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 OF LIFE》YOSHIKI訪談(市川哲史 著)

1992年5月21日出版
作者/市川哲史

混沌之門,無需序文

    「像閃爍的玻璃碎片一樣散開多好啊!」這些話是YOSHIKI表達他的「瞬間美學」的方式,成為他獨特性格的象徵,他不畏艱難地追求著燃燒自我的渴望。在他無與倫比的快速鼓擊演奏中,他因追求完美和不擇手段的過度使用身體,而遭受了多次傷病,甚至在表演中失去了意識,迫使演唱會不得不中斷。他全神貫注於自己的事業中。也因此,他得到了許多年輕人的熱烈支持。他的搖滾樂團創下了一百萬張唱片銷量的紀錄。

    然而,擁有如此藝術氣質且傾向於混亂的YOSHIKI,也有著另一個完全相反的人格面,他同時還是一位精明的商業策略家。他不僅精通於宣傳推廣的各種細節和呈現方式,他的策略也影響著整個日本娛樂圈的結構。

    YOSHIKI一方面是藝術家,另一方面是戰略家,彷彿是兩個人存在於同一個身體,就像《化身博士》中的哲基爾醫生和海德先生,或是《無敵鐵金剛》漫畫中的阿修羅男爵(左半臉是男性、右半臉是女性)。

    但凡看過YOSHIKI的訪談的人可能都會注意到,他常常在回答問題時展現出各種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質,這些特質本應該屬於不同的人。他講的話完全反映了他的性格,也解釋了他複雜的思維方式、有時甚至是矛盾的形象。因為他的字裡行間同時存在著「黑」與「白」,這種非凡的混沌兩面性具有極大的魅力。然而,YOSHIKI真正的靈魂究竟是什麼樣貌,沒有人知道。也許這一切其實就是真正的YOSHIKI。直到現在,他的本質仍然是一個吸引人且令人困惑的謎團。

    儘管現在這種多面性格開始展露,YOSHIKI的一些方面仍然是未解之謎,例如『混亂的YOSHIKI』、『人性的YOSHIKI』、『完全不可理解的YOSHIKI』等等。在本書中,探討了最重要的兩個方面 ‒ 『藝術家YOSHIKI』和『戰略家YOSHIKI』,同時還更深入探討了他的藝術表達,包括『詩人YOSHIKI』。書中還包括了一整章關於「YOSHIKI的性格」,這一章正是整本書的意義。此外,書中還包括一段長達三十分鐘的討論,關於YOSHIKI為X創作的最新作品〈ART OF LIFE〉,這部作品將以音樂形式展現他一直以來的人生。總之,這本書共包含了五個章節,我們將一窺YOSHIKI混亂的內心世界。

    當然,要如何看待YOSHIKI,我希望完全由讀者自行決定。這將完全取決於你們自己。

    事實上,當談到一個人的性格時,意見總是各不相同,尤其是像YOSHIKI這樣多面的人物。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會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受苦。人的性格無法被嚴格的界定清楚,這些矛盾的其中一個原因是自我保護的需求。因此,我認為現在非常有必要向讀者介紹YOSHIKI這個錯綜複雜且多維度的人物。我懷著這樣的想法,寫了這本書。

    因為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YOSHIKI。


章節索引



第一章 YOSHIKI的性格

—— 我認為YOSHIKI的多樣性與「如何誕生創意的衝動?」有關。

YOSHIKI:肯定如此。


—— 我也認為理解這一點的關鍵在於你的成長背景和童年。但是你不喜歡談論這些。

YOSHIKI:我不太想透露,也不太想談論。


—— 然而,我相信過去發生在你身上的一切,對你當前的創作過程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YOSHIKI:當然,就像現在這樣,當我著手做某事時,過去對我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我是那種做音樂前要先買好沙發的人(笑)。我是一個重視環境的人,比方說我會加點顏色。當然,在形成人類社會的過程中,環境很重要,因為最後就會存在著這個『我』。但我不想告訴別人我的過去。到目前為止,我覺得我還太年輕,不該多說什麼。以前在雜誌上公開了許多小時候的照片和訪談,但這些離真相還很遠。所以如果我要談論自己的過去,我希望所有的對話都能完全符合我的想法。但現在我不想談這些。不過.. 我相信將來會有開口的時候。


—— 這樣啊。但你承認過去走過的這條路對你有很大的影響嗎?

YOSHIKI:是啊,我承認,我認為它很有影響。


—— 所以就創意而言,你可以做任何事情,不會把自己限制在某些框架內。

YOSHIKI:首先,我真的很愛音樂,然後才成為一個策略家(笑)。並不是說我不理解要怎麼把創作的音樂傳達給觀眾。相反的,我很快就開始認為,任何能幫助大家聽到這音樂的手段,都是很棒的。


—— 手段?

YOSHIKI:是的。一旦我能夠寫出這首音樂,我會希望使它聽起來非凡、原創。但聽一下現在的搖滾樂,越來越保守,它有著某種保護層。所以我想完全赤裸的呈現自己。歸根究柢,我只能通過聲音來戰鬥,但是『我自己』是關鍵。比方說在舞台上演出時,有很多服裝,但最終,最重要的是你,是你的表演,所以我認為其他一切只是裝飾而已。但這些裝飾也非常有趣,畢竟有些人完全不認識我,只知道X這個樂團和我的音樂。但也許有一天,也許在我死後,他們會明白「雖然他赤裸裸的表現,非常極端,但他寫出了好音樂!」。但如果他們永遠不理解,那也無所謂。


—— 換句話說,所有的『設置都是為了支持你創造力的音樂骨幹,並增強想像力。在舞台演出期間,也是為了創造形象。

YOSHIKI:是的,正是這樣。在設置上我也會全力以赴,我認為這樣可以拓展音樂創造力的可能性。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聲音』!因為一切都始於我與聲音的共生,最終形式其實沒那麼重要。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寫出美麗的音樂。但這並不代表我賣不出好的音樂。


—— 我認為「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寫出偉大的音樂」將是最終的結論。但這也跟自我肯定的渴望有關 - 「我很高興即使在死後也能被認可。」

YOSHIKI:事實上,我想寫出這樣的作品。也許對我來說,現在做出最終的結論還太早了,自信和不安總是同在。但某種意義上,如果沒有自信,就無法演奏。


—— 必須滿懷信心之類的。

YOSHIKI:我總是在50001的自信和49999的不安中徘徊。這兩者之間,自信稍稍占了上風。


—— 這就像逼迫自己超前奔跑。

YOSHIKI:噢,或許是這樣才能追求新的刺激。


—— 換句話說,做著自己沒興趣的事情,這沒有意義,對吧?

YOSHIKI:是的。當然,雖然我看起來像是在工作,但我沒把它當作一份工作。音樂家的工作是什麼?出專輯、偶爾辦演唱會、接受雜誌訪問,當我想到這些事情都有厭惡感。但是,就算我不出專輯、不辦演唱會、永遠不發表言論,我還是一個音樂家啊!


—— 音樂家一直都是渴望自我表達和受到肯定的人。但從這些話中看來,YOSHIKI似乎有著非常強烈的不同渴望。

YOSHIKI:當我從外部回頭看自己時,也能看出這一點。自己能看到這股力量,自己也能對此發笑,這就是有趣的地方。我創造了這些思想和感覺,而且對此忍不住一笑。


—— 那個追求自我表達的『我,也是由同樣的『我所創造的嗎?

YOSHIKI:我自己也不知道哪些是我自己主動創造的,哪些是由我的自我默默創造的。我常對自己說,「表演得好!」「不要倒下!」,我存在於那裡,不斷演奏,而我還有另一個自己,從旁冷靜笑著觀察這一切。這是一個有趣的現象。分裂的人格(笑)!


—— (笑)我不知道。

YOSHIKI:最近我常常被提議擔任製作人的角色。「音樂製作人已經有很多了啊,如果我要做,就必須是總製作人!」。我突然想到,也許我也是自己的製作人,我有那個「成為這種音樂家很有趣」的自己,努力去實現這個形象,還有那個監督這一切的自己。所以如果找一個人來當我的製作人,那大概會出現很多問題(笑)。但這很酷,真的。我想我自己就是製作人,但可能會產生混亂,因為有時候我已經不清楚哪個是真正的我,哪個是我創造出來的。在某種意義上,我聯想到虛擬現實。


—— 你說的對,混亂的YOSHIKI很像虛擬現實。

YOSHIKI:有點像那樣。某種程度上,有些事情會變得不太清晰。但如果將來有幾位藝術家,包括我自己,或許是你,市川桑,一起來製作,那你們可能會更理解我(笑)。


—— 毫無疑問,在YOSHIKI內部,製作人的角色非常重要。換句話說,存在著客觀的觀察者。然而在創作過程中,這位客觀的觀察者對行動者來說是非常不可取的。如果YOSHIKI無意識的開始忽略它,那一切都會變得混亂嗎?

YOSHIKI:嗯... 當我開始做某件事情時,我會全身心投入、完全沉浸,這時我就不再明白哪裡是製作人的我?哪裡是被製作的我?這時就需要另外一位製作人了。在這一點上,這兩位製作人會開始互相競爭。事實上,正是關於這個問題,我寫了〈ART OF LIFE〉這首歌。


—— 如果發生了什麼事,煞車失靈,有人可以幫忙減速,但下次又需要另一個人來停止這一切。這就陷入了惡性循環。

YOSHIKI:我還有更多的自我,我們該怎麼辦?


—— 但這些日益增加、具有不同角色的YOSHIKI,有著共同的目標 - 自我表達。

YOSHIKI:是的。但我認為『英雄YOSHIKI』扮演了重要的角色,尤其是最近。比方說集結團隊時,如果『英雄YOSHIKI』缺乏足夠的魅力,是無法真正聚集到優秀成員的。所以我們必須要先發展自己。最重要是真正的進步,對吧?比任何言語都更重要。你需要從自己做起,一旦你相信自己能做到 - 「可以的,我辦的到!」那你就可以把任務交給其他人。但首先必須在自己的內部解決這個問題。


—— 總之,最重要的是要成長。

YOSHIKI:所以首先必須向自己問問題。


—— 現在我想問一下關於樂團的早期歷史,我認為這能更理解YOSHIKI的創作衝動。

YOSHIKI:大概吧(笑)。


—— 高中畢業後,你來到了東京。

YOSHIKI:是的,來經營樂團。


—— 那時你對自己的理解是什麼?「我很酷,我們現在要出道了!」對吧?

YOSHIKI:但當時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來到東京找了份工作,開始思考演出的事情。那時我第一次知道有Live House的存在。我一開始還以為所有的演出都在大廳裡(像劇院那樣的大廳)。嗯,但要怎麼到Live House裡表演,我完全不知道(笑)。


—— 這真是令人驚訝的無知(笑)!

YOSHIKI:對啊那時候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明白。我問了一些人,他們都跟我說要準備一盒自己音樂的Demo。所以我帶著一盒錄音帶四處走,完全不懂什麼音樂的流派。


—— 那時你準備的Demo是?

YOSHIKI:從〈I’ll Kill You〉開始,我們在高中文化祭上表演過這首歌。


—— 你們有演奏完嗎(笑)?

YOSHIKI:那時候就是X了!但當時是個奇怪的版本(笑)。還有一首翻唱曲,我們演奏了很多次〈Child in Time〉(傳奇樂團Deep Purple的歌)


—— 所以選了這首。不過你們已經在學校的文化祭上演出過〈I’ll Kill You〉了,所以從一開始,X就朝這種激進的方向發展了?

YOSHIKI:嗯,是的。


—— 所以你當時的目標就是「我希望這樂團是這樣的。」

YOSHIKI:激進派。


—— 也就是說,如果不激進,你就不喜歡?

YOSHIKI:我一直喜歡某些東西。起初我認識了『硬式搖滾』這個詞,然後出現了『重金屬』這個詞。我覺得重金屬比硬式搖滾更激進,雖然實際情況並不是完全這樣,但我決定我們要玩重金屬。當時我說「我要演奏比重金屬更酷的音樂」。當時的龐克搖滾我幾乎不認識。等我到東京後,看了龐克搖滾的演唱會,我非常驚艷,「真是太酷了!」


—— 那是因為龐克搖滾看起來比傳統的重金屬更激進。

YOSHIKI:沒錯。所以我很自然的轉向龐克搖滾。


—— 也就是說,必須不斷加強激進的方向。

YOSHIKI:對。但我那時也還在作曲和彈鋼琴,從國中到高中都在寫古典樂,有時在下課休息的時候,我也在寫音符。從小我就喜歡貝多芬之類的人,我很早就欽佩他們。


—— 但古典、龐克、金屬,這三個完全是相反的音樂流派吧?如果說古典追求的是完美結構,那搖滾則追求極端和能量。我覺得絕對不可能同時追求這兩個方向。

YOSHIKI:我不知道,也許吧,反正當年還不知道。當時我總是問自己「這是怎麼回事?」


—— 當然,因為這裡面藏著極端的矛盾。

YOSHIKI:我小時候常常住院,有個親戚是老師,他會來看我,還帶了名人傳記的書給我看。例如有一本是居禮夫人的書。我經常讀舒伯特和貝多芬的傳記。真是驚奇,貝多芬耳朵聽不見聲音了,但仍在寫音樂,甚至指揮了《第9號交響曲》。當時我還是個小孩子,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深深敬佩他啊。


—— 我想你被作曲家動蕩而戲劇性的命運所吸引。不過,現在這也是典型的YOSHIKI。

YOSHIKI:或許是這樣。從小我就聽古典,後來聽搖滾,還聽民謠。有一段時間我喜歡松山千春和中島美雪。至於西方音樂,我不只聽硬式搖滾,還聽布萊恩·亞當斯等人的音樂。


—— 聽得真廣啊!

YOSHIKI:我什麼都聽。


—— 但就算在這麼廣泛的音樂中,你也選了一些最激進的音樂?按這個邏輯,「極端是基本立場」,那你聽的音樂也應該如此,對吧?

YOSHIKI:我們參加比賽時,我在報名表上寫「最激進的樂團」。


—— 所以你渴望展示與眾不同的自己?

YOSHIKI:對,但激進是主要特徵。


—— 那我們可以說,YOSHIKI是一個擁有許多才華的人,讓觀眾忍不住驚嘆「他什麼時候才會休息啊」!

YOSHIKI:我喜歡你的表達,市川桑,「還有誰能阻止他啊」(笑),你說得真好!


—— 事實上,沒人會阻止你。

YOSHIKI:(笑)高中畢業後,我們開始在Live House表演。雖然總是和周圍的樂團起爭執。


—— 這些爭執的原因大概是不願意讓步給任何人吧?

YOSHIKI:我總是被捲入其中,我自己並不是先開始的那個人。


—— 那為什麼會被捲入?是在Live House表演的時候嗎?

YOSHIKI:嗯,對方看起來像個小屁孩。


—— 那為什麼會被捲入這場混戰呢?

YOSHIKI:嗯,開始動手的時候,我立刻回「對,你說的就是你們自己...」


—— 了解。

YOSHIKI:在學校也是一樣。... 當我來東京時,就不想再打架了,也開始好好說話了。因為我也上鋼琴課,所以可以表現得完全正常。


—— 一個相貌清秀的普通少年,突然開始大聲咒罵!就像是另一個人。 

YOSHIKI:砰!!~就這樣。我心裡有一顆導火線超級短的炸彈(笑)。每個人都說「YOSHIKI其實很可怕。他平常說話很有禮貌,臉看起來像個小孩,表面上很平靜,但隨時都可能會爆炸!」


—— 「火上加油!」

YOSHIKI:(笑)對啊。每次有陌生人靠近我挑釁時,周圍的人都在想「救命啊!」(笑)。


—— 所以長久以來,YOSHIKI一直都有著完美主義的性格。這種想要把一切做到完美的渴望,如果有什麼不對勁,就會爆發嗎?

YOSHIKI:對,如果不完美,我就不喜歡。當涉及到音樂的時候,只要不是完全滿意,我就不休息。


—— 這麼久以來都沒有變。

YOSHIKI:是的,這在讀書和考試時也是一樣。


—— 但如果是一個團體,那就變得很難了。自己努力是一回事,強迫別人努力是另一回事,因為自己的完美主義會讓團體其他成員陷入困境。終究是沒辦法強迫他人的。

YOSHIKI:當然,團體中的成員各有不同。有時候我會說我在打擊樂器上表現不好,所以不想在樂團裡演奏。我自認打得不好,所以經常獨自練習。我想我在練團室裡創了紀錄,花了很多時間一個人練習。


—— 就像我們剛才所說的,如果沒有成長,你就不會取得任何成就?

YOSHIKI:不只是要找到優秀的成員加入團體,就算你真的很努力去找,自己也需要發展吸引人的特質,才可以吸引到人才。現在團體已經換了超過十個人。有人走了,有人被迫離開。但我一直都很有信心,在音樂方面我對自己很有信心,也很了解我有絕對音感,能寫樂譜,也懂樂理,只是鼓打的不太好。在我頭髮還沒有留長的時候就是如此了。


—— 當年沒有一頭長髮是不適合玩金屬的。

YOSHIKI:是的,當時常有人這麼對我說。


—— 那時你對於寫詞和作曲,你的「不講任何規則的激進」概念有多自信呢?

YOSHIKI:我當時很確信,但有時候開始失去那種信心。那時候我寫了〈紅〉,但樂團裡那些習慣演奏硬式搖滾的成員說需要寫些更嚴肅的東西;而那些喜歡外國音樂的人說我的旋律太日本風,不想演奏它。或者他們會說「為什麼這首曲子節奏這麼奇怪,我不想演奏啦!」


—— 當〈紅〉成為名曲時,你有什麼感受?

YOSHIKI:我想也許這首曲子真的很奇怪吧?但我也喜歡這個旋律... 當時X是一支硬式搖滾樂團,但我也有朋友是龐克族,我開始去他們的演唱會。我一開始並不是很喜歡,我無法忍受他們的演奏水平,但我還是對龐克搖滾產生了興趣,雖然他們不太講究技術。可是對許多硬式搖滾樂團的鼓手來說最重要的是「技術精湛的演奏!」,但那時候我幾乎停止了對技術的追求。雖然我試過,但總體上我還是更喜歡簡單的演奏方式,前提是要有爆發力,要充滿能量才行。


—— 〈紅〉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裡融合了快節奏和情感豐富的旋律,正是X的主要樂曲特色。那你從一開始就追求這種風格嗎?

YOSHIKI:是的,這是自然而然發生的。當我創作音樂時,我的腦海中就會浮現我自己想聽到的音樂。所以我寫的音樂就是我想聽到的那種。


—— X的音樂通常都是自然融合了兩三個對立面,看似不合,卻又自然結合在一起。

YOSHIKI:對我來說這是正常的... 一般來說,我喜歡呈現對比,例如非常美麗的旋律配可怕的歌詞。


—— 在古典和金屬中尋求完美形式時,還是需要一些基本類型。如果你想要演奏這些迥異的流派,然後又希望把所有這些流派融合在一起,這樣所創造的藝術會讓人覺得過頭了嗎?

YOSHIKI:嗯,一開始我的目標並不是重金屬,我只想演奏音樂。當有人問我「你怎麼不照規則?」,我回答說「唯一的規則就是沒有規則」,我之前也是這麼對雜誌說的,「我們的流派規則就是沒有規則」,或許他們在想,「這人在說什麼啊…」


—— 是的,可能他們當時是這麼想的(笑)。

YOSHIKI:(笑)同一本雜誌還寫了不同樂團的文章,要求寄照片過去。於是我就寄給他們一張照片,上面是我們全部都醉醺醺地在澀谷某個街頭的場景(笑)。


—— 好吧... 好吧!

YOSHIKI:後來我想,真的是寄了一張奇怪的樂團照片。


—— 紀念照!

YOSHIKI:然後編輯說「你沒有正常一點的照片嗎?」,我回答說「有,還有一張更好玩的」,於是又寄了我們跟Q太郎的合照。他們沒有刊登。我也不知道當時我這麼做的理由,但我想這樣可能會更有曝光機會吧。


—— 我猜你也不喜歡這種情況。

YOSHIKI:一直都被拿來當傻瓜,一直都是笑柄。


—— 底蘊深厚啊。

YOSHIKI:在Live House演出時,如果表演不如預期,我會扔鼓棒、砸燈具,就像失控一樣,有時候連大鼓都扔出去。


—— 就算你們當時只是業餘樂手?

YOSHIKI:嗯,還是業餘。我想「如果做不好,那就不要做了!」。有一次,我表演到一半就扔下了東西然後閃人。


—— 那後來你應該不能再去那些Live House演出了吧?

YOSHIKI:對。


—— 觀眾可能也不高興了吧?

