門的聲音... YOSHIKI就像在玩猜謎遊戲一樣,立刻按下琴鍵,準確重現這些音。他猜中了所有聲音,這讓見多識廣的音響工程師們都驚奇不已,他們把這件奇聞告訴其他錄音室的同事,那些人還會特地前來親眼見證,於是這個猜謎遊戲一再重演。

    一位音響工程師有感而發:

    「就算是美國也很少有像YOSHIKI這種有絕對音感的人,你的聽力簡直準得像儀器,這種音樂天賦就是上天賜予的大禮啊!毫無疑問。」

    YOSHIKI也有意識到自己能聽到周圍世界的每個聲音,像音符一樣聽到,彷彿音樂。城市的喧囂、風的低語、水龍頭的滴答聲、遠處救護車的警笛聲 —— 所有這些YOSHIKI都當作音樂來聽。一個個音符在他的腦海中響起,只要把它們寫在樂譜上,就會產生新的旋律。任何聲音都能激發他的想像力。然而,這有時也會帶來生活上的困擾。YOSHIKI曾告訴工程師們:

    「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是"安靜",腦袋裡老是有各種聲音跑來跑去的...」

    「沒辦法,這正是YOSHIKI非凡天賦的證明啊~」

    音響工程師們互相討論著YOSHIKI的罕見天才,總是非常樂意跟他合作。


    YOSHIKI相信,他現在能將X的音樂帶給美國的聽眾,打動他們,就像打動日本人那樣。懷著這份信念,他走向鋼琴,彈出旋律,然後仔細記錄成複雜的樂譜。他創作了新歌後,就會把樂團的其他成員召集到錄音室,用鋼琴彈出來,然後問他們的意見。當然,HIDE和其他成員有時也會帶自己寫的新歌來。然而,YOSHIKI對新歌變得更加嚴格,不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音樂,都會公正的仔細評判。成為製作人的YOSHIKI,不是一般的嚴格。

    當五位成員聚在一起時,不停尋找樂團發展道路的YOSHIKI,經常討論X的最終目標究竟在哪裡,還有呈現出來的音樂應該是什麼樣子:

    「我們不應該只侷限在日本,X的活動範圍還要包括歐洲和美國。為了要辦到這一點,音樂就必須包含強烈的訊息,需要宏大的規模。雖然我們能塞滿東京巨蛋又有百萬銷量,但暫時忘掉這些吧,在日本有多成功一點都不重要,因為美國根本不在乎那些事。所以我們必須要從頭開始、從零開始,追求新的高峰。我們現在是新的X,未來一定會看到新的世界!」

    HIDE總是支持YOSHIKI:

    「全日本只有我們能達到這樣的成就!」

    HIDE說的確實沒錯,TOSHI、PATA和HEATH也有相同的看法。

    成為國際級樂團的渴望,激勵著所有成員的意志。他們每天都在磨練自己,讓這些夢想日漸清晰。

    「我們雖然現在還沒有開演唱會,離專輯完成也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但我們依然是X。我們可以保持團結....  不對,我們非團結不可!」

    每當YOSHIKI在『藝術家』和『製作人』的性格之間徘徊時,就會這樣說服自己。


    搬到洛杉磯後,樂團的團結感更加堅固。他們雖然分頭創作新歌,各自學英語,但最重要的是,他們都由一個共同目標凝聚著 —— 在美國發行專輯。

    然而,現在沒有要巡演,也沒有要錄音,四位成員的空閒時間很多,所以他們開始計畫著從事個人活動。才華橫溢的樂團成員找到不同的自我表達方式,也並不是什麼稀奇的事。事實上,從1992年夏天跟新公司簽約之後,他們就已經開始規劃個人音樂活動了。

    當然,樂團的領導者是YOSHIKI,他負責主導著整體。換句話說,這個由他的創造力所構建出的世界,就是X。然而,若將X拆開來看,每位音樂家自然會創造出屬於自己的個人理想世界。正因為這五個理想世界彼此產生了共鳴,音樂家們才會聚在一起,組成一支樂團。

    YOSHIKI相信X永遠會是他們的歸宿,他也能理解,對每一位有才華的音樂家來說,個人活動是件好事。

    「在X的空閒時間,我不介意有任何成員,包括我自己,從事個人創作活動。既然X的存在無可動搖,那大家要出個人專輯或辦個人演唱會就不成任何問題。」

    他們都朝著一個大目標邁進 —— 讓X登上美國的舞台。而且大家都已經是成熟的成年人,現在也是時候細心培育創意的萌芽了。得到樂團領導者的正式許可後,音樂家們各自跟不同的唱片公司簽了合約,也開設了自己的經紀公司。HIDE立刻就開始創作他的個人專輯。

    1994年2月,HIDE發行了首張個人專輯《HIDE YOUR FACE》,這為他自己開闢了一片全新的天地,並憑著跟X完全不同的創作風格吸引了大批粉絲。

    YOSHIKI在投入大量時間為X的專輯工作時,也接了一些個人企劃。其中一個是跟東芝EMI公司合作發行的專輯,這個合約是於1992年7月簽訂的。

    YOSHIKI的第一項個人計劃,是將他為X創作的音樂進行古典編曲,並以古典樂的表現形式發行。YOSHIKI向來並不會將音樂區分為古典或搖滾,所以跟大多數搖滾樂不同的是,他的作品裡經常運用弦樂器和鋼琴,還有管弦樂編曲。然而,至今還沒有任何一張專輯的所有歌曲完全是管弦樂版本。YOSHIKI本來就一直夢想將X的所有音樂進行古典編曲,聽到這項企畫後,便大表贊同,開始著手進行。

    X的總經紀人和唱片公司的執行製作人一起提出了這個企劃。主要賣點是邀請曾製作披頭四的喬治·馬丁來擔任製作人。此外,還計劃邀請「拒絕演奏流行音樂」而聞名的倫敦愛樂樂團來演奏這些音樂。當然,這樣的豪華陣容對YOSHIKI來說特別有吸引力。

    執行製作人立刻前往英國,開始跟喬治·馬丁商談合作事宜。喬治·馬丁對YOSHIKI的音樂表現出極大的興趣,並表示「如果倫敦愛樂樂團願意演奏這些音樂,那我就擔任製作人」。喬治·馬丁多年來一直從事音樂工作,在英國古典樂界享有盛譽,但他還沒有跟這個著名的樂團合作過。因此,這個企劃的命運取決於一直堅稱「拒絕跟流行音樂有任何瓜葛」的倫敦愛樂是否點頭。

    執行製作人甚至沒有預約會面就飛往倫敦,登門拜訪了倫敦愛樂的代表。他向對方介紹了YOSHIKI,並說明「他在演唱會上一直都會穿插演奏古典樂,雖然他是搖滾音樂家,但也一直很努力把古典樂的美傳遞給日本年輕人。」

    YOSHIKI試圖在搖滾和古典之間架起橋樑的理念,深深觸動了倫敦愛樂的代表,於是同意參與錄音。這個合作項目就此展開。

    YOSHIKI非常榮幸能把自己的音樂交給像喬治·馬丁這樣偉大的製作人。他立刻開始挑選歌曲,並進行管弦樂編曲的工作。事實上,他的腦海裡一直存放著所有X音樂的古典版本,只需把它們寫在樂譜上就行了。

    1993年初,YOSHIKI來到倫敦,和喬治·馬丁以及倫敦愛樂樂團一起參與這項宏大的錄音工作。無論是喬治·馬丁,還是和注重古典風格和傳統的倫敦愛樂音樂家們,都對X的曲子重生為管弦樂版本印象深刻。這位滿頭銀髮的資深製作人指著YOSHIKI編寫的樂譜說:

    「能讓我製作這麼美妙的音樂,我真的很高興。謝謝!」

    在錄製工作期間,他和YOSHIKI交換著意見,力求達到最佳的音效,他專注的神情就像當年和披頭四合作時一樣。

    這張名為《Eternal Melody》的古典樂專輯於1993年4月21日發行。這張專輯在市場上的迴響超乎了YOSHIKI、執行製作人和總經紀人的預期,居然創下了日本古典樂專輯的空前銷量紀錄,YOSHIKI的名字也跟古典樂的形象永遠聯繫在一起。

    1993年5月10日,YOSHIKI參與製作的錄影帶《EXTASY SUMMIT 1992》也開始發售。這是1992年10月在大阪城展演廳和武道館舉行的「EXTASY SUMMIT 1992」 現場錄影帶。YOSHIKI給這個盛大活動取了個副標題 - 『大家曾經無名,但…卻是無敵的』。在這一刻,YOSHIKI突然想跟粉絲分享他的感受。

    「粉絲們愛著我們的音樂,也無條件支持我們也許是徒勞的進軍世界計劃。所以有些真心話,我一定要告訴你們。」

    YOSHIKI把內心的吶喊像平時寫樂譜一樣,在五線譜紙上寫成文字,並把這段心聲放在影片的結尾 ——


在眾多藝術中,與大眾媒體和企業最密切相關的形式之一

就是音樂


音樂變成了大規模生產的商品之一

也就是所謂的"音樂產業"

或者成為推銷各種產品的手段之一


支持這種趨勢?還是反對?

我自己也沒有答案


在藝術家追求藝術 —— 音樂的過程中

各種大眾媒體,以及創作者對音樂作品的所有行動

只是為了增加某種附加價值


雖然這確實給創作帶來間接的刺激

但絕不會指引或掌控我們的創作過程


如果認為可以任由媒體或企業支配

那就失去了自我存在的意義


無論任何情況下

無論我們成為多紅的名人

我只想作為一個藝術家


在媒體和企業的巨大壓力下

我想再次確認自己作為藝術家的感受


無論時間之河如何沖刷我,我也絕不會隨波逐流

無論大眾媒體如何讚美我,我也不認為這是我生命的意義


我以追求夢想為榮

我希望以對音樂的愛來追求夢想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夢想

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尊


無論這些夢想和自尊是什麼

只要擁有這些的藝術家

一定會閃閃發光

這就是我發自內心的話...


對於所有今天參加演唱會的藝術家

以及今天在場的每一個人

我在此獻上衷心的感謝


YOSHIKI


    這些充滿決心和感激的話語,不但對粉絲們表達了他的心意,也永遠印在他自己的心中。


    1993年7月到9月,在日本的四十八個城市共放映了六十四次影像演唱會『X JAPAN FILM GIGS 〜VISUAL SHOCK 攻撃再開〜』。YOSHIKI親自剪輯了這部影片。超過六十萬人購買了電影票,證明了它的巨大成功。YOSHIKI和其他樂團成員回到日本參加首映,再次感受到X團結一心的力量。

    成員們臨時回到日本還有另一個原因。8月25日,由大西洋唱片發行的《ART OF LIFE》專輯正式上市,這張專輯是YOSHIKI花了將近四年時間完成的。為此安排了許多宣傳活動。

    雖然這首曲子是以X JAPAN的名義發行,但除了貝斯、吉他和人聲部分,幾乎完全是由YOSHIKI獨力完成的。最初的創作概念在兩個星期內形成,之後花了幾個月時間寫成樂譜。接下來便是繁複的錄音和製作工作。由於聲音的複雜性更甚於交響樂,工作經常停滯不前,但YOSHIKI從未放棄。

    然後錄音進入了下一個階段。與之前所有工作相反,這是一段鋼琴即興演奏。這段錄音結束半年後,YOSHIKI開始錄製鼓聲部分。

    編輯工作似乎永無止境。僅僅錄製鼓聲部分後一年半,才開始錄製HIDE和PATA的吉他部分、HEATH的貝斯部分、TOSHI的人聲部分。當然,這些錄音也需要多次嘗試才會成功。

    1992年10月,YOSHIKI來到倫敦的「Abbey Road Studios」錄音室,錄製五十六位皇家愛樂樂團音樂家參與的管弦樂部分。

    收集完所有原始素材後,YOSHIKI回到洛杉磯的錄音室,繼續進行細緻的混音工作。

    最終在耗費大量時間後,這項龐大的工程總算是完成了。

    YOSHIKI幾乎獨自完成了這部作品,有些人在聽完後表示:

    「與其說是X JAPAN的作品,不如說這百分之百是YOSHIKI的作品。」

    但YOSHIKI毫不猶豫的認為《ART OF LIFE》是X JAPAN的作品。

    對於將內心火焰轉化為創作能量的YOSHIKI來說,創作音樂、表演、錄音就等同於他的「生命」。正是X JAPAN成為了能夠承載他熱愛音樂的平台。當然,這個平台是他自己創造的,但他已經無法想像怎麼在沒有X JAPAN的世界裡活下去了。他認為:

    「我在X的世界裡還能做些什麼?我在X的空間裡還能建造多高的塔?就是因為想要挑戰這些,所以我才能成功活下來。世上並沒有獨立存在的『YOSHIKI』,永遠都只有『X的YOSHIKI』。」

    專輯封面藝術照是使用了YOSHIKI肖像與他自己頭顱的實際X光片製作而成,兼具美麗面容與怪誕頭骨。當然,在封面上放頭骨照片是YOSHIKI自己提出的點子。當時他去了醫院想弄一張自己的X光片,但醫院拒絕拍攝,因為YOSHIKI的頭沒有需要醫療的症狀、沒有拍攝輻射影像的必要性。但YOSHIKI沒有放棄,因為他希望透過這張專輯在世人面前展現自我,所以「頭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象徵。結果是YOSHIKI簽署了一份免責聲明,「本人已經了解拍攝頭部X光片可能對人體的健康產生危害,願意承擔相關風險,與院方的醫療行為無關」,最終才如願得到他想要的X光片。

    《ART OF LIFE》開賣當天便登上排行榜冠軍。不僅僅是成功的銷量和排行榜位置,這張專輯對整個日本搖滾樂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就像披頭四的革命性「白色專輯」一樣,也是一部取得巨大成功的革命性作品,這是只有YOSHIKI才能創作的史詩鉅作。《ART OF LIFE》成了日本音樂史上的傑作,不僅極為大膽,而且在未來也會是非常獨特的經典作品。YOSHIKI堅信這一點。


    YOSHIKI在美國和日本之間來回奔波,經常在錄音室裡忙個沒完,這是他的日常。自從《ART OF LIFE》發行後,大眾已經認可YOSHIKI不僅是一位音樂家、藝術家,也是一位才華橫溢的音樂製作人,因此許多藝人紛紛向他邀歌或提案合作。

    其中一個邀約,便是為人氣年輕女演員仙道敦子和吉田榮作組成的二重唱「NOA」打造一首歌。這首名為〈今を抱きしめて〉的歌由YOSHIKI作詞、作曲、編曲、監製,它留在了許多人的記憶中。YOSHIKI確實能精準把握時代的需求。

    「如果分析社會的氛圍、年輕人的追求、愛情的表達、流行文化,將這些混合在一起,產生的旋律應該能夠打動人心。」

    YOSHIKI這個想法藉此完美實現了,證明了他在X JAPAN之外,也能創作出卓越的名曲。


    YOSHIKI將X JAPAN視為他的主業,但同時也很有興趣挖掘有潛力的新人。帶領X出道之後,他感覺自己具備了製作人所需的直覺、媒體策略的經驗、市場經濟的知識。他開始考慮成立一間自己的主流唱片公司,尋找欣賞的新人出道。

    於是,在1993年秋天,YOSHIKI認識了一個新組成的樂團。

    這個樂團叫做「GLAY」。

    EXTASY RECORDS的星探一直在尋找新人,他跟YOSHIKI報告了好幾次「我找到一個新樂團,挺有意思的」。YOSHIKI回到日本後,聽了他們的試聽帶後說:「我想看他們的現場表演。」

    1993年10月17日,GLAY在一個位於市川車站對面的Live house「市川 CLUB GIO」演出,YOSHIKI在星探與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到場觀看。他身穿黑色外套,戴著墨鏡,和十幾名員工一起坐在最後一排。當天有四個樂團表演,觀眾不多。YOSHIKI一邊觀察著現場,一邊等待GLAY的登場。

    終於,TAKURO、TERU、HISASHI和JIRO登上舞台,YOSHIKI很專心看他們的表演。GLAY的原創作品相當有力量,技術也很出色。這些來自北海道的樂手外型獨特,動作很有個性,旋律很棒,人聲也很好聽,確實是讓人印象深刻的音樂與表演。

    YOSHIKI親眼確認了GLAY確實有吸引力,馬上就做出判斷:「只要有好的行銷策略,他們就能在主流市場闖出一片天。」

    不論是對自己還是對他人,YOSHIKI都以最極端嚴格的要求而聞名,他不可能隨便跟任何人合作。此外在音樂層面上,他對新人樂團一貫保持完全客觀的態度。在商業層面的考量上,他也從不表現出過度的樂觀。而這樣一絲不苟的YOSHIKI,站在昏暗的Live house裡,他居然當場決定要提拔這個粉絲還不到五十人的樂團。

    表演結束後,YOSHIKI對星探說:

    「不知道我之後還有沒有時間。我現在就想到辦公室跟他們聊一聊。」

    EXTASY RECORDS的辦公室位於代官山,YOSHIKI想邀請GLAY到那裡面談。

    GLAY的成員當然都知道鼎鼎大名的EXTASY RECORDS。除了X,LUNA SEA也在這間公司發跡,隨後簽到了主流唱片合約,目前已經變得很受歡迎了。對年輕的業餘樂手來說,能踏進這間公司就是被幸運女神眷顧了。

    每當YOSHIKI遇到年輕的業餘樂手時,他通常是這樣想:

    「雖然我們的經驗和年齡不同,但在搖滾樂和自我表達方面,我們是平起平坐的同事。」

    主流出道以前的YOSHIKI,每次只要碰到製作人或樂評,對方往往都想用「經驗」的名義壓制他,企圖干預他的生活方式和觀點。每次遇到這種大人,YOSHIKI都只想反抗,只有滿滿的厭惡感,甚至是憎恨,氣到想揮拳揍扁對方。這些深痛惡絕的回憶,他至今都無法忘記。

    所以他完全不打算對GLAY的風格和音樂提出任何批評指教,他要尊重站在舞台上的藝術家,以此為前提來建立工作關係。

    準備收拾舞台的GLAY被通知YOSHIKI在更衣室等他們。

    面對面聽到YOSHIKI邀他們去一趟公司之後,TAKURO緊張的說:「我們會開車去。」

    YOSHIKI的轎車先行出發,GLAY開著載樂器的貨車隨後跟上。

    到了代官山總部的X JAPAN會議室,在四位緊張等他發言的樂手們面前,YOSHIKI單刀直入的說:

    「雖然這聽起來有點突然,但如果你們願意,我想在EXTASY發行你們的專輯。」

    聽到YOSHIKI平靜而友善的聲音,樂手們稍微放鬆了些。

    「還有一件事。現在有個計劃,我想開一間新的主流唱片公司,名叫『PLATINUM RECORDS』。你們有興趣當這間公司第一組簽約的藝人嗎?」

    「但先在EXTASY RECORDS發行專輯。我們會壓一萬張。就算賣不完也沒關係,那不是你們的責任,能不能賣完是我的責任。」

    聽著YOSHIKI的話,GLAY的成員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們連同意或反對都無法表示,只是默默的聽著。

    YOSHIKI的思維迅速運轉起來。他闡述了成功出道所需的整套策略。什麼樣的音樂合適,在哪個錄音室錄製,何時舉辦巡演。他詳細的制定了一個計劃,就像在規劃自己的事業一樣。GLAY四位成員在感受到他真摯的熱忱後,逐漸開口,表達自己的想法。

    他們討論了近期的計劃,想創作什麼樣的音樂,哪首歌適合放進出道專輯。面對給予提攜之恩的YOSHIKI,他們也變得積極,努力不辜負前輩的厚望。

    看見了他們謙遜的背後隱藏著熱情,這讓YOSHIKI更加受到鼓舞。很快,他們就進入了具體的音樂創作討論。雙方提出了許多想法,一拍即合,感覺上他們好像已經認識了很多年。

    TAKURO看著YOSHIKI的臉說:

    「如果要錄音,請問您可以幫我們彈鋼琴嗎?雖然這應該不可能...」

    聽到這句話,所有在場的工作人員都一起看向YOSHIKI。還沒有任何人敢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提出這種請求。即便是最親近的摯友HIDE,都沒請YOSHIKI幫忙過任何錄音和表演。

    YOSHIKI看著TAKURO,反而覺得非常高興。

    「你這小子真有膽識!」

    YOSHIKI認為,GLAY只要有TAKURO的過人膽識,他制定的出道計劃就保證得以實現了,這是非常好的跡象。他笑著說了一句:

    「好,我會考慮的。」

    於是,這個新計劃就在深夜的辦公室裡誕生了。

    「等簽約的時候,我們會討論所有細節。」

    YOSHIKI語畢,TAKURO微微起身。

    「呃... 還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YOSHIKI想消除他們的疑慮,有任何問題他都願意答覆。

    「聽說所有跟EXTASY RECORDS簽約的人都要很會喝才行,前輩會強迫新人一口氣乾掉整瓶酒,沒喝完就會被打,這是真的嗎?而且是不是要先完成某些任務?聽說都要被YOSHIKI先生打一百下?」

    YOSHIKI笑倒在沙發上。

    「太有趣了!你們是從哪裡聽到這些東西的?」

    X從館山搬到東京,一直到出首張專輯,開著廂型車到全國各地去巡演時,確實經常發生爭吵。喝醉酒起衝突大吵大鬧都是家常便飯,YOSHIKI那時候總是和一大票朋友們到處破壞,不管去哪裡都玩鬧得亂七八糟。雖然他有時會懷念那些荒誕不經、不知道明天會怎樣的瘋狂日子。但他也明白,那種離譜的快樂日子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

    在達成百萬銷量又塞滿東京巨蛋之後,已經成了公眾人物,無論喜不喜歡,他都必須領悟到自己的社會責任。現在,他要全神專注於錄音室的工作,根本沒有時間喝酒和徹夜狂歡。

    「當然,有機會的話,我很喜歡跟朋友和後輩們喝一杯啦。」

    雖然YOSHIKI微笑著說,但GLAY的成員們又顯得緊張了。YOSHIKI並不想強迫他們做任何事,簽他們當然不是為了增加酒友,而是被他們的才華所吸引。

    「以前確實有過那樣的事情,但現在一切都正常了。」

    但TAKURO仍然很認真發問。

    「那我們... 就能專心做音樂了吧?」

    「當然啊,我們只會考慮寫歌、錄音和出道的事。」

    GLAY的成員們同意簽約,離開了辦公室。YOSHIKI目送著這個激起他製作熱情的樂團,當晚他輾轉反側,思考著即將到來的合作錄音計畫。


    擁有多重身份的YOSHIKI在社會上也有了重要地位。許多日本人認可他的才華、能力和理想。舉凡以救濟愛滋病患為目的,發售「X JAPAN」品牌的保險套,或是交通營團邀請YOSHIKI擔任搭車禮儀運動的代言人、個人形象出現在地鐵各處的海報上。他的訊息總能傳達給大眾,而大眾也願意接收。

    他出版的書籍和寫真集都成為暢銷書,特佳麗玩具公司還推出「STARLIGHT YOSHIKI」人偶系列。吉他製造商也推出了YOSHIKI型號的電吉他,許多夢想成為搖滾音樂家的年輕人都渴望擁有。化妝品和成衣製造商也紛紛找上YOSHIKI合作。他的才華、個性和魅力使他成為社會上引起公眾注目的名人。對所有追求銷量的製造商來說,只要能跟「YOSHIKI」和「X」聯名合作,就是消費市場成功的保證。


    YOSHIKI的靈魂不知疲倦,日夜運轉。他相信X的成功,為了那些期待新作品的日本粉絲,為了那些夢想出道又有才藝的年輕人,他竭盡全力的開創道路,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他人。

    以「分鐘」為單位奔忙的YOSHIKI,每一天的工作行程都相當緊湊。但YOSHIKI相信,始終必須維持X和個人活動之間的平衡。

    但這種平衡開始出現隱患。第一個警示燈號來自TOSHI。

    有一天,TOSHI告訴其他成員,他有一個無論如何都想試試看的工作。他想參與一部搖滾歌劇《哈姆雷特》。日本電視台為了慶祝成立四十週年,決定舉行公演。由於TOSHI在主持《All Night Nippon》廣播節目,因此他受邀主演哈姆雷特王子。

    聽著TOSHI說完這事,HIDE、PATA和HEATH默默無語。他們在這種情況下無法馬上給出什麼反應。如果他去演舞台劇,有可能會損害X的主唱形象。

    然而,YOSHIKI對此並沒有反對,既然大家都可以去做個人活動,他認為就應該尊重TOSHI的意願。但一向支持YOSHIKI的HIDE,這次卻突然激動起來。

    「我反對TOSHI去演什麼舞台劇。出專輯,開演唱會,這些愛怎麼弄都沒問題。但他是X的主唱,TOSHI有一個特定的形象,絕對不能亂搞,這不是開玩笑的啊!」

    YOSHIKI默默聽著HIDE,完全理解他的感受。

    「我完全理解你說的。TOSHI是我們唯一的主唱,維持形象是很重要。」

    HIDE語氣更激動的說:

    「這舞台劇跟我們創造的X形象,還有TOSHI的形象完全背道而馳!這簡直是笑話!對粉絲來說,一旦TOSHI演了哈姆雷特,那個鬧劇就會變成X的一部分!這肯定會損害X的名聲。我完全反對!TOSHI是唯一的主唱,所以他的聲音、他的言論、他的一舉一動都代表X的形象。為了保持這個形象,我們要拿捏好分寸啊!」

    HIDE的反對比YOSHIKI預想的要強烈得多。如果這樣下去,TOSHI去演搖滾歌劇的可能性就會很小。然而,雖然HIDE已經極力反對,但TOSHI也完全不肯讓步,無論說什麼都要去演。

    情況陷入僵局,YOSHIKI站在TOSHI的立場思考擔任主唱的艱難之處。如果TOSHI這麼堅持,那就應該表示贊成。

    做出這個決定後,YOSHIKI叫來HIDE,開始說服他接受TOSHI的意願。

    「這次我們就同意吧,既然TOSHI這麼想演,雖然形象會有影響,但我們創造的X世界並不會被摧毀。無論TOSHI去外面做什麼,他都會回來X。無論他人在哪裡、在做什麼,他始終是X的主唱。這一點不會改變,對吧?」

    聽到YOSHIKI的話,HIDE也緩和了態度,不再反對。


    YOSHIKI只鼓勵了TOSHI一句話,等於同意了他去演。

    「加油,好好做。」

    1993年11月,搖滾歌劇《哈姆雷特》在中野太陽廣場上演了十天,圓滿落幕。在這個舞台上,TOSHI遇見了一位改變他命運的人 —— 飾演女主角奧菲莉婭的年輕女演員,她以出色的表演迷住了觀眾。

    後來,TOSHI跟她結婚,她帶著TOSHI接觸了一個跟X完全不同的世界。這些新鮮的經歷逐漸改變了TOSHI,最終讓他開始尋找屬於自己的人生道路,遠離了X。TOSHI心裡產生了強烈的衝突,最終讓他跟樂團漸行漸遠。

    當然,在那個時候,無論是YOSHIKI、HIDE,還是TOSHI本人,都無法預見四年之後,TOSHI會離開X。


    1993年12月30日和31日,X在東京巨蛋舉行了年終演唱會,觀眾座無虛席,X搬到美國經過長時間的休整後,大家都夢想著能再次看到他們的現場表演,現場氣氛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

