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い血の微笑:YOSHIKI Super Non-fiction Amethyst》(小林信也 著)

1993年9月17日出版
作者/小林信也

章節索引


序幕

雨滴開始紛紛落下。

每次搬運鋼琴的時候,雨水總是不請自來。

YOSHIKI輕輕撥弄了一下栗子色的髮絲,抬頭凝視著天際。

此刻,雨滴的敲擊聲更加激烈。

從下方仰望,雨滴似乎蘊含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力量。

宛如透明的子彈,穿透了空氣。

YOSHIKI不由自主地伸出手,任憑雨滴滑過指尖,落在河面上,描繪出奇特的圖案。他心不在焉的注視著這一切。

這就像透明的旋律。

這只是我的旋律...

他毫不猶豫的跪下,身體浸入河水中。

此時,天色驟然暗沉,閃電劃破長空,雷聲轟然響起,雨勢更加猛烈。

旋律沉入河底,波紋開始向四周擴散。

YOSHIKI突然張開雙臂,瞬間被水流吞沒。

彷彿被自己的旋律所引導...



第一章 紐約夢

    一到紐約的飯店,我馬上撥打電話號碼。按指示,我飛到了紐約。這是X世界首演記者會的前一天晚上。在這個摩天大樓林立的城市裡,我的任務到底是什麼?把命運交給別人真是令人害怕,我內心感到一絲顫抖。電話那頭響起美國特有的長嘟聲,十聲之後,電話轉到了語音信箱,請我留言。「不,明天再打吧...」我低語,然後鬆了一口氣。職業任務暫且延到明天。至少今晚,我的內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我並非如Golgo 13那般無名之輩,亦非殺手。然而,我們或許在某些方面相似。我用無形的子彈射入人們心中,這便是我的工作。

    在寬敞的房間裡,有一張加大尺寸的床,可以橫躺亦可直躺,我便如此仰躺著,四肢舒展。

    終於,我來到紐約了。望著這古老飯店的白色天花板,腦海中浮現出X的演出和YOSHIKI的笑容。為了他們,我毫不猶豫的從成田機場飛到了紐約。

    我今年36歲,是個主要撰寫運動員書籍的作家,與搖滾樂或任何音樂毫無關聯。

    為何我會在這裡?

    如果有人問我這個問題,我根本無法回答,因為我自己也不知答案。一年多來,我一直追隨著YOSHIKI,那種興奮感彷彿要讓我的心臟跳出胸膛。

    我記得一部老電影的場景,有人被槍抵著背逼迫前行。而我的情況恰恰相反,前方有把刀刺進我的胸膛,但即便衣服被鮮血染透,我依然喜悅地向握著刀的手走去。清晰想像著自己滿意的笑容,我差點笑出聲來。

    能被YOSHIKI的音樂包圍,與他共度時光,真是美妙極了。我幾乎全程陪伴他進行了全國巡演『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在東京巨蛋的三天裡,從彩排到最後一場演出,我都一直見證著他。當這段旅程結束後,我很意外,與YOSHIKI的冒險再次展開,而且規模更大了。


    YOSHIKI和X登上了國際舞台。

    自從我接過普通的記者會邀請函後,一場無法回避的戰鬥前奏曲便在我心中響起。

    信封上印著紅色的紐約郵戳。裡面有兩張英文紙,附有日文說明。說明上寫著:

 
    1992年7月24日,華納音樂國際與日本超級樂團X簽訂了合約。X樂團在日本已創下銷售紀錄,售出超過一百萬張唱片。華納音樂國際高度評價他們的人氣程度和潛力,並榮幸能將這支樂團介紹給全世界。X在日本是一個偉大的樂團,現在他們將在國際舞台上大展身手。

    附上記者會和招待會的邀請函,以慶祝這一盛事。


時間:1992年8月24日(星期一)晚上6點到8點 
地點:NY 10112 紐約 洛克菲勒廣場30號 彩虹廳


華納音樂國際
首席副總裁

彼得·艾金

    看到「彩虹廳」用片假名寫出來,感覺有點奇怪,好像是從新宿搭計程車就能到的地方一樣。每天我都會收到類似的記者會和體育活動邀請函。但這次的地點卻是紐約。

    這可是整個世界啊...

    光是這個想法,就讓我全身每個細胞都感到興奮。我在8月12日收到了邀請函,距離活動只剩十天。這又不是演唱會,不一定非去不可... 我試圖用工作繁忙來說服自己不要去,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在查紐約的航班時間表了。這是我第一次接受音樂雜誌的任務,也馬上就獲得了全套安排 —— 從機票到紐約的飯店預訂。

    不去是不可能的。

    就像有人在召喚我一樣。

    我試著冷靜下來,想搞清楚自己的任務是什麼,但最終還是沒有完全搞明白。然而,我非常清楚的意識到,這是一個需要我去奮鬥的地方。我內心裡那位作家的戰士魂感覺到,人生的道路正是這樣展開的,必須依照命運的軌跡行動,細膩的感受它們。我的任務就是精準擊中人們的心,點燃他們的生命之火。我是一名心靈的狙擊手。


    YOSHIKI在記者會前一天,也就是8月23日下午抵達紐約。他從洛杉磯飛來,當時他決定定居於此。這是他第二次來紐約。第一次來是為了與其他樂團成員見面,只留下了模糊的購物回憶。所以這次他來到這裡,感覺就像是第一次來一樣。深夜,會議結束後,他走到街上,不由自主的嘆了一口氣:

    「紐約的空氣好濕潤!」

    這讓YOSHIKI的皮膚感到既愉快又舒適。當然和東京相比,這裡乾燥得多。但也許是因為他剛從炎熱無情的洛杉磯過來,紐約的微風讓他感覺異常舒爽。

    (如果我待在這裡,不知道會創作出多少新歌...)


    身處紐約,人們生活在情緒的掌控下,充滿了各種情感,無論是孤獨一人還是在人群之中。愛恨交織、喜怒哀樂的衝突... 如果將這些情感融入自然及氛圍中,就會形成一種微妙的柔情。

    這讓YOSHIKI感覺很好。紐約充滿了人類能量的脈動。

    (空氣濕潤。空氣好像很濃稠... 這很不錯。我會在這裡試著寫首歌...)

    紐約有其獨特的魅力,這種感覺跟洛杉磯完全不同,YOSHIKI全身心都感受到了這一點。


    8月24日,紐約天氣晴朗。摩天大樓在炙熱的夏日陽光下閃閃發光。

    「記者會將在6點開始。請在5點半前到場。YOSHIKI說他想見你,我會從接待處帶你過去。」

    這是當前的指示。話語看似無害,然而其背後究竟蘊含什麼意圖?是否僅是因應世界首演的細緻檢查?還是暗藏別樣玄機?在專業領域中,沒有人會直白告知你的任務。實際上,那些看似普通的言辭之中,往往隱藏著「真相」,遍佈陷阱。

    YOSHIKI 開始化妝。現在才早上11點45分,與平常的作息相比,這個時間非常早。如果今天是在日本舉行演唱會的日子,他這個時候才剛起床洗澡。但由於緊張感不斷增強,YOSHIKI直到天亮都沒睡著,現在開始化妝。也許今天的記者會非常重要,但要想像他嚴格遵守時間,還是有點奇怪。

    YOSHIKI從不受時間束縛。有時,成千上萬的觀眾在演唱會上等他兩個小時。他經常錯過預定的採訪會面。因此,記者和攝影師們早已明白,與YOSHIKI會面可能需要等待五、六個小時。但他從不浪費時間。有時他全身心投入作曲,以至於忘記時間,無論是練習打鼓還是彈鋼琴,他都完全沉浸其中,難以突然停下來。若是關於演唱會的事情,他腦海中總是牽掛著粉絲。

    他是因為藝術家的創作痛苦和極端認真而遲到,然而,無數關於YOSHIKI遲到的傳說還是不計其數。但現在是早上11點45分,他已經開始為晚上6點的記者會化妝,這本身就非常奇怪。為了進軍國際,他成立了新的經紀公司。新經紀人非常優秀,能不能真正的幫助他呢?或者,因為這是記者會而不是演唱會,壓力比較小,一切會按照商業化的方式進行嗎?無論如何,半年前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記者會前,我享受了紐約的風景。晨曦微露,我悠然漫步於中央公園,與松鼠嬉戲,巧遇一隻日本所無的紅翅鳥。隨後,在一間生蠔吧享用了奶油切達起司焗龍蝦,饕餮盛宴,齒頰留香。

    之後,我沿著第七大道從59街走到42街,再沿著第五和第六大道徜徉,最終向北折返。傍晚時分,天色尚亮。第五大道街角,Tiffany、GUCCI、Cartier、Valentino等頂級品牌店鱗次櫛比,旁側卻有賣水果和果汁的小攤。來自農業國家的橙子和蘋果堆積如山,點單後便能現榨出新鮮的果汁。在美國,鮮榨果汁別有一番風味。經過一天的遊覽,酸甜的果汁令我神清氣爽,心曠神怡。

    僅僅一天,紐約便讓我心潮澎湃。這裡充盈著喜悅的律動,讓我心靈深處感受到無比的快樂。固然,此地的繁華無法與東京相提並論,無論是數量抑或質量。

    雖然日本看似在商業和物質上追上了美國,但實際上還差得遠。僅僅一天的紐約之行,我便深刻體會到這一點。紐約洋溢著勃勃生機,充滿了東京無法媲美的人類能量。


    傍晚6點,洛克菲勒中心65樓。人人皆著正裝。在日本記者之間流傳著一個傳聞,沒有穿晚禮服或燕尾服就進不了彩虹廳。每個人臉上都寫著緊張。

    在接待處工作的新聞部門員工邀請我們進入大廳,透過窗戶可以俯瞰整個曼哈頓,並提供了雞尾酒和小吃。不知從何處傳來了X的音樂。音量被壓低過了,YOSHIKI的音樂和TOSHI的聲音作為背景音樂,其柔和的魔力與曼哈頓的景色完美契合。倚靠在玻璃上聽著X的音樂,我目送著穿越哈德遜河的船隻。雖然我注意到大廳裡有幾張熟悉的記者面孔,但絕大多數都是美國人。只有幾小群日本人用日語交談,但到處都能聽到英語。

    這時,我感到震驚,甚至無法邁出一步。也許這就是「請在5點半前到場」這句話對我來說的全部意義。在接待處拿到所需資料後,我沿著走廊走,突然遇見了一扇窗戶。眼前中央公園的景色宛如光影交織的奇妙畫作,使我目不轉睛。難以想像在摩天大樓林立的大都市中,竟有如此廣袤的綠色森林。左邊是哈德遜河,右邊是東河,宛如在守護著這片綠地。曼哈頓島被兩條河圍繞,中央公園幾乎完全佔據了中心,周圍是美麗的巴洛克風格建築,色彩豐富,映襯著這片綠意。

    樹木的綠意,與建築的白色和河流的藍色形成了鮮明對比。

    被這景色迷住,我呆立在原地,不露聲色。

    為什麼...

    喇叭裡低聲傳來X的音樂。我在窗邊的沙發上坐下,繼續欣賞這美景。雖然已經是傍晚6點,但窗外仍然明亮。然而,此時陽光已經帶上了橙色的色調。我可以更加清晰的看到,樹木綠意中的深邃陰影和建築物明亮的白色牆面。

    好美啊!

    所有的緊張、不安和偏見都煙消雲散,我被這美景深深震撼。

    這就是紐約,我從來沒想過...

    今天早上,我在這些樹下漫步了三個小時,接著又在周圍的建築間穿梭了三個小時,我感覺充滿能量。當時的一切看起來並不像從這扇窗戶看到的那樣美麗。中央公園的長椅上依然有遊民在睡覺,收垃圾的車子發出噪音和廢氣,街頭充斥著令人作嘔的氣味,這些氣味似乎已經成為城市的常態。越往南走,越能見到穿著髒兮兮、破爛T恤的人。但是,從洛克菲勒中心65樓俯瞰,這些缺陷都被我遺忘了。如果可以用人來比喻的話,整個城市看起來就像是自由女神的慈愛笑容。

    看到這樣的深度和豐富性,我不禁啞口無言,這一切掩蓋了媒體報導中關於這座大都市的所有危機 —— 空污、暴力、貧困、道德腐敗....


    中央公園,作為曼哈頓的象徵,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早在1840年,當時人們主要生活在第十街區,詩人兼記者威廉·布萊恩特預見到紐約市的人口將迅速增長,提議在59街到110街之間(大約東西850米,南北約4公里)建造一個大型的公共公園。美國景觀設計師安德魯·唐寧和作家華盛頓·歐文展開了一場運動,在市政府的合作下,1850年底制定了公園的建設計劃。第一階段的建設花了二十年才完成。這個構想的本意在於 —— 在島上的土地被房屋完全佔據之前,先建立起這個公園。這突顯了整個城市的價值體系。當時,日本仍是一個封閉的國家,而美國人已經開始建造中央公園,讓這個公共公園這個成為城市的心臟,並且在百年後依然生機勃勃。

    也許,這是大自然無聲的訊息吧?

    在這一年裡,我從未想過我和X會遇到這樣美麗的景色。

    此時,背景音樂響起 —— 〈Es Durのピアノ線〉、〈Silent Jealousy〉、〈Week End〉、〈Say Anything〉在……我聽著X的歌曲,彷彿沉浸在至高無上的幸福中。

    三十多分鐘的時間瞬間飛逝。

(譯註:X在改名為X JAPAN之前,短暫用過「Х from Japan」作為樂團名稱。後來在不知不覺間變成了「X JAPAN」)


    到了6點半,記者們被邀請進入彩虹廳,記者會正式開始。現場有超過一百名記者和攝影師,其中將近七成不是日本人。前排安裝了五台攝影機。大螢幕上播放著X巡演的影片,立刻吸引了大家的注意。這段影片持續了大約十分鐘。影片在東京巨蛋的熱鬧結尾後結束,然後,主持人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Х from Japan!」

    大家回過頭去,看到五位藝人自信的站在陽台上,俯視著下面的一百多名記者。他們穿著華麗的服裝,化著精緻的妝容。現場響起了意想不到的掌聲。

    真是太棒了!

    這是一個精心安排的出場情景 —— 在美國也是如此。最終,伴隨著他們自己音樂的聲音和現場的掌聲,五位成員走上前台,並各自就位。主席的右邊坐著唱片公司的代表,左邊則是樂團的五位成員。

    首先,由公司高層,華納音樂國際的總監拉蒙·洛佩斯致開場詞。很多人對這位重要人物親自出席記者會感到驚訝,這最能說明美方的誠意和重視。當然,過去也有日本藝人,如松田聖子這樣著名的日本流行歌星在美國出道的案例,這些在日本媒體上都有報導,但並未感受到美方的真正興趣。因此,這次記者會上宣布日本樂團出道,且有公司高層出席,堪稱史無前例。拉蒙·洛佩斯旁邊坐著的是大西洋唱片公司的代表,該公司也在歐洲市場上運作。

    接著,日本MMG公司的社長小杉發表了致詞,這家公司是X在日本的代理商。他表示:「能夠在世界舞台上介紹這些偉大的超級明星是一種榮幸」,隨後將紀念獎章交給樂團的代表YOSHIKI。

    YOSHIKI接過獎章,用英語說道:

    「非常感謝!希望下一個禮物會是白金的!」

    記者們微微笑了起來。拉蒙·洛佩斯立即補充道:

    「三白金!」

    白金唱片代表銷售一百萬張唱片,三白金則是三百萬張。如果能贏得聽眾的心,對於全球市場來說,這是很自然的現象!

    根據計劃,整個活動在平靜的氛圍中進行。然而,當問答環節開始時,彩虹廳的氣氛突然變得緊張起來。畢竟,這裡是記者的國度!記者會突然變得激烈起來。


 
—— 為什麼樂團的名字是「X from Japan」(來自日本的X)?(來自德國的男性記者問道)

YOSHIKI(用英語回答):OK,實際上,將這個樂團取名為X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還是高中生,然後...(邊說邊微笑著)小杉,為什麼呢?

小杉(MMG社長):我來回答吧。當然,他們在日本十年前就取名為X,但是洛杉磯也有個叫X的樂團,為了進軍海外,特別是在美國介紹,所以不能再用相同的X這個名字。因為這個理由,所以改名為「X from Japan」。


    當YOSHIKI聽到這個問題時,他心頭一震,沒有完全回答問題,只是苦笑了一下。「X」這個字早在他們是學生時、取為樂團正式名稱之前就有了。YOSHIKI喜歡這個代表「無限可能性」的詞,所以後來它成為樂團的正式名稱。解釋這一點本來是很好的,但YOSHIKI沉默,因為那時「X」這個字在美國恰好象徵著問題。在年輕的黑人中,「X」正掀起一股熱潮,震撼了社會的根基。「X」代表被暗殺的黑人運動領袖麥爾坎·X。由於導演史派克·李拍攝了一部關於他的電影,麥爾坎·X得到了新生,成為黑人青年的象徵,並成為偉大的偶像。雖然他是黑人的偶像,但對於整個美國來說,這是一個相當矛盾的現象。

    這五位在日本創作音樂並舉辦演唱會的藝術家們,原本跟美國的種族問題沒有半點關係,但現在卻第一次面臨可能導致暴力事件甚至死亡的危險。因此,以「X」這個名字在美國亮相,無異於手持炸藥跳入火海。然而,這支樂團並沒有放棄「X」這個名字,無論發生什麼事,他們都會堅持這個名字,這是YOSHIKI的決心。「如果在記者會上被問到這個問題,該怎麼回答...」,這是個複雜的問題,背後有著難以理解的歷史、政治和社會背景,讓日本人難以想像。YOSHIKI無法準備一個明確的回答,他只能祈禱這個問題根本不會被提起,但它卻成了最先被問到的問題。YOSHIKI有些不知所措。雖然在小杉的幫助下擋住了問題,但YOSHIKI的冷靜受到了嚴重打擊。


 
—— 在X出道時,你們打算像推廣美國最大的樂團一樣進行宣傳嗎?(《財星》雜誌的女記者問道)

華納音樂國際:是的,我們打算以同樣的規模進行宣傳,主要包括巡演、廣播和MTV。



—— 過去也有來自日本的樂團,例如LOUDNESS,但幾乎沒有獲得認可。是否有什麼策略可以讓X取得真正的成功?

華納音樂國際:我認為這樣的比較不合適。X是一支非常有才華的樂團,過去並沒有這樣水準的樂團從日本來到美國。



—— 合約期限是多久?合約中是否規定了要發行的專輯數量?

小杉:合約期限為三年,並有延長的可能性。計劃至少發行兩到三張專輯,以及音樂錄影帶,因為樂團的錄影帶獲得了高度評價。



—— 在音樂上有受過什麼樂團的影響嗎?

HEATH:對我來說,最初看的樂團是Van Halen,那是國小四年級時的事情了。如果說受誰的影響最大,則是後來的Mötley Crüe,我是這麼覺得的。 


    HEATH是剛加入樂團的新成員,1月22日出生於兵庫縣,這是他首次參加記者會。他還未正式亮相,直到今天,這位新貝斯手的名字都被保密著。HEATH身材瘦削,穿著一身黑衣,外表給人一種鋒利的印象。在東京巨蛋的演出後,樂團花了將近半年時間進行試音,尋找新的貝斯手。最終,所有成員一致認為他是最合適的人選。正如YOSHIKI所說:「在一起排練時,我們很容易想像他站在我們身旁的樣子。」


 
—— LOUDNESS是一支相當有才華的樂團,但他們未能在美國取得成功。你們為什麼認為「X from Japan」能夠成功呢?(美國電視公司的女性代表,用日語問道)

YOSHIKI(用英語回答):請告訴我您的名字。我們會寄給您第一場演唱會的門票,看了演唱會後,請您自己判斷(笑)。



—— 我想聽到一個認真的回答!(同一位女性)

小杉:這已經是最認真的回答了。沒有人能用言語來描述X。



—— 但為何不是以英語為母語的樂團要來美國?到目前為止,這樣的樂團還沒有成功的例子。(同一位女性,用英語問道)

YOSHIKI(用英語回答):我一直相信音樂是沒有國界的。 

    這番交鋒引起了會場的熱烈討論。雖然經常有來自英語系國家的外國藝人在美國活躍,但來自其他非英語系國家的藝人卻幾乎沒有。頂多偶爾有一首歌成為短暫的熱門,或者是一些民族風格的樂團。與會者之間也在討論這一點。


 
—— 如果LOUDNESS開始用英語演唱,可能會失去一些重要的東西。X會按照自己的方式運作,還是會按照唱片公司的方向,用英語演唱歌曲呢?(自由DJ,男性)

華納音樂國際:已經決定進行錄音。預計在1993年發行,這些歌曲將會是英文的。

TOSHI(用英語說):我會說英語(場內響起掌聲)。我們相信音樂是沒有國境分別的。



—— 我也相信這一點。我已經有一張X的專輯,你們那裡面也有用英語演唱的歌曲,對吧?

TOSHI:是的。



—— 我把其中兩首歌給很多朋友聽,沒有告訴他們關於樂團的任何資訊,結果大家都非常喜歡!我自己也非常喜歡這些音樂。所以我也可以說,音樂是沒有邊界的! 


    與會者之間有一半人響起了掌聲。

    然而,儘管得到了這樣的支持,語言障礙的問題依然引起了所有人關注,相關問題還在繼續。


 
—— 你們打算如何克服語言障礙?

YOSHIKI:我認為這沒有捷徑可走。我們會不斷練習。

TOSHI:我會盡最大的努力。所以... 嗯...(他停頓了一下,試圖找到合適的英語詞彙,這時YOSHIKI從旁邊傾身靠近TOSHI的麥克風)

YOSHIKI:請相信我,相信我們!


    YOSHIKI不由自主的喊出這句話,以結束這尷尬的停頓。

    在此之前,關於語言障礙的問題,普遍存在悲觀的情緒。


 
華納音樂國際:在專輯發行之前,將會進行培訓,到那時候,他們的英語應該會有顯著的進步。

書中的記者會照片


    然而這種情況,讓我比樂團成員還要煩躁。我環顧四周的日本記者們,大家都很安靜。也許是因為現場的氛圍吧?如果像平時一樣,應該早就開始問關於HEATH這位新成員的問題了,畢竟我們都是在這裡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但沒有一個日本記者提出這個話題,雖然現在問這個問題會是個不錯的選擇。

    (難道沒有人想到這一點嗎!?)

    我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憤怒。美國人對於語言障礙的單方面立場完全忽視了另一面。他們沒有問到任何關於X音樂的問題。在討論音樂特質之前,他們的思維就卡在了語言障礙上。但X的歌曲魅力之一正是英語和日語之間的奇妙平衡。當然,進軍國際市場後,英語的使用會大大增加。但關鍵的短語一定要用日語表達,日語的美麗與YOSHIKI的音樂奇妙融合在一起。我多麼希望X能夠在國際舞台上保持日語的使用!而美國人帶著他們的偏見,這麼高傲的看待這一切!我的耐心到了極限,於是我舉起了手發問:

    「我想問華納音樂國際的代表一個問題,現在語言障礙成了一個關鍵問題。在日本,年輕人幾乎不懂英語,但他們仍然熱衷於購買數十萬張外國歌手的專輯,即使很多人不完全理解歌詞的意思,他們還是會買!」(那你們怎麼看待這一點?)

    華納音樂國際的代表卻會答我:「我不太明白這個問題的重點是什麼?」

    啊!問題的關鍵在於並沒有真正的"問題"。我試圖以禮貌的方式表達這個觀點:「僅僅因為歌詞不是用英語寫的而表示不滿,實在是愚蠢之舉」。當然,我用日語非常禮貌的闡述了這一點。不知道現場的同步口譯員是如何將這些話翻譯成英語的。

    華納音樂國際的代表又補充一句:「我認為日本的情況不同。在美國,人們聽音樂時不會每個詞都查字典。因此,有必要用英語演唱。」

    我完全理解這一點。是的,我喜歡美國,也喜歡美國人。但我深刻體會到,說另一種語言的人在這裡無法在社會上獲得高位。當我意識到這種典型的美國思維方式時,我非常震驚。這等於承認:「因為美國人懶惰,所以他們不會接受哪怕有一句日語的歌曲。他們不會因此購買X的唱片,所以不幸的是,X的音樂家們不得不學習英語」。對方的這些聲明只能這樣理解。同時,這些話背後似乎在說"既然不懂英語,就不應該來美國"。我坐回椅子上,只能緊咬牙關,心中充滿了憤怒。然而,其餘的日本記者並不像我一樣憤怒。大多數人似乎認為,沒辦法,只能學英語。只有我一個人感到震驚不已。

    我夢想成為世界上最優秀的作家,但是一位用日語寫作的作家,這是不是意味著我也會同樣被美國拒之門外?

    此時,記者會繼續進行,彷彿我的疑問從未存在。


 
—— 最近你們聽什麼音樂?(唱片公司代表,女性)

YOSHIKI(用英語回答):我喜歡巴哈,古典樂的那位。還有Metallica、Sex Pistols、凱特·布希。但我們不想成為任何人,我們就是我們。



—— 想問成員們,這裡盡是有關"語言,語言"的問題,太多了,我想問一些音樂的問題,特別是對今天這些質問的美國人。你們希望在下一張專輯中向美國聽眾傳達什麼訊息?(日本WOWOW電視台代表,男性)

YOSHIKI(用日語回答):是心... 是愛。 


    對於最後一個問題,YOSHIKI用日語清晰的回答了,這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日本人提出了一個出色的問題,而YOSHIKI用精彩的回答結束了記者會。一切看起來都很完美,但隨後發生了意外,同步口譯員未能正確翻譯這個詞。

    於是主席試圖幫忙解釋。


 
—— 也就是說,情感,感覺。


     但YOSHIKI所說的意思不一樣。他迅速找到了另一個詞。


 
YOSHIKI(用英語說):愛。
 

    記者會在這個回答後結束。沒有人料到語言障礙的問題竟會貫穿始終,並在某種程度上成為今天記者會的象徵。或許英語中沒有像日語那樣自然表達感情的詞彙... 也許有吧,但在日常生活中,美國人不像日本人那樣習慣於感受靈魂。這最後一個問題顯示出,日本和美國之間的差異遠不僅僅是語言障礙。我深刻感受到,X的世界出道將是一場比起初想像更為嚴峻的戰鬥。

    在小小的後台,一支由九名演奏者組成的優秀爵士樂隊開始演奏,記者會隨即轉為招待會。


    X向全世界發起挑戰。但這不僅僅是他們的戰鬥。

    日本尚未完全克服與國際社會之間的障礙,日本人自己的價值觀體系也還未改變。這將是一場為徹底打破這些障礙的戰鬥。今天,我深深感受到這一點。

    如果日本無法克服這個障礙,就無法提升到更高的層次。

    YOSHIKI和X都渴望實現這一突破,這個障礙比一開始想像的更為堅固,這將是一場殘酷的戰鬥,僅僅作為旁觀者是遠遠不夠的!

    (我想和你們一起戰鬥!)