YOSHIKI:其實這反而很棒!我當時真是哪裡有勇氣就去哪裡,雖然表演還不怎麼樣,觀眾... 觀眾一直都很多。一開始,我所有高中的朋友都來了,因為我在老家有很多朋友。而且我沒有強迫任何人,大家都自願來了,花錢買票進來。我們第一場演出就有一百多人,全是我們學校的同學。


—— (笑)

YOSHIKI:我想,當時認識X的普通觀眾可能只有1個到2個。


—— 簡單來說,像是開同學會嗎?

YOSHIKI:是的,全場都是我的朋友。他們幾乎都去念大學了,所以超過一百個大學生聚在一起。我們都很激進,舞台上燈光亮起,大家都很驚訝「這就是X啊!」、「都是我的朋友!」然後演出開始,那些來看其他樂團表演的觀眾也紛紛進來我們這裡,「好吧,今天就來這裡吧。」、「他們會一直進來嗎?」。所以觀眾對我們來說,一直都很多。


—— 是什麼原因造成觀眾數量增加,特別是朋友之間?

YOSHIKI:我們通常去那裡喝酒,交新朋友。通常喝酒後會開始打架,但後來我們成了朋友,我就說「來看我的樂團演出吧!」


—— 吸引觀眾的不僅僅是樂團本身嗎?

YOSHIKI:是的,一開始是這樣。我們真的習慣去那裡喝酒,然後我也交了些是龐克族的朋友。他們也來看我們的演出,有些還頂著他們尖尖的龐克頭。但我們當時被視為硬式搖滾樂團,跟我們同台演出的也是硬式搖滾樂團,他們開始拒絕跟我們講話,他們說來我們這裡的觀眾非常奇怪,有龐克族、不良少年和普通學生,但平常會去看硬式搖滾演出的觀眾卻看不到。


—— 確實如此,因為硬式搖滾樂團沒有理由跟龐克族交談。

YOSHIKI:是的,他們得不到新的觀眾,不管是我的朋友還是龐克族中間。但當然,龐克演唱會常常鬧事,所以有些Live House禁止我們演出。例如有一間Live House告訴我說「你們是龐克樂團,這裡不會讓你們演出...」「但我們是硬式搖滾耶!」「啊你們的觀眾都是龐克族..」「但這些人是我的朋友!」「抱歉了」。但是,打個比方,如果一個晚上有三個樂團演出,我們能賣出250張票,而其他樂團可能只賣了20到30張票。


—— 也就是說,你們打定主意要破壞所有框架嗎?

YOSHIKI:就算我們照常演出,我們也不符合任何框架。在鞭擊金屬盛行的時候,因為我們演奏速度很快,所以也常常被歸類到這個流派裡。但其實我根本不懂這個,海外的鞭擊金屬我也沒在聽。


—— 也就是說,你認為自己的音樂不是鞭擊金屬?

YOSHIKI:不是,但我們接受這個標籤。


—— 你們有在鞭擊金屬合輯《SKULL THRASH ZONE VOLUME 1》裡錄了兩首歌對吧?

YOSHIKI:是的,但我們只是演奏我們平常的音樂,突然發現自己被套進了這個在世界上突然盛行起來的流派框架。但實際上,我們自認與眾不同。


—— 我猜在你們剛到東京的時候,你們的形象是最鮮明的。

YOSHIKI:我喜歡龐克,所以我把一半的頭髮豎了起來。但之前我是把所有頭髮都豎起來的。當然,很多人會說「怎麼會有這麼誇張的樂團,他們的鼓手居然是這樣?」,但那時我開始只豎一半的頭髮,另一半則放下來,就像金屬樂手一樣。這象徵我一半是龐克,一半是金屬。


—— 所以這個髮型的意義就是結合龐克和金屬!

YOSHIKI:是的,這就是它的意義,而且全世界找不到第二個人有這樣的髮型,所以它也很有趣。


—— 也就是說,這種激進的外表也算是一種表達方式?

YOSHIKI:但你看過一次,就不會忘記這個髮型吧?


—— 忘不了,忘不了。

YOSHIKI:(笑)還有第二個這樣的嗎?


—— 沒有沒有。也就是說,這裡面也有戰略考量?

YOSHIKI:嗯,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策略家。那時我經常發瘋,頭髮弄成那樣直接就去喝酒。然後再坐電車回家。


—— 就是以同樣的造型?

YOSHIKI:是的,頂著那個頭去喝酒,然後忘了這回事,再坐上第一班環狀的山手線電車睡著了。我睡了大概十一個小時後醒來,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裡已經繞了多少圈... 就這樣坐車繞著,手裡拿著酒瓶,頭上頂著個戰鬥髮型在睡覺... 有幾千人見過我這副模樣啊(笑)!


—— (笑)沒有人叫醒你吧。

YOSHIKI:大概是不敢靠近我吧(笑)。


—— 所以,雖然那時你有成長的願望,但你還沒有確定自己的目標?

YOSHIKI:不,音樂方面,我很努力。我很喜歡個人練習。比如說團練是從晚上6點到午夜12點,然後我再獨自練到早上6點。所以這一直都是持續的努力。


—— 是的,你確實是不遺餘力。

YOSHIKI:但這些努力任何人都看不見。誰會想到,亮麗的外表、爆炸性的舉動和不停喝酒的樣子,看著這樣的YOSHIKI,原來是個努力的人呢?但我當時不喜歡談這些。雜誌經常寫「這個搖滾樂團非常認真,對音樂極為嚴肅」、「這個樂團不塗脂抹粉,只專心於音樂」。好像那些是榮譽一樣。或者樂評會在雜誌上寫「他們是如此努力的樂團」、「他們每天排練多少個小時」。希望大家能以他們為榜樣。


—— 然後他們變得很受歡迎。

YOSHIKI:是的,所以那些日子我在思考搖滾的精神到底在哪裡。然後當鞭擊金屬盛行的時候,一些評論家和其他音樂家才開始說「事實上,這音樂挺酷的!」我對這一切都感到厭惡,他們醒悟的太晚了。是啦,我公開喝酒、搞事情,但同時我也在練習,比其他人都更用心。但沒有評論家會來誇獎我,沒有人會來看,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在演奏時的感覺。


—— 所以你用隱蔽的方式前進。

YOSHIKI:但雜誌常常描述我們「這是什麼團體!」


—— 我猜,從他們的角度來看是必然的。

YOSHIKI:那時我因為暴亂而出名。就像只顧著喧鬧而音樂上一無所成,我至今還殘留著這種形象,但我只是一笑置之,當然沒人想到這種人還能彈鋼琴。


—— 所以你當時不想展示自己真正的能力?

YOSHIKI:那時候確實不想。每個人都很認真,尤其是硬式搖滾和重金屬樂團,他們很自豪地展示他們的知識。對我來說,大家喜歡幹的一切事情我都排斥,有種反抗的感覺。我對評論家們說「搖滾難道是為了準備入學考試嗎?」「只有你喜歡的才是好的嗎?」當然,如果一個樂團多次登上雜誌,那演唱會的觀眾數就會增加。


——  這是你當時的策略嗎?

YOSHIKI:那時候,其他樂團的朋友常常對我說「YOSHIKI,現在來了一個雜誌的人,請對他客氣點!」,我總是回答說「我才不幹那種事!」


—— 這不僅僅是固執嗎?

YOSHIKI:不是,我就是不想跟他們打交道。也不會渴望登上雜誌。


—— 通常所有樂團都渴望能簽到唱片合約,但你當時不想簽?

YOSHIKI:可是那個時候,我們的觀眾數量一直在增長呢。


—— 所以也是因為觀眾的數量吧。

YOSHIKI:我們的粉絲真的很支持我們。沒錯,觀眾一直在增加,比起那些被雜誌大肆吹捧的樂團,我們的演出能吸引更多人來看。比方說,我們能在『鹿鳴館』賣出300張門票,可是幾乎沒有一本雜誌報導過。


—— 你們的信心是基於什麼理由?

YOSHIKI:我們在『鹿鳴館』很賣座,但雜誌都討厭我們,即使我們的表演評價並不差。有時候我會想「我們還能做什麼呢?」


—— 通常,如果差評四處傳播,你會開始考慮要不要做些改變。

YOSHIKI:但我知道我沒有錯。成員說「也許我們應該寄一張好的唱片給他們,或者親自去見見他們?」那時候的獨立樂團都很擔心雜誌會寫什麼壞話。但我說「沒必要去那裡」(笑)。不過後來我們被拒絕了一場演出,因為之前TOSHI引發了騷亂。


—— TOSHI這麼普通的日本人,竟然這麼激動嗎(笑)?

YOSHIKI:那時候他就是想弄點事情(笑)。我們被告知嚴格禁止跳水。但當然,在一開始的Live House表演期間,我們的樂團很激烈,有時候會突然衝進觀眾群中,有時候甚至是所有人都衝下去。最不可思議的一次是,我在表演中間突然不打鼓了,開始踹椅子(笑)。我不是在踹鼓,而是在踹椅子,但最終還是引起了騷亂,演唱會被迫停止了。


—— 但是你當時不擔心所有雜誌和樂評都拒絕你們樂團嗎?對於正式主流出道,你有什麼發展的線索嗎?

YOSHIKI:我當然擔心,我經常在想「我們能做些什麼?」但我認為,絕對不必去巴結雜誌樂評,首先應該要試著讓樂團變得更好。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個人練習,也試著招募到圈子裡最厲害的樂手。


—— 也就是說,如果面前有個大目標,那現在就不能浪費時間在小事上了。

YOSHIKI:是的。至於樂團成員,我想招募的不是那些知名樂團的樂手,而是有人性魅力的樂手。


—— 所以你不是只看眼前,而是用宏觀的角度去觀察?

YOSHIKI:那時候,我的朋友有很多是龐克族。從這個角度來看,搖滾樂手並沒有什麼特別,他們只會吹噓自己,我心想「這些搖滾樂手怎麼了?」。但當時我們在雜誌上被嚴厲批評,搖滾樂手應該更認真一點。如果所有地下樂團都能團結一致,那我們就可以得到公眾的認可。


—— 也就是說,他們追求讓金屬樂團演奏搖滾,來博取公眾認可?

YOSHIKI:是的,重金屬經常受到批評,所以出現了這種趨勢  -  所有人都很努力提升音樂的品質,讓音樂達到比其他流派更高的水準上。而我們則做了我們想做的事情。


—— 所有人都努力認真,只有X另闢蹊徑。

YOSHIKI:是的,所有的事情都和X扯上關係。有人甚至說我們是搖滾界的恥辱。


—— 就像在高中時,老師當眾體罰學生,用來警告其他人。

YOSHIKI:是的,差不多是這樣。但我對音樂有一些知識。也許比其他人都多。


—— 尤其是樂理方面。但你沒有因為人們不欣賞、不理解而感到挫折嗎?

YOSHIKI:嗯,是的,一直被大家當成傻瓜,有時候真的很討厭這個世界。但演唱會後的慶功宴總是會吸引那些樂評,他們喜歡參加慶功宴,然後我就能自在的跟他們碰面。他們會莊重的說「我可以安排你們出道!」


—— 當時有很多人認為「這幾個人會變得很受歡迎,我跟他們在一起也會成功」。

YOSHIKI:是的。隨著我們變得真正受到歡迎,這些樂評出現得越來越頻繁。但我們也越來越無法和他們好好對話。


—— 雖然被你拒絕,但他們還是來了?

YOSHIKI:對,一個接一個的來說「我會帶領你們,我會幫你們制定策略」。那時也有一些大公司的合約提案,但不是Sony。當時有人問我「你想在哪裡演出?」,我說「我想上電視表演!」聽到這話,他們立刻說「你在說什麼!搖滾樂團不能在電視上演出!」上電視是不可能的,唯一能上的是雜誌,無論不同的公司來了多少人,我都會說要上電視,然後對方的語氣立刻就變了「不,你不能」。總之我和很多人談過,他們一直在說「必須所有人都是黑髮,都要看起來像個正常人,這樣你的樂團才賣得出去」。


—— 你的反應一定是「你們在說什麼?」

YOSHIKI:我根本搞不懂他們。我們開始對話時,他們說要安排出道,但立刻就開始講這種否定我們的話。如果我們迄今為止的一切能取得這麼好的成果,而為了出道就必須改掉這麼多年來的做事方式,那這樣的出道還有什麼意義。


—— 但你在這種情況下也有勇氣拒絕。

YOSHIKI:嗯,我基本上是喝醉了。而且所有成員都習慣了「又是YOSHIKI安排的!」最後,大家都同意了。


—— 當時在演唱會上你昏倒了,所以不得不取消巡演,在洛杉磯也是同樣的情況,不得不延遲專輯的製作,一延就是幾個月。總之,YOSHIKI你自己招來了不幸,但當涉及到樂團時,這種不幸就被放大了。看來到現在情況也沒有改變。如果我是樂團成員,我會非常生氣(笑)。

YOSHIKI:我們當時並不理解我們所處的情況。當然,也無法確認情況。


—— 只要沒有確認,就不知道。

YOSHIKI:嗯,是的。我們在演唱會上免費發放錄影帶時,事情非常有趣。我們在大阪的Live House創下了紀錄,賣出了530張票,雖然雜誌對此並沒有報導。


—— 沒有做什麼宣傳,就聚集了530人?

YOSHIKI:這是在《天才・たけしの元気が出るテレビ!!》節目播出後的事情。我還出現在時尚雜誌《寶島》的封面上。


—— 那是一種策略。

YOSHIKI:問問YOSHIKI這個策略家(笑)!所有的金屬樂團都很努力想顯得嚴肅。所以無論哪個節目提出參加體育節目的邀約,都會被拒絕,沒人想毀了自己的形象。然後他們問「還有沒有特別的樂團?」「有,只是很怪」,於是就輪到我們了。當我得知所有樂團都拒絕上電視時,我就跟電視台說我們會配合演出,「我們什麼都能做哦!」


—— 可是你們必須參加運動會?這真是大膽!

YOSHIKI:但那真的很有趣,我們有點樂在其中!雜誌上寫著「這些傻瓜又在搞馬戲團了!」他們認為我們做不出好的唱片,所以淪落到只能參加運動會。他們寫得非常非常難聽。


—— 看來他們只是討厭你。

YOSHIKI:不過龐克族卻感同身受呢,他們都理解我們。大家都知道我們獨來獨往,就特別喜歡跟我們一起喝酒。所以在運動會的節目上,我們有很多盟友。


—— 也就是說,這是對抗世界、與金屬世界的對立嗎?

YOSHIKI:所以我才會讓人驚訝吧。他們會說「這個叫做X的樂團是什麼?」,最後甚至鞭擊金屬的樂團也變得很普遍。我非常清楚的意識到,最終的評論聲量還是粉絲最大,終究是由觀眾的數量來說話。


—— 這個邏輯還存在嗎?最重要的是『銷量』?

YOSHIKI:但我們能達到這個水準,全都要歸功於我們持續苦練 ‒ 音樂上,特別是技術上的苦練。我真的認為,我從來沒有真正學會如何演奏,只是靠著能量說話。基本上我的風格沒變,只是表現力更強而已。


—— 如果仔細想想,YOSHIKI基本上沒有改變過,從在學校時激進的小混混,在獨立時期強烈反抗音樂流派的框架,到現在簽下唱片合約後依然堅持走自己的路,不管會發生什麼、不管人們會說什麼。

YOSHIKI:是的。


—— 不過,這裡有兩個不同的性格,『藝術家YOSHIKI』和『戰略家YOSHIKI』。什麼時候以及為什麼需要這些性格來維護他們的身份?另外,你還有其他許多性格呢。

YOSHIKI:我剛剛注意到了,之前我沒有意識到自己分裂成了不同的性格。這有很多原因,顯然我是一個人,但『戰略家YOSHIKI』之所以出現,可能是因為我只想好好做音樂罷了。


—— 不過,如果我們僅談論到迄今為止所說的自我肯定,可能沒必要創造一個獨立的性格。這或許不是現在的情況?

YOSHIKI:是的,我想那可能是以前的事了。我只是想做音樂,這如果沒有這樣的性格分裂,那就什麼都不會成真!可是就算我真誠表達出真正的意圖時,大家還是不清楚我在說什麼,「音樂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宣傳是一件嚴肅的事情」「所以YOSHIKI說的話有矛盾!」


—— 換句話說,人很容易被誤導。但那些認真從事音樂的人,應該思考銷售和推廣的事情。

YOSHIKI:是的。


—— 而且你的做法,似乎跟人們平常看待事物的方式相反呢。

YOSHIKI:是的,我喜歡讓人們感到困惑,也批判他們看待事物的刻板態度。我仍然不懂… 即使現在回答你訪問的問題,我也看到了矛盾… 但在一般的訪問中,我會努力不影響對方的問題。只有在你的訪問中我才這樣,市川桑!這很有趣,你讓我說出這些話來。


—— (笑)所以,你只是想做音樂,但當然,除了這個,你也希望讓很多人聽到這些音樂。你選擇用什麼方式來達成這個目標呢?我覺得這是對話的自然進展。但在你的案例中,它變成了一個系統,而且是一個非常大規模的系統,也不落俗套。

YOSHIKI:嗯是的… 沒錯,『戰略家YOSHIKI』這個角色顯得非常亮眼...


—— 在《Jealousy》專輯錄製期間,唱片公司高層堅持設下了不切實際的發行期限。為了趕在這個期限前,本應專注於音樂的你,不得不割捨兩首原本應該錄製的歌曲,並妥協了其中一首。

YOSHIKI:當時情況非常絕望... 作為回報,我獲得了全面合作的承諾,用來宣傳推廣。


—— 這裡完全顯示了『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之間的分歧。如果你問前者,他會大聲歡呼說「我能把劣勢轉為優勢!」但如果問後者,他會悲嘆說「我很遺憾不得不妥協」。我想,這個案例顯示了YOSHIKI性格的分裂,或至少是多個面向的人格本質。

YOSHIKI:我想也是。


—— 我認為『戰略家YOSHIKI』在這種矛盾情況下扮演了一個合理的解決途徑,或更正確的說,『戰略家YOSHIKI』保護了『藝術家YOSHIKI』。

YOSHIKI:是的是的,就是你所理解的這樣(笑)。


—— (笑)而且我以前沒有注意到。我想我是日本唯一一個能理解YOSHIKI的人。我太有價值了!

YOSHIKI:這話你可別替我說(笑)!


—— 這樣大概就解釋了『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但還有更多種YOSHIKI!

YOSHIKI:有點奇怪,對吧?推廣業務的YOSHIKI、熱愛音樂的YOSHIKI,還有哪些呢?


—— 我就不問了!好吧,還有『鼓手YOSHIKI』...

YOSHIKI:『鋼琴家YOSHIKI』...


—— 但我想知道你需要這麼詳細的劃分嗎?

YOSHIKI:但不管怎麼分,我在大家眼中好像是不同的人,對吧?所以只從一面認識我的人,可能不會相信還有其他樣子。很少人會相信,比方說在電視節目裡常常會被問「YOSHIKI桑,您曾經參與過打鬥嗎?」「是的,甚至在表演時也有打過架」「這真的是事實嗎?」,這種情形經常發生。表演完鼓手的獨奏,馬上又彈鋼琴獨奏 ‒ 真的很奇怪不是嗎?一個彈著巴哈的人,馬上開始打鼓。


—— 我想這顯示了無限的抱負,「既想表演巴哈,也想打鼓」。

YOSHIKI:但對我來說,這是自然而然的。但對其他人來說,肯定看起來很奇怪。


—— 那也許這是一種預防措施,以防止人們認為奇怪的事情?「讓它就像是不同的性格一樣!」

YOSHIKI:或許是吧。以前大家問我為什麼又彈鋼琴又打鼓時,我回答說「兩者都是打擊樂器」「兩者都很堅固耐用」「兩者都是坐著演奏的」(笑)。


—— (笑)也就是說,如果只彈鋼琴,就無法完全表達自己,而打擊樂器也有這種細微差別?

YOSHIKI:不... 不是。有些事情我只用打鼓是無法表達的,這不僅僅是技術問題,有時候是因為光打鼓還不夠。


—— 歌詞?還是曲子?

YOSHIKI:不,不是說有些事情我不能做,也不是因為其他地方無法做。無論我做什麼,我只是喜歡所有這些東西。寫音樂啊、寫歌詞啊、打鼓和彈鋼琴 ‒ 我就是喜歡這一切,但我並不是因為我認為自己很了不起才這麼做。我希望能被大家完全承認為一位作曲家、作詞家、鼓手和鋼琴家。就像我說的,我練習的時間是別人的四倍。但就算是我的粉絲,也常常只看到一個『會做不同事情的YOSHIKI』。


—— 所以你不希望被視為那種演藝界裡的『六邊形戰士?在舞台上能言善道、能唱歌,還能彈樂器的全方位表演藝術家?