    YOSHIKI想呈現比兩年前更精彩的演出。他訂製了一個特殊的飛碟鼓座,不只可以上下升降、可以旋轉,而且還遠離舞台、深入搖滾區的中央。離開了錄音室這個封閉的空間,他希望盡可能接近粉絲。雖然激烈的打鼓會把他的身體弄壞,但他也無所謂,不管會怎麼樣,就是要在眾人面前徹底表達自己澎湃洶湧的強烈情感。

    當然,關在錄音室裡的YOSHIKI也不完全平靜如水。在椅子上久坐,精挑細選著接二連三的聲音時,心理壓力也慢慢累積,心跳經常莫名加速。但他很清楚,沒有什麼比一邊演奏、一邊聽到粉絲們的呼喊更讓他興奮的事了。

    只有在這些呼喊聲中打鼓的時刻,才會讓YOSHIKI進入忘我的境界。

    前奏響起,樂團成員接連出現在舞台上,迎接觀眾極其熱烈的歡呼聲。表演開始不久,YOSHIKI就脫下了白色外衣。擺脫了礙事的衣服之後,他準備展示自己最佳的演奏。

    他的頸椎損傷無法根治,每次揮動鼓棒,劇痛就會襲來。然而,直到耗盡所有能量、直到全身動彈不得,昏倒在地之前,他是不會停止打鼓的。

    隨著YOSHIKI鼓點節奏,舞台燈光頻頻變換。飛碟鼓座帶著他高高升起,並開始慢慢旋轉。汗水模糊了他的視線,呼吸也變得困難。但他還是特別放縱的甩頭,感受到一種超乎塵世的狂喜,有了一種真正的幸福感。

    雖然所有成員都有各自的個人計劃,但在這個舞台上,他們也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團結。這兩場巨蛋演唱會,也是讓觀眾認識「新成員」和「新作品」的絕佳場合。首先,介紹了新貝斯手HEATH。

    第一次登上東京巨蛋舞台的HEATH抿著嘴唇,面對人山人海的觀眾席,一邊悠閒自在的走在舞台上,一邊毫無懼色的彈著貝斯,根本看不出他是剛加入的新人。顯而易見,HEATH已經成為X這幅宏大畫面中的一部分。

    其次,演奏了YOSHIKI耗費近四年才問世的新作品〈ART OF LIFE〉。

    1992年7月30日,YOSHIKI在武道館舉行TALK LIVE,曾突然以鋼琴與管弦樂團表演了管弦樂版本。但粉絲們從來沒聽過完整的X JAPAN樂團現場版,直到這次的巨蛋演唱會。

    這部史詩級音樂既有精心構建的複雜聲響,也有非凡的爆發力,在舞台上得到了完美再現。雖然表演這首鉅作也讓成員們感到緊張,但YOSHIKI並不害怕,他只是思考著這部音樂在成員們齊力演奏和TOSHI現場演唱的震撼之下,會展現出什麼樣的可能性。

    他在水晶鋼琴上彈奏的即興旋律,在某個時刻變成了〈ART OF LIFE〉的前奏。隨著YOSHIKI的指揮,音樂在舞台上如同一個擁有自我意識的生命體,由音符和光芒交錯組成形體,不斷變形和成長。鋼琴的主旋律漸漸與吉他、貝斯和鼓合為一體,時而膨脹,時而消退。這是一部超越所有流派界線的嶄新作品,將YOSHIKI的人生和命運直接注入到音樂中的怨恨之曲。

    在舖天蓋地的緊張害怕、不協和音的狂風暴雨、激流洶湧的旋律大海面前,猶如洪荒巨獸般龐大又沉重的〈ART OF LIFE〉徹底震撼了五萬觀眾。TOSHI高聲拉出最後一個長音、結束表演的瞬間,YOSHIKI明白,這一刻,這部音樂鉅作才真正誕生了。

    翌日,第三度登上紅白演出後,他們立刻驅車趕到東京巨蛋繼續開演唱會。安可的〈Tears〉之後,所有成員到後台換衣服,穿著羽織走上舞台,拿著掛鐘與全場觀眾一起倒數迎接新年。

    這兩天圓滿成功的演唱會證明了,儘管搬到美國,成員之間的信任也依然堅固。YOSHIKI、其他成員和周圍的粉絲們都堅信,X會永遠存在。YOSHIKI在舞台上跟其他成員盡情追逐打鬧,現在的他無法想像,X有一天會瓦解。


進軍世界之旅翻車

    1994年初,YOSHIKI回到洛杉磯的家,繼續關在錄音室工作。現在是挑選美國出道專輯曲的時候了。

    美國的大西洋唱片希望YOSHIKI可以給一個具體的專輯發行日期,日本的MMG公司也希望在日本發行專輯。雖然這裡沒有像Sony設下的那種嚴格時限,但也不可能無限期的延宕新專輯。

    YOSHIKI清楚知道這一兩年就是X進軍的關鍵期,但他面臨著兩難境地。已經開始的項目必須繼續做下去,不管日程怎麼擠怎麼塞,時間就是不夠用。

    此時,YOSHIKI正在進行幾個重要的合作項目,包括跟皇后樂團鼓手羅傑·泰勒合作的單曲〈FOREIGN SAND〉,參加KISS致敬專輯《KISS MY ASS》中鋼琴版本的〈BLACK DIAMOND〉,以及提拔GLAY出道的錄製計畫。

    由於時間嚴重不足,除了X的新作品之外,本該放棄一切合作項目的工作。然而,參與各種項目,都是提供新契機和獲得新經驗的大好機會,這對藝術家來說非常重要。

    此外,合作之後的收穫也非常美好。

    與羅傑·泰勒和KISS的貝斯手吉恩·西蒙斯在工作過程中的相識,已經超越了工作上的範疇,建立起良好的友誼,隨著時間累積,交情也變得更加深厚。這些都是YOSHIKI自小崇拜的西洋明星樂手,現在終於有機會在友好的環境中跟他們交流。所以,YOSHIKI不得不進一步拉緊自己的時間表。


    在錄音室裡孤獨的工作著,YOSHIKI也很期待能開始和GLAY錄製出道新作,去年他們已經簽好了合約。

    YOSHIKI制定了他們的出道計劃。就像為了發行X的首張專輯而成立了EXTASY RECORDS一樣,他現在決定成立自己的主流唱片公司,所以開始尋找適合的新樂團。這間新公司預計在1994年3月登記成立,同時展開GLAY的錄音工作。GLAY是長久以來唯一令他充滿熱沈的新樂團。

    「在PLATINUM發行主流單曲!在EXTASY發行首張專輯!」

    協調好開始錄音的時間後,YOSHIKI要求TAKURO在年初之前備齊錄音所需的歌。遵照製作人的指示,TAKURO很快就把所有歌都準備好了。

    然而,錄音工作卻因為意外情況而延宕。原定錄音日的前兩周 —— 1月17日洛杉磯發生了大地震,超過九千人受傷,許多建物倒塌,包括幾座機場,政府為了安全起見而暫停了航班。幸好YOSHIKI的住處和錄音室都沒有受損。錄音工作最後是在3月份開始,延後了一個月。

    YOSHIKI反覆聆聽TAKURO提交的試聽帶。樂團呈現的音樂,每一首都具有獨特的聲音,充滿感情的歌詞也有很高的水準。

    「你這些歌寫得非常好。」

    YOSHIKI擔任整張專輯的製作人,並參與了其中一首歌的作詞作曲。錄音工作開始後,YOSHIKI進行了全盤編曲,也在吉他、貝斯和人聲的樂譜上寫了很多詳細的注意事項。

    當YOSHIKI在錄音室悶頭工作的時候,GLAY的成員們就待在飯店房間裡,等待製作人的指示。終於,3月底,他們被召集到錄音室。YOSHIKI向神情緊張的四位成員解釋了錄音工作的慣常流程。就跟X的錄音過程一樣,先錄製樂器組。吉他、貝斯和鍵盤的部分錄製得出奇的快。

    接著開始錄人聲。YOSHIKI非常講究歌手的發聲和音調,所以花了不少時間錄音,但相比錄TOSHI,錄TERU所花的時間短了十倍。

    跟YOSHIKI一起錄音需要耗上非常多時間。雖然GLAY的成員們早就知道這一點,但在X的標準下,整個過程卻以極短的時間內就完成了,這也是YOSHIKI在年輕才俊面前展現出高度集中力的結果。但同時,他並不追求製作X時要求的完美,而是選擇了更粗獷、原始的處理方式。

    5月25日,GLAY的首張單曲〈RAIN〉和首張專輯《灰とダイヤモンド》同時發行。YOSHIKI跟GLAY合作的非常滿意,立即開始制定進一步的計劃。YOSHIKI這麼積極參與他們的事務,也是因為在內心深處,他將這些樂手跟X剛出道時的模樣做了比較。對音樂的認真態度、排練時的熱情、彼此之間的友誼、不容妥協的精神 —— 這些特質在四位成員身上都展現出來了,讓YOSHIKI看到了十年前的X。

    「當然,GLAY會吸引不同於X的粉絲。但我們現在正要創造一個偉大的時代了。」

    他多次聆聽自己參與創作的〈RAIN〉,想像著GLAY即將迎來的巨大成功。

    這些夢想在1997年,即GLAY出道三年後成真。精選輯《REVIEW-BEST OF GLAY》發行第一周就賣了三百萬張,總銷量也超過五百萬張,創下紀錄。

    闖出一片天的GLAY跟YOSHIKI各奔前程,自己出去闖蕩世界。YOSHIKI身為製作人,非常理解藝術家們尋找自己道路的渴望。

    YOSHIKI對才華橫溢的GLAY有很高的評價,繼續關注著他們的活動、默默為他們加油,相信總有一天能再跟他們相聚,就像當年在洛杉磯錄音時一樣,熱切討論著音樂。


    在美國一待就是很久的YOSHIKI,直到1994年11月才回日本,為12月30日和31日在東京巨蛋舉行的慣例演唱會做準備,也要上一些電視節目,這些都是宣傳活動的一部分。

    因嚴苛的日程安排,YOSHIKI忍受著積累的百般疲勞。

    但對他來說,擠滿東京巨蛋的熱情粉絲就是救贖。畢竟,在洛杉磯無休止的錄音就是為了這一天。這些想法激勵著YOSHIKI堅持下去。

    然而,身體極度的疲勞,讓他的注意力下降。12月29日演唱會前的彩排期間,YOSHIKI從舞台上約十米高的升降台上摔落,受了重傷。他右肩著地,痛苦的用左手抱住右臂,躺在地上。救護車將他送往醫院,一路上,劇痛讓YOSHIKI忍不住哀嚎。

    診斷傷勢之後,醫生表示要好好靜養。大家都震驚了,負責籌辦演唱會的工作人員們驚慌失措。YOSHIKI的傷勢明顯很嚴重,演唱會必須取消。但這兩天的門票已售出超過十萬張!沒有人能想像要怎麼應對這種情況。

    醫生給YOSHIKI打了止痛針,他的意識逐漸清醒。他問來檢查傷情的醫生:

    「請告訴我,醫生,我的手能動嗎?」

    他摸著失去知覺的右臂,頑強的想知道需要多久才能康復。

    根據診斷,YOSHIKI的右臂三頭肌撕裂,但骨頭是完好的,所以靜養幾個星期後,運動功能應該能完全恢復。

    「但我不可能靜養幾個禮拜!拜託!做些什麼讓我的手現在就能動!」

    醫生看起來很震驚,但YOSHIKI對著愁眉苦臉的工作人員們和經紀人說:

    「演唱會一定要照常舉行!」

    「對不起讓大家擔心了。但既然骨頭沒事,那一切都好辦。只要不痛,我就可以彈鋼琴,也可以打鼓。如果現在醫生給我打止痛針,我就能回巨蛋。因為明天我一定要上舞台!」

    回到東京巨蛋的YOSHIKI繼續彩排,堅定的告訴大家明天一定會上台。

    第二天,醫生一直待在YOSHIKI身邊,不停給他打止痛針和吊點滴。在持續四個小時的演唱會期間,YOSHIKI的意識有時會模糊,但他堅持到最後,一直沒有離開舞台。

    12月31日的演唱會也照常舉行。演出結束後,樂團第四度登上《紅白歌唱大賽》。當YOSHIKI在NHK的舞台上完成演出後,他在後台倒地,完全耗盡了所有體力,沒人攙扶就無法走路。洛杉磯的錄音工作、日本的宣傳活動、在東京巨蛋的兩天演唱會和《紅白歌唱大賽》...  經過幾個月來的辛苦工作之後,YOSHIKI在飯店房間裡第一次沉沉睡去,窗戶上掛著厚重的窗簾。

    終於,YOSHIKI腦海裡不斷響起的音符都消失了。這間飯店的臥室讓他很放鬆,沒有錄音室那種密閉的壓抑感。

    安靜的好好睡飽了一覺後,他從床上起身,看著床鋪對面鏡中的自己,鏡子裡映照出他疲憊的臉龐,但他的內心卻感到十分煥然如新,思緒也變得清晰了。

    正是因為不自滿,所以才能不斷前進。

    要準備好在美國出道的新專輯,不能有一日耽擱。

    就像人體的飢餓感,他內心充滿了熱切的渴望和鬥志。精心創作音樂、在錄音室裡埋頭雕琢作品、打鼓打到完全精疲力盡的極限 —— 這一切都充滿了他的意志。

    「我不會在戰鬥中途退縮!」

    然而,內心裡的不同性格之間仍然在激烈爭論,YOSHIKI感到自己陷入了僵局。真的能實現美國出道嗎?這個決定是不是錯誤的?

    成功與失敗、自信與不安,矛盾的情緒籠罩著YOSHIKI。就像以前一樣,他無法完全平息內心的不安。但儘管如此,他從未退縮,因為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不論是在日本還是美國,他的心裡總是懷著希望。

    「世上沒有人會百分之百絕對放心,只要活著,總是會有不安和自信交織在一起。但如果把它們想像成百分比之間的較勁,我相信我的自信至少能佔到1%上風。」

    YOSHIKI扭開一瓶礦泉水的瓶蓋,一口氣喝光。他再次確信,自己肯定能驅散躲藏在內心角落裡的不安。

    1995年1月3日,X在一個電視節目裡演出後返回洛杉磯。美國出道的新專輯錄製正式展開,接下來的日子裡,所有人心無旁騖的埋頭工作。YOSHIKI非常高興,所有成員可以再度齊聚。

    他並不是討厭一個人獨自工作,但是每次跟HIDE、TOSHI、PATA和HEATH說話時,他都不禁露出笑容。年紀最大的HIDE特別幽默可愛,逗得大家哈哈大笑,雖然工作進度很緊繃,但有他們在,這間大錄音室的氣氛卻完全變了。

    YOSHIKI向大家宣布了他的決定:

    「我們先錄製日本的專輯,然後馬上錄製美國的專輯。」

    自然,沒有人反對。

    「時機到了!」

    只需要想像著五個人共同朝著一個目標邁進的模樣,YOSHIKI就渾身振奮不已。

    當樂團成員在錄音室工作時,1月27日由工作人員在東京代為舉行一場記者會,宣布X JAPAN將以冠名贊助商的身份,贊助全日本F3000錦標賽(現為超級方程式錦標賽)中的Team LeMans車隊,該車隊將更名為「X Japan Racing Team LeMans」,其參賽賽車上不僅有「X JAPAN」的樂團標誌,還寫著「DAHLIA」。記者透過國際電話問YOSHIKI:「這個詞是什麼意思?」

    他隨即回答:

    「這是X JAPAN新專輯的名字。」

    這樣一來,期待已久的粉絲們,就得知了新專輯即將發行的消息。


    YOSHIKI對新專輯的概念已有了清晰構思,不只是輪廓,一些色彩也浮現了,他已經選了幾首想放進專輯的歌。

    「我們五個一起來討論這些歌吧!」

    YOSHIKI身為X的製作人,一直追求民主的選歌方式。所有成員交換對各自作品的意見,然後再做出選擇。

    這是內部規則。YOSHIKI會問樂團成員:

    「你們覺得這首歌如何?」

    以前每個人都會直接表達自己的意見。

    但是最近,這種討論熱度已經不見了。

    「X的歌我們都留給YOSHIKI決定就好了。」

    這讓YOSHIKI十分沮喪。他感覺到其他成員逐漸沒有興趣製作新專輯。錄音期間,他一個人坐在混音室裡微調聲音,而其他四人則聚在休息室裡聊天喝酒。當YOSHIKI做好了某首歌,請大家進來聽時,喝醉的成員們都只有一種反應。

    「我剛完成了這部分,你們怎麼看?」

    「如果你自己喜歡,那就沒問題啊。我們就在這裡等著。」

    雖然HIDE說:「總之YOSHIKI說了算!」,表達了對『藝術家YOSHIKI』和『製作人YOSHIKI』的無比尊重和信任。但這也讓YOSHIKI心裡很空虛,被拋下的感覺更是孤獨。

    YOSHIKI忍無可忍了:

    「這不是我的專輯,這是X的專輯!你們都一副無所謂,要做還是不做?如果大家要這樣搞,那樂團存在的意義何在?」

    YOSHIKI氣得奪門而出,沒人阻止他,也沒人追上去。

    這種投入度的反差逐漸擴大。雖然YOSHIKI很氣,但成員們在完成各自部分後,就相繼離開錄音室,飛回日本去做個人活動了。

    當錄製工作接近尾聲時,想要召集所有成員已經不可能了,大家的行程完全不一樣,根本沒機會共處一室。YOSHIKI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不想妨礙成員們的個人活動,但身為製作人,他也要負責這張專輯的選曲。然而,他很需要X的所有成員一起來篩選,但沒有一個人在身邊。YOSHIKI開始懷疑其他成員已經不和自己一條心了。如果大家繼續這樣各做各的演藝活動,那X就不可能還有時間在美國發展了。

    所有時間都關在錄音室裡,灰暗的空虛孤獨感已經淹沒了YOSHIKI。最終,他只能自己為新專輯《DAHLIA》挑歌。


    1995年8月1日,單曲〈Longing ~跡切れたMelody~〉正式發售,於是粉絲圈和音樂界開始謠傳新專輯即將完成的消息。到了9月初,X JAPAN在原宿豎立了一幅巨大的廣告看板,公告將舉行『DAHLIA TOUR 1995-1996』巡演,從1995年11月持續到1996年3月,遍布全國。距離X上次的全國巡演,已經相隔了四年之久。


    成員們依舊在日本忙於各自的演藝活動,YOSHIKI依舊在美國繼續製作《DAHLIA》。然而,美國出道專輯的工作一延再延。如果繼續照這樣下去,沒人理睬樂團的死活,那X搬去洛杉磯根本沒有意義,簡直是在浪費時間。

    在《DAHLIA》完成之前,感覺危機迫在眉睫的YOSHIKI決定跟成員們攤牌:

    「我想知道,你們真的有打算征服美國音樂界嗎?雖然《DAHLIA》快做好了,但美國專輯完全停滯不前!你們有認真考慮在美國出道的事嗎?」

    「當然!」成員們異口同聲的回答。

    HIDE看著YOSHIKI說:「X的主要目標是在美國出道。這個我們早就一起討論過了,不會說變就變啊!」

    但YOSHIKI繼續追問:「那你們為什麼不暫停個人活動?這樣X完全沒有時間動起來啊!」

    沒人能回答YOSHIKI的問題,五個人只陷入一片沉默。


    隔天,YOSHIKI獨自在錄音室裡繼續完成《DAHLIA》,同時也創作美國出道專輯的音樂。但內心深處,他一直隱隱擔心著「X可能要散掉了...」。

    為了克服這個散團危機,必須推出美國專輯。YOSHIKI決定說服其他忙碌的成員,趕緊製作這張全英文歌詞的專輯。

    然而,這時又出現了一個新問題。當幾首英文歌詞都寫完,開始錄唱後,TOSHI發音不標準的問題就浮上檯面了。在錄唱過程中,音響工程師和大西洋唱片的人都對YOSHIKI說:「完全聽不懂TOSHI在唱什麼,怎麼聽都聽不出來是什麼歌詞。」

    當然,日常會話中的基本詞彙,TOSHI的發音已經及格了。但在接近吶喊的唱法中,距離母語者的發音標準就差遠了。

    缺少TOSHI這個唯一的主唱,是不可能在美國出專輯的。TOSHI開始和美國知名的聲樂教練深入學習,研究英語發音的細節和發聲方法。然而,要接近母語者的程度並不容易。

    YOSHIKI和美國教練一起幫助TOSHI練習發音。

    「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接下來的工作動不了。」YOSHIKI說道,錄唱的時間越來越長,TOSHI除了錄音,平時越來越沉默,開口說的話越來越少。沒完沒了的錄音已經損傷了他的聲帶。

    TOSHI疲憊不堪,幾乎不再說話,彷彿已經耗盡生命力。YOSHIKI看著TOSHI,也知道他的力量已經耗盡了。

    「現在要發行全英語的專輯,可能很困難。」

    實際上,YOSHIKI已經收到大西洋唱片的非正式指令:「在解決英語發音的問題之前,你們還不能在美國出道。」

    YOSHIKI看著疲憊的TOSHI,神情厭惡的走進錄音室,於是下定決心:「取消美國出道吧!」

    他也通知了大西洋唱片。

    這是自1989年出道以來,X第一次失敗,也是YOSHIKI的第一次失敗。然而,如果拒絕接受現實、執迷不悟,可能會讓迷失方向的樂團,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雖然說在美國出道是很偉大的夢想,但如果不面對現實,白費力氣的盲目追逐,最後可能會威脅到樂團的生存。

    雖然其他成員沒有收到YOSHIKI的正式通知,但美國出道專輯已經胎死腹中,大家心裡都明白,這趟進軍世界之旅已經翻車了。


    為了驅散陰霾,YOSHIKI問了自己無數次,「這個決定到底對不對?」

    未來一定還會有機會在美國出道,現在應該專心去完成日本巡演,向等待已久的粉絲們證明「X是永恆的」!

    X不屬於我,我只是『X的YOSHIKI』!


    1995年11月初,在消失了十個月後,YOSHIKI回到了日本,參加全國巡演『DAHLIA TOUR 1995-1996』,並宣傳新專輯。他出現在媒體面前,絲毫沒有顯露出美國出道失敗的沮喪神情。

    巡演於11月29日在山形市綜合運動中心拉開序幕。YOSHIKI和TOSHI以全新的短髮造型亮相,螁去了過去標誌性的華麗服裝。但此時,已不再需要華麗裝扮,因為舞台上安裝了宛如好萊塢電影般的音響和影像設備,令粉絲驚嘆不已。

    當巨大的黑色帷幕揭開時,火柱充滿了整個舞台。隨著第一首歌〈Rusty Nail〉的前奏響起,歡呼聲又充滿了整個巨蛋。終於見到五位樂團成員的觀眾們激動得跳起來,興奮的大聲喊叫。YOSHIKI以驚人的速度開始擊打節奏。TOSHI走到舞台邊緣,似乎要看清楚每一個觀眾的臉,嘹亮又乾淨的厚實高音刺破了寂靜,他的嗓子變得更有力量,彷彿漫長痛苦的錄音完全沒有傷到聲帶過。HIDE、PATA和HEATH傾情投入,演奏著複雜的樂段。YOSHIKI緊握鼓棒,奮力的敲擊鼓面,好像要把鼓打穿一樣,他想打破閉關錄音時一直感受到的封閉感。

    他總算能釋放心裡的重擔。這份解脫的快感,也和美國出道失敗的苦澀交織在一起,他無法控制的淚流滿面,跟額頭上的汗水混合在一起。

    第一首歌結束時,YOSHIKI激動的跳起來,開始發狂的大力砸鼓。其他成員驚訝的看著他,偌大的巨蛋裡只能聽到砸鼓聲。不只是台下粉絲,就連成員們也無法理解YOSHIKI的行為。他才剛打完第一首歌,就把整套鼓砸得稀巴爛,屁股拍拍離開了舞台。

    搗毀一切後,YOSHIKI逕自走到後台休息。由於鼓組爛了,只能等新的鼓組裝好,演唱會才能繼續下去,所以其他成員也離開了舞台。

    這突如其來的破壞行為向成員們和工作人員傳遞了一個訊息 ——

    "你們這群傢伙太鬆懈了!皮都給我繃緊一點!"