    彩虹廳變成了一個平靜的晚會現場,只有我還在握緊拳頭,氣得發抖。我希望X在這場戰鬥中勝利,也希望我自己能在這場戰鬥中獲勝。


    拿到廚師遞來的一塊烤牛肉後,我走向一群美國人。我想知道他們真實的想法。

    「說真的,你們怎麼看語言障礙?」

   那位剛剛稱讚TOSHI的自由DJ重申了他的觀點:「我認為好音樂就是好音樂。」

    最近在尋找新藝人的唱片公司員工溫蒂,有些害羞的反駁道:「老實說,我覺得這裡面有一些複雜的問題。在1980年代,搖滾樂裡的歌詞並不是很重要,但最近人們開始對歌詞感興趣,對歌詞的重視程度增加了。現在,音樂和歌詞的評價大約是各佔一半。所以現在,歌詞可能成為歌曲流行的關鍵。」

    「那日語就完全不合適嗎?」

    「美國人比較懶惰,他們希望在聽到歌曲的那一刻就能理解其意義。如果不懂歌詞,大概就行不通了。」

    「如果用英語唱歌,發音有多重要?」

    「發音不是特別重要,只要意思能聽懂就行。達到像小朋友朗誦詩歌那樣的程度就夠了。比如說義大利的樂團也相當受歡迎,雖然他們的發音很奇怪,但音樂很好聽,所以基本上沒問題。」

    「你們覺得,如果X用英語唱歌,他們能在美國獲得認可嗎?」

    「我覺得可以的。剛才我們看影片時,他們讓多少人都哭了啊?!他們有很好的情感平衡。」,那位DJ繼續說道:「但在美國,他們最好從較低的層次重新開始,雖然他們在東京巨蛋連演了三天。」

    「是的,沒錯。」溫蒂認真的點了點頭。

    「在美國,新人是先在粉絲之間口耳相傳、分享音源,還有邀請去參加演唱會等等,來逐漸獲得人氣。最後MTV才會介入。」

    「也就是說,應該從小型俱樂部巡演開始?」

    「我認為是的。不應該指望在日本是超級明星,就能在美國立刻登頂。一開始最好不要擺出明星的架子。」


    在日本,YOSHIKI已經走過這條路了。X從在小型俱樂部面對三十名觀眾開始演出,逐漸增加粉絲數量,最終在東京巨蛋吸引了五萬人。大概他們在美國也需要走同樣的道路。我一邊思考著,一邊把食物送到嘴邊,而這時溫蒂換了話題。

    「你是第一次來紐約嗎?」

    「不,這是第二次。但第一次只待了兩天一夜,所以只來得及在曼哈頓開車轉了一圈。」

    「也是因為工作?」

    「是的。」我簡短的回答她。

    上次來這裡是七年前。我來這裡做一篇關於職業摔角隊伍「Road Warriors」的報導。那是我離開出版社後的第一份工作。我和一家電視公司的員工找到了一間廢棄的舊房間,我們在那裡目睹了「Road Warriors」成員之一的「Animal」一口氣喝下一整瓶塔巴斯科辣椒酱的拍攝過程。

    我們和「Road Warriors」一起度過了大約一周的時間,去了明尼亞波利斯、紐約和蒙特婁。這支隊伍以其驚人的力量和冷酷無情,震撼了整個美國,然後是全日本。但令我驚訝的是,在日常生活中,這些男人像小貓一樣無害。在比賽前,他們走進更衣室開始化妝,進入一種兇猛和戰鬥的狀態,我親眼看到了這一切。那次旅行雖然只有一周,但和YOSHIKI一起旅行的經歷一樣,可能成為了我不可估量的寶貴經驗。

(我總是和化著奇特妝容的人一起來紐約……)

    我對突然浮現在眼前的回憶微笑。


    「這次有機會觀光嗎?」

    「今天我在中央公園逛了半天,我非常喜歡那裡。」

    「白天是沒問題的。但晚上那裡很危險,最好不要靠近。」

    「有那麼危險嗎?」

    溫蒂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搖了幾次頭。

    「現在美國經濟衰退,毒品氾濫,到處都在崩潰。這確實是一個問題。尤其是毒品,感覺它們現在無處不在。」

    「我聽說在藝人中吸毒是很常見的事。」

    「那是過去的事了。如果說到樂團,在1970到80年代,幾乎所有人都吸古柯鹼,但從1990年代開始,一切都變得比較正直。」

    「正直?」

    「過著誠實的生活,做誠實的音樂。現在已經不流行那些受毒品影響的樂團了。」

    「但他們肯定還在吸毒!」DJ提到了一個知名樂團的名字。

    「確實如此,但你不覺得他們的明星光環正在迅速消退嗎?畢竟以前他們更受歡迎!」

    「確實是這樣。」DJ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彷彿剛剛從新角度看待這個問題。

    溫蒂繼續說:

    「現在唱片公司也變得更嚴格,競爭也更激烈。所以大家都在追求各種意義上的誠實。」


    道別後,他們起身離去,我依然坐在窗邊,凝視中央公園的美景。眼前的景色現在已被夜幕籠罩,從北向南穿過整個公園的明亮燈鏈,宛如延伸至天際。森林陷入黑暗,唯有摩天大樓的燈光在閃爍。奇妙的是,此刻在黑暗中,更能強烈感受到人們的存在。夕陽把紐約呈現得如同理想國。但實際上,這裡存在著毒品、暴力、貧困和種族主義... 想到美國社會正步入衰退前夕,溫蒂臉上現出悲傷神情,實難想像會有第二次復興的機會。

    紐約,也許你在哪裡按錯了按鈕?

    理想與現實碰撞,破碎不堪。

    為什麼創造出這麼美麗景色的美國...

    我能理解這場危機嗎?

    YOSHIKI的鋼琴曲〈Es Durのピアノ線〉在我腦海中迴盪,彷彿重新喚起了那夕陽照耀下的中央公園美景。完全陷入黑暗中的中央公園,似乎在微笑。最終,〈Silent Jealousy〉的音樂轉變為〈Week End〉。宛如停滯的時間,溫暖的陽光、樹木的深綠、湖泊清澈的光芒,映照著藍天。我驚訝於〈Week End〉這首歌在這個理想場所中聽起來是如此明亮、正面的音樂。


    那麼,日本帶來了什麼呢?

    經濟強國日本或許給美國社會帶來了幸福。畢竟在這裡,在紐約,到處都充滿了「日本製造」的商品。汽車、相機、錄音機、手錶、影印機、手錶、摩托車等等。

    最終,這些讓美國變得更加富裕。


    我想起了一位在家長教師聯誼會(PTA,這是一個由教師、家長和工作人員組成的組織)會議上遇到的商業公司的員工所講過的話。當時在場的大部分是母親們,她們要求校長創造一個讓孩子們在學習競爭中奮鬥的環境,雖然這些孩子還只是初學者。父親的數量很少,但他們的代表總結了所有父親的意見,說了一些完全不同的話:

    「我畢業於頂尖大學,也進了一流公司工作。現在我把所有時間都投入到工作裡。我老婆相信,畢業於好大學、進一流公司,這就是我們孩子通往幸福的路。但是... 現在我覺得我迷失了方向。在經濟繁榮的時候,我沒注意到這一點。我拼命工作,相信我的工作是對的、有價值的,但這真的是對的嗎?現在我不再確定了。在這家巨大的貿易公司裡,我個人的存在毫無意義,我不能再依賴同樣的價值觀盲目前行。我們必須承認,整個社會已經失去目標,我們得基於新的價值觀來思考孩子們的未來,不然他們不會幸福。」


    晚上9點過後,晚會結束了。華麗的彩虹廳裡,一百多名記者和當地娛樂產業代表滿臉笑容的走向電梯。有人把我帶到樓下一層,這裡是我要等待YOSHIKI的地方。這裡即將進行一場為宣傳而準備的拍攝。能夠拍到五位成員完整妝造的照片,是難得的機會,要拍出這樣的一張照片,需要精心準備,拍攝將會耗上一整天。因此,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距離上次拍攝X全體成員的合照,已經過了很久。華納音樂國際邀請了攝影師,樂團成員們也努力配合他的要求,擺出不同的姿勢,看來他們自己也很享受這次拍攝。五位成員被美國工作人員包圍,這是他們在記者會後的第一項工作。從窗戶望去,帝國大廈近在咫尺,被夜晚的燈光照亮,美麗動人。這個地方,象徵著世界的巔峰,這種感覺甚至瀰漫在夜空中。

    拍攝結束時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YOSHIKI結束後看見我,伸出了右手。我們自從1月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後就沒見過面。YOSHIKI伸出來握手的手很冷。

    「我很緊張。決定用英語講話,結果不得不說得更多。」

    YOSHIKI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這笑容與舞台上的略有不同。

    真正的YOSHIKI,微微低著頭,

    「還遠遠不夠完美...」

    彷彿自言自語一般... 這抹害羞的笑容掛在他的臉上。

    也許,這樣的表情是我最喜歡的YOSHIKI。


    在一位身穿制服的保安陪同下,我們搭電梯下樓。走出主入口的旋轉門,洛克菲勒中心廣場上飄揚著各國的國旗。夏天,這裡開設夏季咖啡館;冬天,這裡變成滑冰場,為紐約的孩子們帶來歡樂。廣場上矗立著巨大的金色普羅米修斯雕像,被RCA大樓環繞。冬天,這座雕像後會裝飾上聖誕樹。這些紐約的地標經常在日本電視上出現。廣場四周設立了來自不同國家的國幟,共有160面。當然,一走出RCA大樓,便能看到那面高高飄揚的星條旗。這面旗幟比其他旗幟更大,位置也更高,象徵著美國是現代世界的領導者,彷彿紐約是世界的首都,而洛克菲勒中心是其核心。日本國旗則在稍左邊的位置,似乎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靜靜的休息。

    深夜,這裡一片寂靜,洛克菲勒中心籠罩在靜謐之中。

    YOSHIKI在上車之前,先看了一眼那些國旗,然後轉身看了看剛剛走出的那棟大樓。如果不仰起頭,就看不到他今天作為主角登場的65樓。YOSHIKI的長髮觸碰到了石板。

    「真是很棒的地方!」他說道,彷彿在談論其他的事情。RCA大樓以宏偉的裝飾藝術風格展示出來,堅實的外牆,看起來像是用巨石雕刻出來的,增強了其威嚴感。

    洛克菲勒中心位於第五大道和第六大道之間,橫跨48街到52街。它由十九棟宏偉的建築組成,其中十四棟是裝飾藝術風格,建於美國遭遇空前危機的1930年代。可能建造這些建築的本意是為失業者創造工作機會。這些建築的設計是在危機前的繁榮時期完成的,並按照計劃得以實現。即使在危機中的美國,依然有內在的力量孕育出這樣的巨大高樓。美國克服了危機,自信的向前邁進,變得更強大。而洛克菲勒中心就是這個象徵之一。現在每天有超過二十五萬人參觀這裡。


    「這讓我想起第一次來東京的時候...」YOSHIKI輕聲說道,嘆了一口氣。高中畢業後,他獨自搬到東京,滿懷決心要成為一名搖滾音樂家,拋棄了古典樂。

    紐約喚起了他這些回憶。

    「可能會更困難...」

    站在這個不眠的城市 —— 世界的中心,他再次重複了這句話。

    我第一次看到YOSHIKI站在街角,穿著演出服,在這裡一個粉絲都沒有,只有天上的星星和全世界的國旗見證了YOSHIKI。

    穿著演出服,但毫無姿態,他自問自答。我看著他,心中思索著。

    (現在一切才剛剛開始)

    記者會很精彩。然而,這個光彩奪目的事件只不過是一種幻象。這僅僅是表象,而真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我們一起坐上了豪華轎車,車子平穩的起步了。

    YOSHIKI輕聲說道,彷彿自言自語:「我想做大事,因為我想感受壓力。」終於輕鬆下來,他回憶起記者會。眼睛閃閃發亮,他突然說道:「外國人真多!」

    是的,沒錯,大約七成。

    「這很好。我還在想,如果都是日本人該怎麼辦!」

    可以肯定的說,在YOSHIKI之前,沒有任何日本藝人能在像洛克菲勒中心這樣的地方舉行記者會,並宣佈出道,吸引這麼多外國記者來。

    「這是我第二次來紐約,第二次做這樣的事情。」YOSHIKI笑了。

    「在東京巨蛋演唱會結束後,我就開始思考世界出道的可能性。我們在日本的銷量已經突破兩百萬張,我想把這股能量帶到全世界。我們在日本賣了超過一百萬張唱片,沒有做任何妥協,我想向全世界發起挑戰。但問題來了,該以什麼形式出道呢?我們在談判過程中發生了很多事,直到最後一刻才確定,這期間有很多煩惱。整整半年都無法解決,有一段時間我差點放棄,懷疑我們是不是真的能站上世界舞台。但最後一切如我所願實現了,真是驚喜。」

    豪華轎車行駛在紐約這座「不夜城」的街道上,時尚裝扮的年輕人在霓虹燈的光芒中穿梭。

    「紐約給了我很大的激勵。如果在這裡什麼都做不成,我會剪掉頭髮,改名回日本。」YOSHIKI安靜的說,眼神真誠,像個孩子一樣。我看著YOSHIKI,一時難以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我不願去想如果在美國不成功,還可以輕易回到日本繼續演出的事。」這位音樂家直視著我的眼睛補充說著。

    「我一定要震撼世界」 —— 這是YOSHIKI的新決心。



第二章 早期回憶

    紐約記者會後大約一個月,YOSHIKI返回日本。忙於個人項目的他,與東芝EMI簽訂了一個獨立於X之外的合約,透過EMI集團公司的通路在全球發行專輯。現在,各地區分公司的負責人齊聚東京,參加高層會議。YOSHIKI將在會議上介紹他的國際項目。作為鋼琴家和作曲家的YOSHIKI,將在全球範圍內展開活動。

    一聽到YOSHIKI回到日本的消息,我立刻想跟他見面。

    自從那場紐約記者會以來,我無法擺脫心中的模糊不安。對於在幕後支持YOSHIKI走向世界的智囊團之一,我很擔憂。


    在紐約,我見到了YOSHIKI的新經紀人。這個曾經與「Duran Duran」和「Japan」等著名樂團合作過的人,擁有罕見的日本人能量和國際意識,看起來是YOSHIKI合適的人選。所以經紀人方面應該沒問題。但我不太清楚,誰會在創作方面支持YOSHIKI,誰會是他的創意團隊。

    畢竟,YOSHIKI首先是一位創意人士。

    孤獨感往往有利於創作活動。

    這是真的。但為了支持他,他也需要一個有創造力的團隊。在紐約的記者會上,美國唱片公司宣布了計劃:「我們將提供一流的製作人、總監、編曲師和歌詞專家來協助,所以一切都會順利。」這似乎是無可挑剔的條件。但是,這些在世界級別上是否是理所當然的呢?而這些常規條件能否讓YOSHIKI充分發揮他的潛力呢?畢竟,他們不完全理解日本的靈魂,如果完全依賴這些人,YOSHIKI的全球首秀能否真正展現他的實力?這些問題讓我感到不安。


    會面地點定在東京椿山莊大酒店,我提前到達了。這是一家建在文京區的時尚飯店。我走進大廳的咖啡廳,被帶到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日本庭園全景映入眼簾,讓我不禁想起京都群山中的山谷。僅僅百米外,有一座三層塔,右邊還有一個瀑布。陽光下,瀑布的水光閃爍,周圍的深綠色植被讓人心情平靜。明亮的秋日陽光,穿著和服在塔前慢慢散步的人們,與這景色和諧相融。天空中出現了一朵白雲,緩緩在藍天中消失,一隻畫眉鳥飛過。

    在東京的市中心,竟能找到這樣一個具有純粹日本風情的寧靜之地。忘記點飲料的我,沉浸在這古老的日本景色中。

靠窗的桌子,可以俯瞰花園,作者在這裡等待著YOSHIKI

    這是第二個景色。

    我突然想起了在洛克菲勒中心欣賞中央公園的那一幕。就像那天一樣,今天我們在美麗的景色背景下與YOSHIKI會面。

    而今天,是在日本。

    看著這個日本庭園,我回想起第一次與YOSHIKI交談的那天。那是在他完成X第三張專輯《Jealousy》的工作後,1991年7月從洛杉磯回來之後的事情。那天我在東京希爾頓酒店與他見面。我當時的目的是為一本雜誌進行採訪,但這只是個藉口,如果YOSHIKI真如我想像中是那麼出色的藝術家,也許以後見面的次數會更多。我從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

    那天YOSHIKI以真實面貌來見我,沒有化妝,也沒戴墨鏡。他那天跟我講了很多 —— 關於他與音樂的相遇,他的創作,還有他對搖滾樂的想法。比如,這些 ——


    「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天才。我只是在追求一種"自由"的生活。然而,這種生活方式在社會上往往不被認同。我缺乏現實感,做事情都隨心所欲,覺得任何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就算是那些深思熟慮後看起來不現實的事情也一樣。但如果有太多自由,沒有任何限制,就可能永遠處於一個狀態,比如說錄音。如果沒有任何期限,人就會變成隱士。」

    「什麼是藝術?我們處於被人們認可的藝術和未被認可的藝術的邊界,但我們內心有一些對我們來說很重要的東西。當然,我們也想得到認可。但為了這個,我們絕不會摧毀對我們自己重要的東西。」

    「我從5歲就開始學鋼琴,愛不釋手,小學時我已經算是個小鋼琴家了。只是我很常生病、受傷,還有哮喘問題,就常常要住院。我小學有時會因為生病缺課兩個月,但我很想跟其他人一樣上學。住院的時候,我讀了貝多芬的傳記,這對我影響深遠。就算失去聽力,他也還是繼續創作音樂,這是一個令人震撼的人生榜樣。從那時起,我開始讀很多作曲家的傳記。我深深迷上了他們的人生故事。」

    「在國中和高中的時候,我是一個小混混。國中時,我參加了學校的銅管樂隊,踢了兩三年的足球。有時情緒激動,我會去踢足球、騎摩托車,但回到家後,我就坐在鋼琴前。對我來說,這並不覺得奇怪,因為鋼琴已經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大概從國小六年級開始,我開始打鼓。那時候KISS在武道館舉辦了一場演唱會。我在報紙上看到他們的照片,憑著孩子的直覺,覺得超酷,就想去看他們的演唱會。我拜託媽媽,於是我們一起去了演唱會。當時我並不是特別想聽音樂,而是被他們的妝容打扮震撼到了。從那時起,舞台上高高聳立的鼓座讓我覺得特別酷。」

    「直到高中的時候,我一直在練習鋼琴,打算進入音樂大學。文件已經準備好了,離考試還有幾天的時間,我突然改變了主意。如果我這樣成為鋼琴家... 然後,以後可能就會在管弦樂團演奏... 我覺得,這好像不是我想要的。」

    「古典樂的世界,就是再現別人寫的作品來表達自己。不管你多努力,終究只是在模仿,這讓我感覺有點乏味。我開始對創作自己的音樂產生了興趣,想要自己寫曲子、自己演奏。在古典樂裡,一切都太過形式化。雖然這種形式正在逐漸被打破,但還是有很多限制。我希望通過『音樂』而不是『形式』來表達自己,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任何途徑都可以。我開始這麼想」

    「我喜歡古典樂,現在我仍然聽古典樂,也會去看演奏會。如果情感過於強烈,或許還可以在古典樂下跳舞,因為事實上,古典樂能引發更強烈的情感。只是它有固定形式。」

    「那段時間,我突然變得非常勇敢。當我決定不去報考大學時,所有老師都說:『你在想什麼!?怎麼能一下子放棄古典樂呢?』,但這是我自己決定的,大約是在入學考試前一週。」

    「我喜歡把自己置於困難的環境中,直達谷底。那為什麼不嘗試一下搖滾樂呢?」

    「當然,也可以在大學裡學習的同時從事搖滾樂,但如果要做什麼,就不應該給自己留後路。我不喜歡一邊走鋼琴家的路,一邊兼顧搖滾樂的想法。所以我完全放棄了古典樂!然後全心投入搖滾樂。」

    「鋼琴和鼓。我是個多才多藝的人,身上有兩個完全不同的面,殘暴的一面和平靜的一面。這在鋼琴和鼓上都可以順利表達出來。但從根本上說,這兩者都是打擊樂器。我內心並沒有將它們分開,我可以同時演奏這兩者。」

    「關於殘暴的一面,我小時候無法控制情感的爆發,如果覺得悲傷,就會流淚,如果覺得憤怒,就無法隱藏怒氣,打碎玻璃、扔電視。我公然表露自己的情緒,好像沒有任何障礙似的發怒。」

    「現在我因健康問題感到非常惱火。心理上我可以繼續前進,但身體卻無法承受,這讓我非常失望。如果不是因為肉體限制了我,我本來可以做更多更強大的事情。比如,我可以連續彈三天鋼琴,我有那種精神力量,但肉體總是讓我失望。這是苦樂參半的,也是一個恥辱。我對自己感到沮喪。如果能稍微鍛鍊一下,我希望能變得更強壯。但最重要的是精神,肉體只是工具,只是一個載體。」

    「這次錄製《Jealousy》期間,我昏倒很多次。唱片公司說他們不能再推遲發售日期了。但我還想讓專輯再豐富一點,時間不夠了。也許,我輸給了時間...」

    「無論空間或時間的距離,我會和誰保持聯繫呢?我不知道。但我總是在想,旋律從哪裡來?有些音樂家在創作音樂時會先有一個初步的形象。而我自己則是從零開始創作。當內心某處突然出現什麼東西時,我就開始創作。」

    「現在,當旋律出現時,我不會哼出來,而是直接用樂譜記錄下來。所以我總是隨身帶著樂譜本。如果把旋律哼出來,再用耳朵聽進去,感覺就像是經過了一個過濾器。所以最好直接用樂譜記錄下來。」

    「真是令人驚奇... 旋律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這一直讓我很驚訝。」


    YOSHIKI一字一句從他的嘴裡說出的話,正是我一直渴望聽到的,這是我等待已久的,他那些真誠的話語,似乎從心靈最深處誕生,等待著被說出來,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由於工作原因,我採訪過很多運動員、藝術家和商人。人數已經超過了幾百,甚至可能上千。但在採訪過程中,從未有過這樣讓我感到如此熱切的興奮,同時也感到無比愉快的時刻。

    感情... 感情本身就是藝術。

    這是一種珍貴、高尚的藝術,能喚起心靈深處的情感,並改變它們。這是一種想要一遍又一遍聆聽的藝術。

    無法用文字記錄下來,無法用影像或聲音固定下來的東西,因此成為了特別重要的藝術來源。

    我與YOSHIKI交談著,內心逐漸開始產生一種核聚變,

    胸中帶著興奮的顫抖,我再次聆聽YOSHIKI訴說的話語。


    「我在日常生活裡經常受到各種的刺激。我有時候只是看著城市景色,眼淚就不由自奪眶而出。可能是因為我的視角不同,無論我看到什麼,都會引發許多思考。」

    「比如,當我看到紅色時,我會思考,為什麼看到紅色,那真的就是紅色呢?」

    「馬上就會產生疑問。萬一那個看起來是紅色的人或物,其實是藍色呢?我突然把這質問說出口,就會讓周圍的人很困惑。那是兩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有些消極,但我本身就是個相當複雜的人。現在我對事物的看法稍微有彈性一些了。但至今,我還是無法簡單的把紅色稱為紅色。」

    「我總是處於這種充滿矛盾的混沌狀態中。」


    紅色也許就是藍色!一定會有其他人也這麼認為。我感覺到,在否定常識方面,我是正確的。要說出來,還是保持沉默;相信自己,還是相信常識... 這很重要。YOSHIKI寫了一首新歌,成為了主流出道專輯的名稱 —— 《BLUE BLOOD》。

    YOSHIKI相信藍色的血液,藍色的眼淚。


    被YOSHIKI的話語感動,我聆聽著X的專輯,內心產生了一股熱血的團結能量。這種激情,拒絕邏輯,目標一致,情感相通。

    我想跟他一起奮鬥!

    然而,在內心深處,我仍有疑慮。是的,他們確實是非常有才華的藝術家,能舉辦令人驚嘆的演唱會。但他們的震撼形象,激起年輕人對社會常規價值的反抗,可能會讓他們僅僅在青少年次文化中生存。那麼,成年人,這些推動社會的人會如何看待他們呢?畢竟,有不少例子表明,過於前衛、尖銳的藝術家在日本沒有得到應有的評價、沒有容身之處。

    這些憂慮揮之不去。

    YOSHIKI和X會怎麼樣?這種不確定性讓我感到不安。或許美好的希望會被烏雲遮蔽?世界並不總是美好的。任性的社會有時會扼殺認真的人,卻意外讓平庸的小丑成為大牌明星。但這些話不必多說。

    我在家聽著X新發行的第三張專輯《Jealousy》,突然注意到歌詞本裡的一段文字。這些話無意中讓我充滿了美好的預感。

    上面寫著:

 
    我們在洛杉磯北好萊塢租了一套公寓,這是我們第一次在海外錄製專輯。抵達洛杉磯的第十天早上,YOSHIKI昏倒了。他完全無法打鼓,因為他的肩膀和脖子痛得非常厲害,這是他一生中第一次有想死的感覺。然後是次年的5月14日。YOSHIKI完成了最後一段鼓的錄製。那天,他只演奏了兩次〈Say Anything〉。當他全神貫注演奏完自己的部分後,我聽著第一次的試錄,回想起這半年來發生的所有事情。說實話,我眼中充滿了淚水。他的演奏是如此出色,而這半年是如此艱難。這次在錄製打擊樂時,沒有我和YOSHIKI之間尋常的討論,我只是說了句「OK」。

    他的能量,他的鼓演奏,讓專輯得以完成。其他四位成員支持他的能量,所有周圍人的能量,這一切都反映在這張專輯中。

1991年6月,津田直士 

    當我讀到這些文字時,我非常想見到這位叫做津田的人。當然,這對我來說是個完全陌生的人。我不知道他的年紀、性格,連長相都不知道。

    但我感覺到這個人擁有和我一樣火熱的心,從這段短短的文字中,我立刻感受到,他無疑是一個會和YOSHIKI並肩奮鬥的人。

    如果津田真的是這樣的人,也許我的擔憂會煙消雲散。YOSHIKI和X必定會成功,必定會贏得社會的認可,讓人們感到幸福快樂... 我的胸中逐漸燃起了希望。


    透過X的經紀人,我立刻請求安排一次採訪,不久後來到位於澀谷的Sony辦公室,那時X與Sony之間還有合約。我內心充滿了不尋常的興奮,擔憂和希望都前所未有的高漲。本能的,我已經想和X一起戰鬥,只有理智在阻止我。如果我第一次見到的津田,真的是我想像中的那個人,這將決定我的未來。如果津田能打消我的疑慮,我會立刻和X一起衝向前。

    津田默默的走進會議室,他看起來大約三十歲。他帶著謹慎的表情坐在我對面,這在商業世界裡似乎有些異常,因為那裡很多人看起來都非常友好,容易接近。


    「當我進這家公司時,我明白我的工作就是消除所有的偽劣作品。我想要徹底消滅所有的偽劣作品。我希望能夠真正提升日本音樂的水平。」

    他幾乎沒有改變臉上的表情,繼續用嚴肅的語氣說道。

    「當我還是學生時,我自己彈鍵盤,編曲,甚至作曲。我感覺到我的使命是創作優秀的音樂,這不僅僅是年輕時的一時衝動。」

    「直到現在,我內心深處依然有創作音樂的渴望。但不知為什麼,畢業後我毫不猶豫的進了這家公司工作。」

    「在小學四年級時... 那是巴哈。音樂課上,我們聽了巴哈的音樂。應該是《d小調觸技曲與賦格》... 我全心全意的感受到,心靈是可以哭泣的。下課了,但我依然靜靜的坐在座位上。」

    心靈哭泣... 多麼奇怪的表達... 

    「在五年級的時候,我聽到披頭四的音樂,也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在那之前,我對他們一無所知。當我聽到他們的音樂時,我感覺旋律改變了我整個人,好的音樂能讓人感到幸福,所以我想把好的音樂傳遞給更多的人!」


    津田的話猶如深深烙印在我的腦海中,他把清晰的形象傳達給我。他不帶笑容,一字一句的說著,而我內心隨即燃起了一股熊熊火焰。是的,有這麼一個人在內心擁有與我相同的激情,他也在挑戰常識!我無法抑制內心的喜悅,於是問了一下,得知他出生於昭和36年(西元1961年),比我小五歲,但他卻已擁有如此深厚的情感。

    如果X能跟這樣的人合作,那麼X的計劃將會有多大的發展空間!未來,展現出無限的可能。

    如果津田能在X的背後支持,也許我們能在"成人的世界"中取得勝利。

    我毫不猶豫的決定,與X一起踏上這條道路。


    自那以後已經過去了一年多的時間,我、津田,和X一起繼續前行。雖然只是一年多的時間,但YOSHIKI和X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專輯銷量達到了一百萬張,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並在《紅白歌唱大賽》上表演。現在,他們已經簽訂了全球出道的合約。

    花園裡穿著和服的人流漸漸稀少。我看了一下時間,已經到了約定的時間。我離開窗邊,前往飯店大廳,在那裡遇到了YOSHIKI的新經紀人。經紀人說YOSHIKI在準備上有所延誤。我坐在沙發上,繼續等待YOSHIKI。


    有津田在時,我對YOSHIKI的未來充滿信心。有津田在時,我毫不猶豫加入了YOSHIKI的陣營。

    然而,X與華納音樂國際簽了合約,YOSHIKI的個人項目則與東芝EMI簽約,而津田是Sony的員工。周圍有些人認為津田會和X一起離開,但這並沒有發生。4月,X與Sony的合約結束了,津田和X的強大聯盟也隨之解散。

    現在,YOSHIKI將在沒有津田的情況下繼續工作。當然,世界上還有很多製作人,像星星一樣多... 但真的是這樣嗎?