YOSHIKI:不,完全不是這樣。這些都是技能,技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要成為鋼琴演奏大師,並不是那麼容易,需要許多努力和練習。


—— 所以你根本不想減少這些情況嗎?

YOSHIKI:我常說「如果能做的話,時間永遠不夠!」「如果有不清楚的地方,那就排行程!」,但我真的喜歡這一切。


—— 一旦你的行程出現一點空檔,你馬上就會試著補滿。你會抽出時間來過過生活嗎?

YOSHIKI:對啊,我活的很著急!如果非選不可,我寧願充實、非常豐富的活一天,甚至一小時,這也比乏味的普通活著幾十年更好。所以我不喜歡浪費時間,我會直到一切想做的都完成為止。當然我也會有一些空閒的時間,比如喝一杯的時候,那種時候真的是「無所事事!」。雖然我盡力維持緊湊的行程,偶爾還是會碰到空檔。所以很奇怪,也會有一個『無事可做的YOSHIKI』存在。


—— 哇!有一個完全掌控自我的YOSHIKI,還有一個毫無自我的YOSHIKI!

YOSHIKI:是的,就像自己跟自己打架一樣,我打起來可是毫不畏懼。


—— 然而,練習的時間還比其他人多四倍。

YOSHIKI:但那些經歷了極大困難才創造出來的東西,總是想要好好保護著,對吧?所以現在也是這樣。不過我也害怕自己,有時會想「如果明天我死了,那也挺好」,可是我對樂團成員有責任啊,他們沒有我就無法繼續活動了。但有時候我什麼都不想考慮,「受不了!」


—— 你不覺得這個『絕望的YOSHIKI』,其實更接近你的真實自我嗎?

YOSHIKI:或許吧。或許是的。


—— 我認為你急於盡可能的運用人生。

YOSHIKI:這是真的。用半吊子的態度生活,認為明天再試試的人,是無法真正開始嘗試的。如果今天全力以赴的生活,那明天就能做得更多。這就是我的想法。


—— 如果再加上你之前說過的話,「像玻璃碎片一樣飛散開來」、「瞬間的美學」,就能支持快節奏的生活。

YOSHIKI:是的。雖然有時在演唱會上太過賣力,我失去了意識,不得不取消演唱會。但如果我倒下時是付出了120%的努力,那麼下一次我就想付出150%的努力!最近我嘗試300%的努力(笑)!


—— 我猜你是日本唯一這樣活著的人!

YOSHIKI:(笑)最近我經常說「哦,我們來勁了!」我不喜歡慢慢爬行的狀態,但我也不想倒下。如果某個月我倒下了,那我會花一個小時努力到達谷底。然後剩下的29天23小時都用來繼續往上爬。


—— 你從不氣餒。

YOSHIKI:但事實上,總是有障礙存在。有些困惑的障礙不知不覺中出現。「我做了什麼?我這麼努力卻...」一個接一個,就像核反應一樣。就好像天空中有誰不斷發送不同的場景給我。但是無論如何我都不會失去信心。我甚至想出了一個名字,雖然我可能覺得有點蠢 ‒ 『斜坡』。


—— (笑)斜坡!

YOSHIKI:當我思考如何達成我想要的時候,我總是想著「要做些什麼,為什麼要放棄呢?」在洛杉磯開始錄音時,PATA沒來,生病了。開始錄鼓,頸椎就出了問題。錄音剛開始正常了,就被公司定了一個完全不現實的發行期限。剛錄完音,TOSHI就要動手術。剛在東京巨蛋演出完,就有謠言。不斷拋出問題給我。現在我在想,這次會拋出什麼問題呢?


—— 但如果你把這當成「斜坡在考驗我」,那麼其實所有障礙都通過了,只能證明自己的力量。

YOSHIKI:說起來真扯,有時會想「笨蛋,你連這麼小的炸彈都搞不定?」但接下來還是會有更大的障礙。比方說,第一次有一道50公尺厚的牆,我打破了,然後下一次前面就會有一道100公尺厚的牆。


—— 就像《超級瑪利歐》一樣。

YOSHIKI:但我想過放棄,某個地方還是有弱點。畢竟不管計劃做什麼,總會有障礙出現。那我還能承受多少呢...


—— 你對那些已經克服的障礙有什麼看法?

YOSHIKI:我不想克服它們第二次。我不想再來一次了。


—— 但你自己沒有想到「這是我人生中的戲劇性!」嗎?

YOSHIKI:嗯這樣想也沒錯。可是有時候這讓我很煩,「稱它為戲劇性或什麼美學,只是逃避問題而已!」你也是這麼說的,市川桑。但是對我來說,我不喜歡暈倒啊,可是有人在笑我,可能這就是斜坡吧。


—— 那你沒有一笑置之嗎?

YOSHIKI:我笑不出來。如果我們談過去的事,我現在可以坦然的說出來,但當時我真的快要難過死了,我以為這一切都結束了。那時,如果我在天平上多了1%的負面情緒,那一切都無法成真。但我還是能夠一瞬間讓正面比負面高出0.01%。然後「對!正面,正面,正面,正正正......」就這樣持續下去了。


—— 就像你說的,你有50001%的自信和49999%的不安。 

YOSHIKI:是的,就是這樣。


—— 但是,由於外界強大的壓力,一個自我會被分裂成不同的性格。「如果我只有一個形象,那我就不能做其他事情了」,「如果我要做其他事情,大家會覺得很奇怪」,「如果被低估了,該怎麼辦?」。是這樣嗎?

YOSHIKI:不,那些我都不在乎。我反而喜歡讓採訪者感到困惑(笑)。坦白說,我自己也感到困惑,但我不想被理解。如果我做了某件事,為什麼別人就必須理解我的意思呢?所以我經常不說「我就是這樣」,我只說「我覺得我是這樣」「也許是這樣」,我不想精確的定義自己,這是沒有意義的。


—— 你不覺得這需要耐心嗎?

YOSHIKI:但我真的不明白這一切。


—— 還是不想去理解?

YOSHIKI:我不覺得有什麼吸引力。


—— 但你不會感到驚慌嗎?

YOSHIKI:會,有時會。為什麼我要做音樂?為什麼我要寫音樂?我至今還是不明白。有時候我會思考這些問題,但找不到答案。不管我怎麼想,最終都只是覺得需要做些什麼。到目前為止,我只明白一件事 ‒ 我愛音樂。但我也不明白什麼是幸福。我明白別人覺得他們自己幸福,但我自己並不覺得幸福。如果幸福是像我這樣經常被採訪、受歡迎,那也許我是個幸福的人。可是我感受不到幸福。如果我感受到了,也許就不會這麼努力了。因為現在我竭盡全力,並不是為了保護我現在所擁有的。


—— 所以很難有所進展。那麼設定一些具體的目標會更容易。比如在國中時,目標是進入某個高中;如果學鋼琴,目標是成為鋼琴家。那你現在有什麼具體的目標嗎?

YOSHIKI:我希望能走向國際舞台。


—— 這就是你的目標嗎?

YOSHIKI:我總是為自己設定下一個目標。


—— 你達到最近的目標時,這意味著你已經上升到更高的層次。

YOSHIKI:如果你賣了一百萬張唱片,再賣了兩百萬張唱片,必然會變得更受歡迎。而現在我們需要變得更受歡迎嗎?... 我不這麼認為... 不!我不知道。我真的很矛盾。


—— 這個例子讓人困惑(笑)。

YOSHIKI:(笑)這就是矛盾之處,也是我的一部分。如果有能力賣掉幾百萬張唱片,就有可能走向國際。同時,也有一個不想要太大名氣的『我』。


—— 你會同時想到完全相反的東西,這正是你性格會分裂的原因。

YOSHIKI:是的。但如果我們賣不出兩百萬張唱片,那就不是音樂了嗎?所以現在內心正在自我鬥爭。走向國際是我眼前的目標,雖然它是個不算特別的目標。


—— 既然有許多不同的YOSHIKI,如果不設定清晰的目標,就會一團亂。

YOSHIKI:是的。


—— 如果『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不能統一,那就無法往任何方向發揮全部力量。

YOSHIKI:除了那個『無事可做的YOSHIKI』(笑)。還有你所說的『毫無自我的YOSHIKI』?


—— 我不知道。但我覺得最後會變成『無為的YOSHIKI』。經過十年的奮鬥和狂奔,『不願屈服的YOSHIKI』變成『睡過頭的YOSHIKI』,你會笑著說「哦,原來這就是全部的結局!」

YOSHIKI:而且想想看,「為了變成這樣得做多少事!」(笑)


—— 這樣一來,YOSHIKI的結局,所有內在的矛盾都消失了。

YOSHIKI:是的,我的弱點就出現了,這個站在終點的YOSHIKI會說「生命就這麼一回事」。到此為止,所有的努力也就結束了。


—— 但如果你自己都沒意識到的話呢?

YOSHIKI:我總是想著「也許下一刻我就會死掉」。所以在那個時刻到來之前,我會一直活著。


—— 為了讓那一刻不要來臨,你一直在努力。

YOSHIKI:但有一天我會放棄。壓力變得太大了,特別是現在。


—— 似乎什麼都做不了。

YOSHIKI:但至少現在我過得還不錯。


—— 那麼我需要『製作人YOSHIKI』出來講講話,也就是客觀看待事物的YOSHIKI。

YOSHIKI:但這樣一來,『藝術家YOSHIKI』就會暴怒。我會以製作人的身份說「應該這樣做才對,我這個製作人在說話!」然後會得到這樣的回答「干你屁事,我自己做就行!」。如果觀點無法一致,一切都會陷入這種情況。市川桑你老是跟我說,我會同時表達出完全相反的東西,哇... 是真的耶!


—— 沒錯。

YOSHIKI:但事實上,我確實會說「我認為這不對」。這時候,甚至連你,市川桑,都不用理我,我只是在自言自語罷了!


—— (笑)

YOSHIKI:(笑)結果就是一片混亂。還有一件事,我上台之前會自虐,把鬥志激出來。比方說往自己的臉上打幾個巴掌,來喚醒戰鬥的士氣。當我需要刺激時,有時候會打自己,讓我振作起來。


—— 你會用盡全力打自己嗎?

YOSHIKI:我會全力以赴的打自己,打到受傷!


—— (笑)

YOSHIKI:這是在東京巨蛋說過的話,「有些事情讓人不安... 但是給我振作起來!!你這個笨蛋!!」然後就猛打自己。


—— 我不想看到這個。

YOSHIKI:旁邊的人都很吃驚(笑)。這只是我鼓勵自己的一個流程,顯然我內在確實有不同的性格。


—— 完美的混亂(笑)!不過我想你還是能把自己整理好。

YOSHIKI:是的,也許透過這個流程可以帶來… 但總之,在其他的訪談裡,從來沒人問過我不同性格的問題。根據我遇到的對象,自然會展現出『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兩種不同的面貌。


—— 顯然如此。如果在跟一個人對話時,出現五到六個不同的YOSHIKI,那很快就會一團亂了(笑)。

YOSHIKI:(笑)沒人會懂的。還有另外一個有趣的事,當我跟唱片公司談判時。立刻就出現了『戰略家YOSHIKI』。他說「太長的合約不妥。X可以簽個一兩年的合約,但這段時間裡不會有任何錄音」。而『藝術家YOSHIKI』立刻會說「不,但是…」然後『戰略家YOSHIKI』又會開始各種估算合約期限。但突然間又出現了另一位『新戰略家YOSHIKI』說「如果從公司的角度來看,按年數行不通啦,應該要按專輯數量來簽約!」也就是說,這位『新戰略家YOSHIKI』不支持『戰略家YOSHIKI』,而是支持唱片公司。三個截然不同的YOSHIKI都開始發表意見。最後,連我自己和公司都分不清誰是誰的支持者了(笑)。這一切都讓人手忙腳亂。


—— 這不只是在你的腦海中產生嗎?你確實講了不一致的相反意見(笑)?

YOSHIKI:不,不是的。我可以靈活改變自己的立場,我可以從不同的角度看待音樂事業。當然,在跟唱片公司的代表會面時,我必須扮演藝術家的角色。


—— 沒錯,但說到底,最後結束對話時,還會出現其他的YOSHIKI嗎?

YOSHIKI:會的會的。我自己也很費解…(笑),這真是一件怪事。


—— 剛才你說,你似乎不知道自己身上有藝術家和戰略家兩種YOSHIKI,但之前的說法中有許多矛盾和不一致。

YOSHIKI:是的,所以大家才會覺得我是怪人(笑)。


—— 所以我想進行訪問,把這兩種不同的性格釐清。

YOSHIKI:是的,這樣至少我們能開始稍微理解一些事情了。


—— 是的是的。既然YOSHIKI本人也希望被理解,但如果說話的時候突然出現了另一種觀點,我只會說「這是另外一個YOSHIKI!」,然後就能意識到這些多重人格的產生過程了。

YOSHIKI:如果對話時能改變聲音或外貌,那對方就很容易把他們分清楚了。


—— 是啊,這樣就簡單多了。但你怎麼改變外貌呢?

YOSHIKI:如果一個人用不同的性格說話,對別人來說是很難理解的。所以最好有很多不同的帽子,戴上一頂就說「現在我是『戰略家YOSHIKI』」,再戴上另一頂說「現在我是『藝術家YOSHIKI』了」,這樣就好辦事了(笑)!


—— 看起來有點可悲(笑)。

YOSHIKI:所以別無他法。但像我這樣的人其實不少,每個人都有類似的情況啊。我只是把這一切表現得比較極端罷了。


—— 是的,所以我想「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YOSHIKI」。

YOSHIKI:啊,每個人都有嗎?之前在某些訪問中提到過『謊言』,當時假設這種話題會討論不同類型的想像。不過從謊言的意義上來說,我至今為止從沒說過謊。但這不代表我會全盤托出所有私事。


—— 簡單來說,謊言創造了一個虛假的現實,讓人們可以彼此溝通,因此在某種程度上是必要的。至於把YOSHIKI分類成不同人格功能上的細微差異,他們是不是有一點相似之處?

YOSHIKI:我想不是,我的每種性格都是真實的,但不一樣,我只是無法把所有性格集合在一起,無論多努力都辦不到。但當我成功把他們聯繫在一起時,我會非常快樂。比方說,我曾經知道從池袋到澀谷的路,以及從新宿到澀谷的路。但我不知道這兩條路線有共通點,最近我發現了這一點,當下非常高興「原來它們是連接在一起的!」。但在此之前,一直都看不到這些性格的關聯點。如果能相互關聯,他們每一個都會更加強大,就像盟友一樣。


—— 反之,如果沒有關聯,也很有意思。

YOSHIKI:嗯,是的。


—— 如果能統一起來,現在分裂成幾個部分的YOSHIKI就會井然有序、完全一致。

YOSHIKI:也許吧,但目前還無法全部連接起來。


—— 不管你怎麼說話,一旦相反的事情同時發生時,確實不可能把它們統一起來。

YOSHIKI:但如果這樣持續下去,我會失去理智吧?接下來該怎麼辦啊?


—— 沒辦法,只能扛著這個負擔過日子。

YOSHIKI:是啊...


—— 當我決定寫這本關於YOSHIKI的書時,我認為音樂當然很有趣,表演也很有趣,但或許最有趣的是YOSHIKI這個人~是一種持續的混亂。雖然我不知道該不該稱之為「一種有趣的人生困境」。

YOSHIKI:這不是倒楣的人生嗎(笑)?


—— 那就是我試著要呈現的。就是有這種混亂的狀態,影響了X這個樂團,在YOSHIKI的指導下變得具有普遍性,也有非比尋常的靈活性。

YOSHIKI:嗯...


—— 美麗的旋律和致命的快節奏,一起在溫柔的音樂裡形成了毀滅性的元素。我認為這種不平衡反映了你的極端性格。

YOSHIKI:或許吧。人們常常會定義自己的性格說「我就是這樣」,他們確定自己擁有這樣的性格。但我沒有確定過自己的性格,也許這就是原因... 欸不對啊,我能把他們辨識出來!


—— 我是一個男人!

YOSHIKI:這是底層意識啦。


—— 不是啦(笑),我是指高貴的騎士精神,我被你那麼多種性格給淹沒了。

YOSHIKI:我猜你第一時間就能界定我的性格了?


—— 是的。

YOSHIKI:也許騎士精神存在於我所有的性格裡,把它們聯繫在一起。


—— 那『藝術家YOSHIKI』呢?

YOSHIKI:所以當整個身體痛到不行的時候,我還是能在鼓座上發揮。這也是我創造並享受美學的原因,因為有『藝術家YOSHIKI』的那份奉獻精神。


—— 沒錯,在YOSHIKI的所有身影中都有騎士精神。

YOSHIKI:是的,所以有不同的性格。


—— 這個特徵確實也存在於『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身上。

YOSHIKI:騎士精神這種特質,在個體的性格中佔據重要位置。這明顯已經很久了吧?


—— 是的,很久了。我不知道為什麼。

YOSHIKI:為了統一所有的性格特質。


—— 我最近買了一把新的木刀!

YOSHIKI:等一下,你買了木刀?


—— 對啊。

YOSHIKI:為什麼要買那個?


—— 這是我的嗜好。其實我從小就喜歡欣賞刀劍,但我有時候看著它們會突然想拿來砍東西,像魔劍一樣,所以我媽媽把它沒收了,「別碰刀劍!」

YOSHIKI:像魔劍一樣(笑)。那你有收藏真的刀劍嗎?


—— 有。

YOSHIKI:這可以嗎?不會違反槍砲刀劍管制法嗎?


—— 那把也只算仿製品啦,我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喜歡在家裡揮木刀。以前我也放在車上。

YOSHIKI:為什麼要在車上放木刀?


—— 防身啊(笑)。但如果你把木刀留在車子裡,有可能會被警察抓。

YOSHIKI:預謀犯罪的武器(笑)。


—— 沒錯,所以只能把它們放在家裡了。但要是想想以前爆炸性的我,那真的刀劍就會很危險。木刀只是個安全一點的替代品。

YOSHIKI:嗯,和你給人的印象確實很不同。


—— 但我家裡有一套鼓。看來是安全的?

YOSHIKI:嗯,當然。


—— 但鼓是真正的武器,在關鍵時刻,可以用鈸片砍斷脖子,鈸架也能用來打人。所以... 不不,我還沒去那個地步(笑)。當然,那些都是樂器(笑)。但總之除了音樂,我還喜歡木刀。

YOSHIKI:有趣的愛好。哇,為什麼說到騎士精神,就突然轉到刀子的話題上呢!


—— 我不知道,也許一切都和戰鬥精神有關?

YOSHIKI:是的,正是如此!戰鬥精神!「気合い!」是我的座右銘,也是我所有性格裡最重要的部分。


—— 去年我跟樂團成員們像以前那樣聚會,我們討論起到士氣的重要性,當時有人提到「YOSHIKI桑以前就說過気合い!」。

YOSHIKI:也許是從剛組團就開始了?


—— 可能是因為要準備入學考試。我討厭那些什麼都不做,只待在原地等的人。所以當時我說過「有了戰鬥精神,一切皆有可能!」,但有多少人能做到這句話?

YOSHIKI:沒錯,寥寥無幾。


—— 是的,但這只是戰鬥精神的糾結(笑)。

YOSHIKI:有了戰鬥精神,什麼都能應付,甚至能一口氣吃山藥(笑)。


—— 雖然YOSHIKI有多面向的性格,但其實很簡單,你是一個「有鬥志的男人」(笑)。

YOSHIKI:我想你可以這麼說,我現在的一切可能已經呈現出來了。


—— 如果持續觀察,你的性格就會變得很清楚。

YOSHIKI:真的嗎?可是酒精對我來說就比較難抵抗。


—— 為什麼?

YOSHIKI:舉例來說,昨天我本來不想喝酒,但漸漸變得有點戰鬥意識了。一開始我喝烏龍茶,因為真的不想喝酒。但後來我覺得有點憂鬱,就決定喝一點酒。我開始喝,然後想到「今天心情不好」,所以需要再多喝點。


—— 這樣說來,喝酒與否似乎跟它的味道無關。

YOSHIKI:這不取決於味道,只是戰鬥精神(笑),酒喝完之後,我覺得不舒服,所以決定改喝牛奶。憑藉我的戰鬥精神,我喝了10杯牛奶。然候回到家時,情況變得更糟。


—— (笑)

YOSHIKI:如果有戰鬥精神,我可以喝任何東西,甚至一口氣吃山藥,不信試試看?