    雖然回到休息間的YOSHIKI在微笑,但成員們和所有工作人員一下子都緊張到了最高點。

    「YOSHIKI,回來吧!」

    粉絲們不斷呼喊YOSHIKI,祈求演唱會不要以這樣的方式結束。

    十分鐘後,新的鼓組裝好了,舞台上的器材都各就各位。除了YOSHIKI外,其他成員在TOSHI的帶領下也各就各位。

    「巡演才第一天,我們的老大好像就很起勁呢!」

    在TOSHI這句玩笑話之後,YOSHIKI總算來到鼓組後,演唱會繼續進行。這場演出充滿了激情,成員們如同運動員般的表現,首首音樂也美妙如同歌劇,最終以一首〈Say Anything〉大合唱作為完美的結尾。


    巡演期間,YOSHIKI的頸傷又迅速惡化。打鼓時的劇痛和疲憊已經達到快扛不住的邊緣,醫生必須如影隨形,緊盯YOSHIKI的身體狀況。這趟巡演,他帶著熟悉的手療師和針灸師隨行,但他們的治療方法都無法減輕他的痛楚。


    1995年1月17日,日本發生了阪神大地震,YOSHIKI為了向受災的所有小學和中學捐贈鋼琴,於12月24日在大阪城展演廳舉行了一場慈善演唱會。

    YOSHIKI自己也在洛杉磯經歷過地震,雖然他本人並不是受災戶,但當他在電視上看到被地震摧毀的神戶時,他馬上就開始思考能做些什麼幫助災民,哪怕只是略盡綿薄之力。他深知音樂可以治癒人們的心靈,於是他聯繫了自己愛用的鋼琴製造商「河合」提出合作,實現了捐贈鋼琴的計畫。

    「我相信,無論世界上發生什麼事,音樂總能帶來希望。」

    在聖誕夜,YOSHIKI和其他樂團成員穿著聖誕老人的服裝,在舞台上向神戶學校的學生代表們贈送了鋼琴的清單。

    這一年年底,照慣例,X也在東京巨蛋舉行了兩場演唱會。

    YOSHIKI像十年前一樣,彷彿變回少年,騎在TOSHI的背上環繞舞台。最後,演唱了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一首歌〈X〉,為這一年的最後一場演唱會畫上了句點。

    演唱會後的慶功宴結束了,新的一年到來。需要繼續巡演,也要設立新的目標。

    YOSHIKI陷入思考,他的身體能不能繼續跟X走下去?還是會在X消失之前先崩潰?這些想法不斷困擾著他。


    大約是在取消美國出道的同時,YOSHIKI結束了一段戀情。他很明白人生本來就是聚散無常,但最近他開始覺得,也許自己是天煞孤星的命。

    1993年秋末,YOSHIKI認識了這位女孩,她是一位流行歌手,既參加雙人組合也單獨演出。有一位熟識的電視製作人請YOSHIKI為她寫一首歌,並擔任製作人。YOSHIKI長年待在美國,沒聽過她這個人,但熟人請求之後,他決定親自見見她。他約她在一家咖啡館見面,她和電視製作人一起來了。第一次見面時,她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成熟,但有時候臉上會露出小女孩一般的純真笑容。開始討論音樂時,她向YOSHIKI分享了對歌唱的看法,還有成為實力派歌手的目標。

    她的認真態度,還有真誠的話語,立刻打動了YOSHIKI的心。

    「好,我會幫妳寫歌,當妳的製作人。」

    不久後,電視製作人離開了,YOSHIKI和她繼續聊天。然而,接下來他們卻遇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事件。一位醉酒的顧客走過來糾纏著YOSHIKI,甚至挑釁他。起初,YOSHIKI假裝沒看見,但對方終於還是把他惹毛了,YOSHIKI突然把對方推開,動手打了起來。

    這位女孩試圖勸阻YOSHIKI,但YOSHIKI卻激動大喊:「閉嘴!」

    很快,咖啡廳店員趕來勸架。冷靜下來後,YOSHIKI回到座位上,擔心有沒有嚇到這位女孩。對他來說,這種暴力場面早就習以為常,但對她來說,這應該是一場災難。沒想到剛答應要幫忙寫歌製作的音樂家,下一秒就在面前跟別人揮拳扭打。他猜她可能被嚇得說不出話來。然而,她顯得非常淡定,毫不在意地上翻倒的椅子。YOSHIKI尷尬的走出了咖啡廳,她卻帶著微笑追了上來。就在那一刻,她成了他心中特別的人。

    「我現在要回洛杉磯,很快會開始寫歌。我會盡快弄好,完成就會告訴妳。」

    他們住在不同的城市,但經常通電話。YOSHIKI可以向她傾訴平常不會告訴別人的事,隨興又真誠的對話,讓他感到心靈的平靜。面對她時,他無需偽裝。每次在電話裡聊天,YOSHIKI都能感受到她帶來的溫暖。

    雖然自己的生日快到了,但YOSHIKI不想慶生,前一天照常在錄音室工作到凌晨,睡到了中午。

    突然電話響了,他接起來,聽到了她的聲音。她趁工作空檔飛來洛杉磯找他,很快就站在YOSHIKI家門口,懷裡抱著一幅她親手畫的YOSHIKI油畫肖像,當作他的生日禮物。

    他們開始交往後不久,就成了遠距離戀愛,但他們也在電話中確認了彼此的感情。年初,她告訴他「我要請假去洛杉磯」。不久,她來到了美國。

    他們一起度過了很多時光,並沒有做什麼特別的事。YOSHIKI教她彈鋼琴,看她畫畫,一起去超市購物,吃她做的飯菜,一起去錄音室。這一切都讓他感到幸福。朋友們和錄音室的同事們都像迎接老朋友一樣,熱情的接待她。

    3月,她的假期結束,準備返回日本。就在這時,發生了意外事件,讓他們的戀情突然曝光在公眾面前。

    那天,YOSHIKI與在洛杉磯的GLAY成員和工作人員開了個派對。結束之後,YOSHIKI開著他心愛的法拉利回家路上,因為超速被警察攔下,而她當時也在車上。美國對超速行駛的懲罰非常嚴厲,YOSHIKI被警方戴上手銬並拘留,需要繳納保釋金才能釋放。最終,在她的電話求助下,工作人員趕到警局並繳了保釋金,讓YOSHIKI當天得以回家。然而,YOSHIKI被逮捕的消息,讓日本媒體得知了他們的交往關係。

    雖然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但他們的戀情依然順利發展著。

    不過,這段戀情出現了裂痕。YOSHIKI有一位加拿大的女性友人Lana,她經常打電話約YOSHIKI見面。Lana曾代表加拿大參加環球小姐比賽。因為比賽的壓力,她當時失眠、食欲不振,經常向YOSHIKI求助。當Lana來美國時,有時要在深夜前往舊金山,YOSHIKI就開車送她去。

    在比賽中獲得亞軍後,Lana第一個就跟YOSHIKI分享喜訊。獲獎之後,她得以在美國展開積極的演藝活動。然而,由於壓力累積,Lana的神經越來越緊張,更常向YOSHIKI求助,而YOSHIKI憐惜Lana,無法忽視她的請求,經常在洛杉磯和紐約跟她見面。

    這樣一來,美國和日本之間的距離又變得更大,YOSHIKI和女友之間的鴻溝越來越深,愛情的火焰逐漸熄滅,他們決定分手。

    最終,YOSHIKI也不再跟Lana見面,過著單身的生活。


TOSHI自請退團.X JAPAN解散

    1996年2月26日發行的單曲〈Dahlia〉立即登上了公信榜榜首。雖然樂團成員們越來越專注於個人活動,但年底在東京巨蛋大爆滿的成功演出,以及單曲在公信榜一舉奪魁等種種跡象,都證明了X在日本音樂界的影響力越來越大。

    從去年底持續到今年的『DAHLIA TOUR 1995-1996』一路高歌。離開了在錄音室閉關好幾個月的辛勤工作,YOSHIKI終於重返舞台,每場演出都在努力證明X並沒有改變。YOSHIKI深深感覺到,跟成員們一起站在舞台上,是他保持自我的唯一方式。

    然而,他們都是成年人,每個人都已經有了自己的領域,外人不得干涉。

    這尤其適用於TOSHI,他似乎把自己封閉在一個獨立的世界中,這種變化現在非常明顯。TOSHI和YOSHIKI從幼稚園開始就是親密的朋友,看似很瞭解彼此的一切,但實際上他們幾乎不再交談了。

    在洛杉磯錄製《DAHLIA》期間,YOSHIKI嚴格要求TOSHI,不斷重錄他的聲樂部分,每天不知道反覆唱了多少遍。在準備美國出道專輯時,他也不斷要求TOSHI改進英語發音。

    起初,YOSHIKI認為這些嚴格的要求,是在幫助TOSHI提升歌唱水準。但事實並非如此。TOSHI顯然追求著跟他完全不同的目標。

    他在演唱會上講MC時,不像以前那樣多話了。頭髮剪得更短、完全不化妝、只穿簡單的服裝上台表演 —— 這些都顯示TOSHI的心境已經變了很多。就算他跟成員們待在一起,也覺得他老是心不在焉,思緒總是飄往遠方。

    看到TOSHI這陣子的活動,例如參加和平音樂會、心靈成長課程等,很明顯,他找到別的目標,那是比X更重要的目標。

    YOSHIKI早已留意到他的這些變化。

    HIDE看見TOSHI變成這樣,有時會向YOSHIKI抱怨TOSHI:

    「TOSHI是我們唯一的主唱,他應該對自己的形象負責,多考慮自己的行為。他要搞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但YOSHIKI不予置評。他認為不應該干涉TOSHI的自由:

    「TOSHI以前是X的主唱,以後也是X的主唱,所以沒人有權阻止他創造自己的世界。」

    如今TOSHI那張沉默的臉龐,在YOSHIKI的腦海裡揮之不去。但YOSHIKI試著正面思考,如果樂團能開更多巡演,減少錄音,總有一天TOSHI會重新露出笑容。但在內心深處,還是存著一絲疑慮,或許TOSHI現在追求的東西已經完全不同了。


    雖然醫生禁止他劇烈的打鼓,但YOSHIKI反而變本加厲,打鼓打的更拼命。HIDE和經紀人都一直建議他放緩,但都無濟於事。YOSHIKI只會憤怒的回答:「哪怕我死掉,哪怕我的身體四分五裂,我也要這樣打鼓」,繼續一意孤行的瘋狂做舞台。

    最終,3月13日在名古屋彩虹大廳的演唱會上,正在打鼓的YOSHIKI突然倒下,痛苦得無法動彈。

    他全身劇痛,整個身體突然變得像鉛一樣沉重。

    當救護車將他送到醫院時,醫生診斷為「嚴重的頸椎椎間盤突出症」。

    躺在床上被固定著的YOSHIKI懇求:「給我開個止痛藥,我想回去舞台。」

    「我只想完成這次巡演。之後你們隨便怎樣都行。哪怕不能再動,哪怕就這樣死掉也沒關係。讓我回去!」

    但一切呼喊都是徒勞的,這次頸椎的損傷已無法逆轉。

    第二天,工作人員確認了YOSHIKI的情況後,決定中止巡演,取消往後的公演場次並辦理退票。

    巡演中止後,五位成員就不需要經常聚在一起了,大家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YOSHIKI不得不在醫院住上一段時間,孤獨再次悄然襲來。


    幸運的是,雖然巡演中止,但其他項目仍然按照計劃推進,YOSHIKI並沒有長時間陷入絕望。就在名古屋倒下事件發生後的第六天,即3月19日,即將在夏季上映的動畫電影《X》的記者會,宣布YOSHIKI將為這部跟樂團同名的動畫創作主題曲。

    這首主題曲就是他花了好幾年才完成的抒情曲〈Forever Love〉,它充滿了情感破碎的悲傷,實際上正是YOSHIKI心靈的吶喊。美國出道失敗,成員之間明顯漸行漸遠... 這些情感融合在一起,昇華為美麗的旋律和歌詞。

    1996年7月8日,這張單曲一經發行便打破了所有紀錄。這首歌在電台裡不斷播放,讓人淚流滿面,音樂界評論為「這是X的最佳傑作。」

    1996年11月4日,距離上一次發行已過去五年零四個月,新的專輯《DAHLIA》終於問世,引起了巨大的迴響。專輯封面是一張黑白照片,YOSHIKI坐在散落著大麗花的馬路上。這張照片不再反映他出道時光鮮又銳利的浮華形象,而是描繪他單色調的內心世界。看到他那露耳朵的少年短髮,粉絲們明白,X已經改變了。

    在專輯發行前,也公布X JAPAN將在東京巨蛋舉行慣例的跨年演唱會,這兩場演唱會將成為被迫中止的『DAHLIA TOUR』巡演最終章。


    12月18日,由NHK舉辦的「Asia Live Super Concert Asian Dream」群星演唱會上,樂團在經歷一段時間的休息後再次聚首。在與來自韓國和中國的流行藝人同台演出時,YOSHIKI聽到了不少讚美之詞。

    「我愛你們的音樂!」

    「X在我們國家非常受歡迎!」

    「你們對我們影響很大!」

    「在俱樂部裡,X的歌是最受歡迎的!」

    「大家都能用日語唱X的歌!」

    聽到這些話,YOSHIKI陷入了沉思,X的音樂怎麼會在韓國和中國這麼出名?肯定是因為非法翻錄和盜版CD吧。盜版這種問題確實很嚴重,但同時,YOSHIKI知道其他國家也在聽X、喜愛X的音樂,這讓他覺得非常欣慰。


    同時,東京巨蛋演唱會的日子逐漸臨近。雖然YOSHIKI的脖子一直都很痛,但他無論如何都要進行這兩場演唱會。醫生嚴格警告他,如果不戴護頸打鼓,可能會有生命危險,YOSHIKI答應大家會乖乖戴著護頸。12月30日和31日的演唱會分別命名為「復活之夜」和「無畏之夜」。因為他無法完成整個巡演,YOSHIKI也想藉此機會向粉絲們致歉。

    演出前,成員們幾乎沒有交談。YOSHIKI默默的把自己鎖在休息間,不讓任何人靠近自己,讓周圍的工作人員都忐忑不安。

    TOSHI也是如此。完全不染的黑色短髮,不化妝,也不跟其他成員講話,只是握著麥克風。

    然而,當TOSHI奔跑在東京巨蛋中央的花道上並開始唱歌時,他就像打開了某種開關,瞬間切換狀態。唱完第一首歌後他就大喊:

    「我們回來了!我們一直很想見你們!」

    這聲音,跟以前那位『X的主唱TOSHI』完全一樣。

    但戴著護頸打鼓的YOSHIKI仍然不確定,眼前這位TOSHI的心思,是否真的屬於這個舞台。

    看起來,TOSHI似乎回到了從前的主唱狀態。拿著麥克風對著觀眾喊話時,他點名YOSHIKI:

    「這就是讓我們大家擔心的人!」而YOSHIKI大聲回了一句:

    「我會奮鬥到底!」

    醫生所有的建議他好像都忘了,YOSHIKI開始狂熱的大力打鼓,HIDE、PATA和HEATH也用同樣狂熱的彈技回應,整場演唱會表現得非常精彩。

    第二天的演出,直接以YOSHIKI的鼓獨奏揭開序幕。在場地中央設置了一個特別吸睛的透明舞台,四周被燈光照亮,YOSHIKI全身搖擺著擊打節奏。

    很明顯,TOSHI在第一天的壓力下勉強支撐,淚水時常在眼中打轉。當〈CRUCIFY MY LOVE〉的旋律響起時,TOSHI突然因為哽咽而無法唱下去。YOSHIKI停止了演奏,走過去抱了他,就像抱一個分了手但仍然愛著的情人。

    1996年即將結束,所有成員與滿場的粉絲一起迎接新年。無論這個活動重複了多少次,那種大家聚在一起的喜悅從未減退。看著熱情高漲、臉色紅潤的粉絲們,YOSHIKI樂觀的相信,新的一年肯定會帶來新的希望。

    然而正是這一天,YOSHIKI的擔憂成了現實。

    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結束後,TOSHI走進YOSHIKI的休息間,那個當下就讓他覺得不太對勁。YOSHIKI沒有問TOSHI在演唱會上落淚的原因,但他知道TOSHI有什麼事想跟他說。

    TOSHI特意來找他,卻依然沉默不語。所以YOSHIKI主動先開口:

    「TOSHI,我們的目標不會改變!」

    很顯然,TOSHI在猶豫著什麼。

    但TOSHI還是什麼也沒說就離開了。YOSHIKI無法忘記他臉上那陰鬱無比的神情。

    YOSHIKI在日本度過了新年的前三天後,回洛杉磯繼續未完成的錄音工作。


    1996年,HIDE出了第二張個人專輯,單飛特別成功,不斷推出新歌和音樂錄影帶,個人演出越來越活躍。TOSHI則在1997年出了第四張個人專輯,更在2月14日宣佈與曾在搖滾歌劇《哈姆雷特》中搭檔演出的女演員結婚。

    雖然他們還是同一樂團的成員,但每位成員都在追求自己的目標。

    此時,YOSHIKI的個人活動最少。他回到洛杉磯後,每天都把自己關在錄音室裡,開始編輯1993年至1996年間在東京巨蛋錄下的演唱會音源。此外,YOSHIKI還專注於重量訓練。為了盡量恢復頸椎的狀態,需要強化頸部和上半身的肌肉。他在洛杉磯郊區買了房子,大幅改造,一樓擺的健身器材越來越多。

    二樓臥室隔壁,他打造了一個真正的按摩室,每天都有專業按摩師來幫他按摩。YOSHIKI無論如何都想找回他以前的打鼓風格。所以進行了艱苦的體能訓練,就像一個夢想奪下世界冠軍的拳擊手。

    4月,HIDE和HEATH來洛杉磯錄音。YOSHIKI繼續不間斷的工作,對他們提出了各種要求。錄音室裡充滿了緊張的氣氛。但這是理所當然,在《DAHLIA》專輯之後,YOSHIKI希望找到新的方向,在錄音室裡變得更加嚴格。

    YOSHIKI不安的問自己,X的凝聚力是不是越來越弱了。他覺得自己需要更努力的把所有成員拉在一起。

    當TOSHI最後抵達洛杉磯時,YOSHIKI打算對他提出更高的要求。等TOSHI來錄音室以後,要好好的認真聊聊才行。

    1997年4月20日,TOSHI出現在錄音室。自從東京巨蛋演唱會後,YOSHIKI就沒見過他,這才發現他稍微瘦了一點。

    YOSHIKI開始講起錄歌的事,但TOSHI無法直視YOSHIKI的眼睛,突然低著頭蹦出一句:

    「YOSHIKI,有件事想跟你說... 」

    YOSHIKI看他板著一張臉,驚訝於他那陰鬱的眼神。這不是他從5歲起就認識的那個眼神。

    瞬間,YOSHIKI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今天,一切都將結束....

    就在他內心深處浮現這句話語的同時,TOSHI說道:

    「我想退出X...」

    YOSHIKI聽著TOSHI的話,並不吃驚,彷彿早就料中會聽到這句話,只是靜靜等著他繼續說。TOSHI接著表示:

    「X我待不下去了。我想走自己的路。」

    他說他不再想跟X和演藝界有任何瓜葛。

    YOSHIKI早就留意到,TOSHI的心似乎在搖擺不定。

    自從他們在國小組了第一支樂團以來,已經過了二十年。

    他突然回想起TOSHI在館山老家房裡說過一句超樂天的話:

    「只要我們在一起,只要是X,一定會成功的!」

    在高中三年級放寒假之前的某一天,當時18歲的他準備去念音樂大學,聽到最親密的朋友說完這句話後,就此改變了自己的人生道路。跟他一起搬去東京,立志要成為職業樂團。

    他們離開館山至今,已經過了十三年。

    YOSHIKI明白TOSHI離開樂團的決心有多堅定,只說了一句:

    「我明白了,TOSHI。」

    這是實話。只要看著TOSHI的臉,他就知道說什麼都沒用了。如果TOSHI決定要離開,沒有任何人能阻止他。然而,他不知道其他成員會怎麼說。畢竟,YOSHIKI有團長該負的責任。

    「可是,這件事還是要跟成員們商量。我現在叫HIDE和HEATH過來討論,可以嗎?」

    TOSHI默默點了點頭。

    YOSHIKI打電話把HIDE和HEATH找來錄音室,PATA當時在東京。TOSHI再次向HIDE和HEATH重申他想離開的決定。

    HIDE無法掩飾他的憤怒,喊道:

    「你好好想想你在說什麼!如果主唱走了,X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們的人生怎麼辦?」

    TOSHI默不作聲。

    直到今天YOSHIKI都一直認為,除了他自己,只有TOSHI和HIDE把X視為生命中最重要的事。而現在,其中一個人說要離開,另一個則因此火冒三丈。YOSHIKI理解HIDE需要發洩憤怒,於是自己隨手撥弄著擺在一旁的電吉他。HEATH一直沒說話,只是看著他們三個人。

    HIDE依然怒不可遏。

    「一直以來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不都是一起解決的嗎?不管是大吵一架,還是八卦雜誌拍到的醜聞,在美國出道也失敗,我們都一起走過來了,這一切你不是很清楚嗎?!為什麼你偏偏現在才說不幹了?X不只是你的人生,也是大家的人生,你走了以後我們該怎麼辦?」

    HIDE的聲音激動到顫抖。

    YOSHIKI一直認為X是個家庭。不管發生什麼爭吵,成員們始終像親兄弟一樣,就算動手打架,也能馬上笑著擁抱對方。但在這一天,他突然覺得TOSHI不再是親近的夥伴了,只覺得如此遙遠,無法觸及的遠。

    TOSHI開始解釋決定退團的原因。這是長時間深思熟慮的結論。TOSHI一直都全情獻給X,即使想發展個人創作,樂團也始終是第一位。然而,幾年前開始動搖,他逐漸意識到完全投入X不是正確的作法。他越來越難在X的行程和個人演出之間找到平衡。每當他誠實的問自己內心時,他越來越常想:「我在做什麼?」

    最終,TOSHI失去了內心的平衡,意識到自己無法全心全意的投入X。所以他決定,必須離開樂團,徹底斬斷跟X的關係。

    在尋找自己道路的過程中,TOSHI認識了許多人。他們討論了生死問題,思考了人生的意義。一轉眼間,『X的成員』 —— 這個招牌有著難以承受之重。

    那你現在自由了,TOSHI。你大概再也不會回到X了吧。

    YOSHIKI在心裡默默的這麼說了句。

    跟冷靜的YOSHIKI相比,HIDE的怒氣不斷上升。但HIDE越生氣,TOSHI就變得越平靜。他開始講了自己的夢想:

    「我要從現在開始拯救世人。」

    其他三人互相對視。

    「那我們就用你的音樂救啊!」HIDE馬上做出回應,但TOSHI搖了搖頭。

    「不行,我想如果我繼續待在X就不行。我想要真的救到人。」

    HIDE反駁道:

    「所以你是說搖滾樂救不了人?」

    TOSHI果斷的點頭說:

    「對。」

    HIDE一時語塞。

    一方質疑,一方固執,這樣的對話僵持了快兩個小時。TOSHI退團的決心絲毫不動搖。不管怎麼發脾氣、怎麼想方設法說服他,HIDE最後也明白,怎麼挽留他都沒用了,於是停止了任何嘗試,咬著牙一聲不吭。

    場面陷入沉默。

    YOSHIKI明白,該結束這場對話了。

    「TOSHI已經鐵了心要走,再強留他也沒有用了。」

    聽到這句話,TOSHI就站起來,逕自離開了錄音室,頭也不回。

    HIDE目送他離去的背影,隨後走向YOSHIKI:

    「YOSHIKI,現在X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YOSHIKI出奇的平靜,回答:

    「總之現在也無法改變什麼。我們幾個先繼續錄音,再考慮接下來該怎麼辦。」

    之後,大家都沒有再說話。

    YOSHIKI、HIDE和HEATH在黎明時分離開了錄音室。

    既然TOSHI決定退團,就只能接受這個事實,但YOSHIKI也不斷自問 ——

    不多加挽留,是正確的嗎?

    回到家後,他洗了個澡,但沒有去睡覺,而是一邊做重訓,一邊理清思緒。

    『TOSHI離開了樂團』 —— 這個現實讓YOSHIKI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但同時也必須承認,從5歲就認識的TOSHI,已經決定走上另一條人生道路了。早在很久之前,YOSHIKI就察覺到了TOSHI的變化。在參加搖滾歌劇《哈姆雷特》後,TOSHI就開始一點一點的改變。他當時認識了一位同台女演員,後來跟她結婚,並一起展開了各種活動。TOSHI逐漸遠離其他成員。以前他會和大家一起開玩笑,一起胡鬧,一起惡作劇,但現在除了重要的對話,TOSHI幾乎不再跟X的人交流。

    在TOSHI宣佈退團後,YOSHIKI居然能馬上接受這個現實,這讓他自己很驚訝。

    必須通知PATA『TOSHI退團了』。YOSHIKI也要確認大家能一起克服失去主唱的困境。而且,現在的首要任務是重振X,需要四個成員下定決心、團結一致才行。


    一開始,YOSHIKI想馬上就跟媒體們宣布TOSHI的離開,但他沒辦法這麼做。X JAPAN跟很多家公司簽了很多份合約,特別是跟唱片公司的合約,這些都是金額巨大的生意,所以YOSHIKI身為團長,必須謹慎行事,也要冷靜的考慮細節,跟每個利益相關者逐一討論這個情況。

    得知TOSHI退團的消息後,PATA立刻趕到洛杉磯,四位成員開始思考接下來的路該怎麼走。雖然他們確認了彼此都有繼續維持X的決心,但失去主唱的壓力越來越大。

    能不能在少了TOSHI的情況下繼續?
    要去哪找新的主唱?
    要怎麼向所有人宣布TOSHI退團了?
    何時才能跟新主唱一起重啟樂團活動?
    真的要找新主唱來嗎?
    要不要再試著挽留TOSHI?

    雖然YOSHIKI提出這些問題,但沒人有答案,大家都迷茫無助,毫無頭緒。

    然而,即使在這種心亂如麻的情況下,YOSHIKI還是繼續關在錄音室裡做該做的工作。


    過了一段時間,他突然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憂傷。在編輯現場專輯時,他日復一日聽著現場收錄的音源,所以每天都在聽TOSHI的歌聲。越聽感覺越奇怪,最後這種感覺把他包圍了。

    他突然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

    除了TOSHI,沒有人能當X的主唱。從學生時期開始,YOSHIKI就只按照TOSHI的聲音來創作旋律,根據TOSHI的音色和音高寫譜。所以,X的所有音樂都是專門為TOSHI的聲音而精心量身打造的。

    除了TOSHI,任何人都無法唱好X的歌。

    每次聽到TOSHI的歌聲,YOSHIKI都越來越確信這一點。

    夏天即將來臨,YOSHIKI連續幾個月來都沉浸在編輯現場專輯的工作,心理上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疲憊,淚水不斷流下來,連續好幾天都處於腦袋空白的狀態。他已經無數次想逃離錄音室,雖然他努力克制自己,但這種「想逃」的渴望並沒有消失。

    YOSHIKI選擇登上舞台、打鼓、彈鋼琴,因為這是他活下去的動力。如果沒有X,如果沒有其他樂團成員,YOSHIKI可能早就像他的父親一樣選擇自殺。

    X證明了他的存在意義,而TOSHI的離開,即將摧毀他的人生信念。那一天還可以冷靜聽著TOSHI說要離開,但隨著日子逐漸過去,YOSHIKI才緩緩出現非常震驚的精神狀態。TOSHI的聲音不斷從耳機裡鑽進他的腦袋,那些聲音就像刀子般不斷的割著。

    這個人已經離開了,為什麼我還要再碰到有關他的東西?

    再也受不了了。

    YOSHIKI打電話給在日本的HIDE訴苦:

    「一直聽著TOSHI的聲音,好像一直在割我的心。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告訴粉絲真相。X失去主唱,這已經遠遠超出了我們以前遇過的困難。我們不是因為在做專輯才暫時不演出!這樣是在騙他們!我們一定要跟大家宣佈TOSHI離開了。而且在剪輯演唱會的時候我發現了一件很清楚的事,沒有人可以唱X的歌!這些歌只能讓TOSHI來唱!我完全是為了TOSHI的聲音創作的....」

    HIDE感到困惑。

    「這確實很糟糕... 但我們無能為力... 不過,不管發生什麼事,我們都會繼續下去。現在我們就好好考慮接下來的步驟吧,好嗎?」

    這次,換HIDE安慰了YOSHIKI。他很明白YOSHIKI並不是一時恐慌,而是嚴峻的現實問題讓YOSHIKI震驚的難以思考。


    1997年6月來臨,HIDE再次來到洛杉磯,與等待他的YOSHIKI開了一次會,有別以往的慣例,這次他們非常認真討論了X的未來。

    「不管怎麼努力,也不可能馬上找到新主唱恢復樂團的活動,這一切都沒有那麼簡單。我現在想要完全中止所有活動。需要一段時間休整,然後我們再重新開始。」

    TOSHI留下的歌聲讓YOSHIKI做出了這個決定。HIDE也理解YOSHIKI言下之意就是暫時先解散。

    「無論YOSHIKI決定了什麼,我都會贊成,因為只要有YOSHIKI在,X就一定存在。暫時解散,我們以後再重組X就好了。」

    HIDE給了他一個很大的鼓勵。

    「對,我就是這麼想。重新創造一個新樂團,我們從頭開始。」

    「那什麼時候開始?」

    YOSHIKI果斷回答:

    「千禧年。2000年將誕生第二個X。在那之前,我們要找到新主唱。」


    之後,YOSHIKI向PATA和HEATH說明了「現在決定暫時解散X,之後會重組X」。他們表示同意,深知失去TOSHI這個主唱的空缺不是那麼容易補上的。

    決定解散後,YOSHIKI打電話給在東京的TOSHI,告訴他這個消息:

    「TOSHI,我們決定解散樂團。但我想跟你一起再錄一首X的歌。也許還會有最後一場演唱會,希望你也能參加。」

    TOSHI立刻回答:

    「好的。沒問題。」

    X已經確定解散。YOSHIKI告知了日本的經紀人和工作人員,並開始準備向公眾宣布這個消息。

    9月20日,YOSHIKI完成了現場專輯的編輯工作,返回日本。他從成田機場直接前往辦公室,開始跟工作人員開會。決定在9月22日召開記者會,宣布解散。

    之後,他四處奔波,親自會見了跟樂團有合約關係的許多經理和公司負責人,當面向他們解釋了目前的情況。

    此外,YOSHIKI聯繫了TOSHI的經紀人,通知他即將舉行的解散記者會。雖然有些人認為沒有必要通知他,因為他已經不再是樂團的一員,但YOSHIKI堅決表示:「X是TOSHI和我一起創建的。」

    YOSHIKI希望「TOSHI如果有話想要在解散記者會上聲明,請告訴我們。」然而,最終並沒有收到任何聲明。

   YOSHIKI也向工作人員下達指示,通知各大媒體「X JAPAN有重大消息要宣布」。

    9月22日,《讀賣新聞》早報上出現了「X JAPAN解散 緊急記者會 今天下午一點」的頭版全頁廣告,令粉絲們大為震驚。有超過五十人不知是從何處打聽到了記者會的地點,潛入飯店,淚流滿面的等待著。

    下午,預定舉行記者會的會議廳擠滿了各大媒體的三百多名記者。主席台上為樂團成員準備了長桌和座位。上方懸掛著一個大幅看板 —— 「X JAPAN解散記者會」。斗大的「解散」二字讓記者們意識到X真的要解散了。即使成員還沒現身,會議廳內已經議論紛紛。

    四位成員如同在演唱會上登場般走了進來,相機閃光燈不停閃爍,十幾台電視攝影機對準他們拍。YOSHIKI穿著黑色雙排扣西裝和黑襯衫。HIDE染著亮粉色的頭髮,戴著橢圓框墨鏡,穿著暗紅色西裝外套、粉紫色襯衫和深藍色領帶。PATA穿著紫色襯衫,HEATH則穿著黑灰色西裝外套和黑色皮褲。

    他們神情黯然的坐下,YOSHIKI率先湊近麥克風,打算開口說話。但他的身體在顫抖,隱藏在墨鏡後的眼睛充滿淚水。

    如果現在宣佈樂團解散,那比自己生命還珍愛的X將不復存在!