    作為一名體育作家,我對那些被大家認為是著名教練的人非常感興趣,多次採訪過他們。然而,失望接踵而至,真正能夠充分發揮運動員潛力的教練寥寥無幾。而在我心目中,理想教練的形象是在音樂界工作的,那就是津田。如果不是他,或許X不會這麼迅速的崛起,也不會達到如此高的高度。


    「改變日本的音樂世界!」

    YOSHIKI和津田這兩個意志堅定的人,第一次見面是在1987年秋末。讓我們回顧一下那時的情景 ——


    「津田先生,您聽過這個樂團嗎?」助理保阪拿出一張宣傳單給津田看。

    兩人都在Sony公司的開發部門工作,負責尋找和發掘新藝術家,簡單來說,就是Sony的星探(當時稱作CBS/Sony)

    「我沒聽過。」津田直志邊看了一眼傳單邊回答。

    「這是X,他們在獨立樂團中挺紅的。」保阪熱情的說。

    然而,津田一聽到「在獨立樂團中挺紅的」這句話,就更沒興趣了。獨立樂團的單曲和專輯通常由小型獨立公司發行,而不是大型唱片公司。無論他們有多受觀眾支持,幾乎沒有獨立樂團與主流公司簽約後取得巨大成功的案例。所以,越紅的獨立樂團,音樂往往越小眾。

    但是保阪並不打算放棄:「我真的很希望您能見一見他們。」

    津田25歲,已經在公司工作了三年。保阪22歲,剛進公司一年。他們都還年輕,都有幹勁。但是在開發部門,每年大約會收到一萬卷自薦或他人推薦的試聽帶。這些東西大部份都是津田一個人聽,聽完再評價。每天他必須聽無數的試聽帶,也經常親自去表演現場驗證傳聞的虛實。他經常聽到「請見個一面吧!」,但不可能一個一個都親自去見,所以津田總是先聽試聽帶,然後才判斷是不是值得見上一面。保阪也許是了解這一點的,但他依然堅持的拜託津田。

    「老實說,X的經紀人是我同學。」

    原來如此,那只能見一見了,津田心想,就幫後輩做個人情吧。

    「說真的,那髮型可真像刺蝟。」

    這句話一說,兩人忍不住相視一笑。「刺蝟」指的是頭髮高高豎起的誇張髮型。在津田所處的這一行中,宣傳單上面那種「刺蝟頭」非常的罕見,這可產生了新鮮的期待感。答應了見面的要求後,津田繼續消化那堆積如山的試聽帶。

    津田非常熱愛音樂,喜歡創作,喜歡彈鋼琴。他本來可以成為一名藝術家。但是,大學畢業後,他意識到自己的使命是創作優秀的音樂。他進入了最大的唱片公司工作,夢想在日本的音樂世界中發起一場革命,清除那些偽劣作品和完全欠缺音樂性的人,找回音樂的品味。毫不誇張的說,津田就是帶著這些抱負進了公司的。

    從表面上看,他給人一種溫和可愛的年輕人印象,但他心底卻燃燒著一股憤怒般的革命之火。

    他想改變日本的音樂世界。

    為此,他想找到能完成這個理想的藝術家,悉心栽培。

    雖然他在開發部門已經待了三年了,聽了超過兩萬卷的新人試聽帶,但還是沒有遇到過能震撼他的音樂。每年他能向製作人推薦的試聽帶,也才區區三十卷左右。事實證明,他的產業革命夢想,掃除日本音樂世界中的偽劣作品,比他一開始想像的要困難得多。

    在約定的那天,X的五位成員出現在Sony公司,他們穿著黑色大衣走進會議室,就各自找地方隨便坐下了。津田稍微遲了片刻才出現,那種氣氛和他想像中的很不一樣,突然間他的心跳加速了。

    (真美!)

    他再原地靜靜的站著,若有所思的打量著五位成員。雖然他們只是七零八落的坐著,沒有特定的順序,但不知道為什麼,聚在一起的這五個人非常惹人注目,津田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覺得很滿意。

    但樂團成員對津田的反應卻是冷若冰霜。雖然他們外表很美,但卻有一種莫名的殺氣。只有樂團的領袖YOSHIKI在說話,他沒有摘下墨鏡,講的內容也不是在推銷樂團。奇怪的是,YOSHIKI說話非常禮貌,但五個成員還是給人滿滿的壓迫感。YOSHIKI說:「我們來這裡是因為經紀人拜託,但我們並不打算低著頭去求別人簽約,無論是在哪一間大公司的面前,我們都會堅持自己的立場。」

    (真是又美又酷,但同時也讓人感到肅殺之氣。)

    那天並沒有進行任何具體的商談,五位成員只是來做個簡單的互相認識,就離開了會議室。


    開發部門的工作是發掘新人並栽培他們,直到他們可以交給製作人簽約。其中一項重要活動就是公司每年舉辦的新人甄選比賽,開發部門負責尋找這些藝人或樂團並組織甄選比賽。除了Sony公司外,其他唱片公司幾乎都沒有辦這種年度選拔活動,所以這裡聚集了不少充滿個性的業餘藝人。

    X與津田會面後並沒有任何實質的進展,於是保阪提議讓X參加這個比賽。

    「無論你們在Live house有多麼受歡迎,如果想跟Sony簽約,參加這個比賽就是最好的辦法。」保阪很熱心的對樂團成員們這麼說。但X並不喜歡這個提議,他們拒絕,「我們才不要為了簽約而搖尾乞憐的去比什麼賽,我們的表演幹嘛要讓一些陌生人說三道四?再說,還有不少其他公司想找我們簽約。」

    進入決賽的都是那些已經通過地區選拔的人。這裡有公司的高層和製作人出席,如果有製作人願意跟某位表演的藝人合作,那麼他們就可以簽署主流合約,準備正式出道。這個甄選比賽主宰了藝人們能不能出道的命運。

    「...但如果我們輸了,就會很對不起我們的粉絲,我們會沒臉見他們。」樂團成員,包括YOSHIKI在內,都這麼說。已經有很多在X沒沒無聞時就來支持他們的粉絲,這些粉絲一直以來給予了熱情支持。所以成員們擔心,如果為了進入主流唱片公司而卑躬屈膝,粉絲們會怎麼看。他們擔心如果在這個甄選比賽中獲得了負面評價,那也等於是否定了粉絲們的眼光。如果在Sony的比賽當中落敗,就太對不起自己的粉絲們了。而且,根本沒必要急於一時,畢竟還有其他公司想簽約。

    「那折衷一下,我們不會對外宣佈X要參加這個比賽,這樣就沒人會知道。」保阪堅持這個計劃。

    1987年12月,X參加了Sony公司舉辦的新人甄選比賽。所有藝人或樂團都有朋友和粉絲們到場支持,在表演時台下的反應當然越熱烈越好。然而,X這次演出完全是保密的,比賽現場一個粉絲都沒有。雖然他們在Live house總是一呼百應,只需一句話就能吸引五百人集結,但這次他們決定在毫無聲援的情況下孤軍奮戰。

    比賽按照順位進行著,今年每組新人的演出水平都比往年高。終於到了最後一組,主持人宣布X上場了。X的成員們一身黑衣,頭髮張狂的高高豎起,妝容嚇人。他們演奏了〈Dear Loser〉和英文版的〈Kurenai〉。全場觀眾的反應冷淡,似乎X音樂中那股肅殺之氣淹沒了整個會場。

    演唱結束後,TOSHI對觀眾說:「喂,我知道你們是不是想說我們跑錯地方了?今天我們就是在這裡演出,你們也不要猶豫,吼出來啊!」TOSHI用力的吼著,但觀眾們還是死氣沉沉,誰也沒出聲。TOSHI感到不快,繼續說:「喂喂,雖然這是比賽,但我們跟這個沒半點關係!大家嗨一點,用力喊出來吧!」

    觀眾仍然毫無反應。接著開始了下一首歌 —— 〈Orgasm〉。通常在Live house演出時,TOSHI會脫到打赤膊,點燃全場瘋狂的氣氛。但那天,TOSHI越是努力帶動觀眾,觀眾就越覺得他像個可怕的惡棍,整個會場靜悄悄的。

    「你們也試試看嘛!拋開對重金屬的成見,一起享受音樂吧!不用管這是不是比賽,我們一起玩得開心點!喊起來!一起嗨!」TOSHI高聲吶喊著。雖然有幾個女孩子開始站起來跳,但整體來說,這場演出並沒有打動大部分的觀眾。

    另一個房間開始評審會議了。

    「那麼,X...」然而沒有一個製作人舉手。如果有任何一個製作人願意跟這個樂團合作,就代表他們過關了,但沒人為X舉手。

    「那給他們一個『值得栽培獎』吧!」公司的高層做了這個決定。

    此時出現了尖銳的反對聲音:

    「給一個沒人想要的樂團頒這種獎有什麼意義?」一位大牌製作人帶頭質疑,於是對X的批評意見紛紛出現,沒有一個製作人看好X。

    「但其他公司已經注意到他們了!」

    最後,高層依自己的意見,堅決要頒這個獎給X。

    在大廳中宣布了比賽結果,有兩個樂團過關了。當這兩團被宣布為優勝者、接受祝賀後,主持人發言了。

    「今年我們決定頒發一個『值得栽培獎』,得獎的是...8號的X!」

    在那一刻,大廳內響起了熱鬧的掌聲和叫好聲。雖然宣布優勝者時觀眾反應平靜,卻因為公布了X獲獎而引起觀眾的熱烈反應。

    這讓津田大吃一驚!X在場內一個粉絲都沒來,表演時好像也沒吸引到觀眾。然而,當大家得知他們獲獎時,卻都高興的歡呼。這代表他們成功在這個會場中贏得了新粉絲的青睞。

    樂團成員們走上舞台。祝賀之後,主持人拿著麥克風逐一問問他們的感受。首先是YOSHIKI,他只是害羞的笑了笑,顯得非常開心。大廳內再次熱鬧起來。

    津田看的心跳加速。其他成員依次發言。

    TOSHI說:「我們會繼續加油,全力以赴。」

    HIDE說:「想去喝個痛快來慶祝。」

    大家都發自內心的高興,各自表達了喜悅。剛剛在台上還吼著「我們跟這個沒半點關係」的他們,現在看著他們純真的喜悅表情,津田不禁被他們的魅力所打動,心想「你們真是可愛的傢伙!」

    YOSHIKI和之前一樣,說他不想簽大公司的合約,但他參加比賽的原因只有一個 —— 「我想學習。」

    「我想創作出好的音樂,所以我想學習,但這需要資金和合適的環境。我們已經到了極限,無法像以前那樣自己辦演唱會、自己出音源、自己搞宣傳。有太多跟音樂無關的事情剝奪了我們的時間和精力,能創作好音樂的環境漸漸被這些東西破壞。如果簽署大公司的合約,我們就可以專注於音樂和學習,這是正確的道路。」

    經過一年的痛苦思考,他終於決定簽署主流唱片公司的合約。

    當YOSHIKI剛到東京時,他不知道該從何開始,決定徒步拜訪各個Live house。

    他先跟Live house說好了條件,然後帶著錄好的試聽帶去。第一次在Live house演出時,來的觀眾比其他樂團都多,那些都是他的同學和朋友,甚至有些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不良少年。這種支持讓他非常感激。YOSHIKI就這樣在東京開始了他的音樂生涯。

    稱霸日本、進軍海外,這是X從一開始就設定的目標。雖然這條道路現在還看不清楚,但他們首先在Live house邁出了第一步。YOSHIKI想把他的音樂傳達給世界上更多的人。

    YOSHIKI思考著何時能邁出下一步?怎樣才能邁出下一步?他完全不知道具體該做什麼。X雖然在獨立樂團界斬獲了很大的人氣,主流唱片公司也開始注意到他們。但從獨立樂團轉變為主流樂團的既定流程,讓YOSHIKI內心有一種抵觸感。

    有很多樂團走上了這條道路,但還沒有哪一個主流樂團達到YOSHIKI所追求的那種成功。或許跟大公司簽約只是在抄捷徑?他心中充滿了矛盾的掙扎。

    雖然他們獲得了Sony的獎項,但這真的是適合他們的公司嗎?YOSHIKI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在疑惑和掙扎中徘徊著。

    「既然X獲獎了,我都還沒跟領袖YOSHIKI單獨談談,總覺得不安...」津田一邊想著,一邊撥打電話號碼。時間來到1988年2月。

    「我想跟你當面談談。」

    從這時起,X和津田的關係進入了一個新階段。津田的工作是發掘新人,並在他們準備出道前妥當栽培,必要時給予適時的建議。在找到願意跟樂團合作的製作人之前,津田的工作就不算結束。然而,至今沒有任何製作人願意接手X,「完全沒有值得投資的潛力」、「我看不出他們有什麼好」,大多數製作人都這樣說。

    這種負面評價的原因只有一個 —— 「既然能在獨立界這麼有人氣,那他們就已經成形了。對於一個成形的樂團來說,他們的音樂風格還是太尖銳,變成主流樂團是賣不出去的。」可是津田並不認為這個樂團已經成形。然而,既然經驗豐富的製作人們都口徑一致,那他們也許是對的吧。


    那是個異常陰冷的冬日。在日本青年會館裡的咖啡店,津田提早到了,等著YOSHIKI。他在思考應該說些什麼,只需要一針見血的建議。正如前輩教導的,開發部門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給建議。但津田總覺得似乎不合適長篇大論,只需一句話...但該說什麼?他陷入沉思,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YOSHIKI出現了,和經紀人一起來的...

    我本來想單獨談談... 這個念頭馬上從他腦海中消失,因為YOSHIKI坐在他面前,莫名的緊張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

    淡雅的白襯衫
    黑色墨鏡
    金色長髮

    非常有禮貌的舉止,沒有任何挑釁的意思,沒有想要爭吵的跡象。但他的話語,非常銳利。是的,還記得在Sony會議室裡就感受到了這種壓迫感。原來當時感受到的壓力並不是來自五個成員,而是單單來自YOSHIKI一人... 這種讓人膽戰心驚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

    YOSHIKI繼續說著話。

    他的怒意有著強大能量,面對他人毫不掩飾的敵意。是的,我明白,我也跟你一樣啊。津田意識到,YOSHIKI內心充滿的怒氣和敵意,帶來這種讓人不寒而慄的壓迫感。

    然而,還是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啊。這種緊張感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YOSHIKI沒有摘下墨鏡,繼續說話。

    津田再次仔細端詳了YOSHIKI。

    就在那一刻,他明白了一切。

    原因並不在於他說的話語。

    他襯衫的左胸位置看起來被刀刺穿了,YOSHIKI繼續說話,而襯衫漸漸被染成紅色。

    白色的布料逐漸被血浸透。

    天啊,胸口好像插著刀...

    津田差點昏倒。

    他的內心因震驚而冷得直發抖。

    這時,他突然明白了YOSHIKI所散發出的那種殺氣。

    稍微平復了一下心情,他說道:

    「我覺得你們很美。」

    此刻,YOSHIKI臉上露出了愉快的表情。津田繼續說:

    「如果你們能成為日本最美的樂團,那就太好了。」

    看著YOSHIKI,津田感覺自己說到了關鍵字。那個一直充滿敵意的YOSHIKI,一旦聽到「美」這個評價,也會露出真心喜悅的表情。

    或許,我們可以把這個樂團做起來。

    津田第一次看到了共同合作的可能性。

    這大概就是對YOSHIKI產生的好感吧。

    一直堅持站在公司角度來看待這個樂團的津田,此刻開始喜歡這些音樂家了。

    如果我和他們在一起,也許他們真的能成長起來...

    對YOSHIKI來說也是如此。許多唱片公司也想跟X簽約,其中開出的一些條件很誘人,對X的評價也更高。但YOSHIKI傾向於跟看扁他們的Sony簽約,因為他對津田產生了信任。而這種信任關係正是在那一刻開始建立的。

    道別時,津田向YOSHIKI承諾,一定會去看X的下一場演唱會。


    得獎後,X不間斷的繼續現場表演。他們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在現場演出中掀起轟動,使他們的人氣更加旺盛,行程也開始排滿。1987年7月,他們在THE LIVE STATION舉行的專場演唱會吸引了超過三百名觀眾買票入場,打破了這間Live house的記錄。

    8月7日,他們在大阪的BOURBON HOUSE吸引了五百三十名觀眾。8月29日,他們在目黑鹿鳴館的三百五十張預售票全部賣光。11月23日和24日,他們在鹿鳴館舉行的兩天專場演唱會,總共吸引了七百名觀眾。凡是X要去哪演出,那個場地就會擠得水洩不通。

    不論是自製的貼紙還是錄音帶,X投入比其他樂團更多的資金來經營「口碑」。他們在大阪和目黑送出了兩百盤宣傳錄影帶。YOSHIKI決心在獨立音樂界進行最高水平的作戰。對於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來說,能夠籌到龐大的製作預算,全賴YOSHIKI的決心、毅力以及樂團的全力以赴。他們把所有的金錢和精力都投入到現場表演、音樂和宣傳中,全力推進每一個步驟。

    1988年1月15日,與津田在日本青年會館咖啡館見面前,X在石橋樂器橫濱店的盛大開幕上舉行了一場紀念簽名會,有五百名粉絲湧入,幾乎引發一場大騷動。雖然Sony的製作人幾乎一致看扁他們,但X的粉絲基礎一天比一天壯大,這是明擺著的事實。

    關於合約的事,必須要具體的推動,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於是津田找了他最熟悉的製作人M,一起去看X的現場演出。雖然Sony偏向於否定X,但M是少數對X感興趣的製作人之一。不知為何,第一次看X的現場演出時,津田感覺非常睏。狹窄的空間、近乎鞭擊金屬般的速度和震耳欲聾的音量,或許怪異地營造了一種誘發睡意的條件?津田就是這樣感覺的。但演出結束後,M竟然驚訝的說:

    「津田,我覺得他們很棒。我們給X一個機會怎麼樣?」

    津田愣住了,他還搞不清楚這場演出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當時,M是其他當紅樂團的製作人,也是製作了許多暢銷唱片的大牌製作人之一。雖然津田總是仔細聆聽前輩的話,努力吸收他們傳授的知識,但他一時還無法明白,今晚的演出為什麼吸引了M?

    過了一段時間,M、保坂和津田再次去看X的現場演出。起初,津田像往常一樣昏昏欲睡,沒有什麼能激起他的熱情,感覺這次還是沒戲...

    然後,突然間一切都變了。

    吉他手HIDE拿著一面旗子跑上舞台,在旗上點了火,主唱TOSHI高舉著燃燒的旗子揮舞。津田感到一陣寒意穿過他的身體,睡意瞬間消失。他身體不自覺前傾,完全被吸引住了。

    「We are X!」

    揮舞著燃燒的旗子,他們沉默的站著,無聲,卻充滿強大的魅力。

    「來吧,來追隨我們吧!」

    X從舞台上對觀眾的呼喊,津田全身都感受到這股力量。那一刻,一種不可動搖的情感,感動了津田,他下定了決心。

    他又想起穿著白襯衫的YOSHIKI。「成為一個美麗的樂團吧!」YOSHIKI被這句話打動了。還有高喊著「We are X!」的成員,斷言「全世界都是X!」。以津田自己的話來說,他們是有著成為「全知全能的神」野心的藝術家。津田意識到,擁有這兩種特質,正好可以創造他心目中的理想世界!要成為全知全能的神,X必然會吸收他投入的一切,並發揮出最大的潛力。在這種情況下,他可以拚盡全力的支持他們...

    揮舞著旗子站在舞台上,他們的姿態既強勢又迷人,不但充滿革命性的形象,更像是在宣告「來追隨我們吧!」

    演出結束後,他們離開,津田心情激動,他緊盯著M的反應,M會怎麼說呢?當三人走在夜晚的小路上,走進一間小酒館坐下時,津田的心還在狂跳。

    點了啤酒後,助理保坂立刻開口:

    「您覺得怎麼樣?」

    M停頓了一會才回答:

    「不行。」

    M只說了這兩個字。瞬間,津田幾乎要爆炸了,心裡一片混亂。這太出乎意料了。M上次還讚揚了演出,現在卻認為這場強烈的表演「不行」... 這背後有更深的含義嗎?津田拼命想理解,但想不透。

    M一邊大口喝著啤酒,一邊又說了一句:

    「那種東西沒辦法搞。」

    之後,他們再也沒提過X的話題。就像已經分道揚鑣了一樣。

    「我自己來做...」津田在聽到那位他深深尊敬的前輩說「不可能做成」時,感到一股強烈的豁然開朗。這讓津田意識到,也許他才是唯一適合製作X的人。那天晚上,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可能會踏入他一直夢寐以求的製作工作。

    幾天後,M與樂團成員見面,說:

    「這樣講可能會冒犯你們,但你們真的很可怕。」

    起初,成員們沒有反應,但隨後他們發火了,「這個叫M的傢伙是誰啊,把他打趴算了!」他們一致同意。X離開後,M告訴津田:「這下可好!」,說他不管了。於是,X的製作工作轉交給了津田。

    碰巧公司成立了一個六人特別小組,津田也被分配到其中。小組中只有一位有經驗的製作人,其餘成員都是從人事和銷售部門調來的。這個名為「Staff Room 3rd」的小組,是在「培養自由思維和新工作」的指示下成立的。對於新手製作人津田來說,這無疑提供了一個難以想像的創意環境。在這個小組中,探索新秀X的潛力,也成為待辦任務之一。因此,這個原本不是專為X所設的工作小組,也被X的旋風捲入,甚至被誤認為是專為X成立的。

    此時,X正在準備在YOSHIKI自己的唱片公司「Extasy Records」下發行他們的首張專輯,他們如火如荼的在錄音中。見過許多次面之後,樂團成員甚至邀請津田「來錄音室玩!」,然而,成員們可能還是把津田跟M歸為同一類人。某次演出後的一個晚上,津田對成員們說:「你們太帥了!你們的英雄姿態和酷勁可以說是全日本最棒的。再來就是音樂了...」

    雖然津田的讚美和熱情語氣讓他們一開始有些驚訝,但「再來就是音樂了」這部分他們聽不下去。考慮到津田只聽過他們現場演出的高音量,理所當然會認為他們的音樂尚未完成。但對於樂團成員來說,他們為音樂付出了一切,聽到這樣的話確實會很不爽。

    「YOSHIKI說我們可以相信這個人,真的可以嗎?」

    「他是不是瞧不起我們?」

    「混帳!他肯定是故意這麼說的。」

    雖然成員私下議論紛紛,毫不知情的津田還是去看他們錄音。樂團成員決定給他一個機會,沒有讓他難堪。津田帶著一卷幾乎做好的試聽帶離開。這卷試聽帶將會成為獨立音樂排行榜上第一名的專輯《Vanishing Vision》。坐在地鐵上,津田戴上耳機,意外的被音樂深深吸引。專輯中的歌曲具有戲劇性和古典樂的質感,津田第一次感受到與X的音樂聯繫。

    古典音樂的印象
    戲劇性元素

    這也是津田喜歡的音樂特質。從《Vanishing Vision》中,他看到了許多未被發掘的潛力。歌詞大多是英文,這使得理解上比較困難,削弱了主唱TOSHI的存在感。〈Sadistic Desire〉具有搖滾特徵,如果把這一方面增強個三成,就會更容易被大眾接受。他們也可以朝抒情曲的方向發展... 各種專輯製作的想法開始在津田的腦海中浮現,他開始展望未來了。這樣一來,津田的想法與X的願景完全交織在一起。

    (X的現場演出過於激烈和暴力,給人一種負面、爆炸性的形象。這雖然能引起一些壓抑自己的年輕人共鳴,但無法讓大多數人興奮,這還不足以讓他們成為主流超級巨星。勇氣、自由、美感。如果X的爆炸性能量能轉化為這些正面的形象,他們將會是不可思議的。我希望X能進化成一個更靈活、更自由的樂團...)

    當時,音樂業界普遍認為日本的搖滾和重金屬樂團不可能賣出超過十萬張專輯。

    「沒有人理解我!」

   津田越來越像X。在公司裡,他被嘲笑為「那個熱血的新手製作人,想把一個吵鬧的樂團做成日本第一!」當他喝多了,就忍不住爆發了。

    怎麼才能把正能量注入X?如果做不到,津田就不能推動公司簽署正式合約。

    有一天,津田找TOSHI去看REBECCA的演唱會。演唱會結束後,兩人在TOSHI的房間裡聊天。

    「那種自由的感覺真好。」TOSHI說。

    TOSHI已經開始注意到了嗎?津田很高興,直接表達了他的想法。

    「你的MC(演唱會中說的話)挺奇怪的,但也很乏味。總有一天,你會在大型演出中表演,我相信那時你說的話會更有意思。...你站在舞台上有什麼感覺?」

    「可能是因為我以前想過當老師吧,從台上看下去,粉絲們像是可愛的小朋友。有時我只想抱抱他們。」

    「真的嗎!?如果是這樣,何不直接跟他們說呢?」

    TOSHI一直在思索津田的話。

    第二天在X的現場演出中,津田站在觀眾席裡,拿著他的V8攝影機,等待演出開始。演唱會開始時,他立刻感到胸口發燙。

    (他理解了我的意思!)