—— 不用了(笑)。

YOSHIKI:就靠戰鬥精神!甚至可以喝醋。


—— ...

YOSHIKI:來試試看吧(笑)!我曾經一口氣吃過西瓜。我拿了一個西瓜,連皮一起吃了它(笑)!戰鬥精神!


—— (笑)那真是有點蠢!

YOSHIKI:蠢?這就是戰鬥精神!


—— 如果神負責士氣的話,祂從天上看到這個,你可能會被神懲罰!

YOSHIKI:哦懲罰(笑)?


—— 我也曾經一口氣吃過茄子。

YOSHIKI:真的嗎?那我們真是志同道合啊!


—— 是啊,確實。

YOSHIKI:總之,士氣是一件好事,不只在喝酒的時候。


—— 嗯,是的..

YOSHIKI:所以即使只喝烏龍茶補充水分,我也沒問題。我還記得一件事,高中時我曾經喝了大約四公升的水,然後就失去意識了(笑)。


—— 這有夠蠢(笑)!

YOSHIKI:我不記得為什麼,學長跟我說「喝水!」我說「好,我喝,但你也要喝!」,於是我們一起喝。拼命喝的是水,不是酒。我不知道為什麼要喝,但我就是不想輸。當然,這樣灌水是很不好的(笑)。


—— 這樣下去的話,YOSHIKI這個「鬥志滿滿的人」,很快就會迎來悲慘的結局。

YOSHIKI:也許吧(笑),但我鬥志真的很高昂。


—— 歸根究底,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必須成為自己的製作人。而YOSHIKI這位藝術家,負責創作藝術作品,必須同時具備『騎士精神』和『鬥志』這兩種特質。

YOSHIKI:是的,是的。


—— 記得上學時要畫細胞的結構嗎?任何細胞壁都是細胞膜,內部是包含細胞核、高基氏體和線粒體的細胞質。如果把YOSHIKI比作一個細胞,那你就位於所有個體的中心,而你的細胞質就是『騎士精神』和『鬥志』。就是這樣!

YOSHIKI:噗(笑)!


—— 然後我畫了一個圖表「這是YOSHIKI嗎?」

YOSHIKI:最重要的是這裡的鬥志(笑)。


—— 但是你不認為沒有鬥志的自我表達,或沒有騎士精神的人際關係,也是可以接受的嗎?

YOSHIKI:是的。所以如果有鬥志,我會在影像裡展現出來,還有公主的形象,這都沒問題,我不在意。雖然大家是這樣看待我,但我內心裡依然有勇氣,所以可以說「這只是我的形象之一」。


—— 根基就是『鬥志』。

YOSHIKI:所以只要有意志力,你可以扮演任何角色。


—— 是的,這一切都很正常,人類確實有這樣的精神。

YOSHIKI: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不管是超越體能的打鼓,還是冬天脫光光站在瀑布下面。


—— 你說的這些事!我們是在談拍攝嗎(笑)?

YOSHIKI:或者在電視上親女演員(笑)。


—— 但是看這本書的某些人可能會想「YOSHIKI又在裝了。X都暫停活動了,樂團也走了一個成員,他卻無法安靜下來」,我認為這種誤解是無法避免的。坦率的說,你能包容這種言論嗎?包括你的鬥志?

YOSHIKI:沒錯。事實上在這種時候,我過去常常想「你們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但現在無論是描繪我的某一面還是展示我的嚴肅面,最重要的是展現我作品的地方,那就是下一張專輯《ART OF LIFE》。如果有真正的內核存在,那其他的事就不用擔心了。而且既然我不感到內疚,那就讓他們隨便說吧。如果你認為我在裝一個角色,那是你家的事。


—— 所有的批評你都無所謂嗎?

YOSHIKI:不為所動。高手藏刀。


—— 我也這麼認為(笑)。

YOSHIKI:所以你有一個參考點。雖然你說如果不同的性格太多,可能會讓人發瘋,但如果保持鬥志,一切都會好起來。


—— 如果失去了鬥志,我可能也會失去理智。

YOSHIKI:沒錯。如果YOSHIKI變得瘋狂了,你可以放心,他的鬥志已經消失了。


—— 如果情況變得太過分,也會有點奇怪吧?

YOSHIKI:(笑)老實說,這個不能否認。


—— 但如果你仔細想想,當鬥志在你的內心燃起時,那個客觀的『觀察者YOSHIKI』就不存在了。所以我的參考點,我判斷的分界線就是那股鬥志!

YOSHIKI:是的,如果所有的性格個體都有鬥志,那就不會有從旁觀察的那個自我。嗯,我們在這裡找到了某種永恆而不可磨滅的東西。


—— 對啊,有時候人們會用鬥志來當作盔甲,對抗外部的困擾。或許我也在某種程度上如此。因此那些真正有勇氣的人,看起來並不可怕。

YOSHIKI:所以我確實有鬥志。



第二章 真正的YOSHIKI

—— 現在我想談談『藝術家YOSHIKI』裡面最重要的內核,也就是『創意的YOSHIKI』。

YOSHIKI:真正的YOSHIKI也可以分成三個部分 ‒ 正面的YOSHIKI、負面的YOSHIKI和混沌的YOSHIKI。

 

—— 這是什麼時候分裂的?

YOSHIKI:一天天逐漸分裂的。


—— 真是複雜啊(笑)!

YOSHIKI:(笑)


—— 那我們開始解釋這三個部分。

YOSHIKI:有『正面的YOSHIKI』、『負面的YOSHIKI』和『混沌的YOSHIKI』。


—— 混沌的YOSHIKI』也在這裡嗎?

YOSHIKI:是的,他也在這個團隊裡(笑)。


—— 也在這裡,看來他混進來了(笑)。不過,負面和正面的性格能同時存在嗎?

YOSHIKI:確實存在!


—— 這很難理解,也許你能舉個具體例子?

YOSHIKI:在『正面的YOSHIKI』背後,總是有個人試圖制止「好了,趕快結束吧!」「放棄了啦!」「不要再丟臉了!」,但『正面的YOSHIKI』會回答說「閉嘴!」(笑)。


—— 簡單來說,一個性格努力向前,另一個性格則試著去限制,這就是他們的不同嗎?

YOSHIKI:是的,他們不斷對抗。現在也是如此。


—— 那這期間『混沌的YOSHIKI』在做什麼?

YOSHIKI:他會說「我不知道,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 但是,真正的YOSHIKI應該更加無所畏懼,全力投入並也熱愛自己的創作,這應該在你的性格中有所體現吧?

YOSHIKI:但這樣就會誕生出正面的性格。在『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之間,一直都有『正面的YOSHIKI』存在。


—— 是嗎?

YOSHIKI:是的,我終於發現了。所以雖然有『戰略家YOSHIKI』和『藝術家YOSHIKI』,但我都會繼續向前進,對吧?所以我終究是在前進的... 如果有正面存在,那必定也有負面存在... 所以這是雙重的發現!(笑)


—— 你很高興發現了自己這一點(笑)。但『藝術家YOSHIKI』的性格首先是熱愛創作、作為一個藝術家的自豪感、追求更高層次的努力,是由這些因素形成的,對嗎?

YOSHIKI:是的。


—— 在錄製《Jealousy》專輯期間的各種事件中,特別凸顯了『正面的YOSHIKI』存在的必要性。

YOSHIKI:確實如此。


—— 由於你出現了人生中「最強烈的」頸部劇痛,導致專輯的錄製工作延遲。根據唱片公司的消息,發行日期被推遲到最後一刻。為了趕上進度,不得不取消原定的雙碟專輯計劃,改為發行單片專輯,也縮減了一切容許縮減的部分。後來由於時間不足,又不得不刪了另一首歌。

YOSHIKI:每次想起這些事,我都會不由自主的顫抖。


—— 直到最後關頭,你都沒能以期望水準錄製〈Say Anything〉的主唱部分,必須返回日本了。你也沒獲得重新錄製該歌曲的許可,最終不得不接受自己不滿意的版本,甚至淚眼汪汪。這就是當時戲劇性的背景故事。

YOSHIKI:(笑)我不想回憶起那段羞恥的屈辱!


—— 但在這個時刻,有兩種對立的存在 ‒ 嚴謹遵守期限、履行唱片公司合約條件、努力提升銷量的『戰略家YOSHIKI』;和說「這不是開玩笑!我全心投入創作,我不能妥協!」的『藝術家YOSHIKI』,他們同時存在,這不是矛盾嗎?

YOSHIKI:我自己本身就充滿矛盾。


—— 那麼為什麼真正的YOSHIKI,也就是『藝術家YOSHIKI』,最終還是妥協了呢?從結果看來是如此。

YOSHIKI:『戰略家YOSHIKI』說服了他... 或者是我心理上感到疲憊了。我不想承認自己疲憊了,所以想像自己只是輸了... 如果我沒有在截止期限之前說服自己接受失敗,那就必須停止製作,所以只好向自己妥協。但對『藝術家YOSHIKI』來說,必須像與外界無關一樣的行事,不受制於系統或生產邏輯... 所以感覺非常遺憾... 是啊,我非常遺憾發行了自己還不滿意的作品。


—— 在發行專輯後的訪問中,你眼裡含著淚水談過這些事。

YOSHIKI:確實。那時受訪的是『藝術家YOSHIKI』。通常受訪時是由『戰略家YOSHIKI』出面進行,不會觸及這樣的深度... 如果『藝術家YOSHIKI』開始說話,那就危險了。他是由情感推動的性格,所以難以抑制。


—— 讓我們繼續探索『藝術家YOSHIKI』的世界,從試圖理解你對自己創作的態度開始。你如何看待過去的專輯,例如獨立發行的《Vanishing Vision》和之後的兩張主流專輯?有沒有你認為不成功的歌曲?

YOSHIKI:沒有。


—— 任何一首都沒有嗎?

YOSHIKI:一首都沒有 ‒ 或者說所有的歌都不成功。


—— 這是什麼意思?

YOSHIKI:不,當然不是全部都不成功,那是不對的(笑)。否則就不會有這次的訪問了(笑)!


—— 通常當音樂人被問及「你有沒有不喜歡的作品?」時,大多數都會回答「沒有,因為這些都是我的作品」。不過,也有音樂人會分析和反思自己的作品。這你怎麼看?

YOSHIKI:我同時喜歡和不喜歡所有的作品。


—— 這又是什麼意思?

YOSHIKI:一方面,因為這是我創作的,所以我喜歡它們,它們是我自己的一部分。此外,我判斷自己的作品時,我通常也喜歡它們。但同時,我不想過度評價自己,我也不想完全滿足於某件事情,所以我不喜歡它們。


—— 也就是說,在創作的那一刻,你不會對成果感到完全滿意嗎?

YOSHIKI:當我寫下樂譜時,我對它100%滿意。但是當錄製工作結束,音符轉變為聲音後,我對它只會有50%的滿意。


—— 那麼在創作過程中大約損失了50%嗎?

YOSHIKI:確實如此。


—— 這種損失是怎麼發生的?舉個例子吧。

YOSHIKI:我原本希望得到某種聲音,或者認為聽起來會是某種樣子,但實際上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逐漸不再喜歡它們。


—— 這取決於才能和條件。

YOSHIKI:是的。最終我不得不承認,現在這對我來說都是紀錄,必須面對這種恥辱。


—— 這是一種恥辱嗎?

YOSHIKI:其實有一個非常微妙的差異。所以我仍然嘗試正面評價現在的自己。但另一方面,我理解事情未能如願,所以我的感受是矛盾的。這既是成就,也是恥辱。


—— 就像你寫下樂譜時,看到前方100米的目標,但實際跑到那裡時,發現目標還有50米遠。

YOSHIKI:就是這樣。


—— 不過,我覺得你需要對自己更有信心。

YOSHIKI:我信心滿滿,但樂評還是不理解我(笑)。


—— 啊,那個...

YOSHIKI:除此之外還有很多煩惱。或者應該說是不滿意。


—— 所以你感到相當強烈的不滿意嗎?

YOSHIKI:是的,很強烈... 自信就像是表面的焦糖,而煩惱就像裡面的卡士達醬,最底下是我的音樂,就像布丁。大概是這樣(笑)。


—— 你在說什麼啊(笑)。不過這確實是作品完美程度中的一個重要因素。不過就人性而言,當你看到完成的作品時,無論喜歡與否都不重要。也就是說,大家都會喜歡自己的作品,只是程度不同。

YOSHIKI:但我從不寫我完全不喜歡的歌曲,每首歌都有其意義。但另一方面,另一個我馬上就會出現並問道「如果在每首歌裡都尋找意義,會怎麼樣呢?」真的是馬上就會出現(笑)。所以一方面,我認為每首歌都有其意義,但另一個聲音告訴我「不要去挖掘意義」。因此任何創作過程都是好的。如果一首歌源於苦澀的情感 ‒ 那很好,如果來自回憶 ‒ 那也很好。之後我再來判斷,做得好還是不好。所以有時候我不願意認為音樂中有特別的含義,但另一個『我』卻總是反對這種想法。


—— 所以你同時從對立的角度看待所有事情?這樣你會把自己搞得一團糟吧。

YOSHIKI:所以我一直在戰鬥。無論我說什麼,最後都會變得不知所云,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啊(笑)!


—— 嗯,對此還是得做些什麼!

YOSHIKI:(笑)


—— 不過,還是讓我們回到之前的話題吧。談到《Jealousy》的情況,你在訪談的時候哭了。我覺得這非常生動展示了你對自己作品的愛。

YOSHIKI:我很難過,因為不得不縮短歌曲。我把整個心靈都投入到作曲當中,但由於商業考量,這些歌曲不能完整發行。這真的很令人心痛。


—— 每首歌的聲音開始從譜面產生的那一刻,你就開始後悔了。

YOSHIKI:是的,對我來說,它們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但我不想過度溺愛它們。我認為我能超越父親的角色,自己批評它們。


—— 但如果你開始批評自己的作品,那將會是非常嚴厲的評論。

YOSHIKI:確實如此(笑)。而且也無法進行任何宣傳。很多採訪我的記者常常問我說「YOSHIKI桑,不管問您哪首歌,您都說這首歌您不喜歡、那首歌您不滿意。您是不希望人們聽它們嗎?」(笑)


—— 那麼現在我想問問,當你創作作品時,會先寫音樂嗎?創作音樂的過程是怎麼樣的?

YOSHIKI:我才不講。


—— (笑)這是什麼玩笑啊!

YOSHIKI:(笑)就這樣的心情!


—— 只要有了靈感,就馬上寫下來嗎?

YOSHIKI:我總是在寫譜,有時候我會花整整一年寫一首歌。


—— 也就是說如果不寫譜,就不會開始作曲。

YOSHIKI:對啊,不然我會忘記,我可是個笨蛋啊!


—— (笑)沒那回事。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記錄方式。例如有些人是哼唱旋律,用錄音機錄下來。所以我才問,為什麼一定要寫譜。

YOSHIKI:如果錄在錄音機裡,音樂就會消失。


—— 那如果寫成譜,就沒問題了嗎?

YOSHIKI:有時候也會消失(笑)。


—— (笑)

YOSHIKI:確實會消失。


—— 所以你錄了一次音樂然後就忘記了?

YOSHIKI:我常常思考很多事情,所以可能會忘記。在這個過程中應該有不少歌曲消失了,但也有不少留下來了。我經常會問「誰有譜?」。如果沒有譜,音樂就不存在了。比如在錄製《Jealousy》時,我自豪的說「我把〈Silent Jealousy〉的編曲做好了!」,結果有人問「譜在哪裡?」,我說「我寫了,但有人拿走了」,接著「到處找過了,沒找到啊!」,然後我說「那就完蛋了!」,大家問「為什麼完蛋?」,我回答「那就表示這個編曲再也不存在了!」。我沒辦法再寫出一模一樣的編曲。後來我重新做了編曲,「〈Silent Jealousy〉復活了!」。所以對我來說,如果譜消失了,音樂也就消失了。這種情況有點可怕。


——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寫樂譜?

YOSHIKI:從高中時代起,我就認為應該這樣做。因為那時我除了古典樂,什麼都不懂。我小時候會以古典形式隨意的作曲,但那裡面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小學六年級時,我經常寫音樂,而且都會仔細的記下來。所以我認為寫樂譜是很稀鬆平常的。 


—— 但有些人寫音樂是從和弦開始的。

YOSHIKI:這我不知道。就算我參加了學校的管弦樂團,那裡也是用樂譜。從那時起,音樂對我來說始終是從樂譜開始的。


—— 那就是純粹的個人習慣了。

YOSHIKI:對。


—— 如果創作音樂是從寫樂譜開始,那首先誕生的是旋律。

YOSHIKI:在大多數情況下,確實是旋律先出現。


—— 對於弦樂器的TAIJI、HIDE和PATA來說,演奏YOSHIKI特定的和弦應該是非常困難的。

YOSHIKI:是的。


—— 你認為其他樂器的部分怎麼樣?

YOSHIKI:最近我開始彈吉他,開始有點理解了。以前幾乎一無所知,總是在想「為什麼這裡一定要用E小調?」,而我經常會寫出降D大調的音樂。當大家看到結果時,他們就感到困惑「YOSHIKI,這根本無法演奏!」


—— (笑)當我聽到〈ART OF LIFE〉的Demo時,我立刻想到「吉他手要怎麼演奏啊」(笑)!

YOSHIKI:(笑)彈到哭。花了整整一個月去學怎麼演奏它。這不是開玩笑,HIDE醬就是這麼說的。


—— 那裡充滿了用普通手指動作無法演奏的樂句。

YOSHIKI:是的,但鋼琴也是一樣的情況。我主要是在腦海中創作音樂,然後再去考慮要怎麼在鋼琴上演奏它。


—— 是的,確實,在腦海中創作和在鋼琴上演奏是兩回事。

YOSHIKI:我演奏時已經感受到了限制。我更喜歡直接用樂譜寫作,當意象完全自由地在我的腦海中誕生時,會完勝於我用樂器演奏。如果我用樂器的聲音來創作,當耳朵聽到聲音時,會產生特定的限制,意象也會被限縮。所以最好先寫下樂譜,然後再親自聽聽看。


—— 或許正因為你選擇了這樣的方式,所以從100%的樂譜創作後,到了錄製完成時只剩下50%?

YOSHIKI:確實是這樣。因為意象非常模糊,也許其中包含著我們現實世界還不存在的聲音。我常常為此感到困擾,例如「也許這根本不是吉他的聲音?」。坦白說〈Silent Jealousy〉也有類似的情況,「抱歉,這不會是吉他,而是別的弦樂器」。


—— 所以一開始你計劃用吉他來演奏這部分,但在錄製過程中意識到應該用其他樂器?

YOSHIKI:對,這種情況常常發生。


—— 所以對『藝術家YOSHIKI』來說,意象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

YOSHIKI:想像力就是一切。對我來說,它比現實更重要。


——  可能這裡談論的不僅僅是單一的想像力,而是多元化的。不管是在種類、形式還是品質上。 

YOSHIKI:這涉及到所有的一切。在想像中產生的事物,遠比我在現實中看到的更加美好。


—— 但如果你偏愛想像,這是否意味著逃避現實?

YOSHIKI:但現實又是什麼呢?我以前也曾這樣說過,如果我的眼睛看到了紅色,那我怎麼知道它實際上就是紅色的呢?眼見的不一定是真實的。


—— 如果眼見的和耳聽的都無法確認,那還能憑什麼來建立基礎認知呢?

YOSHIKI:憑感覺和想像力。


—— 如果賦予自己的感覺和想像力如此重大的價值,會導致你不再信任自己的視覺和聽覺嗎?

YOSHIKI:不是說我不信任,而是我只把它們當作參考。我不認為那是絕對的真理。


—— 這正是『藝術家YOSHIKI』的鐵律和法則。也就是說,是否存在某些不明確的選擇標準?什麼該接受,什麼該拒絕。

YOSHIKI:不存在,所以我完全混亂。


—— 在任何事情上都沒有確定性嗎?

YOSHIKI:是的,就是這樣。到處都是徹底混亂、毫無秩序可言。


—— 對你來說,『全然混亂』確是是個統一的收斂點。但從人性的角度來看,活在持續不斷的混亂之中,難道不是很可怕嗎?這意味著困惑感也是無休止的,什麼都不清不楚,對吧?

YOSHIKI:是的,我非常討厭這種感覺。


—— 但這種情況下,我們需要考慮應對措施,如何擺脫這個困境。

YOSHIKI:但我無法釋懷!我一直努力接受一切... 所以我的混亂看起來不像是錯誤的。比方說在道德的框架內,我努力思考「這樣是對的,那樣也是對的」,試圖接受著這一切。


—— 也就是說,在某些有限的範疇內,例如道德的範疇裡,你能找到標準。

YOSHIKI:是的,也就是說,我試著從正面看待事物。但實際上呢?如果我繼續以同樣的方式說話,可能只會被認為是個討人厭的傢伙。


—— 哦,我懂了我懂了。這裡是在講『正面的YOSHIKI』和『負面的YOSHIKI』之間的分界點對吧?