    他想起高中二年級那個夏天,他和TOSHI創立X的日子;他們一起決定前往東京的那天;第一次在Live house演出的情景;以及東京巨蛋演唱會成為現實的瞬間 —— 這些記憶碎片接連在他的腦海裡閃過。

    無法抑制的淚水湧了出來,但已經無法回頭了。YOSHIKI顫抖地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一口氣喝完。雖然他內心充滿了混亂和悲傷,但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拼命忍著淚水。

    「今天,1997年9月22日,我們X JAPAN宣佈解散。今年4月20日,我們的主唱TOSHI,就說要退出樂團,原因是音樂方向和發展路線的分歧。所有成員都很盡力的挽留他,但他去意堅決,我們尊重他的意見,接受他離開的要求。之後,剩下成員雖然持續著錄音工作,但是他的退出仍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我們剩下的成員討論過好幾次當前的情況,也考慮過找新的主唱,但由於大部分歌曲都是為了TOSHI的歌聲而寫,所以我們別無選擇,再多次考慮之後,我們判斷現在已經陷入不得不解散的狀況,只能解散樂團。現在,我們向所有支持我們多年的工作人員、唱片公司的各位、媒體朋友們,最重要的是大力支持我們的所有粉絲,表達最深的感謝。直到現在都非常感謝你們!」

    YOSHIKI話音剛落,全場靜默了一刻,隨後響起了記者們瘋狂的提問聲和閃爍不停的閃光燈。

    寂靜的會場中只有相機的快門聲響起。坐在YOSHIKI旁邊的PATA、HIDE和HEATH面色沉重,目光直視前方。

    記者們開始提問,YOSHIKI仔細傾聽,思考之後,努力平靜的回答。

    「你們有這樣的歷史和這麼多的粉絲,為什麼不考慮找另一個主唱?」

    聽到這個問題,YOSHIKI立刻想起了在錄音室裡感受到的錐心之痛。

    「這個問題我們考慮過很多次。在TOSHI於4月20日離開後,我不得不編輯他的錄音部分,因為還有一些未完成的工作。那段時間,我感受到的痛苦和悲傷無法承受。因此,經過兩個月的思考,我們做出了這個決定。」

    「為什麼選在今天宣佈解散?」

    當然,並沒有特別的原因。他們在6月就已經在內部做出了這個決定,只是需要時間完成現場專輯的工作。而這兩個月的時間讓YOSHIKI飽受折磨,但他不打算把這些內心的掙扎說出來。

    「選今天的理由,嗯,首先還有現場專輯的工作沒完成。先要把這張專輯完成之後才能回國,所以在這樣的狀況之下拖到今天。」

    「請具體說明所謂『音樂方向的分歧』是什麼意思?」

    這是個棘手的問題,該怎麼回答呢?事實上,除了TOSHI,沒人知道答案啊!

    「關於方向的分歧... X JAPAN的音樂一直都是剛柔兼備,我們也打算繼續這樣做... 該怎麼說呢... 不過,他的音樂方向不是已經改變了嗎?」

    「你們有準備開最後一場演唱會嗎?」

    「目前在跟剩下的成員討論。」

    「準備發行的新單曲,發售的日期是什麼時候?這會是X JAPAN最後一首歌嗎?」

    需要一步步走到X JAPAN的終點。失去X的痛苦再次壓在心頭。

    「是的,在他離開後,我希望他能參加最後的錄音,而我也得到了他的同意。所以這支單曲大概就是X JAPAN的最後一首歌了。至於發行的時間,我們雖然還沒做出明確的決定,但是應該會在11月。今年11月。」

    「您打算接下來做什麼?」

    每天過著失去X的生活,繼續承受解散X的震撼,YOSHIKI完全無法思考未來。

    「現在腦子裡只有最後的單曲和舉辦最後的演唱會。」

    「雖然TOSHI先生退團是解散主因,但真正決定解散是什麼時候?」

    YOSHIKI如實回答:

    「大概是兩個月之後。」

    「在什麼情況下做出了這個決定?」

    解散的原因彷彿從YOSHIKI心裡噴湧,像打破壩口的洪水:

    「雖然TOSHI離開了樂團,但還有未完成的聲音編輯工作,最後我實在無法承受每天還要聽他聲音的狀況,所以就決定解散了。」

    「今天的記者會為什麼TOSHI沒有參加?」

    「因為他已經離開了樂團。自4月20日開始,他已經不是X JAPAN的一員了。」

    「現在對於YOSHIKI先生來說,『X JAPAN』意味著什麼呢?」

    YOSHIKI竭力控制自己,試圖抑制住眼淚:

    「X JAPAN... 因為這是我付出了十七年的心血... 就像是我的人生。」

    「『X JAPAN』車隊會怎麼樣?」

    「從今天起結束贊助。」

    「請對粉絲們說幾句話,請各位成員都說幾句吧。」

    接下來,一直默默聽著YOSHIKI說話的成員們也開始發言。

    首先是PATA。

    「嗯.. 是的,一直支持著我們的粉絲以及工作人員,真的非常感謝你們,如果能在其他地方見面就太好了。」

    YOSHIKI繼續說:

    「是的,X JAPAN能走到今天,全是託了粉絲們的福。我們一直很任性,還有各種突發事件,一直讓大家擔心了,真的非常感謝你們支持我們到現在。非常感謝各位。也許很多人對我們解散樂團感到不滿,但還是希望大家能諒解。」

    HIDE低著頭,幾乎不抬眼的說:

    「讓粉絲們一等再等,實在是非常對不起大家。雖然已經是任性到了極點,但是非常對不起,這是最後的任性... 然後,謝謝大家!」

    最後發言的是HEATH:

    「我跟X有非常多回憶。和粉絲們一樣,我會繼續愛著音樂,愛著X JAPAN。未來,我也想抱著夢與希望繼續做音樂。非常感謝!」

    燈光熄滅了,像是演唱會結束一樣,開始播映去年在東京巨蛋演唱會的片段。四位成員慢慢起身,離開了現場。

    飯店入口附近傳來了粉絲的哭喊聲,四位成員分乘不同的車子離開。通常YOSHIKI和HIDE看到粉絲時,都會搖下車窗跟他們打招呼,但今天只能黯然離開。YOSHIKI一邊默念「對不起!」,一邊回到了他在東京灣附近的公寓。

    當晚他獨自一人度過,沒有跟任何人見面。親手摧毀了X,這是他必須獨自面對的可怕情況。

    解散消息引起了一片嘩然。粉絲們悲痛欲絕,為了能看一眼樂團的成員,在公司和YOSHIKI的公寓附近徘徊。

    各大報紙和電視節目都以專欄和特輯回顧了X的整段歷史足跡,巨大的標題寫著「一個時代的結束!」。

    沒有了X,接下來會怎麼樣呢?YOSHIKI的內心就像童年那時,充滿了不安。畢竟,他失去了從小就認識的好朋友。從時間的角度來看,X是一個純淨無暇而高貴的事業,富有冒險精神。沉浸在自己的失落思緒中,YOSHIKI迎接了黎明。他毫無胃口,除了喝礦泉水,什麼東西都吃不下。

    10月15日,YOSHIKI編輯了半年的現場專輯《LIVE LIVE LIVE TOKYO DOME 1993-1996》發行。三週後,11月5日,包含一些演出音源片段的現場合輯《LIVE LIVE LIVE Extra》也發行了。這兩張專輯旋即登上排行榜,但這並沒有融化YOSHIKI心中的冰冷。

    在他寫完〈THE LAST SONG〉後,依然對TOSHI心存芥蒂。在洛杉磯的錄音室完成這首歌後,他將成品寄往東京。他不想在錄唱期間跟TOSHI碰面。YOSHIKI是以國際電話的方式,詳細指導日本錄音室的工作人員,但完全沒有和TOSHI親自通話。這是X史上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YOSHIKI沒有親自參與TOSHI的錄唱工作。

    到了12月,YOSHIKI不願意讓TOSHI參加解散演唱會。HIDE打了幾次電話給他,好言相勸。

    「YOSHIKI,我理解你的心情。但這真的是X最後一場演唱會了!我們都認為既然要唱X的歌,只能讓TOSHI來唱不是嗎?你是專為他的聲音寫出了這些歌。為了粉絲們,我們應該找TOSHI來一起演出啊!」

    聽著HIDE的話,YOSHIKI思考了一會兒,最終同意了。

    解散演唱會「THE LAST LIVE~最後之夜~」定在1997年12月31日舉行。雖然工作人員最初計劃舉辦兩場演唱會,但YOSHIKI和HIDE斷然拒絕。HIDE表示:「不要做這麼尷尬的事情啊~為什麼要花兩天解散?一天就夠了啦!」

    五萬五千張門票,不到十分鐘就賣光。


    每過一小時,終結的時刻就越來越近。在所有成員等待最後的演唱會時,HIDE一直在忖量,要怎麼私底下跟TOSHI聊一聊。雖然HIDE已經跟YOSHIKI約好在2000年成立新的X,但同時他也決定再努力一次,一定要試著挽留TOSHI。希望可以分擔YOSHIKI解散樂團的痛苦,HIDE心裡始終在思索要怎麼勸TOSHI留下來。

    就和YOSHIKI一樣,HIDE也無法想像沒有X的世界。

    在演唱會前幾天,在東京某一間工作室進行舞台服試穿,成員們可以進行試穿。一看到TOSHI來了之後,HIDE就把他拉進一個空房間。

    「TOSHI君,我有一些話想跟你聊聊。」

    這次沒有旁人在場的單獨對話持續了大約一小時。但當HIDE出來的時候,他的臉上沒有笑容。不管HIDE說了什麼,TOSHI都無動於衷。

    「隨你便啦!愛怎樣就怎樣吧!」HIDE甩下這句話,證明他終於放棄TOSHI了。


    在彩排中,YOSHIKI和TOSHI一句話都沒有說。

    演唱會前一天,YOSHIKI環視著空蕩蕩的巨蛋會場,想像粉絲們將填滿觀眾席的場面。他們都深深愛著X,期待著這場演唱會。想到這些,YOSHIKI心裡對TOSHI的怒火也漸漸消退了。他一個人來到TOSHI的休息間,堅決的打開門,看著回過頭來的TOSHI說:

    「明天為了所有的粉絲,我們好好表演一場吧!」

    TOSHI默默的點了點頭。

    懷著各種複雜的心情,他們等待著最後的演唱會。這段時間,孤獨和失落的情感交織在一起,讓YOSHIKI的眼眶充滿了淚水。


解散演唱會

    1997年12月31日。X在東京巨蛋的第十三場,也是最後一場演出開始了。

    因為擔心憔悴不堪的YOSHIKI,母親和弟弟光樹也來到了現場,兩人臉上都沒有笑容。光樹選擇了演員的道路,在YOSHIKI熟識的經紀公司旗下工作。進入演藝界後,他終於能理解哥哥在巔峰時期所面臨的那些痛苦。

    燈光暗下來,會場內瀰漫著百感交集的異樣氣氛。觀眾心裡既期待見到樂團,又因為這是最後一次機會而苦澀不已。

    〈Amethyst〉美妙宏麗的弦樂聲悠悠響起,激烈的尖叫歡呼聲終於打破了會場中的緊繃氛圍。

    從黑暗的舞台上,散發出米色光鏈的四條花道形成了一個巨大的字母X。在其中一條花道的遠端,首先出現了YOSHIKI。在其他遠離舞台的花道盡頭,也出現了HIDE、PATA、HEATH和TOSHI。在觀眾的歡呼聲中,成員們朝舞台走去。HIDE頂著亮粉色的頭髮,穿著紅色漆皮套裝,一邊跳躍著一邊揮手,幽默的回應觀眾。

    被聚光燈照亮的YOSHIKI舉起雙手,環顧迎接他的粉絲。然後他慢慢往鼓組那裡走去。

    謝謝你們所有人。如果沒有你們,我們永遠不會達到這些成就。對不起,由於我的任性,讓你們如此難過。真的很對不起,由於我的軟弱,導致X必須解散。你們怎麼罵我都沒關係,這一切變成這樣,不是任何人的責任,所有責任都在我身上。

    YOSHIKI一邊走,一邊在心裡這樣想著,微笑著向呼喊他名字的粉絲點頭致意。終於,他走到了舞台中央。TOSHI低著頭站在那裡。

    為他的聲音而創作... 那些所有X的歌... 今天將是最後一次響起了...

    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YOSHIKI伸出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膀。

    在鼓組前,YOSHIKI脫下了襯衫。為了能無拘無束的盡情打鼓,他的手和肩膀必須完全放鬆。由於頸傷的病痛,他必須戴上石膏護頸。不過,就算今天演出之後再也無法打鼓,他也毫不在意了。

    第一首歌〈Rusty Nail〉的前奏開始了,他立刻猛烈的炸出鼓點。成員們也立刻跟上了旋律。

    感受到粉絲們的悲痛呼喊,HIDE特意做出搞怪的表情來提振氣氛。

    當TOSHI的歌聲響起時,觀眾席彷彿成了一個巨大的合唱團,跟著一起唱 ——

凝視著記憶碎片中映出的玫瑰
一成不變的夢 被打斷的思念反覆重現
噢,扎在心中的舊傷
到底要流下多少淚水
我才能忘記你
告訴我 讓我知道我的命運就好
無論走向何處 在淚水中都看不見明天
即使我忘卻了終結的痛苦
即使我在時光中行屍走肉
那扎在心中的舊傷
依然痛苦不堪

到底要流下多少淚水
我才能忘記你
留下一朵沉睡的玫瑰
逐漸褪色枯萎

活出真實的自我
驅散眼前的黑夜 留下光明的夢想
迎向晨曦 忘卻孤獨
握著鮮紅的手腕哭泣
結束我含淚度過的夜晚

到底要流下多少淚水
我才能忘記你

告訴我 讓我知道我的命運就好
無論走向何處 在淚水中都看不見明天
痛苦依然割裂我心
我也依然忘不了你

    聚光燈照在TOSHI的臉上,讓墨鏡下流出的淚水閃閃發亮。歌詞彷彿就在訴說他們的分離,YOSHIKI也眼眶泛淚。

    唱完後,TOSHI猶如試著掩蓋自己哭了一般,用響亮的聲音大喊:

    「好久不見了!」

    「很想念你們!」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粉絲們激動的揮舞雙手,彷彿他還是那個熟悉的TOSHI。

    「X JAPAN的... 最後一次演唱會開始了。真的,每個人,都有許多回憶... 與感情。」

    為了回應他的話,YOSHIKI猛然狂敲了一陣鼓。

    「所以今天,把回憶與感情全部釋放出來,把回憶與感情全部釋放出來!」

    「用盡全力去釋放!」TOSHI用盡全力的仰頭喊道。

    〈Week End〉開始了。TOSHI彷彿追趕著飛舞的旋律,在舞台上跑了起來,靠近每一位樂團成員。

    在接下來的〈SCARS〉中,這首由HIDE創作的歌曲,TOSHI的歌聲與HIDE的念白完美交織。HIDE在彈吉他的同時,神情溫柔的看著TOSHI。事實上,HIDE是最氣TOSHI離開的人,但他也一直希望能勸他留下來。此刻,HIDE覺悟了,再過幾小時,X就不復存在。

    歌曲結束後,觀眾席爆發出熱烈的掌聲,TOSHI無法承受似的轉過身去。但HIDE看著他的背影,叫喚他的名字,TOSHI才再次面向觀眾。

    「我們今天,要真正有個美好的... 沒有遺憾的結束。有沒有覺悟!?」

    「讓我看看你們的本性!」

    燈光灑滿了舞台,TOSHI脫下襯衫、奔跑著。隨著〈DAHLIA〉的引爆,觀眾隨著快速的節奏跳躍,讓地板都在顫動。

    在演唱中,TOSHI多次望向YOSHIKI,最後站到他身後,看著他打鼓一邊高歌。

    聽到TOSHI近在耳邊的聲音時,YOSHIKI的心情一團亂。這就是18歲時一起和他搬到東京的那個TOSHI,完全是同一個人,但他卻要離開樂團了。儘管這是最後一場演唱會的舞台,他依然感到那份深厚的友情。矛盾的情感撕裂著他的心,只能將這一切轉化成猛烈的鼓聲。

    當歌曲結束的那一刻,YOSHIKI立刻就脫下護頸,開始砸鼓。無論他怎麼用力敲打,也無法平息失去X的痛苦。他拼盡全力砸壞鼓組,很快手指就流出了血。搖搖晃晃地用嘴抿去手上的血,在工作人員攙扶下離開舞台。

    隨後,雷射光束劃過空間,舞台上響起了HIDE和PATA的雙吉他Riff,這是〈DRAIN〉的前奏,歌詞是HIDE和TOSHI一起創作的,HEATH的貝斯聲與旋律互相對位。觀眾被這和諧的表演所震撼,全身心的回應著音樂。

    燈光熄滅,YOSHIKI出現在被燈光照亮的水晶鋼琴前。他的右手纏著繃帶。在開始獨奏前,依舊環視了觀眾們。強忍著湧上喉頭的淚水,開始彈奏琴鍵。溫和平靜的旋律逐漸變得狂暴激昂,彷彿是在呼喚某個人。手掌上流出的鮮血涓涓滴下,染紅了琴鍵,但YOSHIKI完全感覺不到痛楚。

    這時,TOSHI穿著純白襯衫出現在鋼琴前。他目不轉睛的看著YOSHIKI,開始唱起〈CRUCIFY MY LOVE〉。YOSHIKI全程都無法直視他,只是低著頭伴奏。這首TOSHI的歌聲與YOSHIKI的鋼琴交織的抒情曲,喚起他排山倒海的心碎與傷感。

    歌曲結束後,TOSHI平靜的對觀眾說:

    「真的,感謝大家一直這樣熱烈的支持我們。自X組成以來,我們堅持自己的路線,唱出自己的風格,貨真價實的做到了。真的很感謝大家。」語畢,深深鞠了一躬。

    HIDE看著TOSHI與觀眾們,咬著嘴唇。PATA和HEATH神情盡顯落寞,眼角隱隱泛著淚光。

     TOSHI轉身與YOSHIKI對視,YOSHIKI開始彈奏下一首歌〈Longing ~跡切れたMelody~〉的前奏。TOSHI走向鋼琴,從YOSHIKI的肩膀後看著他靈活移動的指尖,開始唱起 ——

互相傷害的話語也好
涓流不止的淚水也罷
終將化作回憶
所以……我將斷絕的旋律
緊緊擁抱在心中 明天也會繼續向前
即便無法再見到你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依舊會歌唱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仍會繼續歌唱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的心)穿越那落雨之中……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依舊會歌唱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仍會繼續歌唱
你會緊緊擁抱我的淚水嗎?
因為我依然愛著你……

我還無法面對這孤獨的心情……
我只能繼續唱下去
緊緊擁在胸前 我要唱出對你的思念
即便已泣不成聲

即便沒有你 我也會繼續歌唱……
即便你不在 我也會繼續歌唱
你能感受我的痛苦嗎?
你已讓我無能為力了……

    站在YOSHIKI身後的TOSHI一邊唱著,一邊把手放在胸口,YOSHIKI隱隱感受到他的視線,或許這首描繪與摯愛告別的歌,正是為了這一天而寫的吧。

    曲子中途,HIDE、PATA和HEATH也加入演奏,他們同樣感受到失去同伴的痛苦,時而望向被聚光燈照亮的TOSHI背影,時而望向沉浸在黑暗中的觀眾席。

我依然想一直保存與你的回憶……
即便只有傷痛
我也想傳達我的心聲

此刻……請不要讓我獨自一人
在傾盆大雨中 那將破碎的夢想
明天仍會奏起一樣的樂章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依舊會歌唱
縱使你不在身旁 我仍會繼續歌唱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的心)穿越那落雨之中……

即便沒有你 我也會歌唱
即便你不在 我也會繼續歌唱
你不能止住我的淚水嗎?
即便如此……我依然愛著你……

即便你不在 我也會歌唱
即便你不在 我也會繼續歌唱
你能明白我的心意嗎?
(我的心)穿越那落雨之中……

即便沒有你 我也會歌唱
即便你不在 我也會繼續歌唱
你不能止住我的淚水嗎?
即便如此……我依然愛著你……


    HIDE開始彈奏〈紅〉的清音前奏,而TOSHI就坐在旁邊,目不轉睛一邊看著他,一邊唱著語境悲涼的詞。歌曲開始時,TOSHI大聲吼叫,在舞台上奔跑,這時YOSHIKI揮動雙臂打起了鼓。

    在被光束染成鮮紅色的舞台上,YOSHIKI回憶起他們剛開始在Live house演出的日子。他想起他們開著白色箱型車走遍全國,無所畏懼。有時爭吵,有時沒錢,有時沒地方過夜,但這些都無法阻止他們衝向未知的明天。

    YOSHIKI迅猛的揮動手腳,全身心投入到激烈的鼓點中,同時在內心跟自己對話 ——

    當我們開始演出時,TOSHI總是最擔心的那個人。他老是憂心忡忡的看著我和HIDE搗亂。TOSHI一點也不像硬式搖滾樂團的主唱,是我和HIDE不斷慫恿他,才逐漸變成這個樣子。我們到底花了多長時間,才把他打造成一個硬式搖滾的彪悍主唱!但這真的有必要嗎?或許,就是因為我們一廂情願,想把TOSHI硬生生打造成『X的主唱』,才引發了這些問題嗎?

    憑著肌肉記憶打鼓的YOSHIKI突然回神,聽到全場觀眾都在異口同聲唱著〈紅〉的某一段歌詞 ——

被鮮血染紅的我
再也沒有人能安慰
這份愛意再也無法傳達
面對沒有回應的愛
我不停的狂喊


    為了驅散內心的痛苦煎熬,YOSHIKI開始敲擊狂暴的超速節奏。當〈Orgasm〉這首歌開始時,舞台和觀眾已經融為一體。乾冰的煙霧與雷射光束縱橫交錯。TOSHI奔跑在花道上,HIDE、PATA和HEATH也跟著走上花道與觀眾互動。

    YOSHIKI從鼓組後腳步不穩的離開舞台。不久之後他回來了,手裡握著二氧化碳噴嘴,衝進觀眾席噴出濃濃白煙,讓粉絲們有機會觸摸到他。雖然工作人員們使勁想把他拉回舞台,但YOSHIKI還是不斷衝進觀眾席。

    YOSHIKI心想 ——

    我們就活在這一刻!我們就是要在這一刻通通豁出去!反正今天之後X就要消失了,這已經無法改變了...

    五位成員在舞台上四處遊走。YOSHIKI走向站在花道中央的TOSHI,搶過他的麥克風,躺在地上惡狠狠的大喊:

    「喂!所有人!用盡全力!啊啊啊啊呀!最後!用盡全力!今天是最後一天了!用盡全力!」

    這些話同樣也是對他自己說的。

    回到舞台並站到鼓組上時,YOSHIKI握住鼓棒,環視全場。此刻,他感到心跳如雷,覺得自己是真正活著的,他的臉上重新露出微笑。戴上護頸,繼續火山爆發般的強勁擊鼓。


    中場休息時,YOSHIKI獨自關在休息間裡。時間過去後,他聽到工作人員的聲音,最後一次以X的鼓手身份走上舞台。

    舞台被光束染成一片美麗的蔚藍色,YOSHIKI開始他的鼓獨奏。特製的飛碟鼓座升起,高高懸浮在觀眾上方,一邊旋轉,一邊沿著軌道緩緩移動到會場中央。

    在如同修羅般戰鬥的狂暴演奏後,YOSHIKI四肢無力,跌落鼓椅,在高空中的飛碟鼓座上踉蹌跌坐,令全場心驚膽戰,不忍直視。這時,〈Say Anything〉的美麗管弦樂音樂響起,他摘下脖子上的護頸,艱難的呼吸,忍受著身心靈的痛苦折磨。

    即便如此,他仍未放下鼓棒,坐上鼓椅,戴上護頸,大吼一聲再次開始疾速演奏,鼓面水花四濺,乾冰煙霧環繞著他的身影,煙火隨著鼓點噴發,全場粉絲們哭喊著他的名字。

    在朦朧的意識中,YOSHIKI心裡想著 ——

    今天過後,TOSHI就要跟X訣別,展開另一種人生了...

    陷入悵然若失的思緒中,渾身濕透的YOSHIKI從鼓椅上滑落。這時,在全場觀眾不捨的吶喊聲中,TOSHI的清亮歌聲開始在舞台彼端悠悠響起 ——

我已無法獨自前行
時間之風太過強烈
啊 明明早已習於受傷
但如今… 

啊 請你緊緊抱住
抱著我被淚水浸溼的心
在這不斷變遷的光陰中
唯獨對你的愛絲毫不變 

    YOSHIKI慢慢步下飛碟鼓座的階梯,坐下抱著頭,聽著不絕於耳的呼喊聲。TOSHI遙望他,唱著〈Forever Love〉,宛如在對他說話。YOSHIKI站起來,慢慢走向TOSHI。當他走到TOSHI面前時,時間彷彿靜止了,眼前是5歲時在幼稚園遇見的那個TOSHI。

    站在這裡的,就是那位從國小開始一起玩搖滾,高中一起組團,一起發誓要成為職業樂手的TOSHI。這一刻,YOSHIKI舉起右手,緊緊抱住TOSHI。

    TOSHI也用雙手緊緊回抱YOSHIKI,把臉埋在他的肩上,痛哭了。

    「...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對不起....」

    「沒事的,TOSHI... 沒事啦...」

    說完這句話,他對TOSHI微微一笑,轉身走向鋼琴。

    坐在鋼琴前,他的淚水再也無法壓抑了,頓時淚如泉湧...