    TOSHI的MC明顯變了,帶著一種真誠,宛如包住了整個演出場地。津田意識到想為X注入正能量的嘗試成功了,以一種沒有人注意到的方式。津田看到了無限的未來,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這麼快就明白的傢伙,太聰明了... 真是感動)

    透過V8攝影機看著,不知道為什麼,津田又無法控制的流下淚來。

    懷著新的信心,津田迅速召集了「Staff Room 3rd」特別小組的所有成員。雖然他不是開發部長,但他卻獨斷獨行宣佈了計劃。

    「X一定會成為頂尖樂團。我們需要加速推動簽約的事。」

    這是在1988年6月。津田提出的提案,題為「製作計劃」,當中寫了:

    『一支以前在日本不可能出現的樂團』

    他們的舞台上,沒有披頭四、滾石或深紫的痕跡,但他們就是那麼出色,這在日本非常罕見。

    他們就像實驗試紙,可以清楚區隔出那些理性思考的人,還有那些憑直覺感受的人。理性思考的人只會丟下一句「我看不懂」或「他們還不成熟」後掉頭就走。但對我來說,我無法把眼睛從舞台上移開,我的身體會自然反應。這些印象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我甚至告訴朋友,「他們充滿了驚人的能量。」

    想一想,搖滾就是這樣。新事物總是從誤解開始,但新事物可以帶來「自由」。

    他們非常自然的創作音樂。他們因為熱愛樂團的那種能量才組團,就這麼簡單。因此,他們的本意並非引起話題,這只是他們想要成長的一部分。這需要大家的理解。如果他們繼續以目前的速度成長,他們將改變日本音樂的面貌。這只是時間問題。

    (目標)... 主打年輕學生族群。不需要瞄準其他群體,只需針對這個年齡層。X是大人無法理解的。

    此時津田26歲。在大阪御堂會館的演出中,他親身體驗到X再次的飛躍,直接向成員們下了斷言。

    「X... 出專輯,一百萬張銷量,登上東京巨蛋,拍樂團電影!你們能做到,一定可以實現這些的。」

    成員們眼神銳利的點頭,聽著他說話。一百萬銷量,東京巨蛋,這些是YOSHIKI曾經反覆提到的目標,但他們從未告訴過津田。X早已決定要打破獨立音樂界的常識。現在津田竟然也認真的談到這些理想。面對說不出話的成員們,津田又不經意的接著說:

    「你們有成為傳奇的潛力。如果我們一起拚,X可以達到史無前例的高度。」

    「這不是預言。如果X能實現這些,你們肯定會改變日本的音樂界,那會是很驚人的成就!」

    一個月後,X正式與Sony簽約。從9月開始,他們搬到日本的山中湖度假區,進行集體合宿的密集創作工作,準備錄製他們的首張專輯。

    次年,1989年4月21日,X和津田合作後,推出了他們的首張主流專輯《BLUE BLOOD》,在年底前就賣出了超過六十萬張,成為日本搖滾史上一張打破紀錄的暢銷名盤。X、YOSHIKI和津田那些曾經沒人重視的夢想,終於實現了。



第三章 洛杉磯的幽靈

    兩週後,我飛往洛杉磯。

    這次是為了見YOSHIKI,他選擇了洛杉磯作為進軍全球市場的主要基地。

    YOSHIKI預計10月11日晚上從倫敦返回洛杉磯,我們約好了在他家見面。

    我也是當天晚上抵達洛杉磯,但比YOSHIKI早。我租了一輛車,前往預定下榻的新大谷飯店。大學時期,我來過這座城市無數次了,它可以說是我的第二故鄉。這座城市喚起了我許多回憶,我對它充滿了愛。在我學生時代最喜歡的地方是玫瑰盃球場,這是洛杉磯的一大景點,每年1月1日會舉行大學美式足球季後賽,夏天則舉辦世界飛盤錦標賽。

    那時,我的夢想實現了,代表日本在超過六萬名觀眾面前投擲飛盤。那是1977年的夏天,我當時21歲。從那之後,我幾乎每年都會來這裡。但這次,是在大約四五年的久違後再次重返,我甚至不記得上次來這裡是什麼日子了。

    我下了高速公路,開車穿過市中心。可能是因為星期天,幾乎所有商店的窗戶都拉下了鐵門,街上也幾乎見不到人,好像一座死城。牆上和商店鐵門上滿是粗糙的塗鴉,街道上散落著報紙和垃圾。偶爾遇到的行人,一眼就能認出是遊民。光在紅綠燈前停下來,也有危險的感覺。

    城市裡彌漫著衰敗和荒涼的氣息。緊鄰小東京的區域,以前也是遊民聚集的地方,但那時的氣氛更明亮、熱鬧。而現在,這裡再也找不到笑聲和歡樂的蹤影。


    我把車停在地下車庫。飯店看起來很漂亮,這讓我安心了不少。所有客房都翻修過了。他們帶我到17樓,我住的是一間剛剛翻新的單人客房。窗邊設置了一扇日式的襖門,這種日式裝潢風格讓我感到平靜。

    我拉開襖門,忍不住哇了一聲。

    一輪巨大的蒼白月亮在荒野之上升起。

   暮色沉沉,洛杉磯在薄霧中如夢如幻,猶如沙漠中的海市蜃樓。那白色的市政廳,猶如宮殿聳立。天色未晚,皓月已升,寬廣的天空中,薄霧悄然瀰漫。

    這已經是第三個景色了。魔幻的美景讓人心醉。為何我會見到如此令人驚嘆的景象?然而與前兩次相比,卻有些不同。景象虛幻,透著難以捉摸的神秘。

    這完全不是我所熟悉和喜愛的洛杉磯。


    從倫敦來的航班延誤了。我在飯店的咖啡廳吃了晚餐,等待消息。直到晚上9點半過後才收到YOSHIKI抵達的消息。我坐上了派來的車,前往他的住處。

    車子停在一個治安好又安靜的住宅區,這個區域位於好萊塢後方的山丘上。車庫裡停著一輛黑色賓士,那是YOSHIKI剛到洛杉磯時買的。這個地方非常安靜,只有蟬鳴聲,氣氛與前一天我看到的空蕩市中心完全不同。

    進入屋內,我來到了一個寬敞的客廳。右邊有一架大鋼琴,左邊是一張餐桌,YOSHIKI正坐在餐桌旁吃從中餐館訂來的晚餐。

    和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一樣,他的頭髮綁成馬尾,臉上沒有化妝,穿著普通的日常服裝 —— 黑色的馬褲和白色的T恤。

    「哦,好久不見!」YOSHIKI一邊舉起湯匙一邊大聲說,還沒來得及嚼完食物。他急忙站起來,差點被食物噎到,並伸手和我握手。

    每次見到他,我都感到一種由衷的喜悅,這個年輕人真是令人愉快,我把他當作自己的親弟弟看待。

    「這房子不錯吧?我一直想買個自己的房子,但覺得也許住久了,還能找到更好的,所以決定先用租的。我想在世界各地都有自己的房子 —— 東京、倫敦、洛杉磯、紐約,所有主要的大都市。最近我不太喜歡住飯店,所以對房子非常感興趣。這次在倫敦,員工給我訂了個超棒的飯店,但我在那裡還是沒辦法好好休息。回到這裡,我才能真正放鬆。」

    客廳裡裝飾著日本的武士刀。後方有一個游泳池,滿月高掛,將光輝灑在水面上。

    「從每個房間都能看到游泳池。我非常喜歡水,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就是喜歡。有時候,我會隨興的跳進游泳池玩。但它有點小,所以很快就到另一邊了。這大概有幾公尺呢?」

    說實話,游泳池不超過10公尺。然而,那些閃閃發光、燈光映照的水面景色讓人心靈平靜。YOSHIKI的房子三面環繞著游泳池,客廳右邊是一間用來作曲的工作室,後面是右側翼的臥室,左側翼則是一間裝飾藝術風格的家庭酒吧。

    「說實話,我還沒在這個酒吧裡喝過酒,我一直很忙。」

    YOSHIKI吃完了他的晚餐後,我們開始了採訪。

    「現在我的行程表排得滿滿的,每天每週都有安排。我在上英語課、練鋼琴和打鼓。關於英語,我不只是想『會說點什麼』,我想達到母語者的水平,所以我請了五個不同的老師,有男的、女的、中年的、年輕的...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習慣和說話方式。鋼琴也是一樣,現在我有三個老師。」

    「我們決定在倫敦發行新專輯。我的音樂會由倫敦愛樂樂團演奏,還有喬治·馬丁來編曲。這會是一張古典編曲的精選輯。你知道喬治·馬丁是誰嗎?我之前也不知道。他是披頭四的製作人,就像津田先生在X的角色,現在他在全世界已經封神了。披頭四的專輯可是賣到了數十億張!這簡直無法相信!完全是另一個維度,和一兩百萬張的銷量相比,這是世界級的!」

    YOSHIKI最近的經歷非常吸引人,讓人心跳加速。他在進軍國際舞台的同時,還以極大的毅力潛心學習。真讓人羨慕,他能在全球範圍內實現他的計劃:「做音樂的同時繼續學習」。

    「一開始什麼事都發生了,我非常擔心,但最終華納音樂的合約我是百分之百滿意。」

    看著YOSHIKI,我明白了這句話的全部意義。

    他有一個適合創作音樂的家,不需要處理很多繁瑣的事務。他不必為了謀生而做音樂。他把大部分時間用來學英語、提升自己的音樂技巧。YOSHIKI親手為自己創造了任何藝術家都夢寐以求的條件。

    終於,對話進入了正式的訪談階段。我正式決定要寫這本書,並飛到洛杉磯收集素材,與YOSHIKI討論這件事。畢竟在手稿交付之前,我可能再也沒有機會見他了。我自己也有點緊張,準備了一些問題。為了寫這本書,我需要問他一些過去的事,我想了解他當時的想法和感受。YOSHIKI很熱情的回答了我。但當我開始問到事先準備好的問題時,談話就突然失去了活力。這是為什麼呢?

    我聽著他的回答,只是做著筆記。

    YOSHIKI向前衝刺的能量,與他回首往事時的能量顯然有很大不同。這讓我停下來思考。

    我不明白... 談話為何失去了活力。

    YOSHIKI盡力回答我的問題。已是深夜,客廳裡只有我們兩個。YOSHIKI認真的回答,時不時啜飲一口啤酒。然而...

    我不明白... 絕望感席捲了我。為什麼談話失去了活力...

    「我也來杯啤酒吧!」我突然喊道,雖然之前一直理智的喝著礦泉水。

    YOSHIKI馬上起身,打開冰箱,問我喜歡喝哪種啤酒,然後說:

    「啊,我給你用這個大杯子喝,因為它可以保冰哦。」

    他放在我面前一杯冒著冷氣的啤酒。

    「這裡面有冰。」

    原來,這個杯子是雙層的,裡面灌滿了水,在冰箱裡變成了冰。這是一種保持啤酒冰冷的方法。由於冰完全凍住,當你把杯子舉到嘴邊時,玻璃顯得特別冰涼。

    「真不錯耶!」


    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但我不明白... 彷彿在一瞬間,我從魔咒中解脫,輕鬆的笑了。

    在這一年裡,我和YOSHIKI度過了相當多的時間。但他大多處於高度緊繃的狀態,徘徊在藝術與瘋狂的邊緣。所以大部分時間,我們都是默默無言的相處。

    有時在飯店房間裡,在他準備進行『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巡演的場館前。有時是在演唱會的休息期間。演唱會結束後,也是在YOSHIKI的房間裡。如果時間允許,在演唱會開始前的一兩個小時裡,我都默默的陪在他身邊。房間裡只有三個人 —— YOSHIKI、私人教練白石宏和我。絕對的寂靜,愉快的寂靜... 播放著YOSHIKI最喜愛的音樂,那些是他為《YOSHIKI SELECTION》挑選的音樂。整個空間充滿了能量... 為了保持音樂家的身體狀態,每場演出前後,白石宏都會進行治療。

    我回想起那些高壓又緊繃的時光,當我問起那些陳腐的往事時,感覺自己顯得渺小而空虛。如果要寫一本關於YOSHIKI的書,那就不應該只圍繞這些問題的回答來構建。畢竟,我和他在演唱會上並肩奮鬥了將近半年,我承擔著另一種使命。

    在這間突然失去能量的房間裡,我強烈感受到了這一點。然而... 我要怎麼寫關於YOSHIKI的書呢?我不知道。

    雖然我喝了一大杯啤酒,但並沒有感到醉意。


    我努力尋找突破口,我們與YOSHIKI的談話持續到了午夜,但直到最後我也沒能找到解決辦法。放棄後,我站起來,YOSHIKI帶我去參觀他的音樂工作室。這個工作室大約有15個榻榻米大。裡面有合成器、電腦,沙發上有四個員工正在睡覺,他們等待著訪談結束。當中最精神抖擻的就是剛從倫敦飛回來的YOSHIKI。合成器旁邊放著用鉛筆寫的樂譜。看到這些樂譜,我感到由衷的欣喜。

    「這裡是電腦專家坐的地方,他把數據輸入電腦。」YOSHIKI帶著有點不好意思的微笑解釋道。他之所以不好意思,是因為我們有個共同點 —— 我們都不太喜歡電腦。上次他來洛杉磯的錄音室時,每當他靠近,之前輸入到電腦裡的數據總會莫名其妙消失,這種事發生了好幾次,讓美國的工作人員都覺得他像是外星人一樣。雖然他對新事物很感興趣,但他非常熱愛真實的聲音。他不喜歡電子鋼琴,即使在演唱會上,也是在真正的鋼琴上裝設麥克風。我自己也盡量不碰電腦,以免打亂腦袋裡形成的歌詞和音樂的意象。這一點我曾在演唱會後對YOSHIKI說過,他聽了很高興。我自己也是手寫歌詞的,我曾試過用電子打字機,但不適合我。當你用鋼筆滑過潔白的紙張時,創作彷彿是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我很喜愛這些瞬間,遇見一個不熟悉的自己是非常愉快的感覺。雖然書寫歌詞和樂譜的方式不同,但毫無疑問,YOSHIKI感受到的應該也是一樣的。因此,當我第一次看到YOSHIKI親手寫的樂譜時,感受到的是喜悅和正能量。


    當我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回到飯店時,已經接近凌晨2點。

    我打開襖門,看到月亮升得更高,超過了高樓大廈。那蒼白的幻想在背後亮麗的紅光鏈條映襯下逐漸消失。

    於是,我一個人站在洛杉磯飯店的窗前,試圖找到解決辦法。YOSHIKI說他現在正進入〈ART OF LIFE〉錄製的最後階段。他終於完成了這首讓他痛苦了那麼久的複雜作品... 就這麼簡單嗎?輕而易舉?不可能吧...

    這時,我感覺背後有個無形幽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相信有些訊息能穿越時空從天而降,我曾經聽過那些穿越時間和空間的聲音,我認為這跟最近流行的通靈或神秘現象不同。遺憾的是,我沒有超自然能力。我跟每個人都一樣,只是可能我的直覺和同理心更強一點點。就在不久前,跟YOSHIKI談話時,我聽到了某個聲音。

    疲憊於尋找光明,我回想起第一次見到YOSHIKI的那一天。


    那是四年前的夏天。在我的辦公室裡,除了家人,沒有人知道的地方,YOSHIKI突然出現了。

    我剛剛做了眼睛手術,正處於絕望和恐懼的谷底。

    醫生冷冰冰的話語在我腦中亂響,他說如果我不能完全休息,我就會失去視力。

    如果我再也看不見了... 這是一個我害怕的危機。緊急手術時,外科醫生的手術刀和針刺入我的眼睛。或許是因為麻醉的作用,我像在夢中一樣聽到醫生的聲音,手術刀的金屬聲像海浪一樣靠近,又遠去。


    手術很成功,光明回到了我的眼睛裡。然而,即使被要求完全休息,對於失去視力的恐懼依然揮之不去。我擔心,明天我會不會再也看不見了...

    我在剛剛租來的辦公室裡度過時間,坐在可以躺下的椅子上,整天聽著收音機。

    我無法做訪談,也無法寫作。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整天坐在沙發上,閉著眼睛。

    我18歲時來到東京,自那以後的十五年裡,我像瘋了一樣拼命前進。因為我決心成為世界上最好的作家,所以我拼盡全力,沒完沒了的跟出版商和編輯爭吵。他們憑什麼教訓我「這樣寫就會賣得好」?由於過勞,我傷害了自己的眼睛。

    現在該怎麼辦?就在我完全陷入絕望的時刻,YOSHIKI的音樂出現了,突然插進了我的胸口。「哎,停下!」我看不見那是誰,也不知道這是誰的行為。胸口感覺被刀刺穿,令人顫抖...

    然而,YOSHIKI並不是來給我致命一擊的。他把靈巧的音符插進來,輕柔撫慰我壓抑的靈魂。房間裡響起了清晰和諧的鋼琴旋律。


    起初,我不知道這是誰的音樂,也不知道它叫什麼名字。那刺耳的嗓音甚至不像是人類的聲音。我淚流滿面,毫無理由的淚水帶來了釋放。每次收音機播放這首歌時,我都會立刻把音量調到最大,讓整個身體感受那聲波。這是一種震撼心靈的戲劇性享受。後來我才知道,這首歌叫〈Endless Rain〉。

    一年後,YOSHIKI再次出現在我面前。第二次是在我的辦公室。我打開門準備進去時,看到對面坐著YOSHIKI,正在穿鞋。他抬起頭,看到我。那柔和的表情讓我瞬間停住腳步。YOSHIKI彷彿由內而外的發光,散發出如同月光般的奇異藍光。

    他似乎被藍色的絲線纏繞著。

    我的辦公室名叫「手動治療工作室」,既是我的作家辦公室,也是國際級物理治療師白石宏的診所。YOSHIKI正是來這裡治療頸部的傷病。

    這是個完美的巧合。但我確信,與YOSHIKI的相遇是命中註定的。彷彿我遇見了貝多芬或馮·歌德。不,與YOSHIKI的關係與過去任何作家或音樂家的關係都不同。我想展望未來。

    夏去秋至,然後是冬天。35歲的我,已經告別了青春,開始隨著『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巡演。不僅是為了寫書,更是為了成為白石宏的「影子」。


    我和白石已經一起旅行過很多次。其中一次是1986年1月去紐奧良看超級盃(國家美式足球聯盟的年度冠軍賽)。就在前一天,白石奇蹟般治癒了芝加哥熊隊四分衛吉姆·馬克曼的傷勢,並在全美的報紙和電視節目中獲得了大量讚譽,被稱為「拯救芝加哥熊隊危機的日本針灸大師」。另一段留下深刻印象的旅程是首爾奧運會,白石陪同運動員鈴木大地和齋藤仁。在白石為運動員治療的飯店房間裡,我一直和他在一起。那天晚上,當運動員們取得勝利時,我們兩人在自己的房間裡舉杯慶祝他們的勝利。

    沒有人認識我們,我們也不在聚光燈下,我們只是「幕後工作者」。無論是芝加哥熊隊奪冠的那天晚上,或是鈴木贏得金牌的那天晚上,還是X在東京巨蛋連續三天演唱會順利結束的那天晚上...


    在1989年秋天舉行的『ROSE & BLOOD TOUR』,是X與主流公司簽約後的第一次巡演。YOSHIKI在這次巡演中多次失去意識,幾次不得不中斷演唱會。第一次發生在10月30日的福岡。隨後在11月8日,巡演到第五個城市水戶的市民會館時,他在鼓獨奏前再次昏倒,演唱會被迫停止。11月11日在長野和13日在富山的演唱會順利進行,但在靜岡再次中斷。11月23日,回到澀谷公會堂的第二天,同樣的情況再次發生。這些中斷演唱會的情況迫使巡演計劃需要緊急調整。最重要的是必須嚴肅對待YOSHIKI的健康問題。由於過於激烈的鼓擊,他的頸部、肩部和背部都受了嚴重的傷。此外,巨大的心理壓力導致了嚴重的神經性疼痛。他去了許多醫院,但沒有一個能幫助他。這並不是普通的疾病,不能通過藥物和注射來治療。巡演到第二個月時,決定暫停巡演,專注於YOSHIKI的健康狀況。就在這時,大學醫院推薦了白石宏。

    起初,對白石的信任中夾雜著一些疑慮。但白石主要用針灸和強化訓練的手法,逐漸改善了YOSHIKI的狀況。根據需要,白石採用了各種治療方法 —— 手動治療、按摩、貼紮和灸療。在1990年2月4日的武道館「復活公演」演唱會上,YOSHIKI要求白石在旁陪伴,直到演唱會結束。


    窗外,警車刺耳的警笛聲劃破了夜空。十五年前,我第一次來到這個城市時,它對我來說像是一個充滿夢想和希望的異世界。但幾個月前爆發的黑人暴動,會不會讓洛杉磯淪落到成為無法重生的廢墟之城呢?

    其實,我和白石的相識也與洛杉磯有關。我們倆同年出生 —— 昭和31年(西元1956年),在大學三年級的春假,我們都獨自前往洛杉磯。白石想要認真學習教練工作的經驗,這個領域在當時的日本還處於起步階段。而我則對飛盤深深著迷,想去美國接受訓練,因為在日本沒有人能夠好好教我。白石花了三個星期時間守在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的教練室外,才獲准學習。而我則首次與世界級飛盤選手接觸,寄住在不同的人家裡,經歷了美國精神的洗禮。那是一段貧困的旅行,我每天的花費甚至不到5美元。

    我不會說英語,也無法正確理解那些友好的美國人給我的建議來提高自己的技藝。此外,許多事情跟我想像中的完全不同,這種文化衝擊讓我難以承受。我們倆在洛杉磯的夜空下,同時流下了眼淚,無法抑制內心的情感。那是一種極度的孤獨感,對失敗的認識,但同時也是對新世界開啟的喜悅之淚。這種內心誕生一個新自我的感覺是無與倫比的... 我和白石在同一時間經歷了相似的經驗,但直到兩年半後再次相遇時才得知這些巧合。我們的經歷不僅相似,精神上也很契合。我們都是各自領域的先驅,在日本找不到合作夥伴,彼此之間有著共同的使命感。此外,我們都對日本有了新的認識,這也將我們聯繫在一起。

    我們因為不滿足於只在日本發展而前往洛杉磯,懷抱著雄心壯志。無論是教練工作還是飛盤運動,我們都想更深入的了解美國文化。但當旅程結束後,我們倆,各自走上不同的道路,卻得出了同樣的結論:奇怪的是,這一切都指向了「日本」。白石對於美國出色的訓練系統、高超的貼紮技術和緊急應變措施感到驚嘆,這些都是日本所沒有的。但他越是觀察美國的教練,就越堅信「日本人在這個領域可以成為第一」,因為「對教練來說,最重要的是誠摯」。而我則因為見到美國人享受生活和運動的方式,完全不同於我所熟悉的「堅持」和「韌性」,而受到震撼。

    「這對身體有好處。」所以他們在超市買飲用水,選全麥麵包而不是白麵包。對我來說,這是個全新的發現,我在日本從沒見過或聽過這樣的事。偏愛天然食品是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追求的不是勝利或成功,而是充實的生活。然而,旅程結束時,我經歷了更大的震撼,當我認識到驅使他們過這種生活方式的原因時,一個美國人告訴我:「這本書現在對我們來說就像聖經,正是因為它,我們重新審視了我們的生活方式。」他給我看了一本書,作者的名字是日文名。我從沒聽說過他,但毫無疑問,一個在日本出生長大的人能對美國人產生如此影響。

    因此,我們都受到了美國的影響,對它懷有敬意,但同時也意識到,我們去那裡只是為了重新認識我們對日本的感情。此外,我和白石還有一個共同的強烈願望:「有一天,一定要成為在全球活動的日本人。」

    白石後來逐漸精進自己的技術,成為一位著名的物理治療師。他的技術可以說是神秘的,能迅速治癒運動員那些難以用西醫治療的傷病。然而,這是真正的科學,這很難用言語解釋,但當白石插針時,他能用內心的眼睛看到身體的反應機制。根據這些觀察插針,療效也會相對應的顯現。對白石來說,這是一種科學治療。對那些自癒能力較強、努力進行強化訓練的運動員來說,效果更加顯著。然而,對那些有天賦的運動員來說,心理上的衝突才是他們肩上的重擔。

    精神強於肉體...

    心理上的痛苦與衝突,會損害身體健康,有時還會產生無法用人體科學解釋的疼痛。YOSHIKI的情況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從西方科學的角度來看,這些劇痛的原因和治療方法完全不明。YOSHIKI因為擔心疼痛再度發作,無法上台演出,因此他尋求白石的幫助。

    儘管白石過去曾多次幫助世界體育明星在決賽中獲勝,如卡爾·路易斯、埃德溫·摩西、鈴木大地、齋藤仁、約翰·麥肯羅以及芝加哥熊隊,但他從未遇到過像YOSHIKI這樣的人。YOSHIKI的心理對身體狀況的影響如此之大,似乎「僅靠意念就能摧毀自己的身體」。即使對白石來說,YOSHIKI的心理能量也是一個未知的領域。因此,當YOSHIKI請求他陪伴整個巡演時,白石一開始是想拒絕的。

    「我真的很害怕。YOSHIKI的痛苦超過了我的針灸力量。運動員沒有這樣的問題,我無法承擔這樣的責任。」

    當我聽到這些話時,我說:「一定要做!」

    白石用抱歉的語氣回答:「雖然很羞愧,但這次我沒有信心!」

    自從我們一起在手動治療工作室工作以來,無論來找我們的運動員有多嚴重的傷病,我從未聽過白石說過要放棄。然而,在YOSHIKI的情況下,他卻如此迅速的想要退卻,舉起了白旗。他繼續說道:「如果這只是單純的身體損傷,比如肌肉撕裂,那沒有問題。我很清楚該怎麼治療。但YOSHIKI的情況... 心理層面的影響太大了。在演唱會期間,他變得太瘋狂,所有的能量變化都導致了劇痛。」白石皺著眉頭,殷切的解釋著。我想像著YOSHIKI在演唱會上的樣子,那種不斷增長的奇異張力。能夠在他身邊支持他,感受他散發出無法想像的巨大能量,這確實不是一件平凡的事情。如果連擁有頂級治療師自豪的白石都說出這樣的話,那一定是經過了深思熟慮的結果。

    「很害怕,真的很害怕...」白石幾乎帶著淚水的語氣說道。

    我完全理解他的感受,他的決定大概是正確的,但無論如何,這不是毫無意義的。運動員和藝術家的問題確實有一些共同之處。於是我說:

    「我明白。但一定要做,一切都會好起來的!這是必須做的,否則我們到目前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將失去意義。如果是你,你一定能做到!」

    白石一臉困惑的看著我。在他說完那些打退堂鼓的話之後,我居然還是如此堅定的回應說必須要做,那種不容置疑的語氣,讓人很難不懷疑我是不是有什麼隱秘的動機。

    「因為我也會和你一起去巡演,所以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但即使在我說完這些話後,白石仍然帶著憂慮的表情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因為我也會在身邊」... 這句話的意義,白石還沒有完全聽懂。


    於是,巡演開始了。更衣間旁邊特別設置了一個房間給白石教練用。來參加演唱會的觀眾排成一條長長人龍,繞過整個建築。在特製的治療床上,打赤膊的YOSHIKI面朝下躺著,白石將針滑入他的身體。

    完全的專注。對運動員來說,這關係到比賽勝負。而對YOSHIKI來說,如果演唱會期間出現無法立即緩解的劇痛,演唱會就不得不停止。在某種意義上,這裡的壓力和緊張比治療運動員更大。如果出現超過耐受極限的劇痛,即使是白石也無法立即處理。因此,他現在將能量注入YOSHIKI的身體,使他能承受三小時持續增長的緊繃感。頸部、肩部、腰部... 在打鼓時只要出現一秒鐘的意外,就會讓YOSHIKI陷入劇痛的深淵。頸部的激烈動作,任何醫生都會認為是自殺行為。左右擺動,彷彿頭顱隨時會甩落,這是X表演時的狂暴特色。白石說:「這一類甩頭的動作全都必須停止!」,YOSHIKI回答:「為什麼?」

    「因為你的頸部已經受傷了,如果繼續這樣動作,會造成更大的傷害。」

    「那請教教我,有什麼動作可以避免傷到頸部?」

    聽到這個問題,白石很驚訝,他對YOSHIKI的堅持和積極的態度感到震撼。他也不得不以積極的方式回答。白石解釋了等長訓練來強化頸部的方法,並建議了一些動作形式,以減少對頸部的傷害。例如,不要猛烈的左右擺動,好像頸部快要斷裂,而是更有節奏的轉動,先向右,然後利用向前的力量開始向左傾斜,要運用慣性。不只是用頸部肌肉發力,而是像彈簧一樣使用整個身體。但僅僅是左右搖擺身體也是不行的,需要固定身體核心,平穩的彈跳... 只要照著這樣做,對頸部的自我傷害和負荷就會減少,也會帶來更多樂趣。對粉絲來說,這看起來也會更有節奏感和律動感。

    白石還給了有關打鼓的建議,YOSHIKI在每次撥弄肩上的長髮或高舉鼓棒時展現的完美姿態,「最好像畫出八字形那樣動作」白石建議道。這些話讓YOSHIKI的形象更加清晰。當然,對白石來說,主要目標是減輕肩部、肘部和手腕的過度壓力。但這種將理想的身體動作與藝術家追求相結合的理念,讓YOSHIKI感到耳目一新。

    YOSHIKI曾認為,要表達他音樂中所追求的全部情感,不傷到身體幾乎是不可能的。他聽了白石的建議後心想,好吧,只要能創作、能演奏出美妙的音樂,就算付出身體完全崩壞的代價也無所謂。這是他的夢想。這就是YOSHIKI壯士斷腕的決心。然而,如果能更積極的與身體互動,追求不讓身體過度負擔的動作,那這不僅能提升打鼓的技巧,還能釋放更多的能量,從而使表演更加出色... 得知這一點後,YOSHIKI彷彿看到了另一端的光明。他希望能將更深層次的音樂核心傳達給世界,成為一個在高水平上進行表演的藝術家。無意識中,YOSHIKI完全專注於這個目標。