YOSHIKI:對,但接受一切的性格,就是『負面的YOSHIKI』。而『正面的YOSHIKI』其實是混沌的。


—— 簡單來說,接受道德規範的性格是『負面的YOSHIKI』?

YOSHIKI:是的,是的。


—— 那在混沌中徘徊的是『正面的YOSHIKI』?

YOSHIKI:是的... 大概吧?我自己也有點搞不懂了。


—— 這樣嗎?我們來整理一下所有說過的話。『正面的YOSHIKI』承認了想像力佔據首要地位。

YOSHIKI:對啊對啊。我覺得有時人們太快下結論了。知識和經驗常常變成我的障礙。過去是這樣,不代表將來也會如此。這適用於任何事情,包括宣傳活動。


—— 哎呀哎呀!宣傳活動,這是『戰略家YOSHIKI』的地盤!

YOSHIKI:(笑)現在先忘了這些吧。聊得太哲學了,我們已經深陷混沌之中了。


—— (笑)從什麼時候開始,『混沌』成為你價值觀體系的一部分?或許這就是『藝術家YOSHIKI』誕生的時刻。

YOSHIKI:嗯...


—— 你以前不是更明確表達過你的觀點嗎?

YOSHIKI:也許吧。但這可以有不同的理解。有時候我說的只是些小事情...


—— 所謂的『道德』吧?是跟這個有關的例子?

YOSHIKI:是的是的。


—— 還有什麼事情可以成為改變價值觀體系的理由?

YOSHIKI:當人們告訴我「這個東西就是這樣」,無論涉及什麼,譬如「這首歌是很美妙的」或者「這首歌是不行的」,在這些情況下,我總是會產生疑問。


—— 但另一方面,鋼琴音樂,古典音樂是傳統與規則的寶庫對吧?「這很美麗」、「結構完美」。因為這些作品是百年經典傑作,世人對它們的看法和意見已經完全確定了。也許正是你長時間從事古典樂,這反過來產生了混亂?作為一種逆向的反應?

YOSHIKI:我想是的。當別人對我說些什麼規則時,通常會引發我的質疑 ‒ 這就是混亂的開始。


—— 就算把這些質疑明講出來,老師們也會說「因為長久以來的慣例就是這樣子」,而沒有反駁的餘地,因為這就是古典樂的本質。

YOSHIKI:是的,現在我自己也處於這樣的境地。在受訪中被問到時,我不得不回答「我不知道」。或者我會說「我覺得是這樣,但我不確定對或不對」。我會說我所思考的東西,但其實我真的不確定這樣合不合適。


——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最真誠、最友善的回答。

YOSHIKI:是的,畢竟我也不知道我的思考方式正不正確。


—— 也就是說,你有意不想完全確信「這是正確的」?

YOSHIKI:對。


—— 如果有人說「在這次訪談中,YOSHIKI桑說了某些話,但這是不對的」。那怎麼辦?你會怎麼回答?

YOSHIKI:我會說「也許是錯了」或者「我不知道」(笑)。


—— 換句話說,你無法評價自己所做的是好是壞,而且這種情況沒有盡頭。

YOSHIKI:是的,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斷前進。我對自己只有一個堅定的決定,而且這個決定很久以前就已經做出了。我是一個會走在他人前面的人,所以我堅定的決心要不斷前進,絕不停下來休息。


—— 也就是說,儘管處於持續的混亂狀態,還是要不斷前進?

YOSHIKI:怎麼說呢... 有兩種人 ‒ 一種是仔細觀察的人,另一種是走在前面的人,我屬於後者。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從來沒有想過要跟隨某人。而且我從來沒有找到一個能成為我理想的偶像。也許我根本不想去找。有些人我很尊敬,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一個人能讓我覺得「我想成為這樣的人!」


—— 那小時候有嗎?在學古典樂的青春期?

YOSHIKI:有的有的。


—— 實際嘗試的時候,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YOSHIKI:不過從一開始就沒有那種「就是這個人!」的感覺。我很難被影響。


—— 也許你有強烈的決心不受外界影響?

YOSHIKI:對。


—— 一個會質疑「為什麼看見紅色就是真的是紅色?」的人,我想一般人也無法輕易影響。

YOSHIKI:是的,沒錯。


—— 也許驅使你不斷前進的動力,是渴望找到答案並解決這個混亂?

YOSHIKI:是的,我想找到答案。但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追求答案有意義嗎?畢竟也有人認為生活是為了享受。我也不知道這對不對。


—— 我個人認為,你的動力是想親自確認這個名為『混亂』的困境有沒有出路,否則就無法繼續前進。

YOSHIKI:對啊對啊。但在這方面也有那個會退縮的我,類似於「值得去確認嗎?」。


—— 我以前也思考過這個問題。當你談論某事時,總是同時表達完全相反的觀點。也就是說,你不選擇某個固定的立場,這跟正常人的情況不同。所以在『藝術家YOSHIKI』身上同時存在著正面和負面的YOSHIKI。對我來說,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謎題,要怎麼為每一個觀點都準備好一個解釋...

YOSHIKI:因為我沒有把握。不論是我做的事情還是我說的話,我都沒把握。把握只存在於行動的過程中。


—— 換句話說,當工作結束並看到成果時,會展現出另一面?這時自信消失了嗎?

YOSHIKI:也許是這樣。雖然在工作過程中也會產生懷疑。


—— 音樂產業裡顯然有客觀指標 ‒ 銷售量和演唱會觀眾數量。迄今為止,X這個樂團展示了令人驚嘆的成果,但這顯然與你對自我的信心無關?

YOSHIKI:在日本,是以銷量帶來自豪感,就像和學校的流氓同學混在一起一樣。這些數字只是非常簡單的指標。但我確信,我真的能寫出我滿意的音樂,我會對這些音樂有信心,即使有一千個人說這是一個普通作品。


—— 也許有一天會如此。

YOSHIKI:也許我無法... 但我相信我能夠。


—— 但這樣的作品必須完全符合你的想像,這對『藝術家YOSHIKI』是最重要的。

YOSHIKI:是啊是啊。也許在創作這樣的音樂時,我會像個瘋子一樣。現在我只能想像,當你聽這種音樂時,會想笑、想哭、想生氣,它會產生只有音樂才能帶來的影響,沒有其他東西能比得上。我已經在腦海中想像出它的樣子,想像這種音樂會是什麼樣子。


—— 也許這樣的音樂只有你能理解,但其他人可能會很費解。

YOSHIKI:不,透過旋律可以傳達這一切。


—— 也許旋律是不夠的。

YOSHIKI:也許。


—— 也許這樣的音樂會由不同長度的聲音組成。 

YOSHIKI:不管怎麼樣,它也會是音樂!最近我對這種聲音的音樂非常著迷!


—— 但是噪音音樂根據表演者和聽眾的狀態、條件和情緒會有完全不同的感知。這種類型就像一個黑洞。

YOSHIKI:我第一次體驗到這種感覺是我去看牙醫的時候。當醫生打開了牙醫用的磨牙機時,我本來想說"哇這聲音太刺耳了,可以關掉嗎?"但同時突然間我就像閃電般想到「這個聲音!可以用來做點什麼耶!」立刻就想到了『取樣』。


—— 但那些看過牙醫的人肯定會辨認出這種聲音,他們聽了就會焦慮。但是對於從沒看過牙醫的人來說,很難辨認出這種聲音,也不會有同樣的感受。

YOSHIKI:不知道呢。但研究這個也是很有價值的。事情總是如此。我曾說過「一首美麗的旋律,如果沒有毒藥,就無法觸動人心」。所以嘗試做一件簡單的事情會很有趣 ‒ 把美麗的旋律和刺激聽覺的音效結合起來。


—— 可以毫無疑問的說,YOSHIKI音樂的核心是旋律。這僅僅是日本流行音樂的一個特別層面(笑)。

YOSHIKI:就是這樣(笑)。


—— 旋律豐富和噪音音樂是截然相反的風格,但對你來說,主要還是信賴的旋律,你看到了它巨大的潛力?

YOSHIKI:是啊,看來,旋律走在前面,然後才是節奏。為什麼會這樣呢...


—— 大多數人無法完全透過旋律和現有的音樂結構來表達自己的形象,所以他們轉向了噪音效果,完全改變了表達方式,這樣就產生了新的音樂形式。而你卻努力在旋律中完全表達自己,不依賴其他效果。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你喜愛的方式嗎?

YOSHIKI:我喜歡這樣。


—— 我想你確實是旋律派的。

YOSHIKI:對啊,喜歡。最近... 不,無論如何都喜歡。


—— X成功超越了重金屬的傳統界線,達到了如此高的銷量和人氣,讓我們無法忽視這些美妙的旋律。

YOSHIKI:嗯。


—— 但同時可以說,X的音樂變得如此普及,並不是因為你曾涉足古典樂並演奏鋼琴。

YOSHIKI:是的,正因為如此,我認為這樣的普及旋律也是好事,有些人可能太過挑剔,不能只寫一首三和弦的歌,必須用自己的經驗和知識創造出新形式,這本身並不壞,或者這種方法已經被前人用過幾百次了,所以不能再用。但我不想深陷於這樣的問題,如果好就好,如果不好就不好,只是這樣而已。我不喜歡過度挖掘,否則就會開始說「這種歌不能寫,因為這已經存在了」。或許這也就是我不想推廣〈ART OF LIFE〉的原因。


—— 所以自我表達需要自由?

YOSHIKI:對,自由的創作... 或許我想得太深入了。有些人做事更簡單直接,也許這也是好事。我並不是說我是對的。


—— 如果以更簡單的方式行事,那意味著跟隨自然的路徑,但這裡幾乎沒有方法論。

YOSHIKI:是的,但我並不反對這種方式。


—— 你說你不反對,但做的卻是相反的 ‒ 深思熟慮,深入思考...

YOSHIKI:是的...


—— 但讓我們回到旋律。你總說你不喜歡粗糙的東西,但似乎在這些旋律中,包含了可以說是YOSHIKI的『粗糙感』,雖然這個詞不太合適。

YOSHIKI:市川桑你聽過很多音樂,也有自己的分類,例如「這個旋律不行」,所以你會說這樣的話,但我不這麼認為。


—— 不不不,我並不是想說你的旋律粗糙。我的意思是說,正是在這些旋律中,最直接的表現了你的感情和情緒。因為人最『粗糙』、最自然的部分就是感情和情緒。

YOSHIKI:啊,那我明白了。


—— 那麼換句話說,在旋律中,人可以最明顯的展現自己。而在其他部分,則是傾向展現其他方面。

YOSHIKI:可能是這樣。雖然在節奏中我也把自己表現得相當充分。


—— 但如果比較節奏和旋律,旋律對大多數人來說更易理解,是吧?

YOSHIKI:確實如此。


—— 當然,所有鼓聲創造了一種獨特的節奏,只有YOSHIKI才有的(笑)。

YOSHIKI:但我不知道旋律是從哪裡來的。它們可能完全源自於我內心,或者是從某個地方已經準備好來的,我不知道。


—— 這我不知道。人有時候會覺得「哦,這個旋律突然浮現在腦海中」,但事實上可能是十年前在某個地方聽過的音樂。

YOSHIKI:我不知道旋律從哪裡來,為什麼腦海會響起這些聲音。有時候別人問我一個簡單的問題「為什麼你能創作音樂?」,那時我會在心底深處思考 ‒ 「對啊... 為什麼...?」


—— 真的,這是個很單純的問題。

YOSHIKI:事實就是如此。無論有多少知識和經驗,我也不知道音樂是如何產生的。


—— 如果知識很重要的話,那比起只聽過五十張唱片的人,聽過五萬張的人應該能寫出更好的音樂,可是實際上並不是這樣。

YOSHIKI:所以,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越來越多了。你這本書會把我變成徹頭徹尾的殘廢啦(笑)!


—— (笑)但既然越來越多事情變得不明朗,混亂也隨之增加,這難道不是令人開心的事情嗎?

YOSHIKI:這一點都不開心啦。


—— 真的嗎?我以為這會讓『藝術家YOSHIKI』高興呢。

YOSHIKI:如果我完全變成了小孩,那會怎樣呢?


—— 你為什麼會變成小孩(笑)?

YOSHIKI:如果我一直說「我不知道!」的話,那確實會變成小孩(笑)。


—— 但我不同意,我認為你對所有問題都回答「我不知道」,只是為了避免造成混亂。

YOSHIKI:不,我以前就常常說「我不知道」。朋友甚至問過我,一切都好嗎?我們去喝一杯,我突然會蹦出一句「人活著是為了什麼?」(笑)大家都會立刻楞住,而我繼續說「我不知道活著是為了什麼...」


—— 這確實是你的主要議題。

YOSHIKI:是的。


—— 如果把對混亂的態度和『瞬間美學』聯繫在一起,你最終會不可避免的走到這一點上。你開始思考「為了什麼?」,尋找活著的意義。這股尋找答案的動力也會驅使我們向前邁進。

YOSHIKI:但也許沒人能理解這一點。因為一旦理解了就會感到害怕... 「原來我只是為了這個而活著...」。但或許還是有些人,即使理解了他們生命的意義,也會決定「好吧,既然如此,那我就要快樂的活著!」


—— 我覺得,沒有任何人可以理解生命的意義。聲稱理解的人只是自欺欺人,這種結論我想你也會不滿吧?

YOSHIKI:我完全不喜歡那種結論。


—— 然而「人活著的目的是什麼?」這個問題是東西方哲學的核心問題,換句話說就是「我是什麼?」,許多人試圖要回答這個問題,產生了許多哲學理論,但最終答案只有一個「不知道」。

YOSHIKI:是的,因此我也思考了非常多。如果我一個人獨處的話,我可以整個晚上都在想這個問題。我也讀了很多相關的書。


—— 但這不會讓你厭倦嗎?你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方式嗎?

YOSHIKI:在思考之前,我就已經這樣活著了。


—— 縱然如此,你還是會思考嗎?

YOSHIKI:我會想「試著想看看吧!」,然後思考該怎麼做,有時候做了會後悔。


—— 也就是說,你覺得後悔也無所謂嗎?

YOSHIKI:不,正是有了後悔,我才能學到很多東西。


—— 這樣啊?

YOSHIKI:我是這麼想的。雖然我不確定,但正是因為會有失敗... 比起聽別人的解釋或看書,親身經歷失敗後才更容易理解。


—— 如果一直失敗呢?

YOSHIKI:如果重複發生,那就是一場失敗的風暴。當你開始做某事時,總是有失敗的可能。但首先必須嘗試去做,否則你永遠不知道結果。就算周圍的人一開始說「什麼都做不成!」,我還是會去做,想著「也許我會成功呢!」


—— 這完全就是X的風格,還是YOSHIKI的風格(笑)!就算人們說「不會成功!」,也還是去做,「就算最後不成功,我們也可以看看是怎麼一回事!」,這種好奇心肯定也推動了樂團前進,對吧?

YOSHIKI:是的是的。我認為沒有一次失敗是100%沒有好處的。每次失敗都會有一些收穫。


—— 或許是貧窮?

YOSHIKI:更像是你跌倒了卻沒有站起來,就這樣一直躺在那。


—— 這就是貧窮的意思。

YOSHIKI:我不喜歡這個詞(笑)。比方說,就算打架打輸了,但至少還是能打對手幾下吧。


—— 我覺得這有點不一樣(笑)。

YOSHIKI:對啦,看來有點不一樣。但是站起來也不容易。


—— 你不覺得這一切都跟你給自己安排了超緊湊的行程有關嗎?你不是只埋頭於工作嗎?

YOSHIKI:但現在我確實沒有空閒的時間去玩樂。


—— 我其實沒提到玩樂。

YOSHIKI:但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我都沒空?


—— 因為你的時間完全被受訪、上電視和開會給佔據了。我覺得你非常嚴格的確保有充分利用時間,不浪費它。

YOSHIKI:確實如此。我對時間總是有一種危機感。


—— 這是怎樣的感覺?

YOSHIKI:身體上感覺到極限。心裡在想「我在這種條件下還能撐多久?」。還擔心有一天會瘋掉。


—— 所以你害怕自己會不會瘋了?

YOSHIKI:對啊我擔心,或者應該說我擔心自己會醒來。因為現在我說的話並不總是符合道德規範。如果有一天變得完全不符合,那我就會變成瘋子。有可能會這樣對吧?而且大家已經這樣說了,特別是最親密的導演們也說過「所有的藝術家都會瘋掉」,我問「那我呢?」,「也會吧,慢慢就會」。我自己也一直在想「我還能符合社會的要求多久?」。所以今天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做我能做的一切。


—— 我覺得,所有這些知名藝術家精神失常的故事 ‒ 這些事情確實發生過,某種程度上對你有吸引力對吧?我記得你說過,童年時期熱愛讀大師的傳記,比如貝多芬失聰後還是創作了《第9號交響曲》,甚至親自指揮。也許這些童年印象也影響了你對藝術家的崇敬。

YOSHIKI:是的,小時候我非常崇拜。但現在回想起來,你會明白,就算耳朵聽不見也能創作音樂。


—— 從身體上來說。

YOSHIKI:就只是聽不到自己的音樂了。但音樂不僅僅是用耳朵聽的,對吧?我們可以用整個身體感受它,雖然實際上我不太確定,但我認為人可以用皮膚感受到它,所以就算耳朵聽不見,還是可以感受到音樂。


—— 不過,如果沒有聽覺卻堅持創作音樂,這種毅力也很令人敬佩。

YOSHIKI:對啊,但這同時也代表著這個人有創作音樂的渴望。


—— 是的,但如果沒有其他表達自我的方式。也許這樣的生活方式對你來說很有親切感?

YOSHIKI:不,我不能說這對我有親切感。有一次我想過,如果要失去五官中的一個,我會選擇失去哪一個?視覺?聽覺?不行,我任何一個都不想失去(笑)。


—— 嗯,關於藝術家對於激情的熱愛...

YOSHIKI:我不能說我對此感到著迷。


—— 嗯,不是說崇拜,更像是... 你自己也是這樣生活...

YOSHIKI:嗯,在這個意義上,我無法停下來... 就算我的手被砍掉,我還是會繼續打鼓。


—— 當周圍的人開始說「噢,YOSHIKI真的有點過分了」,你會怎麼反應?是「你們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

YOSHIKI:我會嘗試客觀的看待自己。


—— 嗯,可是當別人這樣說,你也不高興吧(笑)。

YOSHIKI:不,不是的(笑)。


—— 但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你的決心 ‒ 無論是在心理上還是在身體上的問題。你這種決心從何而來呢?

YOSHIKI:決心?


—— 雖然你還不到30歲,但已經多次展現過這種決心。

YOSHIKI:也許是因為我剛好多次遇到困難的情況。


—— 我知道有『毀滅的美學』『瞬間的美學』這些非常完整、也非常有說服力的概念,但人類終究還是不喜歡死亡,不喜歡結束。

YOSHIKI:我不喜歡,我也會怕。但正因為如此,我才努力朝向它。我認為如果害怕某事,就一定要去對抗它。


—— 嗯,每個人都會有情緒低落的時候。

YOSHIKI:是的,但我不能輸,應該說我不能容忍失敗,「絕不向自己屈服!」這幾乎成了我的座右銘,我都是這樣告訴自己。就像我內心裡有各種敵人,邪惡的意圖,比如「選一條更容易的道路吧!」然後我會想「不,我不會屈服!」,無論如何我總是對自己說「絕不放棄!」


—— 當我聽到「絕不放棄!」這幾個字,總是讓我想問「對誰不放棄?」

YOSHIKI:首先是對自己。當我聽到威脅性的聲音說「如果這樣做你會死掉!」「如果這樣做,你會受傷!」,我就會想「就算死也在所不惜!」


—— 看來這是『正面的YOSHIKI』和『負面的YOSHIKI』之間的衝突。

YOSHIKI:對。


—— 但過去通常是積極的『毀滅性YOSHIKI』獲勝。

YOSHIKI:真的嗎?


—— 雖然最終選擇了積極的毀滅,但負面性格不是選擇這條路的重要因素嗎?就像「讓我們偶爾安撫他吧,遷就他一下」。

YOSHIKI:如果我只有正面性格的話,那就太蠢了。其實這樣會讓我變成一個危險人物。


—— 或許哦。

YOSHIKI:「一無所知也要往前衝啊!」


—— 你會變成一個兵器。

YOSHIKI:也許最終我就會成為那樣的人。


—— 成為一個人類兵器 ‒ 意味著永不停止行動。這是你的目標嗎?