    和HIDE、PATA和HEATH一起演奏這首歌時,YOSHIKI心裡想著TOSHI ——

    雖然你我的性格和想法完全不同,但你都一直陪伴著我,或許你真的很累了吧?尤其是在錄音時,每天我要你唱好幾個小時,就算傷了你的喉嚨,我也在求完美。當你做不到時,我有時會丟下氣話:『算了!隨你愛怎麼唱吧!』而你會帶著悲傷的表情對我說:『YOSHIKI你想要的東西總是超過我的能力。』但我還是希望你知道,我非常喜愛你的聲音,我比你更了解它,我寫的音樂就是為了它。或許你會覺得我很自私,但我只想把你最好的聲音呈現給大家...

你能緊緊擁抱我的心嗎?
承擔我滿盈的淚
接住我 瀕臨崩潰的心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唯有滿溢的思念
能埋葬所有強烈而悲切的時光
哦 請告訴我為什麼

我的整顆心蒙上了一片憂鬱
你能和我在一起嗎?
直到狂風遠去
再度奪眶而出的 是我所有的淚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請你就這樣陪在我身邊
緊抱著我顫抖的心直到黎明
啊 你會留下來陪伴我嗎

啊 但願這一切都能結束
在這無盡的夜晚裡
啊 我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
除了你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請你就這樣陪在我身邊
緊抱著我顫抖的心直到黎明
啊 你會留下來陪伴我嗎
直到狂風遠去
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淚水灑落在琴鍵上。

    HIDE坐在舞台階梯,淚水也順著臉頰流下,一面彈著吉他,一面凝視遠方。當歌曲進入尾聲時,YOSHIKI一邊彈,一邊痛苦的嚎啕大哭,直到彈不下去,趴倒在琴鍵上。但他還是勉強自己抬起頭來,為了一直等待、一直相信X的粉絲,他必須堅持下去。

    我和TOSHI都只能按照自己認為合適的方式活著,讓你們難過了,請原諒我們。因為有你們,我們才有這一切成果。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再也無法獨自前行
哦 請告訴我為什麼
哦 請告訴我真相
請告訴我 生存的意義

永遠的愛 永遠的夢
在滿盈的淚水中
直到光輝歲月化作永恆
永遠的愛...

    唱完最後一句,TOSHI雙手握著麥克風,深深鞠躬。隨後,所有樂手默默低頭,離開了舞台。


    過了一段時間,響起了〈Prologue (~world anthem)〉的旋律,五人如同重生一般走上舞台。他們奔跑著,舉起手回應粉絲。YOSHIKI和HIDE剛才在走回休息間的路上說:「我們帶著笑容來結束X的最後一場演唱會吧!」

    演唱會的高潮是〈X〉這首歌,擠滿東京巨蛋的觀眾瞬間沸騰,一起亢奮的跳起X Jump。這段能量暴漲的神奇演出,讓大家幾乎要忘了這是X的最後一場演唱會 —— HIDE和PATA完美的吉他二重奏,TOSHI往YOSHIKI頭上倒礦泉水,TOSHI大喊著「We are X!」,以及YOSHIKI帶著天真無邪的表情,突然倒了四瓶水在TOSHI頭上。

    唱完了〈X〉,TOSHI在花道底端對著全場觀眾說:「我們,在相同的時代裡,有著相同的苦痛,有著相同的傷痕,有著相同的寂寞,有著相同孤獨的夥伴們,因為音樂而相遇了。那個樂團的名字,就是X JAPAN。X這個名字,是YOSHIKI取的。因為混沌不明,所以取了X這個名字。X,同時也是無限的象徵,是無限可能性的意思。」

    剛才瘋狂演奏的YOSHIKI離開了鼓組,坐在主舞台階梯的最高處聽著TOSHI講話。最後,他走向花道上的TOSHI。

    他微笑著和TOSHI交換了幾句話。

    TOSHI繼續說著:「我們在座每一個人,擁有無限的可能、未知的可能。真是太美妙了!!不需要刻意變成什麼,也不需要刻意去模仿什麼,現在大家最無瑕的容顏,就是X。真的很感謝大家!!」

    一旁的YOSHIKI接過麥克風。他很少在舞台上說話,但這次他一定要親自表達感謝。他一邊慢慢沿著花道走回舞台,一邊說道:

    「就是這樣。發生好多事情,今後跟TOSHI仍然是朋友...(泣)...,我也很尊敬HIDE、PATA和HEATH... 謝謝大家原諒我的任性,唱片公司和其他夥伴們,還有最重要的粉絲們。真的很感謝你們...(泣)... 謝謝!!」

    抓著麥克風泫然欲泣,YOSHIKI低著頭走上主舞台,HIDE帶著淚迎接他。PATA和HEATH也聽著YOSHIKI的話,空洞的眼眶悄悄泛紅。所有人都默默同情這個心碎一地的團長。YOSHIKI坐回鋼琴前,將麥克風還給TOSHI。他已經不氣了,能好好面對這次真正的告別,感謝這個讓他活到現在的樂團 —— X JAPAN。

    下一首歌是〈Endless Rain〉 ——

我在雨中漫步
沒有目的地 濕透了滿是傷痕的身體
冰冷的喧囂緊纏著我
不停殺戮 不斷徘徊
直到我能忘記你的愛

沉睡是毒藥
靜靜溶解我迷茫的心
讓愛在空中舞動
顫抖的身軀 包裹在記憶的玫瑰中
我已把對你的愛封存心底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讓我忘卻所有的怨恨
所有的悲傷

快樂與悲傷的日子 都慢慢離我而去
我試著伸手擁抱你 但你就在眼前消失
你只是個幻影
當我睜眼 淚水已在睡夢裡的沙塵乾涸
我是沙漠中努力綻放的玫瑰

這只是夢 夢見我愛上了你
半夢半醒之間 緊緊擁抱著你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讓我忘卻所有的怨恨
所有的悲傷

我從夢中醒來
卻不知道沒有你要怎麼活下去...

夢已終
即使重複著無聲的言語
也跨不過那高聳的灰牆
將過去的回憶映在夢中
直到我能忘記你的愛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讓我忘卻所有的怨恨
所有的悲傷

無盡的雨
讓我長駐在你心中
讓我的心  拿走你的淚
拿走你的回憶

無盡的雨 落入心中的傷口
讓我忘卻所有的怨恨
所有的悲傷

    粉絲們的合唱聲隨著鋼琴旋律起伏。那純淨的聲音如同頌歌,填滿了YOSHIKI的心,治癒了失落的傷痛。

    如果34歲時去世的父親, 看到現在的YOSHIKI,會說些什麼?或許會安慰「你已經幹得很好了!」,也可能會發飆「你到底在做什麼!?」

    失去X的痛苦,幾乎和失去父親時一樣,被絕望感折磨的不成人形。自己能不能平靜下來?打從決定解散樂團的那天起,他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如今,這種恐懼消失了,他不再緊抓過去不放。在舞台上向粉絲們揮手致意時,YOSHIKI清楚的知道自己還有力量往前走。

    還有最後一首歌,是YOSHIKI特別為X創作的最後一首歌 —— 〈THE LAST SONG〉。TOSHI聽著YOSHIKI彈奏的第一個和弦,宣布這是最後一首歌 ——

    「真的,最棒的朋友們,每一位工作人員,每一位在這裡的粉絲,還有今天沒辦法到這裡來的,每一位,一直支持我們的粉絲們,還有,X JAPAN的每一位成員,最後這一首歌獻給大家。」

    一個時代結束了。

    他們曾經克服了無數障礙,徹底改變了日本的搖滾世界。

    在這個樂團的最後一次演出後,正式落幕。


    解散演唱會結束後,五位成員前往NHK大廳參加《紅白歌唱大賽》,表演了〈Forever Love〉。之後,成員們分頭散去,各自和朋友及工作人員聚會。但YOSHIKI立即返回了他的公寓,準備第二天早上就要飛往洛杉磯。

    這個由YOSHIKI創建的日本傳奇樂團,不再存在。


    新年的第一天,YOSHIKI很驚訝的發現,自己的心情變輕鬆了。

    那顆被憤怒和悲傷折磨的心,現在宛如花蕾在陽光下綻放,找回了色彩鮮明的平靜狀態。他的思緒又變得清晰。

    前往成田機場的路上,YOSHIKI經常思考著「第二個X」,他和HIDE約好要在2000年重組樂團,需要趕緊尋找新主唱。PATA和HEATH也在等待這一天。而且他也答應了HIDE,要找時間針對此事好好談談。

    YOSHIKI急忙登上了飛機。


    HIDE在新年開始時以「hide」之名恢復了個人活動。報紙上刊登了大篇幅的廣告「hide出發......1998」,介紹他1998年的活動計畫。也一直忙於宣傳1月28日發行的新單曲〈ROCKET DIVE〉。

    HIDE並沒有因為X的解散而休息,表示「X已經解散了,我現在要做的是,在粉絲們還來不及感覺到悲傷的時候把他們向前推出去」。

    HIDE跟他的樂團「Spread Beaver」登上了單曲榜前排。他頻繁出現在電視和電台節目中,也積極接受雜誌的訪問。以驚人的精力,創作只有他才能寫出的新穎搖滾樂。

    儘管忙於錄音和宣傳工作,HIDE總能抽出時間打電話給在洛杉磯的YOSHIKI。他們經常談論尚未找到的新主唱。YOSHIKI說:

    「基本上我希望能延續我們至今的路線。所以新主唱不只要能唱得不比TOSHI差,甚至要在能力上超越他,這樣他才能無縫接軌唱好我們的舊歌。」

    YOSHIKI清楚記得進軍美國市場的失敗經歷。

    「主唱關係到我們是只能在日本活動,還是能達到全球頂尖的水準。找新主唱時,也要好好考慮這一點。希望這個人能用英語唱歌,等我們2000年重組時,也要考慮美國市場。」

    「當然!如果他沒辦法表達我們創造的X的世界,那就沒意義了。要找一個能唱好日語和英語的厲害主唱。」

    在HIDE無條件的支持下,YOSHIKI逐漸規劃出未來的發展路線。

    熟知全日本樂團和許多主唱的HIDE,經常寄CD和錄音帶給YOSHIKI。

    「這個你聽看看,你覺得怎麼樣再告訴我。」

    兩人都相信在一年或一年半內,他們一定能找到新主唱。


    此時,HIDE單飛的演藝成績不斷攀升,人氣和銷量都極為突出。繼大賣的〈ROCKET DIVE〉之後,〈Pink Spider〉和〈ever free〉也即將要發行了,肯定會吸引更多粉絲,很受各方矚目。

    「HIDE,你這首歌做得又帥又酷啊!!」聽過CD的YOSHIKI在電話裡對HIDE讚賞不已。

    HIDE開心的笑著回答:

    「在重組X之前,我可不會閒著!」

    春天的時候,YOSHIKI開始在錄音室裡投入新的工作。他全面包辦了北野井子的出道單曲〈Begin〉以及〈薔薇と緑〉。

    1998年4月初,HIDE正在洛杉磯閉關錄音,打了電話給YOSHIKI。

    「YOSHIKI!最近怎麼樣?在忙什麼呀?」

    錄音室裡的YOSHIKI告訴他自己正在製作北野井子的兩首出道單曲,都是他作詞、做曲、編曲的,同時稱讚了這位女歌手的嗓音。

    「錄音進展很順利。」

    「不錯哦!很好嘛!」

    「HIDE,你那邊還好嗎?」

    HIDE立即回應說:

    「我這邊好得很!」

    「聽得出來~」

    「YOSHIKI,先這樣嘿,下次再聊!掰啦~」

    「掰~再聯絡。」

    YOSHIKI想像著HIDE匆匆掛電話、埋頭錄音的認真模樣,忍不住笑了。內心深處,他更加期待2000年的到來。

    雖然身處不同的地方,做著完全不同的工作,但YOSHIKI和HIDE依然朝著同一個方向前進。他們相信,只要在一起,就能讓X復活。這種想法給了YOSHIKI無限的勇氣。

    回到工作當中,YOSHIKI又想起了HIDE狡黠的笑臉。他非常喜歡HIDE的笑容。他心想,得趕快完成工作,然後一定要去找HIDE。



第六章 從絕望中歸來

黑暗時期

    1998年6月19日,YOSHIKI參加了HIDE的七七法會後,於7月初返回洛杉磯。在東京時,朋友們都會去探望YOSHIKI,試著用溫暖的話語安慰他、支持他,但沒有什麼能治癒他的悲慟。回到被夏日豔陽籠罩的洛杉磯後,YOSHIKI把自己關在家裡,連以前幾乎整天待著的錄音室也沒有踏進去。他看起來蒼白而憔悴,彷彿生了重病一樣。

    YOSHIKI幾乎整天都躺在床上或坐在客廳裡,兩眼呆滯望著窗外的庭院綠樹和閃閃發光的泳池水面。他消瘦的身體裡,只有對HIDE滿滿的追思。這份思念就像利刃一樣,在他心裡千刀萬剮。雖然傷心欲絕,但他無法不去想HIDE,不敢再看HIDE的照片和影片。他一直獨自一人,誰都不見,完全關在自己的世界裡。

    或許,我就是那個會摧毀一切的人。HIDE的死,TOSHI的離開 —— 也許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不管我做什麼,最後都會傷害到別人。既然是這樣,那我最好什麼都不要做,就像植物一樣,待在原地活著。

    YOSHIKI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凝望著棕櫚樹和盛開的玫瑰,虛度了無數時光。

    想到那些為HIDE哀悼的粉絲們,YOSHIKI覺得自己應該為了他們而振作,應該克服這份痛苦,這是他的責任。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厭惡感越來越深。而這種厭惡不是針對別人,而是針對他自己。

    所有和我扯上關係的人都會壞掉、都會死掉...

    決心改變日本搖滾樂的他,一路上牽扯了許多人進來。現在,如果可以的話,YOSHIKI希望能回到過去,把人生裡所有的邂逅通通一筆勾銷。

    很久以前念高中時,當他縱身跳進大海或在街頭飆車時,他清楚聽到了死亡的召喚。現在他非常後悔當初沒有順從那些召喚。

    不應該是HIDE死,應該是我死啊!HIDE應該留在世上,送我最後一程才對呀!

    他的淚眼沒有乾涸過,追思之情越來越深、越來越沉重。只有壓在胸口上的一陣陣痛楚,讓他意識到自己還苟活著。

    在黑暗的房間裡,YOSHIKI對著天上的HIDE喊話 ——

    HIDE,我想像中的X,結局完全不是這樣子啊!我希望我能死在舞台上,在我化作塵土的那一刻,讓你送我走,這才是X在我心裡的最後一刻。但為什麼你先走了啊?現在沒有你,重組X就毫無意義了!沒有你,我要怎麼活下去啊?

    對YOSHIKI來說,X的一切已成為過去式,最熱愛的樂團已經蕩然無存,什麼榮耀都已經煙消雲散,現在什麼都沒有了。無盡的巨大空虛感團團吞噬了他,只有無處可躲的恐懼。

    要是我又開始做些什麼事,就會繼續傷害別人。現在最好乖乖等我的生命終結。

    這些想法讓他一蹶不振。

    整個夏天,YOSHIKI都不出門,他錄音室的員工們,尤其是秘書艾美,大家都開始擔心。他們強烈建議YOSHIKI去看心理醫生。現在YOSHIKI的心理狀態已經徹底崩潰,內心的煎熬已經把他掏空了,情況太過嚴重,不太可能只靠自己慢慢調整就可以復原。

    在美國,看心理醫生或精神科醫生是非常普遍的事情,甚至很多美國民眾都有自己固定的心理醫生。因此,接受過心理治療的員工堅決勸說YOSHIKI去求助專家。經過員工的費盡口舌,又過了一段日子後,YOSHIKI才把這個建議聽進去。夏末時,他去了美國西海岸最著名的診所之一。

    一位中年心理醫生請YOSHIKI面對面坐下,說:

    「請告訴我你心裡的所有感受,所有的情緒,把所有腦海裡想到的一切東西說出來吧。」

    YOSHIKI用手帕擦著不停流淚的眼睛,開始談起失去這個無可替代的摯友所帶來的種種苦痛。

    醫生像老朋友一樣點頭聽著YOSHIKI的話。

    「我很理解你的悲傷。」

    聽著這個平穩的聲音,YOSHIKI整理了自己亂七八糟的思緒,克服擋在外層的痛苦,挖掘心裡面的回憶。

    然而,不管說了什麼,醫生也只是點頭附和,這讓YOSHIKI很不爽。一個對X和HIDE一無所知的人,怎麼可能理解他的感受?

    YOSHIKI問醫生:

    「你真的能理解我的處境嗎?」

    「當然!你可以把所有的悲傷、擔憂,無論是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那你能明白HIDE對我有多重要嗎?」

    「當然...」

    突然,YOSHIKI從沙發上暴跳起來,破口大罵:

    「你開什麼玩笑!你怎麼能一派輕鬆的說這種話!你今天是第一次見到我,怎麼可能理解我的痛苦!」

    「別激動!理解並不代表知情,而是理解感受。」

    但醫生無法安撫YOSHIKI。

    「你什麼都不知道,還假裝聽懂我說的事情。如果什麼都不知道,就不要給我隨便點頭!」

    他丟下這句話,重重的甩門離開了診所。

    第二天,工作人員又勸他去另一家診所,那裡給他開了治療失眠的藥物。YOSHIKI的身體已經虛弱到應該住院的地步,至少要藉助藥物來補充一些睡眠。

    然而,每天早上從淺眠中醒來後,他又重新意識到現實,無盡的恐懼煉獄再次折磨著他。這種折磨是無窮無盡的。

    YOSHIKI已經無法想像自己站在舞台上的樣子,也無法去找新主唱來唱X的曲子,更不可能找到能取代HIDE的吉他手。每當他想到自己未來的藝術家生涯時,總會回首來時路 —— 遇見TOSHI,組成X,爭取到HIDE這名猛將,五個人一起孕育了首張專輯,成為專業的音樂家,然後迅速走紅,一路上披荊斬棘。X,這個眾人譽為「改變了日本搖滾樂歷史的傳奇樂團」,但YOSHIKI驀然回首,現在TOSHI已經離開了,而HIDE也去世了。

    精彩的往事像電影般在他眼前浮現,但此刻卻變成了一把刀,剁碎他的心。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馬上結束這一生。YOSHIKI之所以打消尋死的念頭,是因為如果他追隨HIDE而去,就是背叛了朋友們和粉絲們。


    還有一件事讓YOSHIKI憂心 —— HIDE的紀念演唱會。在5月8日的廣播節目中,YOSHIKI表示大約在9月會舉辦HIDE的紀念演唱會。然而,這件事至今沒有進展。

    有超過兩百組不同的樂團和藝人希望能參加HIDE的紀念演唱會。然而,這需要大筆經費,包含場地租金、藝人的交通費與住宿費、工作團隊的薪資、承辦單位的酬勞等等。有些藝人表示不收一毛錢,他們要自費來演出,但也有一些表示不收出場費,卻要求報銷交通和住宿費。另一個重要問題是,演唱會的收益要怎麼處置?如果以慈善演唱會的名義舉辦,就要事先決定捐款單位。但無論他和誰商量,所有人都說:「聽YOSHIKI的安排。」

    絕不能讓HIDE的名譽因為任何混亂而蒙羞。想到這些,YOSHIKI決定無限期推遲紀念演唱會。

    雖然暫時沒有紀念演唱會,但紀念HIDE的致敬專輯《hide TRIBUTE SPIRITS》發行了。YOSHIKI在這張專輯中,用鋼琴演奏了HIDE的歌曲〈GOOD BYE〉。

    對不起,HIDE,你會不會笑我只能做這點小事?

    他越想念HIDE,就越覺得自己荒唐,自己竟然只能為摯友彈彈鋼琴而已。

    YOSHIKI內心彷彿凍結了,他完全喪失站上舞台演出的藝術家自信。他心想,就算從此不能打鼓也無所謂了,連一絲不甘心的情緒都沒有。畢竟自己已經生無可戀,只想徹底消失,想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不可以自殺。但最起碼,我要在世人眼前消失。

    YOSHIKI心意已決。

    埋葬了『藝人YOSHIKI』,他決定告別舞台,重拾『林 佳樹』的身份,在幕後默默創作音樂和編曲就好了。自HIDE去世以來,為了減輕一直折磨他的無盡痛苦,他決定埋葬一切跟『YOSHIKI』扯上關係的東西。

    他只能埋葬過去,但無法抹滅過去。不過,如果能讓自己忙別的工作,至少有一點機會能暫時忘記X、忘記HIDE死去之後的痛苦。哪怕只有一瞬間不想起,也算是救贖了。

    於是,YOSHIKI決定全心投入工作,不再為自己創作,而是為他人創作。


    秋天到了。為了擺脫痛苦,也擺脫以前的自己,YOSHIKI開始努力尋找跟X完全無關的案子。

    只要能遠離舞台,讓我忙起來就行。

    首先,YOSHIKI認真投入了電影音樂製作,這是電影導演薩曼·金向他提議的。

    他們是透過薩曼·金的編舞導演而認識。聽到編舞導演說起YOSHIKI,薩曼·金表示:「我非常希望他能幫我的電影寫首歌。」當時金正在製作《超越尖峰》,這部電影講述了年輕衝浪高手尋找大浪的旅程。YOSHIKI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當金聽到他寫的歌〈Sane〉之後,他表示:「下次一定要邀請他做音樂總監。」

    1997年,《超越尖峰》在全美上映,薩曼·金開始準備拍攝新電影。於是,1998年秋天,金如約邀請YOSHIKI擔任新電影的音樂總監。可惜,由於編劇突然去世,這部電影未能完成。但YOSHIKI對電影配樂產生了興趣。

    此外,YOSHIKI開始大規模改造自己的錄音室,這間位於北好萊塢的「One on One Recording Studio」改名為「Extasy Recording Studios」。他投入了龐大資金,安裝了最新的設備,例如拆掉舊的SSL 4000 G+控制台,安裝新的SSL 9000 J控制台。佔地面積也在此時擴大,將左右兩間建物都併購打通為錄音室。改造翻新之後,租賃的預約數量陡升,因此收入驟增,YOSHIKI在美國演藝界成了有名的錄音室老闆。

    此外,他還開始替美國和日本的年輕藝人寫歌,或擔任製作人。他同時替好幾個樂團寫歌,也指導錄音。為了讓這些工作齊頭並進,他在不同的錄音室之間東奔西走。看來這些忙碌的日子確實能緩解YOSHIKI心中的痛苦。替別人做音樂時,YOSHIKI可以不去想X、HIDE和他自己。當然,他還是一直會想起來,但在繁忙的工作中,至少可以暫時忘記這些。

    如果每天都保持高強度的忙碌狀態,說不定就能成為另一個人。

    「那我就要再忙一點,跟那些過往毫無關聯的人一起工作。」

    YOSHIKI對工作人員這樣說。

    為了連一分一秒都不要想起往事,他又給自己派了新任務 —— 開始學習跟演藝界有關的美國法律。

    「如果我忙著學法律的東西,那就更能分心了。」

    YOSHIKI也對工作人員這樣說,然後就一直在讀法律文件,片刻不離手。YOSHIKI著魔似的鑽研英語法律書籍,讓工作人員有點擔心他。以前跟美國唱片公司簽約時,YOSHIKI對著作權法已經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但對他來說,現在既然都在製作別人的項目,也要管理錄音室,那繼續擴展和深化相關的法律知識,這很理所當然。

    YOSHIKI僱用了八位主攻不同專業領域的律師,這八個人就成了他的私人家教。

    結果,因為YOSHIKI的法律知識已經堪比執業律師了,所以一些沒有能力請律師的新人,開始向YOSHIKI求助或諮詢意見。YOSHIKI也免費幫他們審閱合約條款、提供建議,有時甚至親自幫他們起草必要的法律文件。

    另一個引起他興趣的領域是企業合併與收購,以及股票交易。在美國,股票交易非常普遍,YOSHIKI也開始購買唱片公司的股票。為了獲取最新資訊,他從頭到尾仔細閱讀《華爾街日報》,學習大量經濟知識。看來那位令音樂界驚嘆的『X團長YOSHIKI』已不復存在。


    1998年11月中旬,YOSHIKI開始為即將在日本出道的樂團「DIR EN GREY」擔任製作人。這個深受X影響的樂團,其音樂和外型都受到X很大的影響,能在洛杉磯跟YOSHIKI合作錄音,讓成員們興奮不已。而YOSHIKI自己,跟這些才華橫溢的藝人合作時,專注的忘了時間。

    看著他們努力達到最高標準的要求,YOSHIKI不由自主回想起X錄音的時光。

    「你彈吉他的方式很像HIDE...」YOSHIKI對吉他手薰說。就在那一刻,似乎裝滿回憶的容器碎裂了,像銀色的水銀顆粒般,一珠珠滾落到地上。YOSHIKI不知不覺的哭了。

    無論YOSHIKI如何讓自己忙碌,如何投入製作人的工作,他始終無法忘記X和HIDE。

    他默默走出錄音室,沒有人敢叫住他。


    1999年1月底,與DIR EN GREY的錄音工作結束後,YOSHIKI返回日本,希望再見見一眾朋友,也要商談許多工作邀約和提案。但還有另一個原因,他要正式宣佈延後HIDE的紀念演唱會。就算YOSHIKI已經向最親近的朋友透露了這個決定,舉辦演唱會的傳聞依然在空氣中瀰漫,甚至還出現別的單位要藉此策劃商業演唱會。YOSHIKI明白,只有他自己才能釐清這個模糊不清的狀況。

    2月4日,YOSHIKI在川崎的CLUB CITTA'組織了一場聚會。所有兩百組表示願意參加演唱會的樂團和藝人都聚集在這裡,還邀請了媒體記者。

    「就算只是朋友們聚在一起,即使只是喝杯酒紀念他也很好。無論是三年後還是十年後,我總有一天會舉辦紀念HIDE的演唱會。」

    YOSHIKI低下頭,深深一鞠躬,突然聽到內心傳來HIDE的聲音:

    「謝謝你,YOSHIKI,這樣很好,一切都聽你的安排吧。」

    想到HIDE,YOSHIKI就無法抑制內心的淚水。任何理性思維都無法減輕他對HIDE的想念之情。

    回到洛杉磯後,YOSHIKI再度將時間投入到製作工作裡。雖然回憶起X的時光就會感到空虛,但他還是無法想像自己再次站上舞台。


    1999年夏天,YOSHIKI接到一個意想不到的工作邀約。11月12日,日本將舉行「天皇陛下即位十年紀念國民慶典」,需要創作一首隆重的奉祝曲,並希望儀式當天,他能在天皇和皇后面前演奏。主辦單位「天皇陛下即位十年奉祝委員會」希望能吸引年輕人參加這個國家慶祝儀式,於是邀請了兼具古典與搖滾背景的YOSHIKI。

    這個邀約讓YOSHIKI感到無比自豪。正因為他現在住在國外,所以對日本的感情變得更深。

    為天皇創作和演奏奉祝曲是無上的光榮。YOSHIKI想到了天才作曲家莫札特,他曾是宮廷作曲家,而現在他也有了這個機會,心裡充滿感激。但即使有著這份喜悅,也無法馬上融化他因哀思HIDE而結成的冰。為了不再勾起沉重的回憶,他決定不再上台演出,所以現在已經喪失了再次站上舞台的勇氣。

    YOSHIKI決定打電話給母親商量。他把這個為天皇創作音樂的任務告訴母親,而母親也用一貫開朗的聲音回答:

    「這個任務當然很不簡單,但有這麼難得的好提議,應該心懷感激的接受。」

    YOSHIKI聽到母親的話,心中一顫。

    媽說的對啊!還有多少作曲家有這種機會?