    「演唱會的第二天,就像馬拉松選手在跑完馬拉松後的第二天,再跑一次。」

    白石每次在連續的第二天演出前,觸診YOSHIKI的身體時,都會想到這些。在X的演唱會中,身體承受的負荷非常大,尤其是對鼓手YOSHIKI而言。雙腳不停猛踩著雙大鼓的踏板,雙手也像控制活物一樣使勁揮舞著鼓棒,這一切都要持續十到二十分鐘,需要短跑運動員的速度和馬拉松運動員的耐力。在運動領域中,這是兩種發展極端,要結合兩者的條件完全不合常理,但YOSHIKI作為音樂家,卻能實現這一點。有時候,他猛烈擊打鼓面,手被反彈的鐵片割傷,有時在演奏時弄傷了手腕和肩膀。這種情況需要持續的關注和護理。通常在第二天演出前,YOSHIKI會失眠,即使演唱會結束後他早早回到家,但還是無法入睡。他經常在中午左右來找白石,微笑著說:「我一直作曲到天亮。」,心理上的緊繃感實在是太強烈了,雖然身體極度疲憊,但頭腦依然清醒,導致他無法入睡。


    「第二天總是在極限的最邊緣。」

    當YOSHIKI閉上眼睛,雙手合十時,可以看出他的身體有多麼疲憊。為了消除這種疲勞並使身體在演出開始前達到最佳狀態,需要按照特定的方案進行針灸治療。白石的針灸方法跟其他針灸師完全不同,通常針灸是在經絡的特定點進行,但白石則是用針對疼痛進行興奮性的刺激。他把針插入幾乎看不見的肌肉部位,然後根據疼痛的特性,在適當的深度輕柔的上下移動針,施加刺激,這些動作的節奏和速度因傷病和症狀而異。對於YOSHIKI,就像對於那些在重要比賽前受傷的運動員一樣,需要使用相當積極的針灸方法。當然,這有時是非常痛苦的。在治療過程中,YOSHIKI經常呻吟,有時因劇烈的疼痛而無法說話。但重要的不僅是如何插針,還有如何接受這些治療。


    在巡演開始時,白石曾建議:「一開始表演最好慢慢來,逐漸加速,這樣後半場會更好。」

    YOSHIKI回答:「好。」然而,白石很快就意識到這個建議毫無用處。

    一旦這位音樂家登上舞台,他馬上就會全力以赴,這是他的性格。所以在演唱會前,白石經常給YOSHIKI使用「動態針灸」。通常,針灸不會立即見效。大多數情況下,白石使用的針灸效果會在第二天或第三天才顯現。有時根據傷勢,需要使用那些只有兩天後才見效的針灸,在演唱會前暫時不會有效果。所以,「動態針灸」成為了他的王牌。

    對YOSHIKI來說,身體負荷非常大。如果從運動的角度來看,他應該更頻繁的休息。但YOSHIKI拒絕這樣做,總是努力達到自己的極限,而當他超越極限時,X的世界才會真正展現出來。所以演唱會現場總是充滿類似於毒藥的氛圍。白石意識到他別無選擇,只能利用這種瘋狂的體力負荷。YOSHIKI動作越多,針灸的興奮效應就越強,狀態也逐漸改善。這為YOSHIKI提供了強大的支持,使他能在X的演唱會中,在不斷加速和增長的強大張力中,從頭到尾不間斷的演出。


    像往常一樣,白石插入一針又一針,提供刺激性的治療。

    房間裡充滿了能量。這時,針灸開始發揮作用。壓縮的宇宙能量通過針灸注入YOSHIKI的體內。我靜靜站在房間的一角。白石說,如果我在旁邊,能量會完全集中在治療上。針灸的奇蹟和療效產生了驚人的結果,從YOSHIKI頸部拔出的金針竟然閃耀著藍光。YOSHIKI、白石和我,彷彿成了這種能量融合的唯一見證者。


    我靜靜關上了洛杉磯夜景的窗戶,從冰箱裡拿出一瓶礦泉水喝了。這是和YOSHIKI在演唱會上喝的一樣的evian牌礦泉水。

    (但為什麼談話失去了活力?)

    看起來一切都很好,但還是缺少了什麼。這次採訪會變得毫無意義嗎?挫敗感包圍了我。我慢慢躺在寬大的床上,聽著〈Say Anything〉。雙手枕在後腦勺,茫然的望著天花板。

    這一切讓我反思,我們經歷的這段時間,與YOSHIKI和白石共同的努力,是否真的能被忠實呈現在這次訪談中?或許,有些東西是無法通過語言來完全表達的,正如那針灸過程中,奇蹟般的能量流動和治療效果。

    眼前浮現出巡演的畫面。

    在那個夜晚,我首先看到的是10月24日橫濱體育館的演出,當時YOSHIKI失去意識,演唱會被迫中止。隨著記憶的引導,我逐漸進入了夢鄉。

    在〈Say Anything〉中,TOSHI的歌聲轉換成了YOSHIKI的英語念白,聲音在旋律中逐漸消失。

妒嫉被美化成敘事詩的一頁

慾望被夢擁抱

可我的思緒依然紛亂

還有...


    在這段時候,我似乎已經在自己的夢中徘徊... 以下是我所做的夢...

    「他能重新回到舞台上嗎?」工作人員中的一個人問醫生。

    「回到舞台上?這個人現在可是在昏迷中!」醫生滿臉震驚看著提問的人。

    「不,他通常都是……」經紀人補充說,「稍微休息一下,他就會恢復了。所以白石老師一直在旁邊待命。」

    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頭戴黑色棒球帽、身穿黑色毛衣的白石。

    「...現在的情況完全不同以往...」白石用低沉的聲音回答,聲音被陰鬱的氣氛壓得很低。經紀人接著說:

    「每次他打完鼓獨奏後回來時,常常都處於半昏迷狀態。但稍微休息一下他就會恢復了,然後重新上台演奏鋼琴獨奏。但今天情況確實不同。」

    一陣沉默籠罩了整個房間。那天,YOSHIKI在演出前就因感冒發燒,是否能上台演出還不能確定。雖然他憑藉強大的意志力硬扛到現在,但在狂暴的鼓獨奏中,他的精神力量像玻璃一樣破碎。現在,YOSHIKI躺在旁邊的沙發上,身上裹著大量毛巾。

    「這是無濟於事的,」醫生信誓旦旦的說。

    整個房間瞬間彷彿冰凍了。明星的更衣間突然充滿了冰冷的寒意,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必須中止演唱會!」醫生堅持最壞的打算。

    工作人員壓抑的沉默著。橫濱體育館裡擠滿了超過一萬名觀眾。儘管演出開始延遲,但從觀眾的眼裡看來,演唱會進行得很順利。開場後,樂團演奏了五首歌,然後是YOSHIKI的鼓獨奏。在持續了將近二十分鐘格外長的獨奏之後,YOSHIKI像瘋了一樣開始破壞鼓組。他搖搖晃晃的高舉著一個鈸片,用力砸向地面,當鈸片破碎的瞬間,YOSHIKI在耀眼的火花和震耳欲聾的噪音中倒下了。

    體育館裡充滿了驚恐的尖叫聲。

    舞台陷入了黑暗,一絲光亮都沒有。

    巴哈的《G弦上的咏嘆調》響起。

    在黑暗的舞台上,工作人員的黑影四處奔走,試圖將仍然躺在地上的YOSHIKI抬走。

    「YOSHIKI!」

    「YOSHIKI!」

    喊聲不斷。這些聲音充滿了懇求,悲傷和壓抑的啜泣。

    觀眾的心被深深觸動,女孩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終於,舞台上的燈光亮起,HIDE的吉他獨奏開始了。

    (沒事的,YOSHIKI一定會回來的...)

    X最狂熱的粉絲們都知道,YOSHIKI在鼓獨奏後破壞鼓組並在閃光之中倒下,是這次巡演的高潮之一。在橫濱演唱會之前,這一幕已經在新潟、福岡和東京巨蛋上演過了。音樂雜誌詳細描述了這一情景。而在HIDE的吉他獨奏之後,YOSHIKI應該會重新出現在舞台上,穿著長禮服,手捧玫瑰花束,充滿活力的回來。

    (但今天他倒下的情況與往常不同。)

    焦慮揮之不去。雖然大家都聽過那些故事,但親眼看到YOSHIKI在雷鳴般的聲響和閃光中倒下,任何人的心跳都會漏一拍。有些人認為演唱會上的一切內容,都是事先計劃好的表演。然而,X的演唱會總是充滿了超越計劃的危險和挑戰。僅僅是長達二十分鐘的高速鼓獨奏,就足以令人膽顫心驚。在這段時間裡,YOSHIKI的雙腳以接近每分鐘八百次的速度踩著大鼓踏板。不過五分鐘,YOSHIKI就會陷入缺氧狀態,頭腦一片空白。然而,他過去也失去意識過很多次了。無論這段表演事先計劃得多麼周全,也無法保證YOSHIKI能夠再次站上舞台。觀眾們滿懷焦慮注視著HIDE繼續進行的吉他獨奏。

    這一天,觀眾的擔憂並非杞人憂天。YOSHIKI在舞台上失去意識後,依然閉著眼睛躺著。

    (他一定會回來的。)


    猶如嘲笑著粉絲們的祈求,YOSHIKI被邪惡的化身拖入了黑暗的深淵。

    YOSHIKI睜開眼睛,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腿上滑動。一股涼爽的水流淋在他的肩膀上。

    森林深處。

    YOSHIKI那失去能量的身體橫躺在山澗中,溪水在蕨類植物之間流淌。

    又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腿上滑過。他低頭一看,發現一條巨大的斑紋蛇纏繞著他的腿,紅色的舌尖不斷伸縮,慢慢逼近。

    他的意識仍然在邊緣徘徊。

    瀑布不斷傾瀉在他的肩膀上,冰冷的水流透過身體。爬行動物無情的眼睛緊緊盯著YOSHIKI,冰冷的寒意遍布全身。YOSHIKI因為恐懼而無法動彈。就在這時,遠處傳來狼嚎聲,那條蛇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異樣,它害怕的從YOSHIKI腿上滑下,迅速滑入蕨類植物的陰影中消失了。

    得救了... YOSHIKI最後的力氣也耗盡了,他深深嘆了口氣,背靠在溪水中。長長的頭髮在水中飄蕩,像水草一樣。又是一個深深的嘆息,無論如何,命是保住了。

    就在這時,YOSHIKI清晰的感受到危險。他的臉頰被一陣風撫過,帶來了血腥味。他不由自主的轉過頭去,無法忍受這死亡的氣息。


    YOSHIKI突然睜開了眼睛。

    「沒事的,我可以的!」他大喊一聲,從治療床上跳了起來。HIDE的吉他獨奏還沒有結束。更衣間立即充滿了生氣。

    「YOSHIKI睜開眼睛了!」所有工作人員都從心底感到高興。

    醫生驚訝的說:「我從沒見過這種情況!」

    全體工作人員都充滿了能量。YOSHIKI是不朽的,在他恢復意識後,一如既往,他會更強力的演出。白石走向YOSHIKI,檢查他的狀況。看來最糟的情況 —— 中止演唱會,已經避免了。除了白石和髮型師之外,所有工作人員都離開了更衣間,開始準備讓YOSHIKI重返舞台。此時此刻,我感覺到原本像停止跳動的心臟,終於再次跳動了。

    然而,在大家高興的準備時,YOSHIKI再次失去意識。這一天,他無法戰勝那反覆出現的噩夢。


    此時吉他獨奏結束,舞台燈光熄滅,只有背景音樂在會場中迴盪。觀眾們在等待YOSHIKI,他們準備好無論等多久,只要他能出現就好。

    所有樂團成員,包括從舞台回來的HIDE,都來到了YOSHIKI的更衣間,他們想先看看他的狀況,再決定是否繼續演唱會,這並沒有花太多時間,HIDE搖了搖頭。走廊再次充滿了議論紛紛的交談聲。

    「往出口走!」

    「馬上準備車子!」

    「行李等會再說。」

    「先不要讓觀眾離開會場,避免引起恐慌,首先要確保YOSHIKI的安全!」

    工作人員加倍努力的在走廊上奔跑,沒有人停下腳步。在這緊急時刻,除了樂團成員,工作人員都深刻感受到事態的嚴重和危險。

    YOSHIKI被送往醫院。

    HIDE背靠著走廊上的牆,慢慢蹲下。白石也走過來。

    HIDE向他解釋情況:

    「雖然他自己堅持說能演奏,但我們決定中止演唱會。這情況有點像上次... 我覺得這非常危險!」

    就像那次一樣...

    在他們抵達洛杉磯錄製第三張專輯後不久,YOSHIKI嚴重傷到了脖子。可怕的疼痛讓他痛不欲生,陷入了劇痛的深淵,樂團不得不將錄製工作延後了將近半年。如果今天過於勉強,可能會再次引發同樣的傷勢,進而不得不取消接下來的所有演唱會。

    (到底該怎麼辦)


    白石陷入了困境,他比誰都了解YOSHIKI的身體狀況。從巡演開始到今天,他一直讓YOSHIKI以最佳狀態上台。但有時候,白石對YOSHIKI面對的奇怪誘惑感到震驚。

    演出停止後三十分鐘,舞台上的燈光全都亮起。但出現在觀眾面前的不是樂團成員,而是幾位工作人員。

    悲傷的呼喊聲在會場中迴響。

    觀眾們立刻猜到這代表什麼。一名負責人員拿起麥克風開始宣布:

    「首先,對於演唱會的中止,我深表歉意。我知道你們都深愛著X樂團,YOSHIKI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話音剛落,觀眾席上響起了一片悲痛的哀號聲。

    「沒什麼大不了的,沒有必要擔心。」負責人提高聲音,試圖安撫群眾。「雖然YOSHIKI憑藉著意志力堅持到現在,但在鼓獨奏後他失去了意識... 現在他已經被送往醫院。」

    舞台燈光亮起,TOSHI走上台。他用演唱會上從沒聽過的語氣說:

    「請聽我說,現在沒辦法了。YOSHIKI已經被送往醫院。...但現在請不要擔心,X一定會回來的!」

    TOSHI的話讓觀眾稍微平靜下來。

    隨後宣布將擇期舉辦補公演,今天的門票將可用於補公演的演出。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觀眾們滿懷不滿和焦慮的離開了會場。舞台上僅剩下價值超過一億日圓的音響系統和舞台設備。


    當YOSHIKI被送往醫院後,我悄悄打開了更衣間的門,裡面已經空無一人。

    白色燈光照亮了散落在地上的使用過的白毛巾,還有未曾動過的新鮮水果拼盤。

    失去了主人的更衣間。

    這間一直充滿YOSHIKI生命力和瘋狂精神的更衣間,如今變得空蕩蕩,彷彿失去了靈魂。YOSHIKI心愛的收音機被遺忘在一旁。看來所有的工作人員都在忙亂和緊張中。

    我靜靜坐在靠近YOSHIKI曾躺過的沙發旁的一張椅子上。

    我喜歡獨自一人待在舞台後方,當慶典結束、燈光熄滅後,只剩下空虛... 不,我不喜歡空虛。但為什麼每次慶典結束後,這種空虛總是席捲而來呢?從小我就討厭這種空虛。我喜歡慶典,但厭惡那結束後的悲傷... 然而,不知為何,我卻成了這空虛的專家。

    作家,空虛的專家。

    有人知道世上有這樣的職業嗎?

    在舞台的另一面,這裡曾上演著明亮、震撼、讓人全身心投入的戲劇性演出。

    當觀眾和明星們離開後,我彷彿能與這從未被燈光照亮的更衣間、白色牆壁,以及被踢開散落的椅子對話。

    那些從未成為焦點的事物,無目標且無喜悅的空虛,就像在胸口劃開了一道傷口。然而,漸漸的,心中的傷口開始滾燙,眼眶也熱淚盈眶。當全身充滿滿足和充實感時,那種喜悅無可比擬。

    我是幸運的,因為我意識到了自己的特殊能力。很多人無法看見自己的能力,只關注那些理所當然的職業,但首先要問自己有哪些能力。我不知不覺中發現了自己「與空虛對話的能力」,並從那時起精進這項技能。後來我明白,空虛可以成為驚人的力量來源。藉此,我感覺自己體內隱藏著一個能與空虛交換能量的系統。當這種感覺變得更加明確時,奇妙的邂逅也隨之而來。


     YOSHIKI的更衣間。但今天的空虛與往常不同,完全不是那種救贖的避難所。這次熱情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充滿這裡。這是X巡演期間,我第一次感受到燃燒不完全的感覺。那天我比平常晚到了很多,因為我帶一位外國朋友來看X的演唱會,無論如何都想讓他見識一下。在我們通常會和白石交流的時間裡,YOSHIKI卻沒能得到我的關注,真是懊惱。尤其是今天,我答應過白石要在身邊的,如今在這個重要時刻缺席,讓我感到羞愧。這是我們的失敗。

    但還有些奇怪的事。

    當我回想起這些時,突然感覺到一陣冷風吹過我的後頸。

    (誰在這裡?!)

    我猛然回頭,但什麼也沒看到。

    牆上掛著一面大鏡子,它只反映了我,一個仔細看著鏡子的人。

    (有人在這裡,這裡絕對有個人在我背後偷偷靠近)

    看著白色的天花板,我想起了從舞台上被帶下來的YOSHIKI,那是在鼓獨奏之後。

    這裡面有些奇怪的地方。真的,有點不對勁。通常,即使他半昏迷,他仍然充滿生命力。但今天不是這樣。

    (會不會是感冒了?)

    (不對,這對YOSHIKI來說還是很不尋常)

    (從舞台上帶下來的只有他的身體...)

    (身體?)

    (對,裡面沒有靈魂)

    (但怎麼可能有沒有靈魂的身體?!)

    (如果身體裡有靈魂,它不可能這麼沒有生命力)

    (那YOSHIKI到底在哪裡?)

    就在這時,我的脖子再次感受到一陣寒意,但這次像是刀鋒般銳利的觸感。

    (誰在這裡?)

    我不由自主的轉身看向鏡子,鏡中映出我的身影。但這次,我的目光被一絲難以察覺的奇怪之處吸引住了。在那冰冷閃亮的鏡子中央,有一朵鮮紅的玫瑰在閃耀。我走近一看,發現那其實是一抹紅色的唇膏印。

    但是,這唇膏印為何會在這裡?

    這不是簡單的圖案,而是一個以奇怪角度抹上的標記。YOSHIKI在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他的身體被送往醫院,但他的靈魂卻被帶到了另一個地方,可能正受傷並痛苦著...


    我從橫濱體育館搭了計程車回到山下町的飯店。進房後,白石在那裡等著我。他看到我,說道:

    「他還沒從醫院回來。」

    「對,估計還得再待一陣子,打點滴需要時間。」

    我點了點頭,坐在沙發上。飯店昏暗的燈光正好符合今晚的心情。

    為了打破沉默,白石開口說:

    「今天早上按計劃,我被早早叫來,馬上開始治療。我和YOSHIKI兩個人在一起,治療後我們聊了一下天。當然,他也有點感冒... 但很奇怪...有些地方和平常不一樣。」

    白石看著我,似乎在尋求幫助。隨後他嘆了口氣說:「看來是有些心理問題。」

    白石學過針灸,能用針治療那些西醫認為原因不明的疼痛。似乎對於那些由心理原因引起的疼痛,東方醫學如針灸和艾灸更為有效。然而,YOSHIKI在創作與瘋狂邊緣徘徊的混亂狀態,連白石自己也無法駕馭。這一夜,他遭遇了失敗。白石慢慢的繼續說:

    「當然,他的感冒很嚴重,健康狀況本來就很差,但看來昨天發生了什麼事。」

    「昨天?」

    「在拍攝單曲封面的時候,有一個場景是他全裸被水流灌著。」

    「水...」

    我腦中浮現出零碎的畫面。

    在水中,

    赤裸的YOSHIKI,

    濕透的長髮,

    留在鏡子上的鮮紅唇印。

    我問道:「在那裡有什麼太過艱難的地方嗎?」

    「沒有,沒什麼危險。說實話,大約中午的時候,我就建議最好取消演出。但他堅定的說要演出... 說真的,他能堅持這麼久已經很讓人驚訝了。」

    我和白石剛才都看到了被抬下來的YOSHIKI。我知道白石也想起了那一刻。我說:

    「他平時應該更有活力的,對吧?」

    「是啊,他渾身都是能量。不管他摔倒多少次,總是能再站上舞台。只需稍微休息一下,他就會重新活力滿滿的。但今天不是這樣。」

    沒有靈魂的YOSHIKI的身體。我的腦海中再次浮現出那幕場景,YOSHIKI在鼓獨奏結束後,依然打著赤膊,只穿著黑色皮褲,躺在沙發上,完全疲憊不堪。一個活在創作與瘋狂邊緣的音樂家...

    YOSHIKI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的靈魂在哪裡?也許我的使命就是追隨他的靈魂。白石只能插上他那細細的針,而藝術家的靈魂深處,正是我旅程的開始。

    白石說:「今晚我們先回去休息吧。」

    「好。」我回答後站了起來。

    在飯店門口,我陪白石坐上了計程車,而我決定走路回去。已經是晚上11點多了,10月底的涼風冰涼的撫過皮膚。飯店前面幾乎沒有行人,大家都已經回去休息了。

    (橫濱真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我步行前進,視線立刻被一條林蔭大道吸引。右側是山下公園,兩側的街燈發出微微顫動的白光。

    我有一種走在古老城市中的錯覺。山下公園對面是黑暗的海洋,海灣中船隻的燈光閃爍。夜風愉快地撫過我的臉。

    突然,我聽到了YOSHIKI的聲音:

    「旋律是從哪裡誕生的... 這真是令人驚奇...」

    作家的靈魂遠離身體,自由地在不同的世界和時代旅行。毫無疑問,YOSHIKI也是如此。

    (再走一會兒吧。)


    我把手插進口袋,繼續向前走。就在這時...

    石頭地面的整個表面都被玫瑰花覆蓋,隨之而來的是一股難聞的氣味。我無法分辨先感受到的是玫瑰還是臭味。

    一個女人站在我面前。她有著大大的黑色眼睛,毫無表情,冰冷的美麗過目難忘。她看起來像是來自中世紀歐洲的貴婦,穿著白色蕾絲大領口和輕盈蓬鬆白色袖子的天鵝絨長裙。

    她腳下散落著無數紅玫瑰。

    她身後躺著幾十個不幸的女孩,滿身是刀傷、燒傷,全身鮮血淋漓。有些還在呻吟,喘息著。在她上方,YOSHIKI被鎖鏈綁住雙手,吊在城堡的牆上,依然半裸著上半身,只穿著黑色皮褲。

    我不由自主的低聲說:

    「伊莉莎白...」

    她的表情沒有變化。

    我們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

    她的目光遠遠眺望著,彷彿看穿了我的腦海。

    臭味變得難以忍受。

    這種令人作嘔的現實,讓人無法直視。

    YOSHIKI的呻吟聲傳來。


傷痛的玫瑰 我不願看見

傷痛的玫瑰 在痛苦之中

傷痛的玫瑰 


    「我看錯他了。」伊莉莎白冷冷的說。

    我看向她,又看向YOSHIKI。

    伊莉莎白...


    巴托里·伊莉莎白出生於16世紀末的一個匈牙利貴族家庭。為了保持年輕和美貌,她殺害了超過六百名年輕女孩,並用她們的血液沐浴。她最愛聽別人讚美她的美貌。她擁有一面自己設計的八角形手工鏡子,經常躺在床上凝視自己的臉。但即使在鏡子前,她也從不微笑。她的自戀超越了一切可以想像的範圍。

    她一生中經常遭受劇烈頭痛,無端發作神經性癲癇,憤怒轉為抽搐,她在床上翻滾,甚至咬那些試圖幫助她的女僕。可當她聽到女孩們的尖叫和呻吟時,她的疼痛竟奇蹟般減輕了。

    後來,在遠離人煙的恰赫季采城堡,伊莉莎白開始殘忍殺害那些被貧窮農民送來的女孩,這成了她一種慘無人道的嗜好。那些女孩帶著愉快的心情走進城堡,彷彿是去野餐。但一旦進入城堡,她們幾乎沒有活著出來的機會。最終,當她們被折磨得體無完膚,血液流乾後,屍體就被埋在花園角落。那個花園裡盛開著許多美麗的玫瑰花叢,這些玫瑰是費盡心力從布達佩斯運來的。


    玫瑰的嘆息默默注視著伊莉莎白的恐怖行徑。

    這個傳說給YOSHIKI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因此創作了組曲〈Rose of Pain〉。這首曲子成為出道專輯《BLUE BLOOD》的壓軸,由完整的管弦樂團演奏。

    然而...

    「如果要救他,」伊莉莎白面無表情的說,「所有女孩手中的玫瑰將會落在他身上。」那些女孩的身影已經完全無法辨認。

    當我看向那邊時,全身被寒意包圍,一陣劇烈的反胃襲來,幾乎讓我作嘔。我根本無法靠近那些滿身是血的女孩,甚至連看都不敢看她們。

    如果YOSHIKI永遠無法擺脫伊莉莎白的詛咒...

    「我愛過他。在我被審判、被關押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石牢378年後,我相信他就是那位能救我的心愛男人。但他拋棄了我,任我自生自滅。我恨他。」

    被綁著的YOSHIKI一動也不動。

    1611年1月,在匈牙利的比查城堡舉行伊莉莎白伯爵夫人的審判。她的同夥,多蘿西和伊洛娜,被活活燒死,而伊莉莎白則被判終身監禁。

    根據瑟佐伯爵的判決,石匠來到恰赫季采城堡,將伊莉莎白囚禁在城堡中的一間磚房,用石頭和石灰封死了所有的窗戶。她被活埋在這個巨大而完全黑暗的墳墓中,只留下一個小孔,從這裡給她送食物和水,但沒有任何陽光能夠透入。

    完全沒有光,完全的孤獨。

    一年過去,又一年,到了第三年的夏天,她去世了。

    或許,那年夏天從布達佩斯運來的玫瑰開得格外美麗...


    自從結婚以來,伊莉莎白的丈夫幾乎一直在戰場上,她感到極度不滿。為了避免與唠叨的繼母見面,她整天站在鏡子前試穿衣服和珠寶。據說她非常嚮往維也納宮廷的奢華生活...