YOSHIKI:我內心有著『消極的YOSHIKI』...也許這不是一個好的例子,但內心似乎還有一個『妻子YOSHIKI』(笑),「停止!」、「不要叫!」、「男人就應該這樣!」而我從小就對『男人』這個詞很敏感。


—— 一方面有著強大的男性能量,但我覺得你也對女性特質很敏感。有時候打鼓是往死裡打,有時穿著女裝在音樂錄影帶裡扮公主,好像在主張「我是個演員!」,這是怎麼回事?

YOSHIKI:我不知道(笑)!我確實也不理解。這件事需要好好釐清一下,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笑)。


—— 我很難幫你釐清這種東西(笑)。

YOSHIKI:是嗎?(笑)怎麼會呢?嗯,畢竟... 或許這是打破既定觀念的過程?男人通常喜歡破壞啊。但是對音樂而言,速度和勇氣是特別的、是不同的。所以在音樂中我不一定要「像個男人」,我想擴展這個框架。甚至不是擴展,而是跑到另一個角度來看待,往不同的方向發展。特別是當有些人開始說「搖滾樂應該是那個樣子才對!」,很多人就會偏向某個方向。但當他們開始說「你應該像個男人,不能用化妝品!」時,我反而想要做相反的事情,我就偏要當「公主!」,怎麼樣!


—— (笑)雖然是公主,也要演奏搖滾!

YOSHIKI:反正我就想挑戰一切,不管是引起爭議的事物,還是我不情願全心接受的事物。這一次,讓我成為一位演奏搖滾的公主吧,我會全力以赴。但事實上,我在兩個層面上都在行動!搖滾不僅僅是外表,不僅僅是追求某種聲音。搖滾是一種生活方式,這我感受得非常清楚。絕不是說「如果照這樣來,就是搖滾」,或是「如果很男性化,就是搖滾」「如果優美,就是音樂」。我討厭這種挑三揀四的態度,所以每次我都特意想出一些不同的東西,也許是為了打破這一切。


—— 或許這也是因為你同時彈鋼琴和打鼓,表達了『剛』和『柔』,而且這兩個都是打擊樂器?

YOSHIKI:或許吧,但我還是不能理解某些事情,不管是聲音還是風格,為什麼所有人都應該一樣呢?例如,演奏金屬時都要留鬍子留長髮?但音樂跟一個人的外表有什麼關係?畢竟觀眾不是來看外貌的。當然,我在小學時看到KISS時,他們的外表讓我很喜歡,但KISS的音樂不僅僅是化妝和鮮豔服裝,有時恰恰相反,人們可能並不理解他們的音樂。所以我要打破這些既定的偏見。


—— 為了讓『藝術家YOSHIKI』可以自由發揮創意?

YOSHIKI:對。


—— 這也體現在你把毀滅性的歌詞寫在美麗的音樂上,用溫柔的旋律伴隨著猛烈的鼓點。這是X的音樂本質,充滿矛盾和奇異?

YOSHIKI:對,差不多是這樣。


—— 但即便如此,音樂並沒有分成毀滅性或美麗兩個部分,每首歌都包含了兩方面。雖然有很多選擇,但每次你都選了兩個方面,同時在兩個方向上行動。

YOSHIKI:對對。


—— 雖然看似可以在男性和女性之間選其中之一,但你仍然同時選了兩者。

YOSHIKI:對,我沒有其他方法。


—— 但如果每次選擇時,你都同時有兩個方向,不會導致混亂嗎?這會使現有的社會價值變得模糊。而你會主張「這些價值沒有意義!」,對吧?

YOSHIKI:是的,價值觀會變得不確定,所以我喜歡表現任何事物,包括在拍攝時。任何事物,包括以前沒人做過的。我無法忍受穩定的狀態。世界上我最討厭的東西就是穩定。


—— 真有趣,你能把這種價值體系動搖到什麼程度呢...(笑)。

YOSHIKI:不用擔心能動搖到什麼程度,一切都是隨心所欲的。


—— 不能多想。

YOSHIKI:我藝術家的那一面只是為了創作,以極快的速度向前衝,什麼都不想。


—— 因此產生了超越商業常識的宣傳活動,這就是YOSHIKI的策略。然而,大家已經習慣YOSHIKI和X就是瘋狂的,這個你不擔心嗎?

YOSHIKI:就算我看起來好像停下來了,但其實我還是在前進。


—— 所以對你來說,更重要的是那種奔馳的感覺?

YOSHIKI:不是走,而是跑!


—— 簡而言之,你害怕停下來嗎?

YOSHIKI:不想停下來!停下來就意味著失敗!


—— 所以對你來說,保持現狀並不是目標?

YOSHIKI:沒錯,停下來就像掉進深淵,所以我必須繼續跑。


—— (笑)其實對『藝術家YOSHIKI』來說,這種像是地獄的混亂,正是他所期待的。換句話說,他自己撒下了這些種子。因此,『積極的YOSHIKI』正在對抗內心的負面能量,而道德在某種程度上約束著他。

YOSHIKI:沒錯,確實如此,我內心深處有一團混亂。


—— 但是「瞬間美學」恰巧合適!「希望像玻璃一樣碎成閃耀的碎片」,要達到這個理想,需要集中超越人類可能的力量,一種自我毀滅的創造力。

YOSHIKI:事實上,雖然這一切都是瞬間,但我正活在這個瞬間。不過實際上還沒有那種瞬間讓我覺得「太棒了!現在可以死了!」。就像我之前說過的,也許這一刻永遠不會來臨。但既然它可能會來,我就會繼續向前衝刺。


—— 我認為最能表現出『藝術家YOSHIKI』的矛盾之處,正是這種混沌邏輯。

YOSHIKI:如果你認為自己已經可以深刻理解『藝術家YOSHIKI』,那你真是太縱容他了,市川桑(笑)。就我而言,我幾乎什麼都還不太了解。



第三章 『戰略家YOSHIKI』

—— 現在想來,最容易描繪『戰略家YOSHIKI』的性格,就是研究《Jealousy》專輯的事件,雖然這同樣適用於『藝術家YOSHIKI』的研究角度。

YOSHIKI:是的,無論如何,這是不可避免的(笑)!


—— 公司設定的發行期限實在太短,幾乎做不完錄音工作,更別說宣傳了。在這樣的情況下,『戰略家YOSHIKI』是如何實現他的計劃?

YOSHIKI:當時我非常焦慮,因為我自己不得不和公司妥協,他們設定了完全無法實現的時間表,甚至不得不刪減一首歌。對於「快速周轉」的日本樂壇來說,這已經是創紀錄的錄製時間(在洛杉磯錄音的時間是半年,X整整一年一個月都沒有在舞台上露面),我非常擔心這會不會變成災難。於是我們拍攝了Film GIG,這部作品獲得了熱烈的反響,稍微讓我們鬆了一口氣。但因為我在錄製期間脖子發病,時間又延長了,害我們陷入困境。所以我決定在回日本前一個月舉行記者會,畢竟當時媒體也沒有任何消息,對吧?


——  這個策略適應了當時的情勢,令人驚訝。

YOSHIKI:說實話,『藝術家YOSHIKI』希望專注在錄音上。但情況非常嚴峻,所以必須向他解釋,至少需要安排一天時間舉行記者會。另外『戰略家YOSHIKI』還想出在雜誌上刊登十頁廣告的方法。這樣可以很好的展示給粉絲們看,同時也能引起一些轟動,預告X即將回歸。


—— 但當你回到日本後,一旦宣佈了發行日期,媒體就瘋狂追逐你們!

YOSHIKI:在發售前夕,只有體育報社和兩本音樂雜誌,包括你的,市川桑,才發佈了廣告。所有紙質刊物都是在開賣後才出版。為此我們盡了全力。


—— 如果現在回想起來,那時的危機狀況確實有其反面教材。

YOSHIKI:我確實感受到了危機。正因為這樣,在與公司談判時,我堅持要求進行大規模的宣傳活動,這也是我在同意不可能完成的時間表時的一個交換條件。但當我們回到日本後,這個系統並沒有起作用,所以我不得不親自動手。比如自己選擇要給哪本雜誌訪問?或者是接受任何人的訪問?如果我自己去接受訪問,就會需要花好幾天的時間。另外,如果讓所有五個成員一起受訪,效率會很低,所以我決定讓每個成員分開接受專訪,因為時間已經不多了。


—— 所以當時沒有宣傳用的全體合照,雜誌上也沒有專輯封面照?我還以為這是故意的。

YOSHIKI:確實有些事情是有計劃的。如果要跟『戰略家YOSHIKI』談的話,你可以看到所有一切都有戰略安排。


—— 看來我們這本書成形了(笑)!

YOSHIKI:我並不完美,所以沒關係(笑)!我覺得一般的樂團合照沒什麼意思。如果偶然有成功的照片也無妨,但並沒有。所以我覺得還是分開比較好,才能展現出每個人的個性。


—— 這個出色的策略讓你們在媒體風暴中生存下來,並實現了有效的宣傳。隨後你們登上了《紅白歌唱大賽》的舞台,在年底的電視上有耀眼的表現,這些確實是真正的成就。而專輯的銷售,在新年期間稍有停滯,但很快再次急劇增長。所有的專輯和單曲都登上了公信榜。新專輯的銷量接近了一百萬張。

YOSHIKI:...


—— 但人們常說,這樣密集又激烈的宣傳活動可能會導致疲憊。

YOSHIKI:我認為這樣的宣傳是好事。大家常說宣傳會消耗藝術家,對吧?如果上電視上得太頻繁的話。


—— 這不適用於你(笑)。

YOSHIKI:(笑)藝術家在面對關鍵的時刻就應該反思。但相反的,我告訴唱片公司,我們想要最大規模的宣傳,因為只有藝術家自己能控制會不會被消耗。我們一直要求更多,因為我們對以前做過的不滿意。我們想要過度的宣傳,至於會不會被消耗,這取決於我們自己的力量夠不夠。我認為我們成功證明了這一點,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大肆宣傳。


—— 哦!聽起來有點自大。而且仔細想想,這張專輯引發了很大的爭議,『藝術家YOSHIKI』眼含淚水回憶這些屈辱,而『戰略家YOSHIKI』巧妙利用了這種局面,從中獲得了宣傳的好處。

YOSHIKI:這是必須的。如果我找不到利益,『藝術家YOSHIKI』就不會保持沉默。唯一可以說服他的理由就是銷售成績。


—— 如果仔細想想,『戰略家YOSHIKI』其實是個非常狡猾的人。他可以假裝成受害者,非常巧妙的利用這個形象。

YOSHIKI:是的,效果很好。但我確實覺得自己是受害者啊,不然就太奇怪了吧?我就是受害者!


—— 你是什麼時候感覺到自己有策略上的能力?

YOSHIKI:不久前我終於意識到了,雖然或許早在之前就開始了。為什麼要做那些跟商業有關的事?為了什麼要這麼深思熟慮?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這些問題,最終明白了 ‒ 「因為我想專注於音樂!」。例如最近許多人都在說「無論是主流還是獨立,我們只想專注在音樂上,其他事情不想管!」。但實際上過個兩三年後就會開始問「為什麼沒有錢?」,然後他們才逐漸開始反思。這種情況很普遍。所以最好從一開始就了解所有這些問題,只有釐清了這一切,才能自由的專注於音樂。畢竟不管是跟唱片公司還是音樂製作公司共事,都會出現問題。無論如何,作為音樂人,我們都必須承擔責任,不管我們是不是對這些東西一無所知。


—— 而且責任重大!

YOSHIKI:製作人和唱片公司也承擔著責任,我不想說他們任何壞話,但最近我非常堅信,必須自己親身了解一切,然後才能自由的從事音樂工作。


—— 日本的搖滾音樂人常會遇到這樣的情況 ‒ 發行一張專輯後,慶幸自己有收入,買了一輛進口車,認為一切都很好。就像職業運動員買賓士,認為這是身分地位的象徵,這種奢侈行為有點瘋狂,沒有人願意向前看,那些取得一定成就的人,滿足於滿足他們庸俗的小需求,而那些沒有取得成功的人則不停抱怨環境條件差、聽眾不理解、聽眾愚蠢,這些人都逐漸失去了唱片公司的合約。我認為這種情況只存在於日本,也許是因為在日本有一種偏見 ‒ 「對藝術家來說,想著金錢、想著銷量是不可饒恕的!」

YOSHIKI:但正是為了從事純粹的創作,需要在一定程度上了解所有這些事情。


—— 在所有音樂家中,大概只有YOSHIKI和小室哲哉懂得如何從策略角度思考商業上的問題。我認為,日本搖滾音樂家都把所有事務完全交給唱片公司和音樂公司,自己卻只顧著滿足個人興趣或沉浸在夢想中,這是不可取的,但也很難讓他們信服這一點。當你提這個話題時,有些人開始說藝人應該組個職業工會,但這根本不是重點。我認為每個音樂家都應該要有自覺,要意識到商業事務的重要性。當然有些天賦卓越的人,他們認真工作,不隸屬於任何唱片公司,也不必受公司的壓力,可以自由的從事創作。你聽說過這樣的人嗎?

YOSHIKI:沒有,我幾乎不了解,雖然有些人常把我當作這種"自由"的人。我只不過是都從自己的問題出發而已。


—— 你剛才說,直到最近你才開始意識到自己是個策略家,但從一開始,X的活動就給人一種策略感或某種戰術。

YOSHIKI:也許是因為我們一開始就創立了自己的唱片公司。當我們決定自己錄音自己發片時,我想「怎樣才能出專輯呢?」「也許我們可以自己做這件事」,於是開始深入研究各個工廠,我一個人找到了合適的工廠,開始計算下訂的數量,工廠他們都告訴我了,也給了我一份價目表,上面寫明了需要訂購多少張唱片、還有這會花多少錢。我大致了解了需要多少錢,但後來我們得考慮製作專輯封面。我開始找印刷廠、出版商,他們也給了我價目表,上面標明了份數和價格。然後我還需要想一想怎麼做一個漂亮的封面,所以我開始找打字行、照相行、攝影工作室。研究完所有這些後,我意識到我們自己可以發自己的專輯。首先要做的是錄音、製作母帶,然後才能去找壓製工廠、印刷廠和攝影工作室。然後我問自己「我們的專輯要怎麼賣掉?」,而音樂雜誌裡已經列出了許多販售獨立樂團專輯的商店,這正是可以賣我們專輯的地方。一切就是這樣開始的。


—— 所以你就是因為這個開公司嗎?這聽起來像是學校的「如何發行專輯」校外教學(笑)。

YOSHIKI:對我來說,當初這一切都是謎團,我什麼都不知道(笑)。


—— 但為什麼你決定自己做?如果交給專業人士,不就不用花那麼多時間了嗎?

YOSHIKI:其實那時有些公司和獨立樂團合作。他們告訴我錄音費用大約是15萬日圓,但我不明白具體是用在哪裡。我想多做點工作,花更多的成本,做的更好。我們已經有錄製Demo的經驗,我知道5萬日圓只能做八軌錄音,但我想做一些更大手筆的東西。可是呢... 如果我想花100萬日圓錄音,根本找不到這樣的獨立公司啊。但我不想因為錢妥協,所以我想到要自己做。這就是一切的開始。結果也證明這是對的。


—— 所以最初並不是想自己開唱片公司,而只是想出自己的專輯?

YOSHIKI:對啊。而且一開始我就在想「要怎麼在雜誌上做最有效的廣告?」,可以透過廣告代理公司,也可以直接找出版社合作。我開始研究這個問題,聯繫各種雜誌。結果發現有的雜誌價格比其他的高。為什麼會這樣?原來是因為那本雜誌的發行量更大。所以最好在那本雜誌上做廣告。這也許就是最初的開始。


—— 這真是一段宏大的學習歷程(笑)!

YOSHIKI:因為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我到處問該怎麼做、到處聽取建議。但如果不是我親自去了解,就什麼都不會懂,所以最後我連生產流程都學會了(笑)。


—— 那你是什麼時候決定成立現在這個有名的Extasy Records公司?

YOSHIKI:既然我們決定自己發行和銷售自己的專輯,那就必須成立自己的公司。我找到一本關於如何創辦公司的書,從頭到尾讀了一遍。研究了如何創辦公司、如何盈利,然後我就開了自己的公司。


—— 那比如說,要怎麼做才能讓公司盈利?

YOSHIKI:我一開始就反對違法,所以正確管理資金流非常重要。當然還要記得繳稅。如果賣完專輯後繳了稅結果虧本,那不就很奇怪嗎?所以我開了公司,我想花更多的錢來錄製這張專輯。其實那時候也有其他唱片公司邀請我們,但當我了解他們提供的製作經費後,我回答說這些錢我們自己也能籌到。我們非常強烈的想自己完成所有事情,而且親自組織銷售流程也很好玩。


—— 看來你那時對大型唱片公司沒有崇拜之情。然而,你不是想要進入那種在唱片行同時播流行樂和搖滾樂的系統嗎?找一家大型唱片公司不是更簡單嗎?

YOSHIKI:不,那時對我來說,簽合約比銷量更重要。有很多商店不知道和誰合作。我希望能簽合約,只在正規唱片行銷售我們的產品。


—— 所以你想在某方面和大型唱片公司一較高下?你有這樣的想法嗎?

YOSHIKI:可能吧。除了『業餘樂團』、『地下樂團』等等稱呼,那時候已經開始有人談論『獨立樂團』了。但事實上,所有那些說「我們將以獨立的專業音樂人身分出道!」的樂團,其實背後都有專門的經紀團隊。這很煩人,所以我們決定自己做所有的事情。


—— 不過,有很多人的主要目標是賺大錢。

YOSHIKI:至於產品嘛,我們是批發銷售的。但還是遇到了問題。我們的原始錄音被人隨意複製了額外的拷貝,盜版在外面到處都是,我們沒有從中得到任何收入。


—— 所以說,即使是YOSHIKI的卓越策略也有破綻,這種情況很少見。

YOSHIKI:我只是當時不知道會發生盜版的事,我一向相信別人,這怎麼可能發生呢?這不是違法嗎?如果坦白說,確實是違法,但我明白必須保護版權。一般來講,獨立發行的專輯銷量都不大,沒有人會在日本音樂著作權協會(JASRAC)註冊,因為如果註冊了會賠本。但既然遇到了這種情況,就必須註冊。正因為我們沒有註冊,才會發生這種損害我們利益的事情。我決定要註冊,但這只能以音樂出版社的名義註冊,而我們當時沒有音樂出版社,「沒有?那我就成立一個!」,我就開了自己的音樂出版社。之後我開始在JASRAC註冊,但當時沒有能完成這個過程。對獨立公司來說,不管有沒有實際成功,這都是不可能完成的。當然現在一切都已經正常了,雖然還有一些問題,但我還是取得了進展。可以說在生意上,我現在的推進力比當時強大了十倍。


—— 在成立Extasy Records公司後,你不僅發行了X的音樂,還發行了其他年輕樂團如Zi:Kill、LADIES ROOM和LUNA SEA的音樂。

YOSHIKI:剛開始我並沒有考慮過這些,因為我開公司只是為了發行《Vanishing Vision》,因為我首先是一個音樂家。但是LADIES ROOM的夥伴們開始拜託我發行他們的音樂,我們出了一張單曲。後來他們又拜託我幫忙出專輯,因為他們是朋友,所以也發行了。當他們的專輯銷量很好之後,其他人也開始找我,接著我開始考慮跟他們合作。事情就是這樣開始的。


—— 所以你完全沒有考慮過擴大業務、獲取更多利潤這些普遍的商業考量嗎?

YOSHIKI:完全沒考慮過,直到當我必須上法院時,我才真正看清「原來大公司是這樣運作的」,畢竟我們是只發行自己音樂的藝術家。看到大公司這樣不公平的剝削我們,我很難過。而且那時還非法出版了我們的專輯,這讓我非常生氣。「我們創作音樂是出於對創意的熱愛,為什麼要把一切搞砸!」一開始我什麼都願意做,但後來我明白了,靠蠻力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我意識到在創作音樂的同時,也要嚴格的遵循制度。所以我開始努力按這個方式做事。


—— 所以你發現發現必須正確行事,才能保護自由創作音樂的機會,不僅是為自己,也為其他藝術家?