    「我知道了,媽,我會接下這任務。」

    或許之後會後悔,但現在他決定要沉心靜氣,好好接下這項可遇不可求的工作。

    下定決心後,YOSHIKI開始譜寫樂曲。腦海中充滿了旋律,他迅速將所有音符記錄在樂譜上。僅僅三天,鋼琴協奏曲〈Anniversary〉就完成了。

    從那天起,YOSHIKI開始練鋼琴,練習強度超過了許多專業鋼琴家。他一邊繼續製作人的工作,一邊每天練琴八小時。他封鎖了所有對過去和未來的思緒,完全專注於眼前的鋼琴上。

    11月初,他回到日本,即使在公寓裡也一直彈鋼琴。他打算在國民慶典上跟管弦樂團一起合奏演出。他編寫了管弦樂團的樂譜,也在錄音室進行排練。

    長時間的彈奏讓他全身肌肉疼痛,手指彷彿在火焰中燃燒,但他不在意這些。

    最終,在他心裡,又燃起了能順利登台演出的喜悅和自信。

    同時,YOSHIKI超越了單純作曲家最高的水準,登上了更重大的舞台。當他受邀參加慶典的消息公布後,各界反應褒貶不一。慶典前一天,四位東京大學教授針對X JAPAN的YOSHIKI在典禮上演奏奉祝曲一事提出異議,並發出「給YOSHIKI的公開質問狀」。

    畢竟有讚美也會有批評。YOSHIKI明白這些背後有意識形態的問題,他冷靜看待所有可能的批評。


    11月12日,「天皇陛下即位十年紀念國民慶典」如期舉行。在皇居前廣場上聚集了超過一萬五千人。

    YOSHIKI穿著為這一天特別訂製的燕尾服,在專門準備給他的房間裡等待演出開始。旁邊就是首相小淵惠三的接待室。但YOSHIKI依舊反覆練習〈Anniversary〉,已經無暇顧慮鋼琴聲會不會打擾到首相。

    不巧的是,下午5點剛過就大雨傾盆,而舞台是露天的。如果雨下個不停,YOSHIKI和管弦樂團的所有音樂家都要冒雨演奏。YOSHIKI一點都不擔心自己淋濕,他只擔心濕掉的樂器可能會馬上走音。

    所幸雨漸漸變小了。慶典遊行開始了,從馬場先門到二重橋,來自全國各地的表演隊伍都展示著他們的藝術。之後,天皇和皇后在二重橋上現身。民眾以「萬歲!」的呼喊聲、揮動的旗幟及紙燈籠迎接他們。天皇夫婦也揮著紙燈籠回應民眾。

    在首相小淵惠三致上賀詞後,YOSHIKI走向舞台,此時小雨完全停止了。YOSHIKI深深的向天皇夫婦鞠躬,走向鋼琴。手指自信的在琴鍵上滑動。

    當第一個和弦響起,觀眾回以歡呼聲。YOSHIKI在七十人組成的管弦樂團前彈奏,現場大螢幕上顯示天皇和皇后都面帶笑容,專注聆聽他的演奏。樂曲進入了高潮段落。

    YOSHIKI全情投入的彈奏鋼琴,他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充滿了整個舞台,似乎也注入了他的全身。不管他的心有多痛,但走進自己編織的旋律中,很快就產生了驚人的影響,能夠順暢呼吸的生命力竟一點一滴甦醒了。這種特殊感受,只有在舞台上表演過的人才會懂。

    演奏結束後,YOSHIKI再次鞠躬,天皇、皇后和觀眾們都報以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有一股能量似乎滲透到他體內的每一個細胞。

    他明白了,自己仍然被需要,被這麼多人需要!

    能將自己的音樂獻給天皇夫婦,他感到無比的喜悅。同時,也重新感受到站在舞台上時那種深深的激情。


    之後,慶典儀式進入了最後階段。一百五十位來自全國各地和社會組織的代表登上舞台。許多名人都發表了致詞。最後,天皇說:「希望未來的日子,日本和全世界都能變得更加和平,充滿希望。我一直擔心天氣情況,今天下起了雨,擔心大家會淋濕受寒。在這樣的情況下,仍有這麼多的人聚集在此,真心祝賀我的即位十年,我感到非常感激。」

    儀式結束後,YOSHIKI坐在車裡,雙手抱著自己,仍然感到全身微微顫抖。他意識到,舞台才是他唯一的歸宿。只能用音樂燃燒自己,別無他法。

    看著車窗外的夜空和滂沱大雨,他在內心試著捕捉演出結束的嫋嫋餘音,冷靜思考這一切。

    在慶典儀式結束後的記者會上,天皇說:

    「今年的經濟狀況相當艱難,原本可能預期這次的即位十週年慶典不會那麼愉快。因此,我深深感謝所有參與11月12日慶典的人們。聽著YOSHIKI先生創作的奉祝曲,看著手持紙燈籠的所有人,我們都深深的感激。」

    自從在慶典上演奏完自己的音樂後,YOSHIKI彷彿從沉睡中甦醒,可以冷靜的環顧四周了。對於所有等待他音樂的人們,YOSHIKI無法用言語表達感激之情。

    他曾經迷路的靈魂,終於回到正軌。自從聽到HIDE死訊那天起所失去的平靜,YOSHIKI總算是找回來了。

    回到洛杉磯後,他決定繼續創作音樂。就像過去一樣,HIDE還活著的時候都會對他說:「很好聽耶,YOSHIKI,非常好聽的音樂!」

    將近兩年,他沒有心思創作自己的音樂,現在他的心靈似乎一掃陰霾,看見了蔚藍天空。必須回到那些等待他演奏音樂的粉絲身邊。他決定重返舞台,相信這將會是對HIDE最好的紀念。


甦醒的創造力

    從2000年初開始,YOSHIKI的能量令旁人驚嘆不已。他啟動了新項目「VIOLET UK」,開始創作音樂、挑選音樂家、進行錄音。因為這是他自己的項目,他深入參與每個細節,處理製作公司和廣告代理商的事務,幾乎沒有時間睡覺。但YOSHIKI感覺內心充滿能量,不管多麼疲憊,他都停不下來。

    2000年,他們本應與HIDE一起復活X。現在,沒有HIDE,他一度無法再上台演出。雖然不能再跟HIDE一起把X復活,但YOSHIKI決心獨自開始前進,實現他長久以來的計劃。

    在洛杉磯,YOSHIKI成立了「EXTASY RECORDS INTERNATIONAL」,並與華納兄弟簽署了經銷合約,開始認真工作。為了加深與粉絲們的聯繫,還架設了網站「YOSHIKI.NET」。

    YOSHIKI很熟悉日本和美國兩邊的情況,他感覺自己成了兩國之間的橋梁。雖然製作人的工作耗費了大量時間,但他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終究還是一位藝術家。

    YOSHIKI決定實現他長久以來構想過的計劃,這計劃包括早在90年代就開始構思的項目VIOLET UK,當時他第一次決定從事個人活動。

    最初的想法出現在1991年4月,在洛杉磯錄製專輯《Jealousy》期間。當時,主要的注意力當然是在X的活動上,但他開始希望創作一些不適合X演奏的實驗音樂。在專輯《DAHLIA》發行之前的這段期間,VIOLET UK作為個人活動的基礎開始萌芽。

    X是獨一無二的樂團,全日本再也沒有類似的存在。YOSHIKI一方面為百萬銷量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連這一切輝煌成績都想要打破。X已經走出自己的形式,這也讓他覺得,不應該完全只用X的形式。要追求自由,就不能拘泥於既定的形式。他希望能像流水一樣,無拘無束的流動。當他自問"假如完全沒有規則,那我能創造出什麼音樂呢?"。而VIOLET UK就是YOSHIKI創造的新音樂方向。他告訴旁人:

    「VIOLET UK應該超越所有現存的音樂技術,擺脫樂團形式和音樂流派。」

    就像鋼琴家在每個國家、每個城市跟不同的管弦樂團合作時,都會創造出獨特的聲音一樣,YOSHIKI也希望達到這種效果。然而,他不能馬上投入新方向,因為他身為X的製作人,跟唱片公司有合約要遵守。也為了等待的粉絲,他必須盡快完成《DAHLIA》專輯的工作。專輯製作佔據了他所有時間,之後展開了日本巡演,接著發生了嚴重的頸傷。在X解散以及HIDE去世的接連噩耗之後,YOSHIKI的個人項目也被擱置了。

    「但現在我準備好出發了。」

    實際上,他從來沒有忘記這個項目。現在,經過九年,他終於能用語言表達自己的想法。他渴望一種完全不同於普通樂團和音樂組合的活動形式。他想在絕對自由的表現中,創造能夠超越一切流派和既定形象的音樂。

    在一次訪談中,YOSHIKI解釋:

    「VIOLET UK的音樂不限於硬式搖滾。它將是一種自由融合所有流派的新音樂 —— 從龐克、電子音樂,再到帶有鋼琴和小提琴的古典樂都有。」

    X JAPAN演唱會開場曲的〈Amethyst〉原本就是YOSHIKI寫給VIOLET UK的作品。此外,為薩曼·金的電影創作的〈Sane〉原本也是寫給VIOLET UK的作品。

    YOSHIKI一個人創作的歌曲數量已超過百首,他決定以VIOLET UK的名義發行這些歌曲。許多音樂家都希望能參與這個項目,YOSHIKI開始進行試音。每次認識新的厲害藝術家,他都會受到各種啟發,累積寫出的曲子越來越多。

    2000年5月,YOSHIKI在日本的「7-ELEVEN」廣告中出現。他也參與了廣告的剪輯工作,廣告中播放了VIOLET UK的歌曲〈Blinde Dance〉和〈The Other Side〉。

    當被問及VIOLET UK名稱的含義時,YOSHIKI通常這樣回答:

    「VIOLET —— 紫色,意味著『超越人種』。人類的膚色有很多 —— 黃色、棕色、黑色、紅色、白色,但沒有紫色,所以就象徵著超越一切人種。UK —— 很多人以為是United Kingdom(英國)的縮寫,但實際上是Underground Kingdom的縮寫。Underground —— 地下,意味著新穎、前衛、先鋒。Kingdom—— 王國,是這一切發生的空間。總之,這意味著沒有種族之分、沒有障礙、沒有限制,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看到在廣告中終於復出的YOSHIKI,幾乎與X時期無異,也聽到他的新歌,音樂界和粉絲都為他高興。

    但還有一件YOSHIKI必須面對的事,就是他「根本不想做」的解散演唱會DVD。

    實際上,這張DVD原本計劃在解散隔年發行。但由於對HIDE的悲慟哀思,他完全碰不了這項工作。

    但出現了一個機會,讓YOSHIKI重新開始製作這張DVD。當時環球音樂的社長石坂啟一到洛杉磯拜訪YOSHIKI。他說:

    「X最後一場演唱會的DVD必須發行!」

    石坂啟一是YOSHIKI多年的好友,當然知道他很悲傷,但同時因為也是音樂界的專業人士,所以給出了這個中肯建議。

    接受了這個建議,YOSHIKI從2000年初開始回看演唱會錄下的所有影片。當然,他是在履行自己的承諾,但除此之外,他也明白,自己如果要向前邁進,就必須進行這個「告別過去的儀式」。當看到螢幕上活力四射的HIDE,出色演奏吉他的畫面時,YOSHIKI就難以看下去。雖然在日常生活中他已經平靜下來,但一看到HIDE的影片,他的淚水還是會崩潰,呼吸困難。每次一看到HIDE的鏡頭,他都會陷入恐慌,又把自己關在家裡好幾天,什麼事也做不了。這種情況反覆發生,演唱會的剪輯工作每次都中斷。

    但似乎淚水也緩緩洗淨了他的傷口,到後來,終於能夠穩住情感,好好正視過去。

    仔細查看影片,他注意到HIDE與全場觀眾融為一體的獨特表現,再次為他的非凡技藝所折服。

    心裡感受到無法讓時間倒流,補救遺憾的痛苦,但YOSHIKI還是咬緊牙關繼續剪輯這珍貴的一幕幕片段,直到2002年初完成了這部DVD。


    2001年初,他還開始編輯FILM GIG要播映的演唱會電影。

    半年過去了,到了平靜的秋天,美國卻爆發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9月11日,四架飛機被恐怖分子劫持,撞向紐約世貿中心和華盛頓特區的五角大廈,爆炸引發大火和巨大破壞。

    那天,YOSHIKI在錄音室忙到天亮,稍作休息時打開了電視,驚愕看見燃燒的世貿中心大樓。他立刻放下手邊工作返回家中,被前所未有的疲憊感折磨,倒在床上。

    YOSHIKI每天都被失去HIDE的痛苦折磨,他的心已經無法再承受那麼多人喪命的事實。眼前不停浮現出火災中冒出的黑煙,他一次又一次經歷父親和HIDE去世時無法挽救他們的無力感,這是千刀萬剮的精神酷刑。

    從九一一襲擊事件那天起,YOSHIKI又開始服用醫生開的鎮靜劑。他無法走出房間,甚至也無法從床上起來。

    然而此時,強烈的悲傷和憤怒在YOSHIKI心裡交錯結合,喚醒了他在HIDE去世後從未有過的力量。這股力量給了他新的靈感和音符。幾天後,這昇華為現實世界裡的藝術新作。

    他在半夜醒來,跳到鋼琴旁,開始在五線譜上寫著腦海中浮現的旋律。沒過多久,美麗的〈Unnamed Song〉就誕生了 ——

我站在邊緣
恍然甦醒於幻想之中
從未想過我會
從未想過我需要說再見
向你告別
我的無聲話語 在搖曳的火焰中飄蕩

我無法活下去
我無法活下去
沒有你 我無法在黑暗中活下去
輕聲呼喚你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
若我能找到出路 請賜我力量抓住光明

我曾夢見
我們無懼的在天空飛翔
從未觸及地面 但你也從未靠近我身邊
我努力伸手 試圖抓住你的手
無情的狂風將你的靈魂遠遠隔開

我無法活下去
我無法再付出
我無法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裡呼吸
你有感受到雨嗎?
你曾說愛無須痛苦
無論有無陽光
這慘烈的天空依舊撕裂我心

祈願自由能凌駕於痛苦之上
賜我力量相信那些話語
「愛終將找到出路...」
我無法活下去...
我無法在這個沒有你的世界裡付出
你有在痛苦之上感受到雨嗎?
賜我力量相信那些話語
「愛終將找到出路...」
無論有無陽光
我會在這裡 不會說再見
因為我...
我知道我會與你同在...

    上天讓他擁有音樂這樣的「語言」,YOSHIKI對此非常感激。


    2002年1月26日和27日,東京國際論壇A廳上映了《X JAPAN FILM GIG 〜X JAPANの軌跡〜》,這是YOSHIKI一年來的心血結晶。在這部影片中,觀眾看到了充滿生命力的YOSHIKI。一個用音樂填滿靈魂、充滿熱情的勇敢青年站在舞台上。那耀眼的金髮、獨特的妝容和帶有鍊條和鉚釘的服裝,對YOSHIKI來說既是禮服,也是戰甲。

    上映當天,TAIJI毫無預警的出現在會場。他瘦了很多,昔日的銳氣幾乎消失。粉絲們認出他後,開始呼喊他的名字。工作人員知道YOSHIKI曾經開除過TAIJI,頓時不知所措,趕緊打電話給YOSHIKI詢問如何處理。YOSHIKI說:

    「如果他願意,就請他上台。」

    YOSHIKI在剪輯大量過去X演唱會的影片時,無數次為TAIJI的貝斯演奏和舞台表現所折服。那天是睽違十年後,TAIJI以X前成員的身份再次公開上台。

    第二天,PATA和HEATH也出現在舞台上,令粉絲們狂喜不已。

    當天,與YOSHIKI交情匪淺的首相小泉純一郎也來現場看影片,首相的保全措施讓會場比第一天更顯緊張。

    影片展示了X從Live house、澀谷公會堂、武道館到東京巨蛋的演出歷史。看到螢幕上80年代到90年代的樂團歷程,粉絲們發出歡呼聲並呼喊成員的名字。螢幕上出現了當天不在場的YOSHIKI、TOSHI、HIDE和TAIJI的身影。看到螢幕上不斷出現HIDE的笑容,粉絲們跟YOSHIKI在剪輯時一樣,都忍不住潸然淚下。

    影片以解散演唱會的片段結束,螢幕上反覆播放〈Endless Rain〉。突然,現場有另一段旋律加進來。影片結束時,原來YOSHIKI悄悄返回日本了,在現場開始彈奏鋼琴。舞台中央靜靜升起一塊白色銀幕,YOSHIKI出現在舞台上。他穿著紅襯衫,緩緩環視觀眾席。這是自解散演唱會後,他第一次在舞台上演奏X的音樂。被蒙在鼓裡的觀眾看到YOSHIKI出現後,每個人都十分吃驚,哭喊著他的名字。

    YOSHIKI事先指示工作人員打開觀眾席的燈光,讓他在演奏時能清楚看到粉絲的臉。他看著那些哭泣的臉龐,見到等待他已久的粉絲,心中充滿喜悅和無限的感激。

    音樂結束後,YOSHIKI站起來,拿起麥克風,顯得激動而哽咽。他被內心的情感淹沒,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

    「YOSHIKI!加油!」

    聽到觀眾的支持聲,淚水盈眶的YOSHIKI微微一笑。

    「X一直面臨著障礙。這些障礙如此高,沒人相信我們能克服。但我們不怕受傷,不眠不休,終於克服了這些障礙。X一直是無敵的。但四年前...  我們無法克服最後一個障礙,X最終破裂了...」

    粉絲們靜靜等待YOSHIKI接下來的話。

    「兩年前,我開始製作最後一場演唱會的DVD,不久之後,我又開始製作這部電影。一開始看那些影片時,我很害怕。在這一年中,我流了無數的淚水,好像這輩子沒哭過一樣。然而,這些淚水最終洗滌了我的心靈。我一直都很感謝那些幫助過樂團的工作人員和所有粉絲,往後也請大家多多關照X的所有成員 —— PATA、HEATH、TAIJI、TOSHI和HIDE。」

    說完這些話,YOSHIKI撥了撥瀏海,微笑著說:

    「今年我會重返舞台。」

    在雷鳴般的掌聲中,YOSHIKI說:「大家可以提問!」並看向觀眾席。

    「你不想重組X嗎?」

    YOSHIKI看著提出這個問題的女孩,微笑著說:

    「如果TOSHI回來,我們就能重組。」

    放鬆下來後,YOSHIKI愉快的與粉絲交流。

    「哦!那邊!那位把頭髮豎起來的朋友,看起來快塌了哦,可能是定型液噴的不夠多啦。以前總是要對TOSHI說『要做就一次做到位!』,現在我也要對自己說這句話。」

    最後,YOSHIKI再次仔細的環顧整個會場,說:

    「今天能見到大家真是太好了。」他揮揮手,然後離開了舞台。


    2002年2月18日,首相小泉純一郎為迎接美國總統喬治·布希而舉辦了招待會,YOSHIKI也受邀參加,與各界名人並肩而坐。隨後,他迅速啟程前往韓國,從2月22日到27日,宣傳X的演唱會電影和VIOLET UK項目。

    在仁川機場,超過一千名粉絲迎接YOSHIKI,這讓他大為震撼。當然,他之前已收到很多來自韓國粉絲的信件。但親自踏上這個國家,他還是十分驚訝於自己竟然在韓國如此有名。這個謎題很快就有解答了。在首爾飯店舉行的記者會上,YOSHIKI得知X的音樂在韓國非常受歡迎。夜店DJ經常製作X的混音版,還有很多樂團也都在翻唱X的歌。

    「X不只是日本的樂團,你們也是全亞洲最偉大的樂團。請您一定要來韓國演出。」

    記者告訴YOSHIKI,X在整個亞洲都被人們熟知,廣受喜愛,讓他充滿了喜悅。

    次日,有一位求見YOSHIKI的訪客來到他下榻的首爾飯店。對方是一位70歲的高僧,在韓國有很高的宗教影響力。

    「你的音樂能團結人心,能團結全亞洲。我在聽你的音樂時就明白了這一點。」

    高僧也希望能帶YOSHIKI去看看南北韓軍事分界線。1950年韓戰爆發後,1953年簽訂的和平協議在北緯38度線設下了這條停戰線。朝鮮半島至今都由高壓鐵絲電網攔腰截斷,當時這條線也成為南北韓之間的「國界」。

    他們坐車抵達距離停戰線約兩公里的地方。YOSHIKI站在高僧旁邊,看著眼前的平原,看著寂靜的景色,說不出話來。隨後他感受到沉重的信念 —— 身為音樂家,應該繼續將音樂帶給世界。

    3月29日,解散演唱會DVD《THE LAST LIVE VIDEO》終於發行。為了紀念這個事件,3月29日在惠比壽花園廣場舉行了一場握手會。與五千名粉絲握手時,YOSHIKI又感受到像演奏〈Anniversary〉時一樣的強烈激動,這讓他更清晰認識到自己的未來。命運似乎在指引他繼續前行,他心裡的疑慮也消失了,如同海風吹散霧氣一樣消失的一幹二淨。

    在X解散前,YOSHIKI習慣了以樂團成員的身份行動,現在他看到自己可以飛向嶄新的前景了。

    他需要親自演奏自己的音樂,雖然可能需要一些時間才能起步。即使起飛後,也可能沒辦法立刻上升到巡航的高度。

    「直到能自信的展翅高飛,在那之前我都不會放棄。」

    YOSHIKI眼前浮現出一片寧靜的青綠色草原。


    錄製和編輯VIOLET UK的作品耗費了大量時間,但YOSHIKI也展開了其他有興趣的項目 —— 他架設了手機網站「Yoshiki mobile」,參與了小室哲哉的樂團「globe」。同時,他還跟比爾·蓋茲一起出席了日本Xbox遊戲機的上市活動,也拍了PARCO的廣告。他的工作行程再度滿檔。所有項目當中,他最期待的兩個活動是9月21日在武道館上映的《X JAPAN FILM GIG '03 featuring ART OF LIFE》演唱會電影,還有12月3、4日跟東京愛樂樂團合作的「YOSHIKI交響音樂會2002 with 東京愛樂樂團 featuring VIOLET UK」。

    YOSHIKI在編輯DVD《ART OF LIFE》時,正努力克服對HIDE的思念,這張DVD再現了1993年在東京巨蛋的29分鐘演出。

    由於在「YOSHIKI交響音樂會2002 with 東京愛樂樂團 featuring VIOLET UK」上,X的音樂將交給交響樂團演奏,所以需要專門為為古典樂器寫好樂譜,這花了好幾個月的時間,並在演出前一週開始排練。音樂會前一晚,YOSHIKI徹夜未眠。演出當中,他負責指揮了八十三人的樂團,在第二部分,VIOLET UK登台演出。兩位女歌手Nicole和Daughter結束表演後,YOSHIKI宣佈將帶著這個項目登上國際舞台。觀眾以熱烈的掌聲回報他充滿希望的聲音。


    自2004年初以來,YOSHIKI幾乎沒有休息日,他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創作音樂和製作工作上。雖然肉體非常疲憊,但靈魂彷彿獲得了源源不絕的能量,讓他在眾人面前神采奕奕。

    YOSHIKI受邀觀賞寶塚歌劇團的演出,受到啟發後,為劇團創作了〈世界の終りの夜に〉。此外,他還花了很多時間跟韓國樂團「TRAX」合作,擔任他們的製作人。


    2005年3月24日,名古屋在春陽下舉辦了「愛知世界博覽會」,主題為「自然的睿智」。開幕式上,天皇和皇后、皇太子以及兩千四百多名來自日本和世界各地的名人參加,其中包括榮譽主席小泉純一郎。

    在開幕式的第一部分,交響樂團演奏了YOSHIKI創作的博覽會官方形象曲〈I'LL BE YOUR LOVE〉。YOSHIKI親自指揮了樂團。幾個月前,他開始學習指揮,仔細研究卡拉揚、伯恩斯坦和日本指揮家小澤征爾的演出影片。此外,他還向美國指揮家謝利·伯格和日本指揮家川本綱信學習,並諮詢了兵庫縣藝術中心的總監佐渡裕也。YOSHIKI努力想以充滿活力和優雅的方式指揮樂團。他喜歡上指揮交響樂團的感覺,因此認真學習指揮藝術。工作人員看到YOSHIKI的疲憊,擔心他的健康,建議他「不用急著學」,但YOSHIKI當然沒有聽從。

    為了調整心情,他每週會去空手道家八巻建志那裡上一兩堂課,或開著新買的法拉利在高速公路上奔馳。現在YOSHIKI冷靜的回顧過去,遠遠看著當年因為悲痛而閉門不出、畏懼人群的自己。

    「那個只能看到黑暗、閉上心門的人也是我自己。我永遠不會忘記HIDE。但等待我的粉絲給了我力量,讓我重新站起來。他們一直在等我,所以我不會再回頭看了。」

    反覆默念這些話,YOSHIKI更加努力投入VIOLET UK的工作。然而,由於需要提高品質,原定於9月發行的首張專輯延後了。只有一首經過長年錄製的歌曲〈SEX & RELIGION〉在iTunes上架。雖然這只是試聽版,但它在排行榜上蟬聯了好幾週的冠軍。

    「現在應該要把所有作品集結成專輯了吧?」YOSHIKI的朋友和同事們都這樣建議,但他不聽任何人的意見。

    「每首歌就像我的孩子。大家說什麼我管不著,但把它們公諸於世之前,我覺得有責任先培育好。」

    歌曲數量增至三百首,製作經費超過二十億日圓。工作人員看到這種不合常理的規模,全都目瞪口呆。但同時,他們也無不敬佩YOSHIKI的專注力和熱情,他就是不肯走尋常的道路。


    2006年已經開始,錄音工作卻仍未完成。

    4月,發生了一件YOSHIKI始料未及的事情,他的音樂無意間吸引了全世界注意。

    YOSHIKI有一位住在紐約的美國朋友,某天說想聽聽看VIOLET UK的音樂,於是YOSHIKI用自己的Myspace帳號上傳了〈SEX & RELIGION〉。Myspace是一個全球性的大型社群網站,註冊後可以填寫個人資料,撰寫部落格,並跟其他用戶互動,同時也可以上傳影片檔和音訊檔,並自由下載。許多知名音樂人如瑪丹娜、嗆辣紅椒、阿姆等都用這個網站來公開影片和音樂。

    但YOSHIKI只是想利用這個平台,以最快的方式讓朋友聽到他的音樂。然而,本來為了一個朋友而上傳的歌,居然在三天內被下載了二十萬次,瞬間躍升至總排行榜的第四名。而且,日本和亞洲的下載用戶只佔一成。當媒體要求YOSHIKI對此事件發表評論時,他說:

    「我很高興這首歌被歐美用戶下載,他們大多數並不知道VIOLET UK是什麼,代表他們只是單純喜歡這音樂。」

    YOSHIKI認識了Myspace的影響力,開始希望把他的想法分享給大家,便用英文寫起部落格。

    身為一位日本藝人,但YOSHIKI卻能展示受到歐美民眾歡迎的形象,於是很多令人振奮的提案紛紛找上門。

    8月,在美國馬里蘭州巴爾的摩舉行了動漫展「Otakon 2006」,YOSHIKI受邀擔任特別嘉賓,他在那裡受到了熱情的歡迎。

    在美國和歐洲,YOSHIKI成為了日本搖滾樂的象徵。美國、歐洲和亞洲的動漫迷對日本視覺系樂團的音樂和風格非常有興趣。他們聽視覺系音樂、模仿視覺系樂團的扮相。而X JAPAN幾乎就是將動漫和日本搖滾樂連接起來的關鍵。

    YOSHIKI嗅出日本搖滾樂可以結合動漫,一起傳播到世界各地的大好機會,他更加堅信這種音樂將征服全球。

    在專門介紹日本搖滾樂團的德國雜誌上,X多次登上封面。YOSHIKI有幾次機會跟外務大臣麻生太郎會面,麻生表示,日本的漫畫和動漫在全球受到高度評價,具有很強的競爭力和影響力。現在YOSHIKI也感受到,自己有責任推動日本文化的全球發展。

    2006年3月,東映動畫公司宣佈製作《凡爾賽玫瑰》的劇場版,YOSHIKI擔任音樂總監。他堅信動漫語言在世界上絕對具有共通性。

    2007年5月25日和26日,對「視覺系樂團未來能席捲美國」很有信心的YOSHIKI,在洛杉磯威爾頓劇院舉辦了『J-Rock Revolution Festival』,這是一場匯集了眾多日本搖滾樂團的音樂節。

    這次活動非常成功,再次證明了他的觀點。

    最近,美國對X JAPAN和DIR EN GREY的興趣激增。同時,具有視覺系風格的美國樂團如My Chemical Romance和Panic! At The Disco的人氣程度也迅速上升。

    美國大型演出公司Live Nation注意到這波日本搖滾樂熱潮,在一年前就向YOSHIKI提議組織這樣的音樂節,現在這個計劃終於實現。5月25日,Alice Nine.、VIDOLL、DuelJewel、Kagrra,、MIYAVI完全征服了舞台,5月26日,D'espairsRay、MERRY、girugamesh、MUCC等樂團的音樂也受到觀眾的熱烈歡迎。

    身為主辦人,YOSHIKI這兩天上舞台講了好幾次話,驕傲的看著這些出色樂團聚集在一起。他感謝粉絲,並宣佈與GACKT、前LUNA SEA吉他手SUGIZO,以及MIYAVI共組新樂團「S.K.I.N.」。


    站在威爾頓劇院的舞台上,聽到粉絲們熱情呼喊他的名字,YOSHIKI只想到了兩件事。

    首先,他要重拾鼓棒!