    伊莉莎白再次用冷冷的目光刺向我。

    此時我大聲喊道:

    「妳不是玫瑰!」

    為什麼會說出這句話?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注意到她的嘴角扭曲了。

    霧中傳來狼嚎聲,緊接著一聲恐怖的雷鳴響起,閃電同時擊中了城堡的牆壁。

    YOSHIKI從枷鎖中解脫,靜靜回到自己的身體裡。

    渾身是血的女孩們、玫瑰花瓣以及伊莉莎白全都消失了。

    只剩下一枝盛開的花朵。

    我走上前去撿起它。那是一枝白色的山楂花。

    白色的山楂花... 它與玫瑰同時在5月開花,散發出強烈的香氣。據說這種氣味類似於女性生殖器的分泌物。在花語中,它象徵著希望。然而,儘管如此,在中世紀,人們對山楂花的綻放感到不愉快,「在五月節坐在山楂樹下是不吉利的」,這在歌曲中也有提及,例如〈玫瑰姑娘〉。

    山楂花擁有驚人的力量,它能激發愛情,它有能力在心中種下愛情的種子,奇妙的在心中喚起心愛之人的形象。但它也有刺,它能誘惑你,然後拒絕你。一種會吸引人但又會拒絕的花。


    YOSHIKI被玫瑰和那位心懷愛意卻犯下罪行的女子所吸引,但現實卻完全不同。

    為此,他繼續在封閉的洞穴中受罰,受盡折磨。伊莉莎白持續誘惑YOSHIKI,而他無法拯救她。在那流淌著泉水的洞穴中,YOSHIKI能否親手掙脫束縛,迎向光明... 這是一場為了從漫長混亂中自由飛向天空的搏鬥。或許,這正是〈ART OF LIFE〉這首長達三十分鐘的曲子所要傳達的意境。


    黎明時分,當洛杉磯的太陽升起,我感到了一絲緩解。雖然天空中仍有些雲朵,這大概是因為日益嚴重的霧霾問題。

    我決定從飯店出發,前往西木區。路上經過了麥克阿瑟公園,這裡綠意盎然,但我再次清晰感受到城市中的不愉快變化。公園西側可以看到被挖土機掘起的土地,顯然這裡正在建設洛杉磯新開通的地鐵站。此外,公園東部的景象更讓人不快,廣闊的綠地上聚集了大量遊民之類的的人,他們顯然在喝酒、吸毒,因為經常可以看到路都走不直的人,還有一些中年男子只能在地上爬行。

    當我來到市中心時,這裡熱鬧非凡,但感覺已不再像是一個英語城市。周圍幾乎都是墨西哥人和拉丁美洲人。這似乎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只剩下名字 —— 洛杉磯,美國。也許,下次我再來的時候,這裡的名字也會變得不一樣了。

    城市是一個有生命的存在,時間在流逝。

    當然,洛杉磯的南部、北部和東部郊區正在快速發展,但市中心似乎正在走向衰敗。

    小東京能否保持它的日本氛圍?洛杉磯能否繼續成為一個充滿夢想、安全可居的城市?

    從飯店窗戶看到的景象 —— 「藍月升起在沙漠上」,我還沒有完全理解。加州的藍天和陽光失去了往日的光輝,陷入陰影。十五年前,我無法想像會有這樣的情況。這就是現實,讓人感到嚴重的危機感。


    在飛往東京的飛機上,我注意到有許多空位,這大概是經濟危機的影響。我換到靠窗的位置,坐在三個座位的那一排,舒適的把手放在扶手上。

    「我非常喜歡水。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真的很喜歡。」YOSHIKI的話突然浮現在我腦海中。水和YOSHIKI... 這之間似乎有某種聯繫。

    我試圖讓自己不要把一切都過於戲劇化,但內心卻有一種情感在抗拒。

    那個滿月之夜我做的夢。有些東西,我至今還沒有注意到。另一方面,還有許多我不明白的地方。一個接一個的神秘暗示出現在我面前。我陷入了圍繞YOSHIKI命運的陷阱中,感覺自己越陷越深。


    那天,在前往西木區之前,我先吃了晚餐,然後回到房間。然而,內心始終無法平靜,於是我下樓到大廳。我不想坐在大廳,也不打算走出去。忽然,一道奇異的光芒吸引了我,於是停在大廳旁的藝術畫廊入口前,彷彿被施了魔法般,便走了進去。眼前是一尊大約一米半高的透明水晶浮雕,它以強大的力量吸引著我。

    雕塑的主題是一個擁有獅鬃般頭髮的裸男,他的頭髮狂野地向後甩,展示出充滿生命力的身軀。他用一隻手擁抱著一位美麗女子,另一隻手向前伸展,彷彿在向前奔跑。犀利的目光和堅毅的表情讓人感到害怕。女子的身體優雅美麗。但她眼睛閉著,要嘛已經死亡,要嘛失去了意識。

    從震撼中稍微回過神來後,我尋找作品的名稱標示牌。這是「Ὀρφεύς」。

    (奧菲斯...)

    傳說他是生活在色雷斯的一位詩人,才華橫溢的音樂家,善良且俊美的年輕人。他的母親是掌管英雄史詩的繆斯女神卡利俄佩,而父親是太陽神阿波羅,也是整個民族中最有音樂才華的人。他從出生起就是一位藝術家,他心愛的豎琴是母親的好友,這是父親送給他的禮物。當奧菲斯彈奏豎琴時,不僅所有的森林居民,從小鳥到猛獸,甚至河流、山脈、樹木和草地都被他迷住了。

    與他相配的美麗女子是歐律狄刻。然而,他們剛舉行婚禮不久,有一天歐律狄刻被一條毒蛇咬傷腳部,不幸身亡。幸福的時光結束了,悲痛欲絕的奧菲斯日日以淚洗面。有一天,他決定無論面臨多大的危險,都要前往冥界,帶回心愛的妻子。愛的執著引領他進入那恐怖的死亡之國,即使是諸神也沒有經過許可也不得進入的地獄。

    彈奏著豎琴,奧菲斯進入了冥界。在死亡之河上,靈魂的擺渡人卡戎被美妙的音樂深深吸引,竟然忘記了收取渡河錢,隨著音樂的節奏劃動船槳。冥王黑帝斯和王后波瑟芬妮也沒有責問這個擅闖者,而是被那悲傷的音樂深深打動,答應了讓他帶回心愛的妻子。

    通常冷酷無情的黑帝斯本不同意,但這次王后波瑟芬妮破例允許他和歐律狄刻一起返回人間。然而,她設了一個條件:「在回到人間之前,奧菲斯絕對不能回頭看跟在後面的歐律狄刻。」

    當然,奧菲斯沒有異議。他堅定的承諾不回頭看,並開始啟程返回人間。但是,在亡靈的世界裡,靈魂行動起來是無聲無息的,奧菲斯不確定歐律狄刻是否真的跟在他身後。「或許,黑帝斯騙了我,我是獨自回去的?只要能聽到她的一聲,一個聲音就好。不,不如快點到達地面,再看看我那心愛的面孔。」就在這樣的疑慮和矛盾中,奧菲斯走在漫長的黑暗冥途上,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

    終於,他到達了地面。陽光刺眼地照在他的眼睛上。終於!回來了!喜悅充滿了他的心,他覺得自己像個神。他張開雙臂回頭看... 但太早了,歐律狄刻還差半步留在冥界,「再見,奧菲斯!」歐律狄刻的聲音和她的身影一起消失在黑暗中,完全墮入冥界。這就是一切,冥界的大門再也沒有為奧菲斯打開過。

    奧菲斯悲慟不已,獨自一人在荒野中徘徊,隱離塵世。

    當時,色雷斯的酒神戴歐尼修斯正在進行秘密儀式,酒神的瘋狂女信徒邁那得斯在森林和田野中舉行狂野的慶典。不幸的是,她遇到了六神無主的奧菲斯,並徒手將他撕成碎片。奧菲斯因為一直被妻子的影像所困擾,看不見其他女性。據說,這讓邁那得斯起了殺心。

    她將奧菲斯的頭顱和豎琴扔進海中。波浪將它們沖到萊斯博斯島,島上的居民給了奧菲斯隆重的葬禮。自那時起,萊斯博斯島接連誕生了許多著名的詩人和學者,從乘坐海豚的偉大獵人奧里昂,到才華橫溢的女詩人莎芙。萊斯博斯因此被稱為「文化之島」。

    奧菲斯的靈魂與歐律狄刻的靈魂在極樂世界的田野上遊蕩,至今仍以美妙的歌聲愉悅著那裡的居民。他的豎琴升上了天空,成為天琴座。(摘自《古希臘神話》)


    著名的法國詩人尚·考克多根據奧菲斯的神話拍攝了三部電影,描述生於現代的奧菲斯也是一位詩人,能夠通過鏡子進入死亡之國。影片中那句法語台詞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在我們的世界,鏡子是生與死之間的界線。」

    新大谷飯店畫廊裡展示的「奧菲斯」雕塑,刻劃了他急切的想要返回人間,拯救歐律狄刻的瞬間,整個作品表達了驚人的意志和毅力。我被這尊雕塑深深吸引,甚至有種想偷偷把它帶走的衝動。

    我認識YOSHIKI,這一定跟他有某種聯繫。我站在那裡好一陣子,動彈不得。


    然後,畫廊深處的某樣東西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一尊鍍金的青銅雕像。女神微微前傾,展開背後的翅膀,立在一個約一米半高的基座上,從她身上散發出的光輝和魅力吸引了我。好像有某種記憶... 我站在那裡,但什麼也想不起來,這時身後傳來畫廊服務人員的聲音。

    「知道你在哪裡見過她嗎?」一位穿著昂貴西裝的日本人站在我面前,留著優雅的鬍子,微笑著,「想起來了嗎?」

    「呃... 在車子上?」我立刻想了起來。

    「對,勞斯萊斯車頭的立標。這是最初的作品。」

    「這麼大?」

    「當時在1911年,勞斯萊斯的車主們正在尋找一個可以裝飾引擎蓋的標誌。這尊青銅雕像是查爾斯·賽克斯為蒙塔古公爵創作的,模特兒是他的秘書。這件作品很受歡迎,賽克斯製作了一個縮小版,放在公爵的勞斯萊斯引擎蓋上。整個倫敦都非常喜歡這個雕像,最終公司決定將其作為官方標誌。這就是這個標誌的故事。」

    「完全一樣的嗎?」

    「當然,縮小版的一些細節保存得不太完整。但據說現在為客戶訂製的車輛,大約有10輛這樣的車,會裝上非常精細的縮小版雕像,連最微小的曲線都保留著。」

    YOSHIKI一定會想要這樣的東西。而且YOSHIKI已經擁有一輛勞斯萊斯了。他當然會想要這個。想到這裡,我不禁笑了。但當我看到作品的名稱時,我只能驚訝於這些奇妙的巧合。

    「這是名稱?」我滿懷敬畏的問服務人員。

    「是的,『狂喜之魂』(Spirit of Ecstasy),賽克斯最著名的作品。」

    狂喜之魂... 我在心裡默念了幾遍這些詞。『狂喜』... 這是可以用來描述YOSHIKI美學和藝術世界的基礎之一。他創立的唱片公司命名為「Extasy Records」,每年一次的盛會,集合所有旗下樂團的演唱會,稱為『EXTASY SUMMIT』。

    而『之魂』... YOSHIKI一直追求的只有一樣東西,那就是靈魂。

    「狂喜之魂。」

    我再次看向那尊金色雕像。展開微微不同的翅膀,它奇妙的讓人心臟停止跳動,但這種魔力不僅僅是美和魅力,它還包含了墜落的危險,一旦伸手接觸它,你可能會成為女神的玩物,再也無法逃脫...

    突然,我想起了什麼。YOSHIKI那倔強的面容。

    有一次聊天時,我隨口說了一句:「因為YOSHIKI是被選中的人...」

    YOSHIKI隨即反駁說:

    「不,我不同意。我做的一切都是自己選的,我一直都照自己的意願做選擇。」

    「意思就是說,沒有註定好的命運?」

    「如果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那活著就沒有意義啦。我是自己做選擇,才不認為我是被選中的。」

    看著認真反駁的YOSHIKI,我突然想起自己20歲時的樣子。然後默默點了幾下頭。那一刻,我感覺YOSHIKI就像是我的弟弟,因為我在他那個年紀時也不相信命運,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前進,誰能設限我?我向所有人證明這一點,最終經常和那些喜歡我、支持我的成年人吵架。如果那時我能跟人溝通的更圓滿,也許我的作家命運會不同。但當然,我對此完全不後悔。如果沒有過去的我,就不會有現在的我。保持自我並繼續前進 —— 這才是有意義的。

    經歷了各種不同的經驗,大約在32、33歲時,我開始意識到不一定要完全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像抵達了你一直追求的天空中的一片雲,這時你需要放鬆,依靠著這片雲。這種抵達的滿足感是存在的。但這完全不意味著怠惰或無能,也不是要遵從別人的意見。真正的滿足來自於在最合適的地方,與宇宙的偉大旨意和時間的流逝之間,自然和諧的生活。

    磨練你的天賦,完全投入其中,履行你被賦予的使命 —— 這是最令人高興、最幸福的生活。正因如此,我這個與搖滾樂毫無關聯的人,在一年內跟隨YOSHIKI和他的樂團,因為我得到了命運的直接指引。

    但是,和現在的YOSHIKI談論命運這些東西沒有意義。我無法準確的解釋這一切,他也沒有必要理解。從他的角度來看,這是一種錯誤的觀念。

    而我認為,對於一個需要磨練自己個人能力的人來說,敏感度是非常重要的,能夠堅持自己的信念,果斷拒絕現在認為不需要的東西,這是一種超越邏輯的敏感度,能夠不經過頭腦思考,而直接感受到外界的衝動,YOSHIKI正是擅長這一點,而當我看到他這樣的時候,我對他被命運選中的信念變得堅不可摧。

    (YOSHIKI是被「狂喜之魂」女神所鍾愛的。)

    奇怪的是,我無法抑制笑意。YOSHIKI按照自己的意願買了勞斯萊斯,但那裡已經有了等待他的翅膀女神... 終有一天,YOSHIKI會承認自己的命運,邁向更廣大的世界。這將是他新的開始。

    如果說是偶然的話,奧菲斯和「狂喜之魂」的相遇確實是完全的偶然,不該認為其中藏著什麼深層的聯繫,這樣就太牽強了。但是,當我在房間裡無法平靜,搭電梯下來並看到這兩件藝術品後,我就是直接感受到 —— 這是一個來自遠古時代的暗示,就算這當中沒有什麼特別深刻的聯繫,我也無法擺脫這種感覺 —— 奧菲斯和「狂喜之魂」女神都生活在一個與YOSHIKI相近的世界中。

    飛往東京的飛機有時顛簸了一下,像是在碎石路上飛馳。機艙某處傳來一聲啪響,就像一個袋子爆裂了,隨之是一聲短促的驚呼。在我前幾排,有一位女士的紙杯突然彈起,撞到天花板,然後可樂像煙火般灑落。就是這樣的情況。

    無論這是否符合某種理論,但理論通常與現實無法爭辯。

    終於,飛機恢復了平穩的飛行。我裹上毯子,直到成田機場都在睡夢中度過。



第四章 東京巨蛋.X的愛與終結

    當我從洛杉磯回來時,我收到了東京巨蛋「走向毀滅」演唱會的錄影帶。盒子裡精美放著兩盤大約一小時長的錄影帶,以及一本封面鮮艷的小冊子。小冊子裡有津田直士的序言。

    「當我遇見X時,他們是一團未知的變量。但這並不是因為我對他們了解不夠,而是因為他們自己也不知道未來等待著什麼。然而,他們的整個生命並不是等待未知的未來,而是努力在當下無怨無悔的生活。這就是這五個人的特質。他們是TOSHI、HIDE、PATA、TAIJI和YOSHIKI。」

    「我每天都見證著他們的奮鬥。但他們的對手是誰呢?可能是『流派的框架』、『道德的框架』、『常識的框架』?但或許,他們最大的對手是他們自己。大概,這就是X的本質。」

    當然,與四年前就開始與X一起前進的津田直士相比,我在第三張專輯發行後才加入,時間上無法比擬,但我也看到了他們是一團未知的變量。一方面,他們得到了熱烈的支持;另一方面,在包括成年人在內的社會中,他們的地位仍然是未知數。即使在年輕人中,對他們的態度也有很大的差異。那些了解他們的人,成為熱情的粉絲;而那些不了解他們的人,甚至完全不曉得他們的存在。

    看起來X似乎永遠不滿足。他們在任何方面都不滿足。對成功、對音樂、對激情的渴望,使他們不斷挑戰。他們充滿了能量,拋開一切邏輯的向前衝刺。當我開始與他們一起前進時,正是那些遙遠的高峰已經變得觸手可及,戰鬥的白熱化達到了頂點的時候,啟動了『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巡演,最終在「東京巨蛋三天演唱會」中達到高潮,這持續了將近半年。而開始這趟巡演的X,跟現在的X已經截然不同。那時的YOSHIKI也完全不是現在的YOSHIKI。

    在這半年中,X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如果簡單回顧一下,在巡演期間發生的那些大事和情況,這一點就很明顯了。


    我第一次看X的演唱會是在1991年8月6日,這是巡演在新潟市展開的第一場演出。新潟市正是我出生和成長的城市。

    正如預料的那樣,等待時間持續了超過一個小時,然後突然間,場內的燈光熄滅了,演唱會即將開始的預感。在觀眾席陷入黑暗的那一刻,粉絲們開始尖叫和跳躍,人們猶如彈簧般跳起,一隻隻手高高舉起。音樂還沒有響起,藝人也還沒有出現在舞台上,但整個場館已經被狂熱的波浪席捲。

    當音樂〈World Anthem〉宛如從地版升起的轟鳴聲般響起,樂團成員出現在舞台上,歡呼聲震撼了整個場館。即便是YOSHIKI打響第一首歌開始信號的銅鈸聲,也幾乎都被觀眾的歡呼蓋過了。

    但比起演出本身,更讓我震驚的是粉絲們。許多人穿著和樂團成員一樣的表演服,打扮成他們的造型,隨著音樂的節奏跳躍。我所熟知的新潟女孩們往往都很害羞,不會如此坦率表達她們的感情。這可能是時代的標誌,也可能只有在這裡,她們才能如此釋放自己。

    最終,演唱會迎來了高潮,X演唱了成為他們的國歌,無數次重複著「X!」這個詞,每一次觀眾都會高喊「X!」,雙手交叉在頭頂上方,隨著音樂節奏跳起。無論TOSHI在YOSHIKI的鼓聲激勵下喊了多少次這個詞,跳躍的高度和力度都越來越大。那些在日常生活中看似柔弱的女孩們,能輕鬆完成這些需要體力的跳躍,持續超過五分鐘、甚至十分鐘,這恐怕比棒球選手的訓練還要困難。汗水流淌,呼吸急促,她們的衣服完全濕透了。但TOSHI沒有停止,高喊「X!」的聲音不斷響起。〈X〉這首歌是YOSHIKI在18或19歲時寫的。


    接下來是福岡,我越來越感受到這種「激情」。

    「一上台,我就像被惡魔附身一樣,連我自己都嚇到了。」YOSHIKI在前一晚笑著說。福岡演唱會的第一天,YOSHIKI的表現非常出色。他全身的肌肉反應靈敏,脖子、手臂、雙腿,全身上下好似被一條線連接著,讓鼓組發揮出最佳效果。

    全身的運動。

    沒有一部分身體在休息。

    快速。非常快速。猛烈。驚人的猛烈。

    YOSHIKI的鼓聲就是X的世界,追求極限速度,彷彿被命運驅使著,YOSHIKI讓鼓點越來越快。雖然是搖滾樂,但速度達到了180拍。而X的某些作品甚至超過190拍。在專輯《Jealousy》中有一首名為〈Stab Me In The Back〉的歌,速度達到了200拍。

    「我想要演奏得更快、更猛烈!」

    越來越猛烈,越來越猛烈,越來越猛烈!

    但為什麼他會追求這種極限速度呢?

    「不知道... 真的,為什麼呢?不想輸!因為不想輸給自己。」YOSHIKI說,音樂不是比賽,但他無論如何都不想輸...

    「我對自己有很強的自卑感。一開始我的鼓打得很差,當我想組樂團時,找了一些我想一起演奏的人,但好幾次被拒絕,他們說『不想跟YOSHIKI一起玩,因為他打得很差。』,我實際上確實打得不好,於是我找了一份工作,租了一間練習室,每天練好幾個小時。」


    第二天,不知道是因為前一天順利的影響,還是因為疲勞削弱了整個身體。

    激情依然在。

    能量依然在。

    觀眾依然回應。

    但總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當計劃好的部分結束,需要離場時,YOSHIKI依然瘋狂的摧毀鼓組。他用雙手抓住鈸架,用力敲打著鼓。這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沒有計劃的狂怒破壞。

    YOSHIKI好像失去了理智。

    那一幕讓人難以直視。

    然後他邁了幾步走向舞台出口,突然像被割倒一樣,倒在幕布的陰影中。三四個工作人員臉色大變,馬上跑向他。他一動不動。完全筋疲力盡的YOSHIKI被抬起並帶下了舞台。


    舞台的燈光熄滅了。後台的緊張氣氛越來越濃。YOSHIKI被抬過走廊,但他像瘋了一樣大喊:

    「我還要回去,把它砸爛!」

    暴怒的YOSHIKI被帶進一間房間,工作人員立刻慌張的跑了出來。他們剛關上門,就聽到裡面傳來椅子砸向牆壁的聲音。


    在場的觀眾大聲要求返場。自演出開始以來,他們已經站了超過兩個小時,但沒人想坐下。十分鐘後,其他樂團成員出現在走廊上,準備重新上台。然而,YOSHIKI更衣間的門仍然緊閉,他的情緒依然很危險。沒有人敢靠近他。

    「我不會再上台了!我要直接走了!」YOSHIKI的憤怒沒有平息。原來是舞台設備出了問題,這是YOSHIKI無法容忍的。

    「我們在這裡拼盡全力!第一周我還能忍耐,但我再也受不了了!」

    憤怒和沮喪讓YOSHIKI的眼淚奪眶而出,他緊握的拳頭顫抖著。

    已經過了十五分鐘,觀眾仍然在大聲呼喊,期待著演出的繼續。


    吉他手HIDE走進了YOSHIKI的房間,不久後出來了。他們兩個在裡面到底說了什麼?... 不久之後,那位讓YOSHKI大發雷霆的舞台導演臉上露出了輕鬆的表情,喊道:「開始吧!」

    突然間,一切都充滿了生機。樂團成員重新登上舞台,觀眾的呼聲越來越強烈。就在這時,更衣間的門猛然打開,YOSHIKI衝了出來。他已經換上了另一套紅色的服裝,活力四射的奔向舞台。

    真是令人驚訝!

    從這一刻起,演出便開始散發出一種奇特的力量。

    狂暴、粗獷。

    情感達到了頂點。

    但強烈的聲音和能量產生了驚人的震動。

    這到底是什麼力量...

    X煽動著五千名觀眾,而這五千名興奮的觀眾也給予了回應。接受到這種回應,X的激情愈發高漲。如此反覆,台上五個人與台下五千人的較量,不斷刺激著音樂所產生的強烈震動。


    聲音變了,變成了一波波猛烈的攻擊浪潮。這股衝擊力不僅僅是耳朵能聽到的聲音,而是令人驚訝的強烈興奮波,直接震撼並打擊著全身上下的每一吋。

    但這到底是什麼奇異的能量?

    我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對X來說,單純的「想要理解」已經無法在腦海中成形。

    X的強烈能量波,看不見也聽不著,遠遠超越了一切邏輯推理...

    「今天感覺一開始有很多負能量,不得不拼命奮鬥,才能趕上正能量。」

    演唱會結束大約一小時後,YOSHIKI再次用平靜的聲音說話。

    我不知道在舞台上隱藏著什麼。在演出期間,這股力量毫不留情的向藝人們展示獠牙,有時甚至將他們完全擊倒。

    因為恐懼,所以拼命。在某種意義上,這個世界比職業體育界更加殘酷和嚴峻。

    被演唱會的真實本質所觸動,我感覺到身體深處有一種強烈的反作用力。


    然後,正值盛夏 —— 1991年8月23日,東京巨蛋。沒有人能想到,一支演奏重金屬的日本搖滾樂團能吸引五萬人,並在如此大型的場地內營造出與五百人小型俱樂部相同的團結感。X在日本達到了頂峰... 演唱會結束後,樂團成員滿面笑容,迅速坐上等候的車輛離開了東京巨蛋。

    YOSHIKI回到更衣間後,直接進了為他特別準備的房間,仍穿著被汗水和礦泉水濕透的演出服。這是為了接受白石的治療。當然,最好是回到飯店,在房間裡舒適的放鬆休息,但當晚還有安排好的訪談要做,所以YOSHIKI還不能回飯店。仔細想想,或許正是在這裡,悄悄開始了那條導致X形象劇變的道路。

    YOSHIKI、白石和我,像往常一樣三個人進了房間,治療開始了。YOSHIKI趴在特製的桌子上,長髮濕透,纏繞在他的脖子和背上。白石用手觸診他的身體,檢查有沒有受傷。

    「五萬人的力量比我想像的還要強大... 」YOSHIKI仍然喘著大氣說道。剛從舞台上回來的他,可以重新回到真實、無防備的自己。完全耗盡了體力,他深深的呼吸,聲音低沉的說著話。

    「一坐上鼓椅,我就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五萬人的力量。如果不完全釋放這種能量,我們就輸了。我預想到這種危機,心裡很絕望。當然,這和一萬人完全不同...」

    「太驚人了...」YOSHIKI再次低聲說,閉上眼睛,伸展在桌子上。大概只有YOSHIKI能如此深刻感受到五萬人的能量。他疲憊的嘆了一口氣,像是一位剛剛從擂台上下來的武術大師,經歷了一場超乎預期的激烈對決。他躺在桌子上,雙腿有些顫抖。現在的他,完全耗盡了在演唱會上的所有力量。這是他第一次體驗到觀眾席如此強烈的影響。

    YOSHIKI繼續用充滿驚訝的聲音低語著,幾次深深的嘆氣。他打鼓的時候,努力跟五萬名觀眾交換能量。如果不這樣做,觀眾就不會滿意,這是演唱會的鐵律。現在,他完全耗盡了自己的力量,被毛巾包裹著出現在白石的房間,白石檢查有沒有受傷,好像是為下一場戰鬥做準備一樣,為YOSHIKI注入新的能量...