YOSHIKI:對,我已經明白了這一點。


—— 所有樂團都感受到Extasy這家公司的友好氛圍。

YOSHIKI:也許是因為我們的行事風格吧(笑)。「如果有人不滿意的話...」(笑)


—— 那個YOSHIKI會揍人嗎(笑)?但歸根結底,只有音樂家能真正理解音樂家。畢竟旁觀者清。

YOSHIKI:這持續了好幾年。但因為我是個從事音樂、在樂團裡生活的人,有時候處理這些事情對我來說很累。這對我來說成了一種負擔。


——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YOSHIKI:一直都是這樣。他們問我「可以發行嗎?」,我就說「可以」。但後來我自己還得徹底算清楚需要花多少錢和所有其他細節。


—— 應該交給別人去做。

YOSHIKI:因為我不追求利潤,所以決定逐步聘請員工。但員工都是普通人,很多事情都不太懂。最終,這一切對我來說成了一種負擔。發生了幾次事件後,我開始認為這都是因為我太寬容了。遺憾的是,正是在這段時間我才真正看清楚。所以現在的『戰略家YOSHIKI』不做生意了。我真正想做的只是自由創作音樂,我認為我應該創造一個這樣的環境,讓我自己和其他藝術家都能自由的創作音樂。


—— 也就是創造條件?

YOSHIKI:是的,現在我做事的時候總是想到,絕對不能讓藝術家被一些瑣碎和荒謬的事情所干擾。


—— 所以你們一直是獨立樂團,而且你們還是能創造出自己想要的條件。但即便如此,你們還是必須成為主流藝人嗎?畢竟你們後來還是簽了主流唱片合約?

YOSHIKI:對,也是自己決定的。但Extasy Records對我來說已經成為一種負擔。雖然我是藝術家,但不得不做各種事情。至於X,一切都是我包辦的 ‒ 租場地、排行程,甚至當司機。我想擺脫這個束縛,只創作音樂和打鼓。我簽主流唱片合約的主要原因是想學習。


——  所以你想完全投入創作活動嗎?

YOSHIKI:對。我認為雖然發生了很多事,但在簽了主流唱片合約的這兩三年裡,我真的學到了很多。而且我認為X成為主流樂團後,出現了許多問題和挑戰,這其實是件好事,因為很多事情只有在親身經歷後才能理解。雖然我已經有很多做獨立音樂的經驗了,但這讓我覺得非常有趣,因為我擁有獨立音樂的背景,卻也在主流音樂界做事。


—— 很少有機會同時獲得獨立和主流的發展經驗。通常樂團都會拼命爭取簽到主流唱片合約,大部分人都認為那是最終目標。但其實主流出道並不是人生的終點,而是轉折點。我認為你對簽約沒有特別期待。

YOSHIKI:對啊,幾乎沒有什麼期待。如果我只是想賺更多錢,那繼續留在獨立界出唱片就行了,因為我已經摸透了整個運作體系,基本上都是一樣的。但人們常說「X就因為是獨立樂團才這樣」。當時最成功的搖滾樂團是LOUDNESS,他們賣了10萬張唱片。那時我在一次雜誌採訪問中說「為什麼BARBEE BOYS或REBECCA能賣6、70萬張,而搖滾樂團卻賣得這麼少?」有人回答我「因為硬式搖滾就是沒辦法!」,就在那一刻,我心裡產生了變化!我反駁說「才不是這樣!」


—— 也就是說,如果非常努力,那賣出70到80萬張專輯就很幸福了?

YOSHIKI:以前我們也沒這麼說過,但之後我宣稱「我們要賣到20萬張!」


—— 那你不覺得這個數字太大了嗎(笑)?

YOSHIKI:不覺得,其實當時根本沒有任何跡象可以支持這瘋狂的數字。現在的我可能會說「我要賣1000萬張!」(笑)。但當時大家都會想「這人在說什麼啊!」,畢竟那時剛進入主流的樂團,賣出的專輯了不起也就20到30萬張。


—— 確實,從玩重金屬的樂團來看,銷量最好的可能只有LOUDNESS和SHOW-YA。

YOSHIKI:我一開始就不喜歡那種只賣10萬張的情況。而且就算不談生意上的成績好了,那時我認為優秀的音樂,無論屬於哪種類型、哪種流派,都能找到它的聽眾。我至今仍然這麼認為。


—— 所以你的策略是要了解各大唱片公司的系統運作方式,有哪些促銷的想法和訣竅,銷售機會有哪些,並親眼看看如果你成為這個系統的一部分,銷量是否真的會大幅增長?

YOSHIKI:不,當時我只是想學音樂。以前我是被迫要深入了解所有財務細節,我不想再做這些事了,而是完全專注於音樂。也許我已經說了好幾次同樣的話了。


—— 總之,其餘的事情都交給別人處理?

YOSHIKI:是的。但只要我們開始工作,就會出現很多問題,例如宣傳費用的問題。通常藝術家們不會談這些事。在我們出道時,我們的經紀人非常高興的說「雖然我們是新人,但給了我們一千萬日圓耶!」我問通常會給多少時,對方告訴我通常只給一百萬日圓。但當時的我已經知道這筆錢可以在雜誌上做多少廣告,我回答說這完全不夠。當我看到經紀人因為拿到了一千萬日圓而欣喜若狂時,我想「那成為主流的意義是什麼?」因為這筆錢只夠在雜誌上做廣告,並且還有其他許多方面,包括辦公室工作等,所以不能說這些只是為了錢。所以後來我在理解這些方面的同時跟他們合作。


—— 你們與各種媒體建立了聯繫,包括雜誌、電視、廣播,以及其他所有的媒體。當然,獨立樂團也有其弱點。

YOSHIKI:是的,但聯繫只是聯繫而已。我現在也是這麼認為。例如,市川桑,如果一個獨立樂團變有名了,你們《ROCKIN' ON》雜誌會不會採訪他們?反之亦然,有些樂團可能不想受訪,即使有聯繫。這反映了記者魂,也是新聞原則,不是嗎?聯繫本身並不是一個強大的武器,所以我沒有特別興奮。但當然,如果跟媒體們有一些聯繫的話,那也不錯。


—— 不過,人們聽的大多數樂團都是主流公司的。沒人聽獨立樂團只是因為不知道他們的存在。

YOSHIKI:但如果獨立唱片公司強烈建議你去聽一些他們的作品,市川桑你會聽嗎?


—— 那我就聽聽吧。重要的是有好的宣傳。這樣才能知道某個樂團的存在,聽他們的音樂、形成你自己的觀點。但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那也無可奈何。

YOSHIKI:是的,這就是一切的開始。當我們簽下主流合約後,我的下一個問題是「為什麼我們不上電視表演?」我們當時正準備巡演,所以接受了比平常更多的採訪。那時我正在和唱片公司的一位高層談話,他說「搖滾樂團本來就不太可能上電視,上去就會被貼標籤,形象會受損」,我反駁他「不可能只有負面結果吧。也許一開始有些人不理解,但這樣就會有更多人認識我們的音樂啊!如果連這個都怕,我們就不會簽合約了!」但最終經過談判,當時我們還是決定暫時不要上電視。然而,我們在那段時間參加了許多搖滾音樂節,《MUSIC STATION》的節目製作人偶然看到了我們,就邀我們上節目。我答應了,我們上了這個節目,反應非常熱烈,尤其是那些不熟悉搖滾樂的人。當時有很多負面的意見說「你們去那裡表演幹什麼?」,我當時說「請先思考一下"電視"代表的意義吧!搖滾樂如果不跟其他音樂站在同一個擂台上,它就不會進步。我不想譁眾取寵,也不是為了宣傳自己而已,我更希望搖滾樂不要再被大家忽視了,電視可以讓搖滾樂成為每個人都能欣賞到的音樂。」事實上,如果我們沒有上電視,也許就不會有現在的銷量了。不只是電視,我認為應該好好利用所有媒體,利用所有可能的渠道。而那些只待在框框裡的樂團,最終也只會是那樣。


—— 所以成為主流藝人後,你重新發現了媒體的價值。

YOSHIKI:是的,雖然像我們這樣的團體大多被誤解,人們注意和欣賞一些根本不是我們自己想要表達的東西,這在所難免。但我從一開始就同意這一點,現在也不能否認這一點。類似於「X?啊,那些人..」 當然,真正熱愛我們音樂的人越來越多,但也有很多人誤解了。不過我相信,再過五到十年,人們真正會理解我們。這肯定會發生的。


—— 你不怕冒險。

YOSHIKI:是的。如果有1000人看了這個電視節目,其中有500人說「他們在電視上做什麼?」,那也會有500個以前不認識X的人說「我在電視上發現了一個很棒的樂團,真好!」,我願意承擔這樣的風險。這就是我們上節目的動機。


—— 我們已經澄清什麼是戰略了。我認為支持你的,不只是對自己音樂的信心,更是對自己的絕對信念。我稱之為『戰鬥精神』。

YOSHIKI:這就是我的想法。畢竟有不少樂團簽了合約,但還是不願意上電視對吧?如果這是他們的原則,那也沒關係,但我不喜歡這樣。你既然簽了合約,那就進入了這個演藝圈的體系。我也有一些認識的龐克樂團,雖然他們沒有成為主流,但他們也沒有這種原則。


—— 簽了主流合約卻不上電視,這樣做有矛盾。

YOSHIKI:是啊,這樣做有點小家子氣。


—— 所以,不管是為了學習還是其他什麼原因,YOSHIKI進入了主流體系。但最終也憑著自己的意志打破了唱片公司的既定規則,比如上電視,雖然這需要相當的勇氣。所以,儘管已過了獨立時期,現在簽了主流合約,但基礎仍然是YOSHIKI自己的策略。你也意識到自己的策略,對你來說最重要的嗎?

YOSHIKI:嗯,很多時候都是隨心所欲的做事(笑),不想想太多,「我們來預訂那些日期的場地吧!」 ‒ 大概就是這樣。


—— 但為什麼所有這些事情都得自己做?

YOSHIKI:只有樂團真正了解怎麼做最好。很多人都這麼說,也許的確如此。如果有必要,就自己動手做。


—— 你說的『必要』,指的是無法交給別人做的事情?也許這就是『戰略家YOSHIKI』的遠見?

YOSHIKI:如果團隊能理解我們上電視的意義,我大概會交給他們做。但有時情況正好相反。舉個例子,我們不是經常上很多節目嗎?有一次,一位經紀人想在節目裡用我們以前的錄影資料,但我覺得這些資料對我們來說非常珍貴,不能隨便處理。有些時候需要自己做決定,我一直認為,我們不是直接和電視台交流嗎?沒必要有一個經紀人卡在中間當代表。然而,有時候讓經紀人去和電視台代表交流會更好,尤其是在「說服團隊」的情況下,讓經紀人表達我們的觀點會更合適。不過,有時在跟電視台談判時,他們會試圖說服我們這一方,這時可能會發生混亂。這是沒辦法的,畢竟大家都是人,我自己在那個位置上也可能會搞砸。


—— 所以,『戰略家YOSHIKI』得出的結論是還是自己做最好。

YOSHIKI:畢竟現在我們已經置身於唱片公司的商業體系裡。


—— 然而,你不僅自行決策電視亮相,還包括在平面媒體上投放廣告和發布照片。如果以專輯《Jealousy》為例,從封面設計、電視廣告到重現封面的演出,這些都是你自己的創意。YOSHIKI的策略是從頭到尾全程參與。

YOSHIKI:對不起,市川桑(笑)!那場重現封面的演出原本應該有稍微不同的意義!一開始我在洛杉磯構思唱片的封面,我想做一個讓消費者買CD時能過目不忘的封面。像我自己去買CD的時候,常常會買那些見過一兩次的。所以這一切都從我想做個令人難忘的封面開始。


—— 這正是全世界所謂的『策略』。

YOSHIKI:(笑)就是這樣。但因為我不喜歡按規矩行事,所以我想做一些跟音樂無關的事。當然,我對音樂有最清晰的感受。但我反而想做一些讓人完全滿頭霧水的事,讓大家都在想「他到底想表達什麼?」,就好像我又有機會犯蠢似的,我真的很想做些蠢事(笑)。


—— 這需要非常熟練利用自己的力量吧?還是說這只是自虐?

YOSHIKI:這完全是看心情(笑)。例如很多人對我說「你為什麼要做這些蠢事?」,這恰恰是我成功的證明。這是藝術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過這跟策略什麼的完全無關。


—— 或許這裡有些許誇飾的成分?也就是說「我不僅在音樂上能取得成就,還能在其他藝術形式上取得成就!」不過我覺得在這種情況下,你的主要目標還是巧妙的利用媒體,確保更多人能聽到《Jealousy》的音樂。

YOSHIKI:嗯,這不能算是誇飾。事實上不管我做了什麼,不管我採取了哪些行動,最終都導致了銷量的增長。當我還在洛杉磯時,我就認定《Jealousy》一定會賣出100萬張。當時我有種預感,我們最終會達到這個數字(笑)。


—— (笑)終於!

YOSHIKI:(笑)是的,終於!這就是我們的目標。有時為了這個目標,我們甚至不計代價。


—— 就像之前說的,這次問題多得不得了,所以『戰略家YOSHIKI』燃燒了150倍的熱情。

YOSHIKI:沒錯,就是這樣。


—— 看來從洛杉磯回來後,『戰略家YOSHIKI』真的是拼盡全力(笑)。

YOSHIKI: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 比方說什麼時候?

YOSHIKI:首先,拍〈Standing Sex〉單曲封面的時候,我全裸站著,背上畫了個刺青。當時就心想「我這是在幹嘛啊?」(笑)。然後又想「現在最好放空!」(笑)。還有拍〈Say Anything〉單曲封面的時候,我發著高燒,但還是全裸站在水柱下,心想「我這是幹嘛啊?」(笑)。結果隔天在橫濱的演唱會上我昏倒了,演出不得不中斷。這種事情還不少,我心裡想「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啊?」(笑)。


—— 大概就是『戰略家YOSHIKI』推動你做這些事吧。雖然心裡會想「我這是在幹嘛?」,但最後還是自己想出點子,自己去執行。無論是背上有刺青的拍攝,還是在瀑布下的拍攝。

YOSHIKI:對對對(笑)。


—— 這也許是一種自我犧牲的態度吧?

YOSHIKI:(笑)對,沒錯。


—— 「別想太多,直接做!」

YOSHIKI:(笑)但如果直接做了,做完可能會後悔(笑)。


—— (笑)是啊,這不僅是『戰略家YOSHIKI』特點,也是YOSHIKI本人的特點吧?先做了再說,不管會不會後悔!

YOSHIKI:對,毫不猶豫!


—— 那時候你想賣出100萬張《Jealousy》專輯,但之前的專輯銷量大約是60萬張對吧?如果簡單算一下,要多賣40萬張才行。即使之前買過專輯的人都買了《Jealousy》,還是差40萬人。在這種情況下,你首先想到的是什麼?

YOSHIKI:首先我想的是,日本到底有多少人在聽搖滾?如果看看其他能賣出100萬張的藝人,就知道光靠搖滾迷是不夠的。那怎麼讓不聽搖滾的人也聽到這音樂呢?這就是我開始思考的問題。當然,必須利用電視,還有不只是寫搖滾樂的雜誌,還要普遍的利用其他家媒體,抓住任何合適的機會。最終我們用雜誌觸及了超過40萬人,真好奇他們當中有多少人真的去買了專輯。


—— 是的,這是正確的分析。畢竟廣告的效益大約只有5%。

YOSHIKI:是啊... 但我要說的是,整個賣出100萬張的策略,首先是因為我認真思考過,我們做的這張《Jealousy》能不能吸引100萬人去買?正因為我確信這是一張能達到這個目標的專輯,所以才認定它可以賣出這麼多。如果我不這麼認為,就不會做宣傳了。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內容,如果我對CD裡面的音樂沒信心,就不會考慮宣傳。但這張專輯值得讓100萬人聽到。


—— 既然我們這是一個坦誠的對話,請問你真的有信心賣出100萬張嗎?

YOSHIKI:沒有,我只是覺得一定要賣出去,如果賣不出去,我就是個廢人(笑)。我覺得如果賣不出去,那我根本一無是處。


—— 當你回到日本後,就親自掌握了宣傳事務嗎?從選雜誌到選合作公司都是由你決定的。雖然採取了許多行動,但初期效果不足。起初賣了60萬張,但這還不夠。你有對此感到擔憂嗎?

YOSHIKI:是的,或許吧(笑)。


—— 那麼當你突然感到自己很脆弱時,你會怎麼做呢(笑)?

YOSHIKI:(笑)但是當《BLUE BLOOD》賣出了60萬張時,我真的很高興。所以這些人一定也會買新專輯的。


—— 大概正是因為按照計劃在這個數字上再增加40萬張,我們應該感謝粉絲吧。

YOSHIKI:正是如此!因為以前我沒有做過什麼宣傳,當時覺得賣到60萬張已經是非常多了!


—— 那專輯發行後舉行的巡演,帶來了什麼影響?

YOSHIKI:巡演在這方面並沒有效果。


—— 為什麼?

YOSHIKI:因為所有場次的票一開賣就馬上售罄,所以新粉絲根本沒法進場。


——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那60萬早已喜歡X JAPAN的粉絲,讓門票售罄了?

YOSHIKI:是的,雖然這當然很讓人高興。幾乎所有等待《Jealousy》發行的人,肯定都想要看現場演出。通常很多買CD的人並不會親自去看演唱會,所以我當然很高興,但新的粉絲無法進場啊... 雖然我希望粉絲的數量能增加。


—— 是的,巡演的一切都很順利,但這已經和宣傳策略無關了。

YOSHIKI:所有票只花半小時到一小時就賣光了,所以很多想看演出但沒搶到票的人,都無法進場。這樣的人非常多。


—— 也就是說,成長太快了,這也產生了一些負面影響。

YOSHIKI:是的,正因為如此,我們後來決定要在東京巨蛋連續演出三天。這是我想在東京巨蛋演出的原因之一,就算場地塞不滿也沒關係,我覺得如果有空位也是好的,因為以前的演唱會門票一開賣就馬上售罄,但這次我好幾次在電視上說「門票還有」,還登了廣告,但沒人信「這不可能!X的門票應該一開始就賣光了吧!」


—— 這真是成了刻板印象!

YOSHIKI:是的,所以演唱會並不是專輯的宣傳活動。雖然在某種程度上是,但也僅止於此。


—— 那麼,除了東京巨蛋,還有哪些主要因素呢?

YOSHIKI:電視和雜誌。


—— 所以你們在媒體上積極宣傳自己?

YOSHIKI:是的,還有那些看過演唱會的人,他們會告訴其他朋友。公司有人會給我看問卷調查結果,上面問到「你是從哪裡得知這張專輯並購買的?」時,常常有人回答說「某某人推薦給我的」,如果這樣想的話,演唱會也有不同的意義,它包含了口耳相傳的效果。


—— 在專輯發行後,你連續出了三首單曲,這帶來了什麼結果嗎?另外,你們當時一定也想出一首未收錄曲和現場版吧?

YOSHIKI:但是發行〈Silent Jealousy〉並沒有什麼意義。


—— 如果不在專輯發行前出第一支單曲用來宣傳,那就沒有什麼意義了。但你們確實是在專輯發行後才出第一支單曲。

YOSHIKI:事實上我本來想在專輯發行之前推出這首單曲。


—— 真遺憾啊。

YOSHIKI:是的,但如果有或没有單曲,宣傳效果真的是天壤之別。我們甚至還有一個商業搭配的協議,但後來被取消了(笑)。


—— 目前商業搭配被認為是娛樂業中最重要的工具之一,確實是一件強大的武器。

YOSHIKI:是的,但藝人也有自己的自傲。比如我對〈Say Anything〉有藝術品的自信,所以一開始拒絕了所有提議,雖然最後還是同意了。一開始就有人建議把它當作電視劇《ララバイ刑事》的主題曲,但當時我拒絕了。團隊都很驚訝,對我說好幾次「這麼好的機會,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我回答道「知道,知道」。「對方非常想要這首歌!」,我回答「可以選其他的歌」。不過最後他們的熱情說服了我,我同意了。現在這種情況還會發生嗎?