    事實上,幾年前他就開始重新練習打鼓,計劃要跟GACKT攜手合作。雖然預計只彈鋼琴,但他時隔多年也重溫了打鼓的感覺。

    YOSHIKI與GACKT已經相識七八年了,兩人是莫逆之交,情同兄弟。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北好萊塢的YOSHIKI家中,當時GACKT來找他商量未來的生涯規劃。自那時起,他們在美國和日本經常見面,共進晚餐、喝酒、交換音樂的想法。大約在2002年,他們開始討論「一起做音樂」的想法。

    2006年初,YOSHIKI打電話給GACKT,提議組團以便舉行演唱會。隨後YOSHIKI也邀請了SUGIZO和MIYAVI。GACKT為主唱,SUGIZO和MIYAVI擔任吉他手,而YOSHIKI順理成章擔任鼓手。

    2007年3月,四人帶著自己的作品在洛杉磯集合,為了準備公演開始練團。YOSHIKI內心重新燃起了組團的兄弟情誼、能在樂團裡打鼓的那份狂喜。


    在『J-Rock Revolution Festival』開幕的四天前,即5月21日,傳出了一則佳話。那天深夜,YOSHIKI在錄音室結束工作後,開車回家,途經將要舉行音樂節的威爾頓劇院時,他看到幾十個年輕人在劇院門口紮營過夜。這些打扮時髦酷炫的美國年輕人顯然不是遊民,而是在提早排隊等著某場演出。一路上都在想著這副情景,他回到家後就請助理查一查劇院的節目表:

    「明天有誰要演出嗎?我記得好像沒有吧...」

    助理用電腦查詢,馬上回答:

    「明天沒演出。只有週末的『J-Rock Revolution Festival』。」

    「你是說真的嗎?他們在那紮營是因為我們的活動?哇... 他們還要在那裡等四天耶!」

    YOSHIKI洗完澡後上床,他閉上眼睛,擔心著那些年輕人而無法入眠。畢竟,5月的夜晚還是很冷的。

    凌晨3點,YOSHIKI起身,穿好衣服,開車前往24小時營業的咖啡廳。他買了20杯熱咖啡和熱可可,開車到劇院門口,走進那些年輕人說:

    「你們在這裡等『J-Rock Revolution Festival』嗎?」

    年輕人睡眼惺忪的回答:

    「對啊,因為X JAPAN的YOSHIKI會來!我們一定要見到他。所以上禮拜四就來等了,希望能搶到最前面的位置。」

    聽到這些話,YOSHIKI的眼眶濕潤了。

    「你們居然要在這裡待一整週!別感冒了!還有四天呢!」

    有個年輕人認出了YOSHIKI:

    「哇哦!!你是YOSHIKI!!」

    但另一個人反駁:

    「不可能,YOSHIKI怎麼可能會半夜跑來這裡?」

    YOSHIKI一邊遞熱飲給他們,一邊回答說:

    「非常謝謝你們,我們會有一個很棒的音樂節哦~」

    年輕人圍著YOSHIKI,興奮又叫又跳:

    「哇!!真的是YOSHIKI!!我們竟然在這裡遇到他了!我們等這麼多天終於等到了!」

    看著後視鏡裡的這些年輕人,YOSHIKI不禁說出心裡的話:

    「謝謝你們!因為有你們,我會更加努力的!」


    音樂節第二天的表演活動結束後,當天所有表演的藝人都聚在YOSHIKI家裡,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他們吃喝玩樂,甚至穿著衣服就跳進院子裡的游泳池。慶功宴持續到早上6點。喜滋滋的YOSHIKI非常放鬆,和大夥一起開懷大笑。

    「這兩天讓我明白,我很幸運有這麼多朋友和粉絲,能跟你們一起實現夢想太棒了!謝謝你們!」

    這麼多志同道合的人包圍著自己,YOSHIKI感到很幸福。


    成功舉辦音樂節後不久,YOSHIKI前往日本,準備排練S.K.I.N.的公演。演出定於6月29日在加州長灘舉行的「Anime Expo 2007」。

    YOSHIKI比平時更瘦了。為了讓身體能承受高速打鼓的負荷,他一直在做重訓,遵循特殊的飲食計劃。

    「坐飛機回日本的時候,我做了一個怪夢,顯然我大叫了一聲,因為空姐來問我『您沒事吧?』,我夢見有一隻米飯怪物追我,想把我吃掉。可能是最近都要嚴格節食,害我開始夢到食物。」

    抵達日本後,他笑著把這個怪夢講給工作人員聽。此時,他的體脂率只有6%,但卻是他多年來第一次這麼精力旺盛。

    YOSHIKI在日本只能待十天,還帶著洛杉磯的工作來處理。一個星期前,他開始為一部好萊塢電影寫歌。

    一位朋友介紹YOSHIKI認識了2004年知名電影《奪魂鋸》的監製馬克·伯格。聽了YOSHIKI的音樂後,馬克邀請他為新的恐怖片《惡作劇之刎》提供音樂。YOSHIKI同意了,並提議採用VIOLET UK的歌曲〈Blue Butterfly〉。這首結合了搖滾和舞曲風格的歌原本計劃當作日本版主題曲。然而,當馬克和導演湯姆·寇克聽到這首歌後,決定將其用於全球發行。當然,YOSHIKI欣然接受了這個提議。

    此外,還計劃發行1994年12月30日和31日在東京巨蛋的《青い夜 完全版》《白い夜 完全版》演唱會DVD,而剪輯工作已接近尾聲。YOSHIKI把剪輯設備帶到練團室,在排練空檔繼續剪輯。


    在東京的練團室練了四首歌。YOSHIKI還有兩首新歌,但因為沒時間了,只能下次再練。

    他們討論了由SUGIZO作曲、YOSHIKI填詞的新歌〈BENEATH THE SKIN〉。YOSHIKI和GACKT都會彈鋼琴,所以他們決定要來個四手聯彈,而SUGIZO則演奏小提琴。聽著三位團員的對話,MIYAVI就說「那我來彈三味線」。

    雖然日程很緊湊,但YOSHIKI非常享受跟GACKT、SUGIZO和MIYAVI一起練團,他們四個人只要聚在一起,就會蹦出很多創意。

    YOSHIKI沒有告訴任何人,醫生禁止他不戴護頸打鼓,否則會對他的頸部造成不可逆的損傷。

    6月28日,YOSHIKI回到洛杉磯,一離開機場就直奔錄音室整理新歌,然後開始練S.K.I.N.的歌。

    次日,四位成員在長灘會議中心集合,開始彩排。這個場地距離YOSHIKI的錄音室有兩小時車程,所以彩排結束後他又回去繼續工作。YOSHIKI不眠不休,但表面上看不出疲態。他還提議:

    「最後我想砸鼓,但一個人砸好無聊哦~ SUGIZO你也砸個吉他吧?」

    SUGIZO默默點頭。

    當然,練習時間這麼短,不可能像X那樣辦一場盛大的演唱會,但YOSHIKI竭盡全力,想把激進而燦爛的搖滾之聲傳遞出去。


    6月29日晴朗的白天,北美最大的日本漫畫和動漫展「Anime Expo 2007」在長灘會議中心開幕了。從6月29日至7月2日為期四天,將會吸引四萬到五萬人。漫畫迷和動漫迷可以見到受邀的聲優和推出新作的導演們見面。許多人扮成《七龍珠》和《火影忍者》等動漫角色的造型。各家公司販售相關角色商品的攤位也非常受歡迎。

    開幕當天,鄰近的長灘體育館將舉行S.K.I.N.的演唱會。6月12日開放網路購票時,由於訪客數量過大,導致網站崩潰,售票被迫暫停。當天,約有一萬五千人擠滿了場地,等待S.K.I.N.出現。

    然而,過了預定時間都沒有開場,延遲了兩個小時,直到下午5點50分才開始。當聽到入場音樂的第一聲音符時,等待的粉絲們爆發出歡呼。螢幕上出現斗大的S.K.I.N.字母,歡呼聲再度響起。螢幕上寫著四位成員的名字 —— GACKT、SUGIZO、MIYAVI、YOSHIKI。他們一起登台,還有當天擔任支援貝斯手的Ju-ken。

    YOSHIKI打響了第一首歌〈GEI-SHA〉。GACKT握著麥克風前傾,煽動觀眾情緒。YOSHIKI精力充沛的打鼓,偶爾瞄一下放在左手邊的樂譜。接下來是〈Killing Me Softly〉。GACKT一開始唱,觀眾就被他的聲音迷住了。

    第三首歌是充滿神秘感的〈BENEATH THE SKIN〉,以鋼琴、小提琴和三味線的聲音夢幻登場。豐富的優美旋律、如歌劇般的氛圍,令觀眾時而屏息,時而高聲尖叫歡呼。

    介紹完樂團成員後,演唱了最後一首歌〈Violets〉。YOSHIKI砸毀了鼓組,SUGIZO也把吉他砸向地板。在雷鳴般的掌聲中,他們揮手告別舞台。

    來自全美各地的觀眾聚集在場館內。女孩們就像在X的演唱會上一樣,含淚呼喊YOSHIKI的名字。

    和GACKT和MIYAVI道別後,YOSHIKI和SUGIZO一起吃晚餐,然後回家。坐在沙發上,他又一次回想起剛剛結束的演唱會。

    場地很暗,幾乎看不清粉絲的臉。砸鼓也砸的不夠徹底啊...

   一幕幕演唱會的場景浮現在他眼前。九年後再次站上舞台,這種感覺太奇妙了。

    GACKT、MIYAVI、SUGIZO和Ju-ken都表現得很出色。然而...

    在這場絢麗的表演中,YOSHIKI的眼眶多次濕潤。他再次感受到玩樂團的獨特喜悅,但也重新喚起了對X的痛苦回憶。

    「我仍然忘不了X的悲傷回憶。」

    S.K.I.N.的演唱會重新喚起了他過去的死亡念頭,但活生生的心和創造力遠遠更為強大。

    不管舞台會帶給他多痛苦的回憶,YOSHIKI唯一的歸宿顯然只有舞台。只有在心跳與熱情觀眾同步的那些瞬間,他才會感到完全的幸福。他的使命,就是讓自己的節奏跟觀眾的心跳同步。

    「我想再回舞台上,和那些等我的人見面。」

    YOSHIKI清楚的意識到,要盡可能一直在舞台上表演,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跟大家在同一個地方,分享激情與能量。

    他一直在想,這輩子還要打鼓,毫不設限的打鼓。

    直到天亮才睡著。


X JAPAN復活

    YOSHIKI思考著,唯一的歸宿就是舞台,他準備好要獻身給舞台,但難道他必須獨自走這條路嗎?這個念頭讓他感到孤獨。他希望能跟堪稱『靈魂兄弟』的搭檔們一起創作音樂。只有跟心靈相通的夥伴們在舞台上,YOSHIKI才能好好表演打鼓彈琴給那些等待他的粉絲們。

    當然,VIOLET UK也提供了這種可能性。但在S.K.I.N.演唱會之後,YOSHIKI心中萌生了打破現狀的熱情。那時他才明白,自己終究需要一個「樂團」,才能在舞台上完全燃燒自己,而這個「樂團」也必須成為他的第二個家才行。YOSHIKI不得不誠實面對自己。

    YOSHIKI腦海裡浮現了TOSHI的臉。2002年1月27日,在《X JAPAN FILM GIG 〜X JAPANの軌跡〜》播映會場,有一個女粉絲問了YOSHIKI關於重組X的事,他不假思索的回答:「如果TOSHI回來,我們就能重組。」,這是他的真心話。從5歲起就認識了,創立了X,一起發誓成為職業音樂家。如果TOSHI能以X的主唱身份回來,也許X能復活。但另一方面,YOSHIKI認為這完全不現實。自1998年5月HIDE的葬禮那天起,他就覺得X已經不可能復活了。

    YOSHIKI想起十年前,1997年4月,在洛杉磯的錄音室,TOSHI說要離開樂團。1997年12月,在解散演唱會上,他們含淚緊擁之後,從此各奔東西。

    在YOSHIKI心中,對TOSHI的感情充滿了矛盾。實際上,他還是很氣TOSHI,怎麼可以如此輕易的離開樂團。然而氣歸氣,內心深處還是無法忘懷他們如同一家人共度的美好光陰。

    他回想起來,自己當時怎麼可以不經大腦的脫口而出「如果TOSHI回來,我們就能重組」...

    重組X,難道真的有可能嗎?

    之所以讓YOSHIKI反復琢磨這件事,是因為大約八個月前,他就和TOSHI見了好幾次面。


    一切始於一通電話。

    2006年10月,待在洛杉磯錄音室裡工作的YOSHIKI接到一通助理撥的內線電話。

    「有一位叫做TOSHI的先生打電話來,你要接嗎?」

    「TOSHI?哪個TOSHI?」

    對YOSHIKI來說,提到TOSHI當然首先是想到他的童年好友和X的主唱。但在十年失去聯絡之後,YOSHIKI覺得不可能會接到他的電話。而且他還有其他朋友也叫TOSHI,像是大衛·李·羅斯的吉他手Toshi Hiketa也住在洛杉磯,偶爾還會一起吃飯。

    助理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不知道他是哪個。他只是說他叫TOSHI。」

    「....」

    沉默了片刻,YOSHIKI決定接這通電話。

    「好,接過來。」

    電話接通了。

    「哈囉?」

    下一秒,YOSHIKI聽到了TOSHI的聲音。

    「YOSHIKI,我是TOSHI... 好久不見...」

    這麼多年過去,TOSHI的聲音完全沒變。十年後聽到TOSHI的聲音,YOSHIKI腦海裡掀起了情感的風暴,他不知道該如何反應。但首先,好想念TOSHI的強烈情緒湧入心頭。

    「TOSHI!真的是你嗎?好久不見!」

    YOSHIKI非常高興能跟TOSHI通電話。

    「TOSHI,你現在在日本嗎?」

    「嗯,對。」

    「TOSHI,我這個月底會回日本。」

    「如果你回日本的時候有空,那我們見個面吧!」

    「OK,保持聯絡!」

    他們約好了要碰面。

    通話結束後,想念TOSHI的情感突然席卷而來,讓YOSHIKI在椅子上無法動彈。

    10月底,YOSHIKI飛往日本,因為有好多個計畫要齊頭並進,忙得不可開交,但他還是交代經紀人一定要留出跟TOSHI見面的時間。

    X JAPAN解散之後,估計TOSHI對YOSHIKI這十年的生活完全不清楚。YOSHIKI也完全不知道TOSHI十年來過得怎麼樣。他只聽說過TOSHI帶著一把吉他在日本各地演唱,但對他的生活細節一無所知。

    在某一天,TOSHI來到東京都內的唱片公司赴約,YOSHIKI在會客室等他。他們在沙發上對坐,略顯緊張的寒暄,聊起各自的工作。

    突然,TOSHI說:

    「好想再跟你一起組團。」

    這句話讓YOSHIKI心裡泛起了層層漣漪。

    難道他是指重組X?為時已晚了...

    如果TOSHI回來,X就能復活了!

    YOSHIKI既覺得抵觸,又想要接受,心裡有兩個不同的自己正在交戰,他一時語塞。想念TOSHI的情感混雜著重重疑慮。這次會面很快就結束了。


    2007年2月14日,X的專輯《BLUE BLOOD》和《Jealousy》由Sony限量再版。儘管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但人們還是想聽X的音樂,這讓YOSHIKI相當高興。


    2007年3月,為了即將在6月舉行的S.K.I.N.演唱會進行排練。3月16日,GACKT、MIYAVI和SUGIZO將要飛來洛杉磯,到YOSHIKI的錄音室「Extasy Recording Studios」集合。為了騰出跟他們排練的時間,YOSHIKI前一天從早忙到晚。

    就在這時,TOSHI再次打電話來。他說:

    「YOSHIKI,我打算去洛杉磯找你碰面,你有時間嗎?」

    等S.K.I.N.的排練開始後,就沒時間好好聊了。所以YOSHIKI回答:

    「我3月16日之後會非常忙,但在那之前我能找出時間。」

    「了解,那我們就在3月16日之前見面。」

    3月15日,TOSHI來到YOSHIKI的錄音室。兩人在當年TOSHI說要離開樂團的同一間休息室見面了。

    寒暄之後,他們開始閒聊,時間已經治癒了他們心中的傷口。

    之後,YOSHIKI提到了一首歌:

    「我寫了一首緬懷HIDE的歌,你想聽聽看嗎?」

    TOSHI點頭:

    「嗯,我當然想聽!」

    在聽到鋼琴的美妙旋律和小提琴的柔和聲音時,TOSHI低下了頭,默默的流淚。YOSHIKI戴著墨鏡,也忍不住流下眼淚。曲子結束後,YOSHIKI說:

    「我想讓你唱這首歌。要稍微試唱一下嗎?」

    雖然這首曲子在《ETERNAL MELODY II》中以古典版本發行過,但除了試聽帶版本外,還沒有別人唱過。

    YOSHIKI把樂譜遞給TOSHI,坐在鋼琴前開始彈〈Without you〉的前奏。就像以前一樣,這是他們錄音前必經的準備程序。

    「這個Key可以嗎?」

    「再高一點比較好,稍微高一點,聽起來比輕鬆唱的Key更好。」

    YOSHIKI就像從前一樣為TOSHI伴奏,TOSHI依然站在他右手邊的老位置開始唱歌。他清澈明亮的歌聲,表現力絲毫未減。

    YOSHIKI在X解散後跟很多歌手合作過,但他還是完全被TOSHI的歌聲打動了。

    「唱得太棒了!」

    TOSHI低聲問:

    「你想重組X JAPAN嗎?」

    原以為不可能的事,有可能實現嗎?YOSHIKI的心跳加速,但HIDE已經無法回來,跟X有關的痛苦也還沒消失。

    「我還不知道...」

    雖然TOSHI的歌聲把YOSHIKI帶回了90年代,但他還是無法想像X的重組。

    在跟TOSHI的第二次會面後,YOSHIKI越來越常想起重組X的事,這時他也接到一個好萊塢的重大工作機會。

    當S.K.I.N.的排練開始時,YOSHIKI又收到一個新的大案子。

    監製馬克·伯格委託YOSHIKI為電影《惡作劇之刎》寫歌,而電影《奪魂鋸》的導演戴倫·連恩·布斯曼則提議YOSHIKI為他的下一部電影《莎拉布萊曼之生化歌劇》寫歌。

    戴倫非常喜歡〈Blue Butterfly〉這首歌,他強烈希望YOSHIKI擔任這部電影的音樂總監。聽到馬克在電話裡說了這個提議後,YOSHIKI決定見見戴倫,了解這個項目的細節。這是一部音樂電影,改編自泰倫斯·祖敦尼奇和達倫·史密斯創作的音樂劇。電影將由莎拉·布萊曼、艾莉莎·維格、比爾·莫斯利、保羅·索維諾和芭黎絲·希爾頓主演。

    戴倫提議YOSHIKI不只創作電影的主題曲,還要協助選角、編曲、聲樂指導,以及錄製電影中五十五首歌曲的工作。知道自己被任命為音樂總監後,YOSHIKI立即投入工作。然而,一開始他承受了不少壓力。從準備到錄音,每天的工作時間長達十二至十六小時。雖然YOSHIKI手下有好幾位製作人和音樂指導,但這並沒有減輕他什麼負擔。在音樂上,他需要監督所有人,從美聲天后莎拉·布萊曼到以醜聞知名的芭黎絲·希爾頓。

    但對他來說,最大的挑戰是跟導演戴倫的意見衝突。對YOSHIKI來說,最重要的是唱歌,而戴倫要求在唱歌時也要清楚的說出台詞。一開始YOSHIKI忍耐著,但導演不斷干涉,意見一大堆,最後他爆發了:

    「你如果再靠北,我就開除你!」

    戴倫回應:

    「你不能開除我。照合約看,你是我下屬!」

    但YOSHIKI毫不退讓。

    「我還是會開除你!」

    雖然這種爭吵不斷發生,但戴倫每次都表示希望繼續跟YOSHIKI合作。經過一個月的朝夕共處,最終他們成了朋友。

    演員們的錄音結束後,開始進行製作工作,戴倫和YOSHIKI經常談論藝術作品。有一天,他們聊到了戴倫正在製作的第四部《奪魂鋸》電影。

    「YOSHIKI,你想看看我們拍的內容嗎?」

    於是,YOSHIKI應戴倫的邀請看了未完成的電影。他不喜歡看恐怖片,但不得不佩服戴倫的才華。看完電影後,音樂指導們紛紛說:

    「這部片還沒有主題曲耶~」

    但當時的YOSHIKI正在埋頭苦幹《莎拉布萊曼之生化歌劇》的工作,《奪魂鋸4》的主題曲完全不干他的事。

    「我可沒時間。」

    那時,YOSHIKI完全沒想到一個月後他會為《奪魂鋸4》提供新歌。


    2007年8月中旬,《莎拉布萊曼之生化歌劇》的前期製作接近尾聲。三個星期後,將在加拿大進行主體拍攝,音樂總監也需要到場,但現在他可以稍微喘口氣。

    這時,一位朋友告訴YOSHIKI,TOSHI去了洛杉磯,可能會打電話給他。

    從TOSHI的官網和媒體訪問中,大家已經知道YOSHIKI和TOSHI在洛杉磯見面了。日本開始流傳X可能重組的說法,但YOSHIKI還是沒有真實感。


    YOSHIKI在連續工作多日後終於自由了,這時電話響起。是TOSHI,他已經抵達洛杉磯。

    「YOSHIKI,我到了。你有時間嗎?我們一起吃個飯吧?」

    如果是昨天,YOSHIKI大概只能拒絕。但今天他沒有急事要做。

    「好啊,我們去吧。」

    他們在YOSHIKI喜歡的餐廳見面。這次跟以往不同,他們不需要找話題聊了,話匣子馬上打開,一路回憶陳年往事。兩位久未謀面的老友暢談,他們開心回憶著學生時代。YOSHIKI和TOSHI聊得很多,也笑得很多,笑到眼淚都快流出來了。兩人完全放鬆,似乎所有分隔他們的牆都消失了。

    TOSHI再次向YOSHIKI提出:

    「我們再一起組X嘛!」

    但YOSHIKI剛結束緊繃的電影配樂工作,他老實說,自己還沒有準備好談這件事:

    「我才剛結束一件好萊塢的工作,現在沒辦法馬上考慮X的事。不過我也很想再組X,只是沒辦法馬上答覆你。但我很想跟你一起錄之前那首在錄音室唱的〈Without you〉,我們就先錄那首歌吧!」

    他們達成了共識。

    YOSHIKI計劃在8月23日返回日本一個星期。他們約好在日本碰面,然後平靜的道別。


    在YOSHIKI前往日本之前,他在錄音室跟《奪魂鋸4》的音樂總監見面。對方說:

    「老實說,電影主題曲還沒確定。我們現在急著甄選曲子。你想參加嗎?不過算了,你那麼忙,恐怕沒時間吧。」

    這人知道YOSHIKI在同時處理電影配樂和S.K.I.N.的排練,忙到分身乏術。當然,YOSHIKI很清楚自己的行程,這個提議當時是答不出來的。

    然而思考過後,YOSHIKI做出了決定。《奪魂鋸》系列電影在全球非常成功,如果能為這個賣座電影寫歌,他的音樂立刻就能傳遍世界。這是一次真正踏上國際舞台的機會。

    YOSHIKI隔天問了《奪魂鋸4》的音樂總監:

    「我真的能參加嗎?」

    看到YOSHIKI已下定決心,對方反而有點緊張:

    「你不是要去日本三四天?然後還要去加拿大拍《生化歌劇》,你這音樂總監到時候要幹很多活。時間那麼短,不可能寫好《奪魂鋸4》的歌啦。你如果參加,可能會弄到《生化歌劇》的進度,這樣很多人就倒楣了。」

    YOSHIKI聽了馬上回答:

    「你說得對。但如果我保證能搞定《生化歌劇》,可以讓我幫《奪魂鋸4》寫歌嗎?」

    對方想再說點什麼,但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可以。」

    《奪魂鋸4》的主題曲甄選開始後,全美國有超過兩百名候選者提供了自己的歌曲。當然,匆促之下寫的歌可能會影響品質。但YOSHIKI有一個想法,就算不能選上國際版主題曲,日本上映版本也應該會選他的歌。他對自己的實力充滿信心,就算寫不出好的新歌,也可以用VIOLET UK已完成的作品。

    YOSHIKI問了關於截止日期的問題:

    「今天是8月22日吧?最晚什麼時候要交件?」

    聽到答案後,YOSHIKI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們8月31日就要選出曲子了,被選上的要在9月7日之前提交完整錄音室版本。還有你別忘了9月8日要去加拿大拍片嘿!」

    YOSHIKI面對嚴峻的超短期限陷入思考,但他的思維機器卻迅速轉動起來。

    渴望組一個樂團、跟TOSHI久別重逢,不斷思念著HIDE,眼前還擺著《奪魂鋸4》這個進軍國際的大好機會。

    YOSHIKI輕聲對自己說:

    「如果這是X的歌呢?如果X的歌被選為主題曲,我們就能進軍國際舞台!」

    這似乎是自找麻煩,但突然間,他腦海裡各種想法拼成了一幅完整的大圖。

    「這首歌就讓X JAPAN來做!」

    他一說出這句話,立刻決定重組樂團。如果給他幾周時間慢慢思考,也許他不會出現這個念頭。

    YOSHIKI心想"這真是奇蹟"。有時命運會指引人,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彷彿一切早已注定。但也正因如此,人生才如此有趣。

    TOSHI顯然想重組X。如果問他,他應該會馬上同意。

    當然,YOSHIKI還是有點擔心。TOSHI現在的狀態能像十年前那樣持續高歌嗎?