    就在這時,經紀人帶著《FOCUS》雜誌的攝影師和記者進了房間,他們得到了特別許可來進行採訪。《FOCUS》編輯部是希望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結束後立即進行採訪。如果可以,他們還想拍攝YOSHIKI接受治療的照片,向讀者展示YOSHIKI在激烈打鼓後,有一位訓練師陪同治療,這對搖滾音樂家來說是不尋常的。YOSHIKI和白石都同意在演唱會後進行這次採訪和拍攝。


    房間裡靜靜播放著錄音機裡的抒情曲,攝影師的閃光燈頻頻閃爍。記者是一位比我年長的女性,她提出問題並做筆記。從我的觀察來看,她大概只是來收集素材,真正寫文章的應該另有其人。如果是她自己要寫這篇文章,應該會更深入挖掘內容,自然也會與YOSHIKI有更多對話,雖然她對他不太了解,但這些問題已經無聊到讓人煩躁。儘管剛剛在五萬名觀眾面前完成了演出,YOSHIKI在接受治療時,依然很有禮貌,盡可能用清晰的語言回答所有問題。


    然而,幾週之後,預定的文章並未如期發表。取而代之的,是《FOCUS》雜誌編輯部幾天後發來消息,表示他們將刊登一篇關於TOSHI的文章。那些在東京巨蛋演唱會結束後在某家情趣酒店拍攝的醜聞照片,被那位女記者賣給了編輯部。YOSHIKI和其他樂團成員瞬間從東京巨蛋的榮耀跌入深淵,從天堂直接墜落地獄,這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震驚。

    雜誌編輯部似乎傳達了一些話語,揭示了這一切背後的意圖:

    「這些叫做X的傢伙,應該讓他們低調一點。」

    這是成年人的隨心所欲。


    收到警告後,樂團的所有成員都感受到,X面臨了致命的危險。在這種威脅到樂團生存的情況下,要怎麼繼續在舞台上演出?為什麼這些成年人為了摧毀X,竟然做到這種地步!比粉絲更早陷入恐慌的是樂團成員,尤其是YOSHIKI。

    雜誌尚未上市,只有音樂家們和幾個相關人員知道這件事。在這種情況下,9月8日和9月9日在名古屋的演唱會格外苦澀。這些演出是在雜誌發行前夕舉行的,所有人都感覺自己在欺騙粉絲。

    演唱會前,YOSHIKI在接受白石治療時,俯臥在桌子上,聲音中充滿了苦澀。自巡演開始以來,我第一次聽到他這樣的聲音。

    「該怎麼辦...」

    他說話有氣無力。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YOSHIKI繼續說:

    「這是那些記者的隨心所欲... 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當我聽到這些話時,內心湧起了無法抑制的憤怒,還有從靈魂深處燃起的戰鬥精神。

    不假思索的,我靠近YOSHIKI說:

    「沒事的,X不會輸給這種卑劣的行為。」

    「我和X在一起。我也會用筆,不會讓這件事得逞。如果有必要,我會展示文字真正的力量!」

    YOSHIKI驚訝的看著我。我們之間再也沒有說什麼。

    在情緒的驅使下說出這些話後,我感到一陣羞愧。但有什麼好羞愧的呢... 該羞愧的是我的虛榮心,講得好像我的筆可以拯救X。此外,音樂從來不是為了給人們帶來悲傷,也不會設下這麼卑劣的陷阱。只有文學可以如此冷漠的捕捉人們。在音樂面前,文學應該感到羞愧。作為一個文人,我感到非常痛心。

    然而,我的話確實稍微鼓舞了YOSHIKI。後來,我聽到他帶著驚訝的表情對津田說:

    「小林桑非常激動,他跟我說『革命會勝利!』」

    我的話從YOSHIKI傳到津田那裡時,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此外,津田和YOSHIKI早就有著共同的深切想法。

    在名古屋的演唱會結束後,慶功宴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熱鬧。出乎意料的,幾乎喝醉的HIDE坐到了我面前。我們是第一次談話。當他得知我是作家時,他的表情變了。

    「我們現在對寫作的人很敏感... 你知道,有些人想要整死我們嗎?」

    我默默點了點頭。

    「我們認真談談吧!」

    HIDE摘下墨鏡,露出他的真實面貌,眼睛裡閃著光。

    「為什麼他們要這麼寫... 這讓我們痛苦至極。我們也為粉絲感到難過...」

   「……」

    「有時我們也會打架、吵架,但我們一直都對音樂充滿激情。我們站在舞台上拼命演出,雖然可能會有人從觀眾席上拿刀攻擊我們。說實話,每次我們在Live house表演時,常常都跟觀眾打架,要不就是吵翻天。就是這樣,我們才走到了今天。」

    HIDE的眼睛裡閃爍著淚光,沒有一點化妝的痕跡。他接著說下去。

    他的真實面貌,看起來出奇的陽剛,清晰印在我的腦海中。


    雜誌發行的日子到了,TOSHI的文章被放在這期雜誌的最前面,佔了四頁。照片中,TOSHI和他的朋友與兩個穿著內衣的女孩在某個情趣酒店裡。就在這之後,樂團即將在大阪城展演廳舉行演唱會。

    樂團成員苦惱於應該怎麼做。是無視雜誌的內容,像往常一樣舉行演唱會,還是需要向觀眾發表一些聲明?但沒有人責備TOSHI,討論的焦點一直在於如何克服這個困境。許多人認為,如果在演唱會一開始就提到《FOCUS》的報導,演唱會可能會因此而結束,所以覺得最好無視這件事。但所有樂團成員,尤其是YOSHIKI,一致認為無論如何都需要向粉絲道歉。

    「在這種文章之後,觀眾還會來看演唱會嗎...」

    YOSHIKI打算迎接最壞的情況,他腦海中浮現的,是觀眾席上空蕩蕩的座位。然而,YOSHIKI的擔憂並沒有成真。儘管天氣多雨,在大阪城展演廳前,早在演唱會開始前很久,就排起了長長的隊伍,繞過整個公園,許多觀眾穿著象徵X這個樂團的各式服裝。

    觀眾席爆滿。前奏音樂響起,X登上舞台,瞬間開始演奏第一首歌〈Blue Blood〉,將能量充滿整個場館。TOSHI在舞台上動感十足的演唱,第一首歌結束後。

    「X回來了!」

    TOSHI的喊聲引發了粉絲們的歡聲雷動,似乎完全不受《FOCUS》報導醜聞的影響。通常在這個時候,他會進一步點燃觀眾的熱情。然而,TOSHI以異常平靜的聲音開始說了另一番話。

    「稍等一下…,讓我說一句話。不管所有事情是不是真的…,我確實有一點疏忽。對於這點,我也想向你們說聲對不起…,真的很抱歉。」

    說完這些道歉的話,TOSHI深深鞠了一躬向觀眾致歉。接著他說:

    「除此之外,我也想藉此機會向被我連累的X成員道歉...,真的對不起。」

    他轉身向樂團成員深深鞠了一躬。這一刻,YOSHIKI被突如其來的情感所打動,無法抑制內心的淚水。YOSHIKI坐在高高的鼓架後面,清楚看到觀眾們溫暖接受TOSHI道歉時的眼神。

    (他們對我們有多信任啊... 如果我能做些什麼,我肯定會為他們做到... 我要創作更多的好音樂。)

    淚水填滿了他的雙眼,同時內心也萌生了一種新的決心。

    TOSHI轉向觀眾,用高出一個八度的聲音喊道:

    「都給我衝啊!全力以赴!勇往向前!」

    TOSHI脫下自己的黑色外衣,打赤膊。粉絲們歡呼雀躍。隨著第二首高昂的歌曲開始,X的演唱會重新燃起了火焰。

    此時,整個場館被一種愛與光的氛圍所籠罩,前所未有。令人驚奇的是,在名古屋的演唱會上已經顯現出這種跡象。樂團成員在雜誌發行前夕的痛苦煎熬和全然不知情的觀眾,然而,即便如此,那天在名古屋的演唱會仍然充滿了某種光明的氛圍。而在大阪,這種氛圍達到了頂點。X從更高的舞台上激發了粉絲們的熱情,完全敞開心扉,接受觀眾的愛,同時也將愛回饋給觀眾,產生了最強烈的能量。

    重生的X,以滾動火球般的能量,像狂風驟雨般進入了「東京巨蛋三天」的演出。


    持續半年的巡演顯然改變了YOSHIKI和X。他們的主流出道專輯成為了大熱,大家都說X剛從蛹中孵化,終於成長為成熟的樂團,但現在他們再次讓周圍的人感到驚訝,又一次蛻變。半年前的X更像是一隻有毒的蛾蝶,首先以其毒性的顏色和花紋引起顫粟感。但在這個過程中,他們能在盛夏的東京巨蛋吸引五萬名觀眾,成功克服《FOCUS》的醜聞,以非凡的戰鬥精神,以及TOSHI的真誠道歉,成功完成了「東京巨蛋三天」的演出。儘管在新年前的演唱會中,YOSHIKI的頸部和TOSHI的喉嚨都讓人擔憂他們的身體狀況,但他們在這個過程中從有毒的蛾蝶蛻變為美麗的鳳蝶。即使他們的音樂依然激烈,依然可以聽到讓人心動的愛與正義之聲。

    在東京巨蛋演唱會影片的小冊子前言中,津田繼續寫道:

 
    X在戰鬥。我擔心的是,他們是在跟自己戰鬥。我一直在觀察這場戰鬥。1992年1月7日,我注意到... 戰鬥變成了愛。TOSHI、HIDE、PATA、TAIJI、YOSHIKI,這五個人宛如被五萬人的合唱包圍。X繼續戰鬥,但那些注視著他們的人們,回應的是愛。也許,他們也愛著這五萬人。儘管很少提及。四年前,X在一個Live house裡聚集了五百人。如今,X在東京巨蛋凝聚了五萬人。依然是那個X。戰鬥仍在繼續。而粉絲們依然充滿著同樣的情感。他們感受到愛,並不斷回饋這份愛。就像四年前一樣。我一直在尋找一個樂團。我遇到了前所未見的樂團,那就是X。這裡的光芒,是他們冒著生命危險奔跑所攜帶的光。

    永遠。

    津田直士,1992年8月5日 

    「這可能是魯莽的行為,」YOSHIKI低聲說道,他的身體看起來已經沒有一絲能量。在新宿的飯店裡,結束了「東京巨蛋三天」第三場演唱會的晚上,他看起來自己也很驚訝。

    「我今天感覺到有一種外來的力量在驅動我,我打鼓的時候就有這種感覺了,我自己的力量已經耗盡,是某種其他的力量幫了我,幫我完成了演出...」

    YOSHIKI看起來疲憊至極,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他全身已經完全沒有力氣了。

    這是一種全然的平靜,只有在身心徹底耗盡時才能體會到的平靜。或許此刻他甚至沒有力氣觸碰鋼琴... 看著如此狀態的YOSHIKI,我徹底感受到了那份愛。

    即使在拳擊界,也很少有人能夠拼到這種程度。我自己也想跟YOSHIKI一樣,繼續燃燒和戰鬥... 錄音機裡傳來寧靜的音樂,溫暖的血液湧上我的臉頰,這種愉快和喜悅的感覺深深觸動了我的心。看著白石繼續在YOSHIKI的身體上插針,我回想起我們這段半年前從新潟展開的旅程。粉絲們在不同城市裡的熱烈歡呼聲、每次演唱會上X所帶來的全新激情和興奮能量。或許,不只我一個人相信,這段旅程將會永遠持續下去。

    X將永遠不懈的向前邁進。


    在東京巨蛋舉行了三場演唱會後,X暫停了他們的活動。他們設定了一個目標,要進軍國際舞台。這是X,他們必須做到這一點。許多在演唱會結束後回家的粉絲,心中充滿了對結束的的淡淡哀愁,還有對X未來的夢想。

    X繼續以全速向前奔跑,奔向未來。

    他們激勵著、拉著所有的粉絲一起前進。

    不回頭,也不拘泥於現在,只向前,向前,只有向前!

    這就是X的力量,這就是他們賦予粉絲們的能量。

    YOSHIKI不知多少次因為演出而失去意識,演唱會不得不停下,活動不得不暫停。但X總是以更大的能量回歸。未來,X將繼續像鳳凰一樣,不斷重生。

    TOSHI在舞台上喊道:

    「X真心為你們感到自豪!因為我們有一段時間不能在現場見到你們了,給你們30秒,盡情喊出來吧!!」

    這句意味深長的話,引來了觀眾的熱烈呼喊。

    儘管如此,一家體育報紙還是刊登了一則關於X解散的消息,雖然樂團成員進行了澄清,但粉絲們的擔憂並未平息。萬一樂團真的解散了呢?

    X代表著完全的信任。

    X不會消亡。

    X一定會回來...


    「現在我要休息了... 雖然這是第一次... 」

    治療結束後,YOSHIKI站起來,深深的鞠了一躬,這種真誠的禮貌讓人淚目。那天晚上還有一場慶功宴,儘管時間已晚,仍然會有大約兩百到三百人出席。YOSHIKI說他必須出席,作為領袖,他必須說幾句話。但此刻,他連這點力氣都沒有了。

    那天晚上,我無法找到合適的話語。

    「一切都很好」,只有這些平凡的話在腦海中盤旋。最終,我什麼也沒說,只是充滿感激的看著他。

    治療結束後,我和白石,跟YOSHIKI簡短握手後立刻離開了房間。


    我和白石回到了他的房間,鬆了一口氣。這場漫長戰鬥中的短暫停歇終於到來了。我向白石道謝,因為是我說服他陪同這次巡演,儘管他本來想拒絕。白石很出色完成了他的任務,雖然在橫濱的那次演出不得不中止算是個小挫折,但總體上,YOSHIKI在這次巡演結束時的健康狀況比往常任何時候都要好,這讓工作人員也很驚訝。在巡演的最後階段,白石不僅治療了YOSHIKI,還治療了其他樂團成員,特別是TOSHI。沒有人曾想到TOSHI會接受針灸治療。就在前一天晚上,白石的針灸發揮了效果。周圍的人都擔心TOSHI的聲音,「到第三天他會很難唱歌。通常在第二天的後半段,聲音就會變得沙啞。」但這次演出結束後,TOSHI滿眼閃爍著光,跟大家分享他的興奮和驚訝:「越接近尾聲,狀態越好,真是太棒了!」


    「一起吃晚飯吧?」白石問道。

    「當然好啊。」我回答。

    「不去參加慶功宴也沒關係吧?」

    「沒關係,反正慶功宴會持續一段時間。」

    我們從客房服務的菜單中點了幾道菜。

    碰了碰酒杯,望著夜晚的東京,我們開始了這頓晚餐。在這三天裡,我們忙著為YOSHIKI和TOSHI治療,一直忙到深夜,根本沒時間好好吃晚飯。

    白石臉上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他卸下了責任的重擔,但同時也顯現出明顯的疲倦。當然,維持YOSHIKI的健康狀況需要消耗相當大的心力。雖然我說過盡量陪在他身邊,但有時白石不得不獨自應對,有時還會發生一些意外情況。僅僅一週前,在X應該參加《NHK紅白歌唱大賽》的那個晚上,白石遇到了一個他無法獨自處理的情況,當時我不能在場。演出結束後,樂團成員按照計劃前往目黑的一家Live house,進行一年一度的跨年演唱會。而YOSHIKI則獨自留下來,在更衣間裡練習鋼琴。

    「你可以稍等一下嗎?」YOSHIKI問道,白石點了點頭,他感覺到緊張和恐懼,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YOSHIKI開始瘋狂的彈奏,他演奏了幾首經典作品。這是狂暴的、孤獨的鋼琴獨奏,充滿了自我犧牲感。或許YOSHIKI請白石留在他身邊,是因為他害怕會失去意識。白石也感到不安,這種危險的精神狀態可能會導致最嚴重的頸部損傷。看到站在深淵邊緣的YOSHIKI,白石很害怕。如果他不停下來,會非常危險!但沒有人能阻止他。很明顯,即使他失去意識,也無能為力,所以白石只能等。YOSHIKI再次遊走在藝術和瘋狂的邊界上。白石抑制住心中的恐懼感,只能等待這一刻過去。如果今天他失去意識,那五天後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將面臨取消的風險... 在激烈的鋼琴聲充滿房間半小時後,YOSHIKI靜靜的將手從鍵盤上移開。

    房間裡恢復了寂靜,只聽到YOSHIKI深沉的呼吸聲。

    「非常感謝。現在我比較平靜了。」

    聽到YOSHIKI的話,白石立即鬆了一口氣。他感覺像是在地獄裡開了花。到底是什麼讓YOSHIKI變成這樣...

    但YOSHIKI臉上帶著痛苦,只說了句「人際關係」。白石沒有再問下去。


    不願相信,但一種終結的預感無法抑制。

    五萬人在東京巨蛋齊聲合唱〈Endless Rain〉,這首曾經俘獲我心的歌,讓我遇見X的歌,那天晚上聽起來卻像是完全不同的歌。相同的詞,相同的旋律,但充滿了某種狂暴,這首歌讓五萬名觀眾流下了愛的淚水。或許,這些淚水是因為一種永別的感覺。


    〈Endless Rain〉


    幾天後,突然宣布了TAIJI離開樂團的消息。

    如果X少了任何一個成員,那就不再是X。如果少了一個人,X就不再存在。

    TAIJI的離開決定,是在東京巨蛋演唱會前夕做出的。

    X的終結...

    這個時刻與「巔峰」同時到來。「東京巨蛋三天演唱會」在一種異常的焦慮氛圍中進行,X的未來看不到希望。在他們兩次返場安可後,樂團成員再次回到舞台,但卻無法久留。尤其是YOSHIKI,他似乎在TOSHI的催促下迅速退到了舞台深處。就這樣,整個時代結束了。


    當晚慶功宴在租用的夜總會「Waterfront」舉行。與會的人數比平時還多,都是跟演唱會和樂團有關的人、熟人和工作人員。大家臉上洋溢著喜悅:「一切都很棒!」

    但YOSHIKI並不在場,這不僅僅是因為他在演唱會後極度疲憊。

    津田直士也沒有整晚待在那裡。

    「我一開始去了,但很快就離開了。我一直獨自站在代代木附近的屋頂上,這是我第一次認識X時住的地方。我看著星星,直到天空開始變亮,迎來黎明。奇怪的是,我內心並沒有什麼深刻的感受,只有空虛... 只是空虛... 當天亮了,我回到夜總會,剛打開門,正好遇到準備回家的TAIJI。我抱住他,我們默默的擁抱在一起。但我內心依然是空虛的...」


    津田是四年前唯一預言X能在東京巨蛋開演唱會的人。他們成功實現了這個目標。而在那個夜晚,當成千上萬的人在X的音樂下狂歡時,津田只能站在星空下,一動不動。

    他接受了命運帶來的空虛打擊。

    沒有言語,沒有情感,沒有未來。只有空虛。

    「大人們無法理解X。」

    津田的計劃成功實現了。戰鬥變成了愛。序幕華麗的落下。

    在X的粉絲俱樂部刊物中,對TAIJI離開的公告如下:

    「這是活動休止中的X。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東京巨蛋的三天公演也順利結束。回來日本後,全部的巡演也都完成了。支持我們的粉絲和各位工作人員,如果沒有你們及所有相關人員的支持,我們也絕對不能夠完成。請讓我們衷心的說聲感謝。真的非常感謝。」

    「雖然很突然,不過我們在這必須宣布一件事。其實,1月7日在東京巨蛋做最後公演的貝斯手TAIJI和我們四人,決定向不同的目標前進。曾經想過解散,不過為了我們自己,也為了TAIJI、而且我們想為了粉絲繼續,粉絲們的樂團,X。所以做了這個決定。關於這件事,粉絲之間有不同的聲音,我們都有想過。不過這件事,我們是認真考慮過才決定的。現在什麼也不能說,因為沒什麼可說了。」

    「全部的答案將於X復活之時揭曉,以那時的音樂家、藝術家,我們想以音樂來解答。相信TAIJI的想法也和我們相同。從現在起分別、各自有新的開始,請大家守護我們四人、以及TAIJI。X一同(YOSHIKI、TOSHI、HIDE、PATA)。」


    從那時起,一年的時間猶如瞬間飛逝了。雖然X暫停了活動,但他們的聲望卻不斷增長。現在,甚至許多成年人也知道了他們。TAIJI被替換為新貝斯手HEATH,樂團開始準備恢復活動。第三張專輯的銷量達到了一百萬張,樂團再次參加了《NHK紅白歌唱大賽》,YOSHIKI也被委託為節目創作主題音樂,所有參加節目的藝人都合唱了由YOSHIKI作詞作曲的〈Tears〉。在全日本,YOSHIKI被認為是一位罕見的才華橫溢的藝術家。

    1月底,在我開始認真寫這本書後不久,我與津田直士再次見面,進行了一次平靜的談話。津田剛剛結束了為期三個月的洛杉磯之行,他參與了YOSHIKI的錄音工作。〈ART OF LIFE〉的工作早在與Sony合作時就已經開始,因此,津田超越了公司的界線,成為了特別製作人。

    錄音工作幾乎完成,只剩下最後一部分的混音工作。

    「現在我迷上了研究宇宙,」我們坐在青山通的一家咖啡館。津田從包裡拿出一枚10日圓的硬幣,放在桌上。「如果把太陽想像成這枚硬幣,你覺得最近的恆星在哪裡?」

    我一向不喜歡物理,所以完全沒有概念。我微笑著搖了搖頭。津田解釋道:

    「我也不知道這個答案。但如果太陽像這枚硬幣那麼大,那離它最近的恆星會在廣島。」

    「在廣島?」

    這個答案太出乎意料,我一開始甚至沒反應過來。

    「是的,沒錯,即使把太陽想像得這麼小,離它最近的恆星也在廣島那麼遠。當我知道這一點時,覺得很悲傷,」津田的表情變得像個快要哭泣的孩子。

    「如果這樣想一想,那我們在宇宙中有多孤獨啊,這種感覺... 很孤獨,不覺得嗎?」

    「……」我帶著悲傷的表情點了點頭說,「但我們看到的太陽光和月亮的光,到達我們這裡也要花一些時間對吧?」

    「對對,這是真的,究竟要過多久才到...」津田開始翻找他的公事包。

    「我明白,不能只活著而不瞭解這些重要的事情。我最近也開始學世界歷史了。」

    和他聊天一直很有趣。也許是我們在同一頻率上,只要一開口聊天,就會忘記時間。三、四個小時不知不覺就過去了。

    「你知道什麼是『共時性』嗎?」津田問我。

    「不太了解……」

    「據說,古時候在歐洲,每個星期天早晨的禮拜儀式,都有幾十個信徒遲到。他們各有各的原因,但總是同時遲到。有一天,教堂被閃電擊中,引發火災,正好是禮拜儀式的時間。因為大家都遲到了,所以沒有人受傷。」

    「……」

    「有時候兩個人會同時想到同樣的事情?」

    「明白了。最近津田桑說過,您想多去圖書館,但每次去那裡,時間都過得飛快,結果有時會出現一些問題?今天約碰面我遲到了,因為我半路去了圖書館。」

    「是嗎?這就是共時性!」

    我們互相看了一眼,然後笑了起來。在朋友和同事之間,這種理解彼此並朝著同樣目標前進的情況並不少見。

    「我和YOSHIKI之間經常發生這樣的共時性。」

    他的目光變得遙遠,宛如沉浸在回憶中。然後他說,在錄製出道專輯時加入管弦樂團的想法就是這樣產生的。

    「我當時想提出加入管弦樂團的建議。但後來我聽到YOSHIKI說:『這是我的主意!』在那個時代,重金屬音樂加進管弦樂團的聲音是一個非常新穎的想法,甚至那位替弦樂編曲的人都說這幾乎是不可能的。然而,從一開始,我和YOSHIKI都認為在出道專輯中加入大型管弦樂團是很自然的事。」

    對他們兩個來說,誰先想到這個點子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當兩個人同時產生一個想法,並且這個想法逐漸成形,最終創造出美妙的音樂時,那種滿足感。

    「工作人員了解我的音樂喜好,可能因此有些誤解。比如說,在鼓獨奏之後演奏巴哈的《G弦上的咏嘆調》,這是我最喜歡的音樂。有些人認為這是我的安排。但其實我什麼也沒說過。這是YOSHIKI自己選的。但我當然非常高興。」

    這種共時性的例子還有很多。津田給了YOSHIKI靈感,YOSHIKI也通過津田磨練自己的才華。然而,這種強大的合作關係即將在〈ART OF LIFE〉上結束。我問津田,與YOSHIKI離別時,他有什麼感受,他徐徐道來:

    「在出道之前的一次演唱會後,我對樂團成員說過關於百萬唱片銷量、在東京巨蛋開演唱會、拍攝樂團電影的事。坦白說,當時我承諾,當我們達到這些目標時,我就會功成身退。但在那之前我們一定會一起工作,不過下一步就是國際市場。所以等到那時,你們就要交給國外的製作人接手。」

    當談到進軍國際時,YOSHIKI最初打算藉助Sony的海外通路實現全球出道。在宣佈「東京巨蛋三天演唱會」的新聞發布會上,也提到了Sony的全球計劃。然而,最終發現在全球出道的理解上,樂團和公司之間存在著差異,於是X離開了Sony。幸運的是,他們有機會直接跟國外的唱片公司簽約,於是他們決定前往新的領域,完全從零開始。

    戰鬥的結束、愛的接受、「東京巨蛋三天演唱會」的成功、TAIJI的離開,這些都標誌著一個時代的終結。

    津田眼中的YOSHIKI,這位即將踏上新旅程、不再與他一同前進的音樂家,是什麼樣子的呢?

    「如果問YOSHIKI這個問題,他可能會回答,」津田模仿著YOSHIKI的語氣說道:

    「會有一個新的樂團,名字叫做X!」



第五章 倫敦.百年之後

    YOSHIKI開始在倫敦認真投入他的個人項目。據說,他正在與倫敦愛樂樂團錄製一張古典專輯,同時還在跟傳奇樂團「Queen」的鼓手羅傑·泰勒合作一個項目。YOSHIKI穩步邁向國際舞台。

    2月到了,我突然決定飛往倫敦,我想去錄音室跟YOSHIKI見個面,他已經在這個城市待了一段時間。我很期待能跟他見面,親身感受他的未來。這是個可以看到他進入新「世界」的機會。我預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或許,我希望能在倫敦得到某種新的啟示吧?

    我第一次飛往倫敦。剛到希斯洛機場,馬上被那裡的計程車吸引住了。那是一輛大黑車,形狀像獨角仙,這就是傳統的倫敦計程車。坐進這樣的車,感覺腿部空間像豪華轎車一樣寬敞。引擎的低沉轟鳴聲也讓我聯想到過去的時光。這種感覺讓我激動不已,彷彿來到了一個遙遠而奇妙的國度。

    窗外的鄉村景色都是綠色的草地、被夕陽染成金色輪廓的楓樹枝幹。所有房子都是磚砌的,古老街道的景象讓人目不轉睛。

    在日本的首都中心,你很難看到古老的日本房屋,取而代之的是現代建築。但在倫敦,卻堅決拒絕這種現代化,這讓我從心底裡想說:「謝謝!」。如果我特地從日本來到這裡,結果看到的卻是和美國、日本一樣的房子,我可能會覺得失望。而倫敦保留了自己的風格,憑著這一點,立刻讓我成為這座城市的粉絲。

    我對這裡一無所知。第一次閱讀有關這座城市的簡介,是來自日本航空機票附的倫敦地圖,還記得這裡有泰晤士河。去年1英鎊兌換240 - 250日圓,而今年只有180日圓,日圓升值了很多。所以上飛機之前,我只知道一點點最基本的資訊。可是人一到這裡,倫敦就征服了我的心。

    在倫敦,我首先參觀了「AIR Studios」。這裡是世界名製作人喬治·馬丁工作的地方,他是披頭四的製作人,正在為YOSHIKI的古典編曲專輯《Eternal Melody》進行最終編輯。我有機會進行一次特別的訪問。

    我走進了擺滿各種設備的控制室。混音工程師和喬治·馬丁不斷重放YOSHIKI改編的〈Vanishing Love〉第二部分,進行微妙的調整。

    倫敦愛樂樂團的強勁音響充滿了整個房間。

    (真棒!)

    我的第一印象非常好。現場的音樂讓我感到舒心愜意。

    在一個短暫的空檔,喬治·馬丁注意到有一位新訪客,向我打招呼:

    「你好嗎?」

    這是課本上教的基本問候語。但在美國,我從沒聽過這句話,而在英國,似乎經常會用。注意到這一點後,我微笑著用同樣的話回應他。然後我說:

    「非常感謝您為YOSHIKI的旋律注入了新的能量。」

    喬治似乎沒想到我會這麼說,他歪著頭問道:

    「什麼能量?」

    我回答:

    「感覺就像YOSHIKI在一百或兩百年前就來到歐洲。」

    「兩百年前?」

    他望向遠方,彷彿在計算時間。

    我急著等待他的回應。然而,錄音室的一位工作人員請喬治去處理一些事情,對話被打斷了。

    最後,他和經理一起回來,對話重新開始,但方向變了。

    經理問我:「你在寫一本關於YOSHIKI的書嗎?」

    「是的。」

    「這是一本關於他生活的描述嗎?」

    「不是。」

    「不是?」

    「YOSHIKI是個沒有過去的人。」

    「哦!那麼你會寫什麼呢?」

    「關於未來。關於YOSHIKI的未來。」

    「哈哈哈!你知道未來嗎?」

    「不知道。但如果不寫未來,就沒什麼可寫的。」

    「這倒是有趣。」

    對話進行得很順利,經理是一個很友善的人。 

    「那您肯定想聽聽喬治對YOSHIKI的看法吧?喬治,你對YOSHIKI有什麼印象?」他看著坐在旁邊的喬治,期待他回答。我本想繼續之前的話題,但錄音室的所有工作人員都突然注意到了我們的談話。喬治再次說出了他在接受日本媒體採訪時可能已經說過的話。

    「對我來說,這個項目是一種挑戰。我不想做搖滾樂的古典改編,而是純粹的古典樂。一開始有點擔憂,但現在我非常滿意。YOSHIKI是一個非常謙遜的人,一開始顯得非常害羞。他的旋律中有一些東方的感覺。他的新作〈Amethyst〉尤其美妙。如果這是一部電影,我認為它會拿奧斯卡獎。」

    這些話很真誠,但我感到有些不滿足。這些是經理們認可的話,但我沒聽到任何關於當YOSHIKI和喬治·馬丁的才能像火花般碰撞時,意外誕生的奇蹟。

    (也許現在YOSHIKI正處於這樣的情況)

    我感覺到YOSHIKI周圍的環境確實以某種難以察覺的方式發生了變化,與以前相比有所不同。

    也許這就是成熟、理智的成年人世界...