    PATA和HEATH會同意回來X嗎?而HIDE,已經去世的他又該怎麼辦?

    YOSHIKI似乎聽到了粉絲們的聲音。無論何時何地,粉絲們始終支持著X。

    「既然如此,那就衝吧!」

    8月23日,抵達成田機場,YOSHIKI開始積極推動重組X JAPAN的工作。

    當天,他打電話給TOSHI,TOSHI說:「一定很有趣!」,他們立刻開始準備錄音的事情。

    8月24日,YOSHIKI跟PATA和HEATH見面。看著他們的臉,YOSHIKI告訴他們重組X JAPAN的事。

    「有興趣嗎?」

    兩人異口同聲的回答:

    「當然!」

    YOSHIKI笑著說:「你們開玩笑吧?」看到YOSHIKI像個孩子一樣淘氣,他們馬上明白X JAPAN是真的要重組了。

    此外,有一件事是YOSHIKI無論如何都必須完成的,那就是把HIDE的吉他音源加到X的新歌裡。他馬上聯繫了HIDE的弟弟松本裕士,告訴他重組的事,也解釋說希望在錄製新歌時使用HIDE的吉他音源。裕士馬上就寄了一些HIDE沒採用過的錄音檔給YOSHIKI。


    接下來,YOSHIKI進入了瘋狂的日子。他想回洛杉磯開始錄音,但沒時間坐那麼久的飛機了,他只好在東京找錄音室,但那些他想用的錄音室都已經被訂滿了。最後,好不容易找到一間小錄音室,那裡設備還不足。YOSHIKI用三天時間寫了二十五首歌。第四天,他從中選了一首,開始錄製試聽帶。他親自打鼓和彈鋼琴,用電腦錄製吉他和貝斯的部分。最後,TOSHI來了,開始錄製人聲。YOSHIKI在指導時,告訴TOSHI歌詞還沒完成。

    「沒有歌詞的地方,就唱"啦啦啦"。」

    「明白。」

    X JAPAN解散後,TOSHI一直都只用木吉他和鋼琴自彈自唱,現在回到X,能適應搖滾樂火力全開的唱法嗎?英語發音又如何呢?YOSHIKI和TOSHI都有一點不安。但當TOSHI一開口唱,所有擔憂都煙消雲散了。他高亢清亮的驚人嗓音還在,輕輕鬆鬆就展現出X的世界。

    現在YOSHIKI開始確信,決定用X JAPAN的名字爭取《奪魂鋸4》主題曲是正確的。他把這首新歌取名為〈I.V.〉。這是他繼〈THE LAST SONG〉後,十年來為X JAPAN寫的第一首歌。

    8月31日,歌詞還未完成的試聽帶寄往美國,得到監製馬克、導演戴倫和音樂總監的盛讚。第二天,他們通知YOSHIKI,說〈I.V.〉從超過兩百首歌裡一舉奪魁,被選為最佳歌曲。

    雖然不眠不休埋頭苦幹了整整一周的工作取得了成功,但YOSHIKI還有很多事要做。一旦出錯,夢想就無法實現。他在東京找到了一間錄音室,開始以瘋狂的速度錄好歌曲。首先,他錄製了PATA的吉他和HEATH的貝斯,把它們跟旋律結合起來。接著,TOSHI拿到了完整的歌詞,接下來的幾天都在錄人聲。歌詞完全是英文,因為這首歌要在全世界亮相。歌詞中的「Can't you see me standing right here?」是從〈紅〉裡面的一句歌詞「難道你看不見我嗎  我就在你身邊啊」翻譯成英文。

    YOSHIKI嚴格把關英語發音,但無論他多嚴格,TOSHI都沒有抱怨或不高興。懷念著往日在X的回憶,讓嚴格的錄音也顯得格外珍貴。

    接下來是HIDE的吉他音源,YOSHIKI非常仔細用電腦把它跟旋律對接起來。

    當然,他自己的鋼琴和鼓也錄了很多次,毫不妥協。這兩個星期他幾乎沒睡,但體內爆發的腎上腺素讓他不知疲倦。

    雖然晚了兩天,YOSHIKI還是於9月9日提交了完整錄音室版本。第二天,音樂總監打來電話通知結果。

    「YOSHIKI,大家一致同意要用你的歌,不僅是日本上映版,它也是全球主題曲了。謝謝你創作出這首超酷的歌。」

    因此,X JAPAN登上國際舞台的計畫確定了。距離樂團成立已經二十五年,距離主流出道也有十八年了。

    「謝謝!我現在要回美國,然後去加拿大弄完《生化歌劇》。」

    為了重組X,還需要做大量的準備工作。

    YOSHIKI想著,一旦完成音樂總監的工作,就要立刻返回日本。


    2007年9月20日,在台場的電影院舉行了恐怖片《惡作劇之刎》的日本首映,YOSHIKI是特別嘉賓。在跟觀眾見面時,他登上了舞台。

   「大家好,我回來了!」

    站在一千位粉絲面前,YOSHIKI神采奕奕,看不出來他同時為《莎拉布萊曼之生化歌劇》和《奪魂鋸4》創作配樂的巨大壓力。

    在日本,YOSHIKI開始推動重組X的大規模準備工作。為此,他需要找到經紀人和工作人員。要集合熟悉"視覺系"的專業人員,來負責演唱會的準備和CD的發行,並非易事。YOSHIKI決定召集那些曾經長年跟X JAPAN合作到解散演唱會的工作人員們。事成之後,他鬆了一口氣,可以專注於音樂創作和演出準備了。


    10月18日,X JAPAN的官方網站張貼了重大公告,正式宣布樂團即將復出的消息、將以《奪魂鋸4》電影主題曲在國際亮相、並要在台場AQUA CiTY樓頂拍攝〈I.V.〉音樂錄影帶。

    YOSHIKI說:「如果拍攝現場只有樂團成員在場,這樣有點怪怪的,不如讓粉絲們也來參加!」

    按照YOSHIKI的計畫,他們在台場海濱公園中央停車場設置了兩座大型螢幕,讓在樓下聚集的粉絲們能看到樓頂的情況。

    10月22日晚上8點,音樂錄影帶的拍攝開始,耗資三十五萬美元,包括使用直升機空拍、準備了約6噸的水灑下。在十五平方公尺大的方形平台上,四位樂團成員站在一起,旁邊放置了HIDE的電吉他。

    拍攝期間,YOSHIKI在寒風和人工降雨中演奏。當一切結束時,他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然後,他雙手抱著紅髮HIDE娃娃,對著在樓下聚集的萬名粉絲說:

    「X JAPAN確定要進軍國際!既然如此,我們要一鼓作氣,明年春天,將在東京舉行演唱會!」

    彩虹橋下一萬多名粉絲爆出雷鳴般的歡呼聲。

    「X JAPAN能回來,全是因為有你們。」

    TOSHI、PATA和HEATH也說了一些感言。看著樂團成員的笑臉,YOSHIKI心想,他要繼續在這股洶湧的洪流中勇往直前。他要珍惜這次機會,勇敢的奔跑。

    這樣不錯吧,HIDE?

    YOSHIKI仰望東京的夜空,問著天上的老友。


    2008年1月20日,剛從洛杉磯趕來的YOSHIKI在東京澀谷召開記者會,發表了復活演唱會的消息。站在十幾台攝影機前,YOSHIKI用清晰的聲音說:

    「因為我們之前已經在東京巨蛋演出過十三次,這裡就像是我們的老家。」

    雖然這是一場「在老家的演唱會」,但YOSHIKI不希望這只是一場懷舊的同學會。

    「(演出)只能隨遇而安,我有嚴重的腱鞘炎,脖子也很痛,但我已進入了戰鬥狀態。」

    記者會後,YOSHIKI和成員們一起前往澀谷的淘兒唱片總店,在粉絲們面前笑著聊天。他說:

    「既然要做了,就不想像同學會那樣結束。會讓你們看到危險的X JAPAN哦!」

    TOSHI笑說:

    「我在唱歌的時候,有時會從後面飛來銅鈸的。大家是坐著的沒有關係啊,我這邊會從後面飛來什麼東西就不知道了... 怕得要死... 」

    YOSHIKI也笑著回應:

    「經常是根據心情來砸的嘛... 會多準備幾套鼓的~這次想準備3、4套啊!」

    3月21日,YOSHIKI宣布,5月將舉行紀念HIDE的演唱會。這是YOSHIKI十年前就想舉辦的。半年來很多事情的發展超出了他的預期,這讓他的心跳加速。


    3月28日,X JAPAN的演唱會在東京巨蛋開始。演唱會的名稱跟以前的『東京巨蛋3DAYS 〜破滅に向かって〜』相似,為『X JAPAN 攻撃再開 2008 I.V. 〜破滅に向かって〜』。

    28日的演唱會取名「破壞之夜」,而30日則是「創造之夜」。透過YOSHIKI的手機網站開放預購,兩天演唱會的十萬張門票迅速售罄。為了讓更多希望共襄盛舉的人也能買到票,YOSHIKI又加了一場29日的演出,取名為「魯莽之夜」,這五萬張門票也瞬間售罄。雖然已經過了十年,但X引起的狂熱風暴絲毫未減。


    在首場演出前,也進行了WOWOW網路電視頻道的演唱會直播準備。

    等待了十年的粉絲們,從中午開始就成千上萬聚集在東京巨蛋外。這裡依然跟以前一樣有很多角色扮演者,他們頂著紅通通的頭髮、高高豎起的金色怒髮,自信的昂首闊步。然而,到了入場指定時間,東京巨蛋的入口大門並沒有打開。

    直到傍晚6點,觀眾才被允許進入會場內,但舞台仍然一片漆黑。兩小時後,觀眾開始擔心YOSHIKI或樂團成員是否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YOSHIKI正在處理非常棘手的情況,舞台上用來製作HIDE全息投影並播放吉他音源的設備出現了問題,需要時間調整。

    當初決定在東京巨蛋演出時,YOSHIKI就表示「會帶著HIDE一起登上舞台」。於是就有了採用演出影像製作全息投影的想法。為了讓HIDE的吉他聲響起,他們決定運用HIDE過去錄下的音源,由四位成員們緊隨這些音源進行高難度的演奏。

    從2008年初開始,YOSHIKI就和音訊工程師I.N.A.日以繼夜挑選HIDE過去的音源,整理出電吉他演奏的部分。

    當一個樂團站在同一個舞台上時,彼此對視,就可以輕鬆保持同步的節奏。

    但由於HIDE的吉他聲是播放音源,其他成員就必須一直調整步調,才能適配音源的節奏。YOSHIKI的音樂本來就以複雜旋律和多變的調式著稱,所以要根據預錄的吉他音源在現場演奏,實在是極其困難的挑戰。但為了強調"五人X"的重要性,這正是樂團重組後首次演出所要完成的重要任務。

    YOSHIKI當然不希望讓觀眾等這麼久,但他堅持要跟HIDE一起演出。雖然前一晚進行了很多次預演排練,但到了開場時仍未能完全調整好顯影設備,不得不在最後一刻完成最後的調整。

    開場時間延遲了2小時17分鐘後,舞台上的燈光終於亮起。整個華麗的舞台裝置耗資二十五億日圓。以短簡的〈THE LAST SONG〉銜接十年前的解散演唱會之後,〈Rusty Nail〉開始演奏,立刻掀起大合唱,五萬觀眾的歌聲震撼了整個巨蛋。巨大螢幕上顯示著HIDE鮮活的身影。YOSHIKI的願望實現了,X的五位成員再度站在同一個舞台上。

    當YOSHIKI猛烈敲擊鼓點,展示每分鐘超過八百次的驚人雙踏時,現場的歡呼聲更是達到了高潮。在〈Silent Jealousy〉結束後,他依約砸了鼓,打著赤膊飛撲鼓堆。待他再度登場時,判若兩人般優雅的彈起鋼琴。他開始演奏新曲〈Without you〉,看著HIDE的影像,全場觀眾的眼眶都濕潤了。

    這場演唱會也首次演奏了新歌〈I.V.〉。當天擔任支援吉他手的SUGIZO,以瘋狂刷扣完美表現了X的聲音。

    隨後,六人一心,演奏了經典名曲〈紅〉,全場觀眾齊聲揮舞雙手,不少人含淚尖叫。

    然而,突如其來的意外發生了。

    〈ART OF LIFE〉僅演奏一半時,YOSHIKI突然整個人雙腳發軟、無力的往前栽進鼓堆裡,滾落到地上。全身無力的YOSHIKI被多名工作人員抬下舞台,演唱會也因此宣告中止,全場嘩然。

    體力透支的YOSHIKI極度虛弱,曾一度失去意識,約十個醫生在後台為他緊急治療。然而,YOSHIKI這種接近自殺式的演出狀態,有其原因。

    東京巨蛋規定所有演唱會必須在晚上10點前結束。當時間到了,東京巨蛋的管理方便要求停止演唱會,這是為了周邊居民的安寧著想。YOSHIKI明白這一點,但他執意要演奏〈ART OF LIFE〉,在後台懇切的請求,但管理方不願妥協。

    晚上10點過後,YOSHIKI仍不肯離開舞台,管理方甚至威脅要強制斷電。YOSHIKI因為僅能演奏八首歌而被迫結束表演,憤怒至極,所以他發了瘋似的拚死打鼓,耗盡了所有體能,當場氣力放盡倒地不起。

    晚上10點40分,YOSHIKI被抬下舞台後也中止了演唱會。這是X JAPAN在東京巨蛋的演出中,第一次沒有表演著名的鼓獨奏,也沒有表演讓粉絲交叉雙手跳躍的樂團頌歌〈X〉。

    一小時後,舉行了為外國媒體準備的全球記者會,神情看來疲憊的YOSHIKI全程以英文應答,但僅僅過了十分鐘,YOSHIKI已經無法坐直,由旁邊的醫生帶離現場。

    隔天,YOSHIKI在東京巨蛋召開了緊急記者會,向媒體發表聲明。

    「演唱會那麼晚開場不是因為我遲到啦。各位都有看到這麼多器材,應該可以想像對吧?很遺憾的,器材接連出現故障。而且東京巨蛋還逼我簽遵守演唱會時間的協議書。前一天晚上,我和工作人員一起熬夜準備,所以我才會昏倒。」

    29日的演唱會準時在6點開始,按照計畫演出了全部十三首歌曲,包括二十分鐘的激烈鼓獨奏。

    30日的演唱會也是順利開始,最後呈現出光明燦爛的氣氛,並在晚上10點以盛大的結尾完美落幕。YOSHIKI抱著一個大大的HIDE人偶走上舞台,將它放在中間,所有樂團成員手牽手高高跳起,向滿場觀眾致意。

    「再見!在那之前要保重!」TOSHI大聲喊道,這場長達3小時45分鐘的演唱會圓滿閉幕。

    十年前,鋼琴伴奏的〈Endless Rain〉充滿了離別的肝腸寸斷,一面彈奏一面痛哭,但這一天卻完全不同。當所有觀眾一起唱著副歌時,YOSHIKI和TOSHI在舞台上笑著緊緊相擁。

    五萬名觀眾的目光都集中在他們身上。他們彼此相擁的身影,比任何言語都更能證明,X的復活正在此刻發生了。



最終章 牽絆

    2008年4月中旬的一個陽光明媚的清晨,YOSHIKI開車前往三浦半島。他帶著前一天晚上準備好的花束和香檳,前往HIDE的墓地。

    無論多忙,YOSHIKI總會獨自拜訪HIDE的墓地。他有時會在那裡待上三、四個小時。

    和往常一樣,司機留在停車場等候,YOSHIKI獨自前往HIDE安息的地方。HIDE的墓地上總是擺滿了鮮花,現在更是被各種春季盛開的花朵點綴得五彩繽紛。

    他靜靜的把花束擺在角落,把帶來的酒杯放在墓前,靜靜的打開香檳,傾斜瓶身斟杯,金黃的香檳帶著小泡泡,在酒杯中閃耀著金光。

    「HIDE,真的已經十年了...」

    YOSHIKI坐在墓前,拿起酒杯,對著敬給HIDE的酒杯輕碰了一下。

    「自從那時起,我一點都沒變哦。但事實上,我已經老十歲了。這樣不公平啦,HIDE,你太狡猾了,永遠都那麼年輕...」

    YOSHIKI喝了一口香檳,看著HIDE粉絲帶來的花朵在微風下輕輕拂動,它們彷彿在連連點頭,認同他說的話。

    粉紅色的香豌豆花隨風輕輕搖曳,YOSHIKI忍不住用手指輕觸這些小花苞。

    「HIDE,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YOSHIKI放下酒杯,雙手撐在背後地上,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這裡的天空好清澈!跟東京和洛杉磯的天空完全不一樣呢...」

    在3月的東京巨蛋演唱會結束後,YOSHIKI馬上就來過了這裡,向HIDE述說那一切。冷冷的3月風吹拂著,但他的心情卻如羽毛般輕快。

    公演結束那時,以及現在,YOSHIKI都對著HIDE談起X的美好。

    「我們五個人真的是組了一個很厲害的樂團啊~PATA和HEATH的演奏都很厲害、重返舞台的TOSHI唱歌也很厲害,當然,HIDE的吉他也很厲害。」

    不久之前,YOSHIKI根本無法想像會有這麼一天,他曾經認定『2000年重組X』的夢想已經破碎了。

    「當你離開時,HIDE,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我覺得如果沒有HIDE,X就不可能再存在了。」

    YOSHIKI總能在心裡聽到HIDE說話的聲音,只要他仔細傾聽就聽的到。

    「無論什麼時候,HIDE你總是對我說:『YOSHIKI,一切都還沒結束!喂!你好好瞧瞧,不但沒有結束,而且根本就還沒開始吧?!振作起來!』」

    YOSHIKI用食指輕觸胸口。

    「我相信HIDE就在這裡。每次只要我想到這一點,我就能站起來,什麼都不怕了。」

    YOSHIKI一大口喝乾了自己的酒杯,瞄了一眼HIDE的酒杯,香檳還是一樣高,然後他又給自己倒了一些香檳。

    「解散十一年之後,我們X才重新登上舞台,讓粉絲們等了這麼久,我想我們讓他們失望了。但現在還不算太晚吧?當然,前面還是一樣有很多障礙,但我也期待著那些挑戰。我喜歡那個積極看待未來的自己。」

    YOSHIKI看著那些隨風點頭的香豌豆花,繼續說道:

    「還有,我想跟你說,我們要在黃金週期間辦一場『hide memorial summit』演唱會了~你要來哦~」

    1999年春天,YOSHIKI曾決定無限期延後HIDE的紀念演唱會。

    「那時候我不想承認你離開了,我無法忍受那種演唱會,辦下去就是證明你真的走了...。老實說,那些一直喊『要成功舉辦HIDE的紀念演唱會!』的人,讓我超火大的。但現在,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說,我已經可以表達我心裡的想法了。這不是哀悼你去世的演唱會。這是我們要和你一起繼續活下去的演唱會。」

    YOSHIKI繼續說著4月7日公布的『hide memorial summit』細節給HIDE。這場演唱會要持續兩天,有十八支樂團雲集,包括LUNA SEA、DIR EN GREY、T.M. Revolution、DJ OZMA等。

    「這兩天會有十萬人去那個體育場哦!」

    YOSHIKI撥開額前的劉海,笑了起來。

    「而第二天,我們會玩"那個"哦!」

    YOSHIKI不只以X JAPAN成員的身份登台,還打算以"無敵BAND"成員的身份登台。

    「我跟你弟借了你的吉他,那一把黃底紅心的吉他,我會好好練習,帶它上台亮相,用它彈你的歌哦!」

    東京巨蛋演唱會讓YOSHIKI的頸傷又惡化了。醫生警告他很多次,不戴石膏護頸就打鼓的話,會很危險。

    「我脖子有點痛。不過,反正也不能完全治好了。如果變糟,我休息一下就行了。要是完全壞掉了,那也沒辦法。要我活的那麼小心翼翼,完全做不到啊~這樣反而讓我更不舒服。」

    YOSHIKI在幾個月內,就已經把X JAPAN第一次世界巡演的行程正式敲定了,這也促使他不斷前進。

    「雖然當初是衝動之下決定重組X,但現在我知道,全世界有很多人都知道X的音樂了,也很期待我們去開演唱會。過一陣子,我們會去法國和紐約演出,還會做亞洲巡演哦~要去台灣、香港、韓國~」

    只有HIDE能讓YOSHIKI掏心掏肺。

    「老實說,去年我們用〈I.V.〉走向國際舞台後,我不止一次想過,讓X就此結束。我認真考慮過,這次重組只是想畫上休止符,想美好的把它結束。但我們的粉絲都很真心期待X的歌,所以我們必須為了他們,好好的再努力一次。雖然事情很多。」

    不久後,YOSHIKI站起身來。

    「我很快就會再來看你哦,等『hide memorial summit』結束後。」

    離開HIDE的墓地時,YOSHIKI回頭揮手了好幾次,一陣風吹過,讓HIDE墓上的花朵隨風舞動,看起來就像在點頭回應。

    「這一切都很好,YOSHIKI,只要你覺得好,那就是真的好。」

    YOSHIKI停下腳步,摘下墨鏡,在耀眼的陽光下微微瞇眼,對著這句話語聲點頭同意。


    2009年1月16日和17日,在可容納一萬名觀眾的香港亞洲國際博覽館舉行了『X JAPAN WORLD TOUR ASIA Live in HONG KONG』。這場X史上首次的海外演唱會,吸引了來自日本和全亞洲的媒體記者們。

    整個城市熱烈歡迎X JAPAN的到來,充滿了特別熱情的氛圍。

    自1989年主流出道到海外首演,這中間已過了足足二十年,如今夢幻般的世界巡演終於實現了,YOSHIKI心裡激動萬分,難以掩藏。

    對X來說,這確實是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新的歷史篇章已然開啟。

    終於實現了首次海外巡演!這種深刻的感覺讓他更加堅定,同時也促使他全力出擊。

    兩天的門票瞬間售罄。會場擠滿了觀眾,YOSHIKI在休息間裡也能聽到歡呼聲,這些聲音和他每次在東京巨蛋裡聽到的都一樣熱情澎湃,他明白粉絲們都在期待著他和樂團的所有成員。然而,這裡的氣氛和東京巨蛋又有著微妙差別,讓YOSHIKI不禁感到一絲顫抖。

    實際上,能舉行這場演唱會本身就是一個奇蹟。PATA得了重感冒,前一天甚至病到沒辦法來彩排。YOSHIKI也發燒了,他的健康狀況讓人很擔心。直到最後一刻,大家都在討論要不要取消1月16日的加場演出。

    聚集在後台的成員們臉色看起來都很蒼白。但想到已經等待已久的香港粉絲,YOSHIKI拋開了所有不安情緒,在黑暗中毅然走向鋼琴。

    演唱會在晚上8點開始。隨著YOSHIKI的鋼琴聲,TOSHI的歌聲加入。他那純淨的嗓聲如同穿透黑暗的光芒,引燃了整個會場。

    看到YOSHIKI和TOSHI,所有人都喊出了他們的名字,揮舞著雙手。

    TOSHI那悲傷卻充滿力量的聲音也令YOSHIKI深深著迷,他不停看著觀眾,點頭示意。

    「好想見你們呀!大家好嗎?!大家好嗎?!」

    TOSHI用廣東話微笑著向觀眾打招呼,場內產生了非常棒的團結感,讓他很高興。YOSHIKI用激情敲出的一連串鼓點,將所有人的心跳連在一起。PATA的吉他、HEATH的貝斯、以及擔任支援吉他手的SUGIZO,整場演出讓香港粉絲為之瘋狂。興奮的能量在整個場館中彌漫,一切似乎都要爆炸,香港粉絲們整齊劃一的用日語高歌,這是一種超越表演維度的現場藝術,成員們、觀眾和X JAPAN成為了一體。

    「正是因為有了粉絲的愛,我們才能繼續存在。而就像香港的粉絲一樣,在其他地方,也有很多期待能跟我們見面的粉絲。」

    首次海外演唱會大獲成功,台上台下一片感動,給了YOSHIKI無窮的巨大力量,讓他可以繼續往前邁進。

    再度坐在鋼琴前,YOSHIKI捕捉到從觀眾席投向他的無數目光,一一回應。放眼望去,盡是滿懷希望和喜悅注視著X的香港年輕粉絲。

    YOSHIKI雙手合十,宛如祈禱般,閉上了眼睛。臉頰漾泛著淚光,滴在膝上。但淚水從何而來呢?或許是因為多年來他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幸福吧。

    當X JAPAN再次登上東京巨蛋的舞台時,YOSHIKI滿懷激動與懷念之情,但同時也被永遠無法磨滅的悲傷所吞噬。粉絲們都很熱情的迎接YOSHIKI、TOSHI、PATA和HEATH,但同時,演唱會也再次喚起了他們因HIDE逝世而感到的絕望痛苦。

    YOSHIKI也是如此。克服著肉體上強烈的痛苦,他猛烈的打著鼓,沉浸在意識朦朧的邊緣,為的是用全身心去感受「生命」這件事,只要逼自己走到極限,就能再度深刻的感受到自己還活著,但同時也一次又一次的認清現實,HIDE再也不會回來了。在X用音樂所創造出的高漲氛圍中,始終存在一絲無法消散的悲傷。

    然而,在香港出現了戰勝這痛苦的希望。

    香港的年輕人,在1997年X JAPAN解散後,透過CD、DVD和網路認識了X。現在,他們散發出的能量就像一道「光」。

    YOSHIKI在鋼琴前,像是在擁抱自己的肩膀,深深低頭,臉幾乎要貼到樂譜了。他想起以前,和HIDE一起開心討論進軍世界時的笑容,忽然清楚意識到,X的存在,不再只是給他帶來痛苦折磨了。

    「日本的粉絲在經歷了HIDE離世後,一定也在向著明天看去吧。只有我一個人,還在不斷爬著那痛苦和悲傷的螺旋梯。」

    在這一刻,他終於確定了,重組X和世界巡演,確實是對的決定。他的雙手滑過琴鍵。

    「謝謝你們!」

    對日本、對香港粉絲們說著感謝的話時,YOSHIKI忍不住哭泣。TOSHI溫柔抱住他的肩膀,繼續唱著,將YOSHIKI和他自己的情感融入音樂中。

    所有的歌觀眾全都跟著唱。YOSHIKI在鼓獨奏期間非常享受,他感覺到全身的血液以狂暴之速奔流。

    X致力於站在世界的中心。

    如今站在這裡的X,不只是為了緬懷過去而存在。YOSHIKI的鼓聲猶如信號彈,召喚著他們奔向新的世界。

    「但我絕不會妥協。無論我們身在何處,我都會正面迎戰,即使頭破血流也不退縮。」

    為了表明這份破釜沉舟的決心,YOSHIKI朝著倒塌的鼓組縱身跳了進去。

    他受了傷,鮮血染紅了白襯衫。

    尖叫與吶喊聲一波波的湧向舞台。

    心臟瘋狂的跳動著。

    背上的傷口流著血。YOSHIKI站在滿場的尖叫聲與歡呼聲中,微笑著,心中哼唱著熟悉的〈紅〉,


    —— 被鮮血染紅的我 再也沒有人能安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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