    茶歇開始後,喬治去休息了,我聽了幾首已經完成的曲目。當然,弦樂的音響非常出色,這是倫敦愛樂樂團的音樂,與維也納和柏林愛樂樂團並列為世界三大樂團之一。我忘記了邏輯,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但不知為何,胸口漸漸升起一種模糊的不滿。音樂很美妙,但在這些旋律中,我感受不到YOSHIKI一貫的那種危險精神。也許,那種貫穿於他所有先前專輯中的執著和怪異感消失了。

    「如果要成為主流,容易聽懂也很重要...」

    YOSHIKI目前所處的狀況突然讓我感到擔憂。看似一切都很好,但某種難以捉摸的東西變得跟以往完全不同。YOSHIKI允許這種變化,是妥協還是他的願景?我想知道答案。

    此時,YOSHIKI在另一間錄音室進行另一個個人項目的工作。他將古典專輯的最終工作交給了喬治,自己則將全部精力投入到新的重要項目中。第二天,我在名為「The Hit Factory」的錄音室見到了YOSHIKI。我晚上12點到了那裡,但工作一直持續到凌晨2點。當YOSHIKI最終回到他在倫敦的豪華飯店房間時,已經快凌晨3點了。他拿起礦泉水,平靜的開始了談話 ——


    「我來到國外,這裡沒有人認識我。我感覺就像在日本出道前的那段時間,好像我不存在似的。你有這種感覺嗎?這裡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證明我的存在。對藝術家來說,如果失去了表演,就什麼也不剩了。而我已經很久沒演出了,所以現在我沒有歸屬感。如果在雜誌上刊登一篇我的訪談,這就是一種存在的證明,但現在沒這種機會。也許這讓我感覺就像以前一樣,不是出道前夕,而是更早之前,還在搞獨立專輯之前的感覺。」

    「前天我去拜訪了羅傑·泰勒的家。從倫敦出發,開車要將近一個半小時。進了大門後,還要再開一段距離才能到達房子。那莊園裡還有一條河,甚至有個湖,不是池塘哦!是個湖!世界級成功帶來的生活水準果然太不可思議了!」

    「喬治·馬丁非常聰明,他是個真正的紳士。我本來想自己多參與古典版本的製作,但我把這工作交給了值得尊敬的人。如果我自己來做,可能要多花半年才行。」

    「倫敦愛樂樂團的音色真是太厲害了,簡直讓我瞠目結舌。兩個月前我去聽了一場音樂會,當時就被弦樂的音色震撼到了。現在這些音樂家參與了錄音,全部有七十四個人。我學到了很多。〈紅〉的編曲很有趣,改的不同凡響。」

    「通常我不太喜歡太激烈的古典樂,但這次的嘗試很好玩。現在正是我吸收一切的時候... 我不在乎自己的地位,也不怕讓粉絲失望。我不喜歡騙人,但我也不怕冒險。我跟倫敦愛樂樂團的音樂家們合作時,我看到了自己的不足之處,這是好事。」


    隨著談話的進行,我慢慢放下心來。這種感覺和之前聽到那些宣傳詞的印象完全不同。YOSHIKI依然充滿了渴望,對現狀不滿,這種熱情從談話一開始就能感受到。

    但別因為外國人講述YOSHIKI那些驚人的獨特性、名氣或地位而感到驚訝。

    周圍的人這樣說:

    「這是第一次,連神一般的喬治·馬丁都親自出馬,為日本藝人製作專輯。」

    「倫敦愛樂樂團演奏搖滾樂的古典版本,這很驚人。上一次這樣的合作還是五年前的QUEEN樂團。」

    「這一切之所以能實現,是因為雙方都高度評價YOSHIKI的才華。」

    如果聽那些到處傳播的新聞,YOSHIKI似乎已經開始進軍世界了。當然,這並非謊言。然而,他的活動還沒有具體的形式,還沒有任何專輯在國外發行。

    「最終,所有一切都是藝術作品」,YOSHIKI的這句話完全道出了真理。YOSHIKI能發揮他的才華到什麼程度,我們就能聽到多美妙的作品。而YOSHIKI自己也清楚意識到這一點。他的那句話立刻浮現在我腦海:「出道後拼命...」

    冷靜的評估現實,不被殘酷的現實所打倒,而是每次都向它挑戰,YOSHIKI摸索著尋找自己的道路。

    他繼續他的獨白。


    「從一開始,X就是在打破社會的壁壘。我在心理上非常強烈的感受到這一點。不然我也不會這麼拼命學英語。」

    「如果我先以個人藝人的身份站穩腳跟,這對X的全球出道有幫助嗎?不,我不這麼認為。如果X不能以X的身份突破障礙,那就什麼都成不了。」

    「如果以大肆宣傳為主,那也許會受到熱烈的歡迎。但我總是說,我想要的是一種能打破歌曲宣傳的方式。然而,我不會寫爛歌,我想要的是能打破我現狀的宣傳。因為如果寫出完美的音樂,不管做什麼,它都會被聽到。但如果只依賴宣傳,那說明歌曲本身沒有足夠的力量,它不能靠自己走到聽眾那裡去。」

    「一開始,我在想為什麼紅白會邀請我寫主題曲... 但後來我開始好奇,如果其他人唱我的旋律,而不是TOSHI,會怎麼樣。我想過,如果TOSHI不能演唱,可以用機器,這樣音域會更廣。我在三天內寫完了〈Tears〉!很奇妙,多虧了這一點,我的腦海到現在還是不斷出現旋律。

    「錄音是非常有趣的事情。當錄音結束的那一刻,我覺得非常滿意,可是第二天我就會非常沮喪,開始想『這種東西怎麼能給人聽呢!』,這種情況每次都發生。時間漸漸過去之後,我越來越發現有很多沒做到的地方,讓我很受不了。〈Say Anything〉也是這樣。我在錄音室裡哭了起來,『這根本不是我要的音樂!完全不合格!』,我心裡存在著更美好的音樂,但我沒辦法把它們帶到現實世界。這不是我要的音樂... 至今還是無法忘懷,可能會記一輩子吧。如果當時我沒有妥協,現在我可能會是另一個樣子。唉,到現在還是很遺憾。」

    「當我聽到混音後的最終版本時,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我不要回日本了!我全都放棄!我不想這樣!』我一邊哭一邊喊。唱片公司的員工說『我們會給你三天時間修改。『這不可能!』我當時真的快瘋了。自己不喜歡的歌還成為暢銷金曲,沒有什麼事比這更讓我難過了。」

    「那時我的目標是超越〈Endless Rain〉,我真的拼盡了全力,所以... 比如說,如果用若無其事的表情和口氣說說『我要殺了你』,那聽起來就會非常可怕。最重要的不是邏輯,而是觸及靈魂。我經常對TOSHI說『你唱歌時,要70%憤怒,30%冷靜』。但〈Say Anything〉的問題不是出在TOSHI這裡。是我沒能達到自己追求的那個水平。」

    「到底是缺少了什麼呢?如果我能用講的表達出來,也許這些痛苦的遺憾就會消失。但我到現在還是不理解...」

    為什麼在談話中突然想起了〈Say Anything〉這首歌?我注意到YOSHIKI的表情。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或許現在,他也在被類似的情感所困擾。他對即將完成的古典改編合輯有什麼看法呢?我忍不住問了他這個問題。YOSHIKI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苦澀的回答:

    「老實說,有兩首歌我不喜歡。自從來到倫敦後,我一直為這些歌煩惱... 不說出來的話不好,但我也明白,情況各異... 反正我最後還是留下了它們。」

    看著沮喪的YOSHIKI,我突然感到一陣喜悅。太好了!作為聽眾,我對某些編曲感到不滿,似乎缺少了些什麼,而YOSHIKI也有同樣的感受。我完全不想責怪YOSHIKI讓這種情況發生,我感到滿足的是,確認了YOSHIKI也為此而煩惱。當然,我不認為這樣就能在世界範圍內取得成功,但只要他為此而感到不安,他那能將一切化為正能量的能力就會不斷增長。 

    「我回洛杉磯首先是想完成〈ART OF LIFE〉。TOSHI也會從日本回來,所以這一刻我真是等不及了。我們真的能完成它嗎?我想在這首曲子裡展現我至今為止所達到的一切。」

    「我每天打十六小時的鼓,連打三天,比在東京巨蛋的演唱會還要難。我覺得這首曲子不可能在舞台上演奏,因為音效非常複雜。這是第一次沒有任何妥協的錄製,我自己當製作人,現在只剩下混音了,也許前方還有煉獄在等著我吧。通常一天完成一首歌,但這次為了混音預留了三個星期。我不想做任何妥協。」

    YOSHIKI的藝術靈魂似乎急切地想要盡快完成〈ART OF LIFE〉的製作。這是個令人驚奇的時代,標誌著一個序幕即將結束,而第一章即將開始。如果這首曲子未能完成,就不能說「序幕已經結束,第一章正式開啟」。

    「在倫敦有去過什麼畫廊嗎?」我隨口問他。

    YOSHIKI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老實說,我哪裡也沒去過。」真是讓人驚訝,YOSHIKI來倫敦這麼多次,居然一次都沒去過畫廊,這次也是,他剛剛趕在期限內錄完了Demo版本,根本沒有時間去任何地方。

    (好吧,那我替你去一些地方走走吧..)

    隔天我決定前往一間畫廊。

    在許多著名的畫廊中,有一間我最想先去參觀,那就是泰特美術館。根據地圖,要到那裡,只需要從大笨鐘和西敏寺沿著泰晤士河往南走一小段路。

    從東京出發時,我買了一本倫敦旅遊指南,偶然翻開其中一頁,我被展現出來的照片深深震撼,心跳似乎都漏了一拍。那照片描繪了像是一個無意識的YOSHIKI身影躺在溪流中,猶如我在夢中見過的景象。這就是英國畫家約翰·埃弗雷特·米萊的經典油畫《奧菲莉婭》。

    我之前並不認識這幅畫。描述中說到,這幅畫是根據莎士比亞的劇本所繪,描繪的是《哈姆雷特》第四幕第七場中的一幕,當時女王葛楚在說台詞。知道哈姆雷特裝瘋賣傻狂並殺死她的父親後,奧菲莉婭因悲痛而精神崩潰,失足落水溺斃,像美人魚一樣迎接死亡。

    我感覺到命運的絲線在牽引。

    我渴望看到這幅畫。

    也許,我會得到某種特別的啟示...

    泰特美術館免費入場。入口處會檢查行李,之後就可以自由進入。

    我問了一下《奧菲莉婭》在哪裡,得到的答覆是第九展廳。我立刻前往指定方向,很快就站在了畫前。

    奧菲莉婭躺在一條小溪中,她的眼睛睜開,望向天空。長髮和長裙的下擺被水浸濕。她的右手旁邊可見紅色、黃色、紫色和白色的野花。在美麗自然中即將死去的奧菲莉婭,似乎沒有絲毫恐懼之情。

    然而,奇怪的是,我什麼也沒有感覺到。

    眼前是我在旅遊指南上見過的畫,但我的心靈卻沒有任何反應。

    (這不是那幅畫...)

    我本以為YOSHIKI和奧菲莉婭的命運有所聯繫,現在卻感到沮喪。我心中懷著一絲希望,期待在倫敦會發生些什麼,而現在我確信自己的想法過於膚淺。這種事情只會在戲劇中發生。

    我從包裡拿出播放器,戴上耳機。聽著YOSHIKI的音樂,再次看向奧菲莉婭。

    (...)

    但什麼也沒有發生。如果說我的直覺被喚醒過,那麼現在它似乎又沉睡了。

    我感到非常失望...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能在博物館裡不能聽播放器?)

    我的心跳加速,帶著些許恐懼回過頭去。但這並不是博物館的工作人員。站在我面前的是一位穿著黑色西裝,面容平靜的紳士。

    「歡迎來到倫敦!」他說。

    「……」

    「這幅畫是米萊在22歲時畫的。雖然對水和岸的描繪還不夠完美,但這是他最著名的作品。」

    「米萊英年早逝嗎?」

    「不,他活到了66或67歲。晚年時,他成為了學院的院長。」

    「但如果他活到這個年紀,那麼他在《奧菲莉婭》之後創作的作品呢?」

    「他創作了許多廣受社會接受的作品。但如果你問我,我會說那些作品不符合他的風格,缺乏激情和靈魂。」

    「請問,您是……?」

    「啊,我是約翰·拉斯金。」

    「您和米萊有什麼關係嗎?」

    「你知道前拉斐爾兄弟會嗎?」

    「不知道。」

    「是這樣的,1850年時,有一群年輕畫家對當時的藝術體系不滿,決定在繪畫藝術中找出新道路,他們就是前拉斐爾派,其中包括米萊、亨特和羅塞蒂。當時唯一可以讓年輕人學繪畫的地方是皇家學院。但其實那裡只有形式主義,沒有自由創作的空間。」

    「那米萊和他的夥伴們就反對這一切?」

    「簡單來說,沒錯。」

    「那應該有不少壓迫和阻礙吧?」

    「確實很多。正是我最先在報紙上支持他們。因為這樣,大眾開始認識前拉斐爾派。」

    「那您自己呢?」

    「我自己也有畫家的天分。或許我能畫出不遜於米萊的風景畫。但那時我是一位在社會上有影響力的評論家。當米萊看到我的評論後,馬上給我寫了一封信。從那時起,幸與不幸都開始了。」

    「不幸?」

    「我一收到信,就立刻坐上馬車,從梅費爾的家趕到他家。我和我妻子艾菲一起去的。見到他後,我意識到這個人可能成為偉大的英國風景畫家透納的繼承者。我決定親自培養他成為偉大的畫家。」

    「那時候他畫了《奧菲莉婭》嗎?」

    「是的。這幅畫本該成為他的起點,但...」

    「發生了什麼事?」

    「我妻子艾菲愛上了米萊。最終她離開了我,嫁給了他。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因此中斷了。艾菲生了八個孩子。要畫出像《奧菲莉婭》這樣充滿真誠且精細的畫作,需要至少半年的時間,所以靠這樣的畫作很難生活。所以他開始大量畫比較輕鬆的作品。」

    「這樣的作品反而很受社會歡迎吧?」

    「自從我在報紙上寫了他的文章後,他就受到公眾的關注。1852年,他的《奧菲莉婭》和《胡格諾教徒》在皇家學院展出,獲得了高度評價。他成了受歡迎的畫家,次年便被選為學院會員。」

    「一個與體制抗爭的人,最終成為了體制的一部分。」

    「可惜的是,他也逐漸跟前拉斐爾派疏遠了。」

    「米萊後期的作品有價值嗎?」

    「我很難說,但根據公認的觀點,米萊其餘的作品幾乎沒有藝術價值。過了一百年,他的畫作幾乎消失殆盡。」

    「所以米萊的最後四十年雖然活著,但幾乎沒有存在感...」

    「以藝術家來說,或許是這樣。」

    我再次看向《奧菲莉婭》。

    「這幅畫很相似,但不是那一幅。」

    我回頭看去,但拉斯金已經不在。他穿越百年來告訴我一些事情... 但此刻我感到一陣莫名的興奮,像是預感到某種相遇,雞皮疙瘩爬滿全身。我看向左邊,朝入口的方向。

    那裡是YOSHIKI...

    YOSHIKI穿著長長的白衣,似乎在尋找什麼,走向入口處的大畫布。

    畫布上描繪著一個死去的女孩,她的頭朝向觀眾,躺在白色的路面上。背後站著戴著白銀盔甲的衛兵。女孩的周圍有鴿子盤旋。我被這幅畫吸引,走近了一些。YOSHIKI消失了,只留下似乎仍在石板路上回響的腳步聲。遠處傳來女孩的聲音。

    這幅畫名為《聖歐拉里爾》,創作於1885年。

    百年前的YOSHIKI生活在倫敦。

    我開始尋找YOSHIKI的蹤跡。清脆的歌聲從右邊傳來。

    我朝那邊看去。

    (他在那裡... YOSHIKI...)

    他在一條小船上搖曳,穿著白色衣服,目光空洞,順河漂流……我呆住了。YOSHIKI的身影變成了一個女孩的畫像。

    獨自坐在船上。長長的栗子色頭髮隨風飄動,白色的衣服如雪般純潔。她的目光宛如利箭,能擊碎每一個與之相視的心靈。

    《夏洛特夫人》。

    這幅畫不是偶然的,正是創作《聖歐拉里爾》的畫家約翰·威廉·瓦特豪斯所作,畫於1888年,根據著名的亞瑟王傳說改編,由英國詩人丁尼生創作。

    站在畫前,我仔細看著它。

    (她是活的!)

    我迅速更換了播放器中的錄音帶。現在耳機裡播放的是〈Say Anything〉,旋律在全身迴響。

    就在這時,小船搖晃了一下。

    女孩抬起了眼睛。

    YOSHIKI的旋律繼續響起。

    在等待,也許YOSHIKI會從森林中迷路而來,拯救這個女孩...

    然而,小船已停滯不前,YOSHIKI亦無影無蹤。聽著音樂,我看著漂流在河上的夏洛特夫人,心中被一種奇異的興奮所籠罩,忘記了一切。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然而,一切未曾改變。YOSHIKI的旋律在天際消散,無法幫助夏洛特夫人。或許,它無法觸及她的心靈...

    當我停下播放機,耳邊忽又傳來少女清亮的歌聲,旋即消逝在遠方。全身頓起雞皮疙瘩,一股難以言喻的悲傷充滿了我的心靈,但同時也感到一種莫名的滿足。

    懷著這些奇異的情感,我走出了泰特美術館。泰晤士河就在我面前。寬廣的河流。我沿著河岸走了一段路。

    (這個城市的安靜色彩)

    如果把黑白照片上的房屋塗上磚紅色,再加上綠色的草坪,那便是倫敦的景色。但這些顏色對我有著撫慰的效果。

    我渴望一段嶄新的旋律。

    一段能震撼我靈魂的YOSHIKI新旋律...


    在從倫敦起飛的前一晚,我見到了YOSHIKI的經紀人。他即將緊急飛往日本,然後再回到倫敦。

    「一個震撼人心的項目正在決定中!」他眼中閃著光芒的說,「目前的機會有60%,但如果一切順利,這會非常有趣。當然,這是一個跨國項目。」

    當YOSHIKI與津田分道揚鑣後,他便有了這位新經紀人。這位經紀人從18歲開始從事經紀工作,曾經與矢澤永吉合作,後來又與「Duran Duran」和「Japan」等國際明星合作。這在日本很罕見,專注於搖滾樂,並且有國際工作經驗的經紀人。

    「員工中有些人可以成為武器,有些則無法。我自己是製作人,所以不能成為武器。現在YOSHIKI需要的是武器,換句話說,就是強大的經紀人。」

    我想起了津田的這些話。強大的經紀人可以幫助YOSHIKI實現他的夢想。


    我在倫敦的這段時間,天氣一直很溫暖。雖然天空不太晴朗,但可以敞開外套走路,也不需要戴手套,氣溫比東京還高。

    磚瓦房屋、市中心的大公園 —— 海德公園和肯辛頓花園。走在倫敦的街頭,越走越感覺這個城市滲入心底。也許是因為這裡有著濃厚的歷史和傳統氣息,美國是無法與之相比的。這是一座能感受到遙遠過去的城市。短暫的停留期間,我對倫敦的興趣大增。有些人說倫敦的天空壓抑,但我喜歡它,或許是因為我出生在雪國的緣故。


    在AIR Studios錄音室外的小花園裡,一隻橙胸的小鳥,唱著婉轉的歌聲,在低矮的天空中迴盪,直達心底。我經常在倫敦看到這種鳥,想知道它的名字,於是走進了一家舊書店。店裡友善的老闆拿出了一本1832年出版的漂亮鳥類圖鑑。我才知道這種鳥叫做「知更鳥」。是的,這裡的文化歷史與日本完全不同。

    在倫敦閒逛時,我深深體會到了YOSHIKI的心情,他並不急於世界出道,而是先在洛杉磯努力學英語,並不斷練鋼琴和鼓。日本作為一個曾經對外鎖國的國家,在現代文化方面落後了一百到兩百年,這種差距和歐洲尤其明顯。對一個日本人來說,想在文化和藝術領域登上世界舞台,必須付出最大極限的努力,而且還要明白,不只是語言障礙,還有許多其他差異需要克服。YOSHIKI致力於克服這些障礙,這不會是短期的勝利,而是一次真正的勝利。

    我帶著不捨離開倫敦。不久之後,我一定會再回到這裡……毫無疑問,這裡將會有跨越時空的朋友相聚。正是這樣的相遇,逐漸編織出未來。



結語

    在東京的花園裡,梅花正盛開著。受到陽光的溫暖照耀,櫻花也悄然綻放。白色和粉紅色的花瓣給城市帶來了春天的氣息。日本的自然特色無法被忽視。

    當我只剩幾頁就要完成這本書時,我的筆突然停下了。這是在從倫敦回來的幾天後。

    (YOSHIKI真的一切順利嗎?)

    我心中一直有一個疑問。

    這本書不是為了描繪美化的未來而寫的。如果有憂慮,我就寫下憂慮。如果事情進展順利,我也會如實記錄!我的職責就是憑藉敏銳的直覺尋找真相。

    YOSHIKI有未來嗎?

    這個問題在我腦海中揮之不去。我希望相信他有未來。但輕易斷言這一點意味著遠離真相。這完全不同於追隨一個模糊的夢想。


    什麼是成功?

    在海外成名?在國際市場上發行暢銷單曲?當然,這些都被稱為成功。如果能實現,這確實很棒。但在東京巨蛋演唱會結束後,我與YOSHIKI的旅程卻在紐約重新開始。

    我思考著這一切。

    要成名、要有好的銷量成績,YOSHIKI不需要我。在這方面,他有頂級的經紀人和擁有全球通路的大型唱片公司支持。對此,我的存在毫無意義。但我的旅程與YOSHIKI卻仍在繼續。

    我被夢想的吸引力所牽引....

    許多事情仍然不明朗。但事實上,這個夢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吸引我,我無意識的繼續追隨YOSHIKI。從紐約到洛杉磯,再到東京、倫敦... 這趟環遊世界的旅程變成了一場穿越時空的旅行。


    巴哈、貝多芬、YOSHIKI。

    對我來說,這三個名字是不可分割的。

    銷量數字並不重要。我一直追隨著YOSHIKI,因為這是一場戰鬥,為了看看他能否作為藝術家與巴哈和貝多芬並列。

    津田曾說:

    「1988年8月,我第一次聽到〈Endless Rain〉的旋律時,心想,他還是人嗎?」意思是說,他可以和巴哈和貝多芬齊名。

    「當我們在國外錄製第一張專輯時,他在自己的房間裡用一架小電子鋼琴演奏。就在那一刻,我聽到了它,心想『這就是了!』宛如越過了一條界線。現代世界裡已經沒有這樣美妙的新旋律了。通常音樂家很難創作出旋律,大多數人只是作曲。但YOSHIKI能創造旋律。〈Say Anything〉也是如此。我總是說『YOSHIKI已經越過了界線,作為藝術家達到了極限』。」

    我想起了YOSHIKI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說的話 ——

    「如果要說我喜歡的人生哲學,那就是貝多芬。我非常喜歡他。我看過他在完成《第5號交響曲》之前的手稿。那是宮廷作曲家的時代,所以他不得不寫一些符合宮廷口味的音樂,而不是他自己想寫的音樂,我認為這讓他非常痛苦,最初的作品風格接近流行音樂。但他無法不表達自己的全部情感,所以他後期的作品在形式上給人留下深刻印象。那時他的交響曲還不是經典,而是新穎的、相當具有攻擊性的音樂,可能遇到了很多批評。」

    如今,許多貝多芬的作品已成為經典。然而,當時他的新音樂對社會的影響(無論是讚美還是批評)可以與現代的搖滾樂相提並論。

    YOSHIKI能不能跟巴哈和貝多芬並列?


    現在,YOSHIKI應該全力以赴地完成〈ART OF LIFE〉的錄音和混音工作。他將在日本的生活稱為「永恆的序幕」。他在這段時間裡所取得的一切,將融入這首作品中。

    「我現在非常焦急,難道我終於要完成它了?!」YOSHIKI在倫敦時這樣說。

    這首描繪YOSHIKI自己半個人生的音樂創作始於1989年,那時他在澀谷的一場演唱會上失去意識。次年春天,他開始認真創作這首作品的序曲。秋天開始錄製時,計劃將這首音樂包含在雙專輯中。1991年2月,他進行了一次前所未有的錄音工作,連續三天,每天打十六個小時的鼓。最初計劃在夏末完成,但工作又持續了兩年。

    這首作品長達近半小時,但一旦開始聆聽,時間就會飛快的過去。YOSHIKI和津田都這樣說。完成這首作品後,YOSHIKI將跨越永恆的序幕,開啟第一章,張開翅膀,迎接永恆的未來。

    很快,YOSHIKI將開始認真製作首張專輯。

    「我非常喜歡〈Amethyst〉。現在有很多問題,老實說,美國比我想像的還要困難。但有了〈Amethyst〉,這讓我對自己更有信心,這是我目前的生活支柱。」YOSHIKI在洛杉磯的國際電話裡這樣說著。


    在古典音樂合輯《Eternal Melody》中,收錄了一首新的作品〈Amethyst〉,這是YOSHIKI的第一部古典作品。他想在首張專輯中以搖滾版本呈現這首作品。

    〈Amethyst〉,喬治·馬丁曾說,如果這是電影,它會奪下奧斯卡獎。


    「我非常想寫一首完全透明的音樂,那種內心沒有仇恨和憤怒的透明感... 旋律非常人性化,其他一切就像寶石,透明的旋律... 這是一首奇妙的音樂。我當時有很多商業問題,幾乎沒有時間專注於作曲。就在這忙碌的生活中,我誕生了〈Amethyst〉。〈Say Anything〉無法超越〈Endless Rain〉。當然,歌曲之間無法相互競爭,但我感覺就是這樣。而這次,〈Amethyst〉做到了。」

    「在海外,我還沒發行過任何專輯,所以目前還沒什麼名氣。成功是沒有保證的,如果什麼都沒達成,我也不想空手回日本。每天都在不安與自信之間搖擺。而在這段時間裡誕生的音樂〈Amethyst〉,好像就象徵著現在的我。」

    「既然〈Amethyst〉成功了,那一切都沒問題。我會努力向前邁進...」

    YOSHIKI如此說道。


    當櫻花自北向南沿著日本列島綻放時,我突然想起那本尚未讀完的書 —— 《巴哈》。

    這是YOSHIKI無法忘懷的作曲家。「這是我最喜歡的作曲家,他的旋律美到令人心碎,深深吸引著我的心。」YOSHIKI曾這樣說。

    我永遠被〈Endless Rain〉所迷醉,但另一個把我跟YOSHIKI聯繫在一起的點,正是巴哈的音樂。在聽專輯之前,我先看了一段YOSHIKI演奏《G小調賦格曲,BWV 578》的影片。那聲音深深刺入我的心靈,我反覆聽了無數次。每次在寫作前,我都會聽這段錄音,然後靈感泉湧的提筆疾書。大概就是在那時,我與YOSHIKI的旅程開始了。

    當我打開《巴哈》這本書,眼前立刻跳出這幾句話:

    「貝多芬對他說:『不僅僅是一條小溪,而是一片海洋。』在德語中,巴哈的名字意為『小溪』。但如果想到這位作曲家的創作,這個比喻有著深刻的意義...」

    看到這三行字,我深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巴哈是一條小溪...)

    我想起YOSHIKI驚訝的歪著頭說:「為什麼我這麼喜歡水呢?」然後又憶起那個夢境,夢中見到YOSHIKI躺在小溪裡。

    那被稱為小溪的海洋,是YOSHIKI自由汲取旋律的地方。

    這是YOSHIKI的領地,旋律誕生之地。

    如同閃耀的透明紫水晶...

    我眼前浮現出YOSHIKI幸福的臉,在蔚藍水中漂流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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