—— 確實很少見。

YOSHIKI:但我認為,讓更多人聽到這首歌是件好事,所以我最終同意了。


—— 不錯,當〈Endless Rain〉單曲成為熱門時,確實大大推動了樂團。這首歌變得這麼流行的原因之一,是因為許多人看了電影《ZIPANG》(高嶋政宏主演),尤其是這首歌作為電影的宣傳配樂在電視上輪番播出。

YOSHIKI:確實是如此。《ZIPANG》的宣傳廣告對這首歌發揮了很重要的推廣作用。


—— 如果不是這個,也許X到現在還沒有簽下主流合約。

YOSHIKI:所以在簽訂商業搭配的合約時,對自己的音樂擁有自信非常重要。我對我的音樂很有信心,不只是為了讓它成為某個地方的主題曲才創作,所以實際上很難在保持原著性的同時進行這樣的展示。有時你已經站在這樣的立場上 ‒ 「你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但有必要在嚴格要求展示的方式,所以我無法完全達到那種地步。


—— 也就是說,有一條特定的底線需要維持。

YOSHIKI:對,我打算守護這條底線。這不一定要讓人們明白,只是藝術家的自豪問題。


——(笑)最重要的是自己能感受到這條底線。

YOSHIKI:對啊。


—— 不過這在某種程度上會傳達給人們。

YOSHIKI:已經不重要了(笑)。


—— 但公眾對你參與像《なるほど!ザ・ワールド》和《邦ちゃんのやまだかつてないテレビ》這樣的節目持什麼看法呢(笑)?

YOSHIKI:事實上有很多不同的情況。當時原本計劃要做V2的宣傳,但小室哲哉桑生病了,如果都不上場的話,情況會很糟,所以我自己參加了這些節目,解決這個問題。但如果沒有人知道這件事,那也沒關係(笑)!因為除了『戰略家YOSHIKI』,還有『普通的YOSHIKI』。


—— 那你去年年底在電視上的突出表現,是『戰略家YOSHIKI』的計劃嗎?

YOSHIKI:沒有那麼戲劇性啦。


—— 不,這不是無緣無故的,這些安排實在是太多了!

YOSHIKI:嗯,首先,我肯定想在《紅白歌唱大賽》上表演,其他事情都是自然而然發生的。但無論如何,東京巨蛋演唱會的彩排最重要,其他安排都是為了避免干擾彩排。


—— 真是不容易避免呢(笑)!

YOSHIKI:結果... 就是這樣。去年底到今年初,我們找不到工作室彩排。因為假期的關係,工作室都沒開門。所以我們去上了幾個電視。


—— 這是藉口嗎(笑)?

YOSHIKI:(笑)我是真的想彩排,但沒地方。這一切都互相關聯。


——  自從你回來日本出了專輯《Jealousy》已經過了半年,這段時間你的日程非常繁忙,所以許多採訪都被取消,這讓一些記者幾乎忍不住要哭了(笑)。

YOSHIKI:我藉這個機會向所有記者道歉(笑)!


—— (笑)不,如果按照這個時間表進行,也許一切都會順利,但因為過度勞累,你開始感冒,所有計劃都被打亂了。即使如此你還是安排上節目和受訪。但你自己明白,身體狀況根本無法應付這一切?

YOSHIKI:不,我當時打算完成所有這些事。


—— 真的嗎?

YOSHIKI:首先呢,我從洛杉磯回來時,我的工作一直排到大約1月份,我想抓緊一切。包括「X with Orchestra」(1991年12月8日在NHK Hall的演出)、武道館的FILM GIG(1991年12月20日)、「NISSIN POWER STATION 3DAYS」(1991年10月17、18、19日)、「Extasy Summit」(1991年10月29日在武道館),還有計劃中的Live House巡演,但最後只在Egg-man(1991年11月17日)演出。一些雜誌把這個巡演的日程印錯了,結果Live House業者禁止我們演出,這讓我們非常難過... 還有V2的專案(1991年12月5日的演唱會和1992年1月18日的單曲發行)。實際上還有許多參與錄音的提案。但情況總是這樣,當我們和某人見面、商定合作時,總是沒時間再碰面(笑)。所以好多計劃都止於討論階段。


—— 但這麼繁忙的活動,首先是跟『藝術家YOSHIKI』有關吧?包括與管弦樂團的演出和V2計劃。

YOSHIKI:這一切都是因為有『藝術家YOSHIKI』存在。例如在「X with Orchestra」演唱會前夕,我們不能彩排,只好馬上在觀眾面前表演。前一天我真是氣死了,甚至宣布不演出了。


—— 又是這樣嗎?

YOSHIKI:是的,總之那天我去喝酒了。


—— 但為什麼呢?

YOSHIKI:我當時以為演唱會肯定不會舉行,所以一直喝到早上8點。前一天,我整天都在說不會上台表演。雖然我非常想至少要彩排一次,但我知道在這麼緊湊的日程下,很難實現。總之我決定不上台了,然後一直喝到早上8點。但後來我意識到了人性和責任感,我意識到無論如何都應該上台表演,不計代價。我認為我們做得還不錯。


—— 可是那場演唱會是不是因為你而推遲了大約兩小時才開始?

YOSHIKI:因為在開始前我們必須進行更長時間的準備。


—— 那你對觀眾有什麼感受?

YOSHIKI:當然,我這樣是不可原諒的!


—— 你是用什麼表情對我說這話的(笑)?

YOSHIKI:(笑)不過,最後一切都順利解決了。我不想為了一場定好的演唱會隨便演出,我希望每一場表演都是優秀的,就算要延後兩個小時,我也要展現一場絕對認真的演出。所以我不想因為沒有排練就馬馬虎虎的上台。其實我還是有些內疚,最痛心的是有些觀眾在演唱會途中不得不提前離開,因為他們會趕不上末班車。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抱歉。


—— 但『戰略家YOSHIKI』只是為了讓『藝術家YOSHIKI』能好好做音樂,對吧?由此看來,『戰略家YOSHIKI』有時也會失敗吧?例如演唱會延遲兩個小時開始,給觀眾帶來困擾。這明顯是一個缺點。一直追求完美的『戰略家YOSHIKI』絕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

YOSHIKI:是的,如果我只有『戰略家YOSHIKI』這個性格,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但有時候『藝術家YOSHIKI』會顯露出來 ‒ 「我根本不是生來要做這件事的!」,這時候我會起身走人或者去喝一杯。在『戰略家YOSHIKI』的眼中,『藝術家YOSHIKI』是個「就算會死,也要工作」的傢伙,但他也有弱點 ‒ 「哦這個我不懂啦!干我屁事!」(笑)


—— (笑)

YOSHIKI:(笑)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


—— 但我們不能忘記,因為你,在這過程中已經有人在悄悄的哭了。

YOSHIKI:我真的很抱歉!


—— 沒問題,道個歉吧。

YOSHIKI:最近我接受一本音樂雜誌專訪,話題是關於Extasy Records。事情是這樣的 ‒ 在這之前,有一個關於Extasy旗下樂團的會議,我不在場。等我看過那次會議紀錄後,我覺得這篇文章不應該發表,於是告訴了編輯,但當時的出版日期已經確定了。「那我們一起重做吧!」,那是前天的事,我又遲到了兩個小時(笑)。到了那裡後,決定先喝點酒,晚一點再做訪談,結果就是全部人歡樂的開了一場派對,整個場面一團亂。雜誌社的代表們也不知所措,但我表達了善意,說我們會做個一對一專訪(笑)。


—— 你太殘忍了(笑)!

YOSHIKI:沒有啦,事實上那時我幾乎完全不想談Extasy。因為那段時間發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心理上很難受,但我希望大家明白「Extasy Summit」的初衷是想要表演,根本不是為了賺錢。我希望有更多人能看這場演出,所以我想辦法讓門票便宜一點。不是說要壓到非常便宜,因為藝術家的自豪感不允許這樣做,但還是造成了虧損。這種情況已經需要外部協助,如果虧損不大,倒也無所謂,但這次虧損太大了,所以「Extasy Summit」可能會辦不成。但由於一開始就是為了表演,所以得到了東京電視台和《Rockin'f》雜誌的支持。作為回報,我允許他們收集素材,甚至進入後台和休息室。這一切都很順利,由於「Extasy Summit」的合作經歷,我現在對雜誌社的大家變得更有責任感了。


—— 算是一種補償嗎?

YOSHIKI:是的,補償。


—— 對『戰略家YOSHIKI』來說,最理想的狀態應該是支持『藝術家YOSHIKI』,讓他可以自由的搞創作。在這方面,「Extasy Summit」的故事似乎很有象徵意義哦。

YOSHIKI:是的,但『戰略家YOSHIKI』還有其他的能力。我們現在置身於音樂產業的主流體系裡,而且因為我有Extasy Records這家公司,所以這也適用於它。既然這就是現實,我就有很多疑問,這個世界有很多謎團。比方說,版權是屬於公司還是藝人?有很多細微差別,我們自己還不明白要怎麼做得更好。但我基本上認為,版權應該扣除公司的生產成本後歸藝人所有。如果我們擁有版權會怎樣?每張唱片的價格裡包含了稅金,通常一張唱片的價格大約是3,000日圓。扣掉消費稅,再扣掉封面的成本,大約是零售價的10%。剩下的金額再乘以10-15%就是版稅收入。所以,3,000日圓扣掉稅金乘以1-0.1,再乘以10-15%,然後再乘以0.8(保證退貨率),扣除這些後,每張唱片大約有250日圓會給版權擁有者。


—— 那每張唱片具體能賺多少呢?

YOSHIKI:當然這裡面有很多細節啦,如果唱片價格是3,000日圓的話,賺的就是250日圓左右。然而,不同藝人和不同唱片公司的合約各不相同,所以不可能有統一的數字。通常版權不屬於藝人,而是屬於唱片公司。也就是說,唱片公司不僅承擔生產成本,還擁有版權。藝人先拿預付款,然後再拿酬勞。如果出貨率是80%,那這個比例在音樂界就是確定的。通常這個百分比是在談判中確定的,但10-15%的封面成本是既定規則。去掉稅金之後,唱片的零售價是3,000日圓,封面成本就是300到450日圓。但我自己發行過唱片,所以知道做封面根本不到300日圓,就算公司高層聲稱「有幾千名公司員工參與了這項工作」。還有公司對保證退貨率的成本計算是否正確也是問題,80%這個數字非常奇怪。我們是經過長時間的來回談判才爭取到現在的地位,可是不會有人告知年輕的藝人這些事。通常會塞一份單方面的協議給他們 ‒ 「就這樣」。但是如果你深入探究,提出許多問題,那最後合約裡一定有些條款是需要改善的。


—— 明白了。也就是說,首先必須從基本知識開始了解。你大概是日本有史以來第一個問這麼多問題的藝人。

YOSHIKI:還有出版社。以前呢,出版社和藝人各分50%是很常見的。但是三年前,我聽說和出版社合作了十年的藝人可以分到66%。那我就問啦,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潛規則?然後我被告知「因為這些人無論寫多少歌,都對我們公司有貢獻」。當時我幾乎一無所知,反問「我在獨立音樂界取得了不少成就,不能也給我66%嗎?」,他們就說需要工作滿十年才能達到這個標準。但現在我身邊的一些人有自己的出版社,66%付給藝人,出版社自己留大約33%。我想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出版社拿到款項後分給藝人66%,剩下33%,可是所有工作只需要一台電腦和兩到三個的員工,總月薪了不起付他們100萬日圓。這些出版社也可以參與宣傳推廣,例如跟電視節目協商廣告和商業搭配,都有談判空間,我認為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然而,出版社通常隸屬於唱片公司的旗下,所以把這些工作委託給他們是沒有意義的。


—— 是啊,確實沒意義。

YOSHIKI:關於我自己的出版社,我採用的是我剛才說的比例「66%和33%」。剩下的33%,我會在Extasy Records和另一個出版社之間分配。對於Extasy Records的部分,我說過除了支付員工薪資外,可以全部用來做宣傳活動。但另一個出版社給我發來了其他條件說「這在日本從未有過,這是第一次」,我問「那你們出版社扮演的角色是什麼?」。不過簡單來說,我對這些條件也沒有特別不滿。他們獲得的款項是用來組織推廣的。而監督版權是他們的本職工作。


—— 也就是說,版權控制的成本大約佔了25-33%?

YOSHIKI:對,這是個好問題。當我和出版社的代表談話並提問時,他們的回答是「確實如此」,最終說這只有總經理知道。這次我和總經理談了,但我們沒達成共識,因為沒有先例。既然制度有問題,而X打破了這個規矩,那就是為其他藝人創造了先例,而這是出版社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唱片公司非常保守,而我相反,我認為應該創造先例,如果藝人一開始就知道叢林法則,那就太好了。我認為,對那些一開始只能賣五千張的藝人來說,你不能一下子要求所有的東西,只需要跟他們解釋生產和宣傳的成本。標準預算可以用來做初期宣傳,雖然藝人可能不同意,但也要告知他們「這是必要的」。但在最後的宣傳階段,如果還要一樣的預算,這時可以不同意,因為藝人已經知道銷售情況了。唱片的生產成本有時很荒唐、很可笑,而演唱會有時會賠錢... 但我認為藝人也不能說「雖然現在我們賣不出去,但我們平常表現不錯」,也不能說「我們付不出宣傳和生產的成本,因為我們的唱片賣不出去」。雖然偶爾有人會這樣想.... 。啊我已經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了(笑)。


—— 總之,藝人對自己負責,而唱片公司負責出版他們的作品。

YOSHIKI:沒錯,但同時我希望在這個音樂商業體系中,能把藝人當作真正的藝術家來看待。當然從經濟角度、銷售角度來看待產品是可以理解的,但我也希望他們能同時把藝人視為創作者。唱片公司的高層之所以對我們不爽,是因為如果他們的一個藝人破壞了系統,那整個系統就會崩潰。其實我已經破壞了很多東西,比如說我出了一張古典樂合輯(《YOSHIKI SELECTION》),一開始就談到了選曲報酬,我很想發這張合輯,我們達成了共識,所以決定去做。但後來我說「因為我是整個項目的製作人,我不想以受邀嘉賓的身份拿報酬,我要版稅!」但他們回答「我們公司從來沒有製作人拿版稅的例子」,但我反駁「我不想只是為了錢來做這張合輯,我想跟以前的專輯一樣投入我的心血」。所以我和公司的律師談判了一個月。最後律師說「好吧,我們以每張專輯給予××日圓的版稅來發行這張專輯」。如果我同意了一般的報酬,就算賣了五萬張,那也只會是這個數字的四分之一,所以我當然很滿意。


—— 我當然理解這些理由,但為什麼每次YOSHIKI都會製造這麼多麻煩?

YOSHIKI:(笑)不是啦,不是啦。其實我和一些從事古典樂的人聊過,他們說「以古典樂專輯來說,賣五千張就是成功了,如果賣到兩萬張那就是非常大的成功,特別是如果是合輯的話」。所以一開始我們決定只壓三萬張,因為還有其他問題,我沒有簽這個版本的合約。在談判過程中,他們解釋說這是公司掌握的資訊,但他們也承諾除了版稅外,還會支付額外的報酬。但實際上這張專輯獲得了「金唱片獎」,現在已經賣了超過八萬張,也在古典專輯榜名列前茅,所以唱片公司對我生氣,只是因為他們不想打破既有的規則。


—— 所以對你來說,問題不在於錢,而在於產業對待藝術家的態度?

YOSHIKI:沒錯。我希望能夠前進,同時保持藝術家的尊嚴,而不只是做一些工作。前一天我和唱片公司的高層見面,他說「你老是在破壞一些東西,你到底想實現什麼目的?」,我回答「我不是為了破壞而破壞,藝術家應該是自由的,一切都始於這個理念,藝人就應該被當作藝術家看待,未來我沒有打算要破壞什麼,我只是想達成彼此尊重的合約」。


—— 這或許就是『戰略家YOSHIKI』的驅動力吧。

YOSHIKI:我所做的事情,就像一個人拿著長矛去對抗鯨魚。日本的唱片公司源自製造業,它們起初都是電器公司的子公司。所以它們的弱點在於受到上級的控制,結果都變得非常保守。


—— 所以他們只把藝人們和樂團當成產品,就跟對待微波爐和新款冰箱的方式一樣。

YOSHIKI:如果真是這樣,把藝人們當作產品,那產品就需要宣傳吧?但實際情況不是這樣!他們並沒有像對待產品那樣對待我們,不過我還沒有完全理解整個情況,所以也說不出更多...  拿一根縫衣針對抗鯨魚... 不,這樣說太悲觀了(笑)。我就像拿著武士刀去對抗鯨魚,有時這是必須的。所以如果我不加強安全措施,有一天我可能會被暗殺(笑)。


—— (笑)但如果沒有人向前邁進,這個產業的未來也會變得黯淡,只剩一堆二流音樂。

YOSHIKI:有時候有人問我「是不是想成為商人?」,但我回答「不想,我只想做好準備,確保錄音過程沒有任何問題,這樣我才有創作音樂的自由」。當然,現在我以藝術家的身分和唱片公司的人交談時,話題經常圍繞在銷量上。如果我在日本處於領先地位,那我的話語權會更大,但目前進展還是比較慢。有時我想,成為第一名也不錯,所以我希望能賣越多唱片越好,這在很多方面都很重要。


—— 『藝術家YOSHIKI』在創作上很真誠,但如果仔細想想,或許最真誠的反而是『戰略家YOSHIKI』。

YOSHIKI:是的。所以現在的『戰略家YOSHIKI』非常真誠,但也有一個『混亂的戰略家YOSHIKI』,他會挑剔細節,甚至會打破承諾,這在最近的演出中也有發生過。你應該明白『戰略家YOSHIKI』的雙重性了吧(笑)?



第四章 『詩人YOSHIKI』

—— 接下來,首先我想確認一下,X的歌詞是由三位作者撰寫的。

YOSHIKI:對,『YOSHIKI』、『白鳥瞳』和『五十嵐美由姫』。


—— 我以為還有『白鳥麗』。

YOSHIKI:對,他在一支龐克樂團裡打鼓。


—— 所以『白鳥瞳』是他的姊姊?

YOSHIKI:應該說是哥哥。不過性別並不重要。總之『白鳥瞳』年紀比較大。


—— 看來YOSHIKI有太多的分身了,再加上那些連YOSHIKI自己都無法確定性別的人物...

YOSHIKI:(笑)不,完全不是這樣,這些都是現實中的人!


—— 當你寫歌詞時,只有在需要指明作者時才使用筆名嗎?

YOSHIKI:不是的,在〈Standing Sex〉出現之前,歌詞的作者只有兩個人 ‒ 『YOSHIKI』和『白鳥瞳』。但〈Standing Sex〉的歌詞不適合我們兩個人的風格,於是出現了一位適合這樣風格的人 ‒ 『五十嵐美由姫』,因為『YOSHIKI』和『白鳥瞳』都不會寫出這樣的歌詞,所以必須用『五十嵐美由姫』這個筆名。


—— 那我想要了解這三位作者的風格有什麼不同。首先,『白鳥瞳』寫的歌詞是什麼樣?

YOSHIKI:這位作者寫過哪些歌詞?


—— 這個就別問我了!

YOSHIKI:(笑)這位是寫過〈X〉和〈Orgasm〉的歌詞作者,對吧?總之他是一位非常積極、正向思考的作者,他寫的所有事情最終都以積極的方式結束。


—— 是的,〈X〉裡有非常精彩的歌詞 ‒ 「X!去感覺/X!去叫喊/X!燃燒你的心吧」;而在〈Orgasm〉中則是「高潮吧/高潮吧/用身體感受」,似乎是在煽動所有人,除了寫詞的那個人。

YOSHIKI:是的,我自己確實寫不出這樣的歌詞(笑)。


—— 嗯... 所以『白鳥瞳』是寫正面詞句的作者,那如何描述『YOSHIKI』的風格呢?

YOSHIKI:整體來說,他的風格不能說是負面的,而是含糊不清,是一種混沌,或許可以說是一種大混亂。


—— 如果仔細想想,這是你的最愛?

YOSHIKI:嗯,是的。


—— 所以『五十嵐美由姫』的歌詞既不是正向,也不是混亂的?

YOSHIKI:不是正向也不是混亂,主要是一種「破壞」,那些「無意義」的東西。


—— 所以這是一種簡單的破壞衝動,局部的爆炸,無政府狀態。

YOSHIKI:是的,他只追求新的衝動和刺激,所以歌詞幾乎沒有特定的意義,〈Standing Sex〉就是一種爆炸,一種刺激。


—— 那你大概是什麼時候開始寫歌詞的?

YOSHIKI:我?大概是在高中的時候...


—— 你還記得第一次寫的歌詞嗎?

YOSHIKI:(笑)我記得...


—— 歌詞是什麼內容?

YOSHIKI:「我要殺了你」(笑)!


—— 就是那首〈I’ll Kill You〉?

YOSHIKI:是的(笑)。


—— 一個高中生在課本上寫著「I’ll Kill You」,這是什麼樣的學生啊。

YOSHIKI:我當時覺得用英語唱會聽起來很不錯(笑)!


—— (笑)我不太懂,但你是想表達當時的感受嗎?想殺了某人?

YOSHIKI:其實這是一首情歌哦。


—— 不過人生第一次寫歌詞肯定很難,要同時保持主題和曲風。

YOSHIKI:我根本沒在管這些。當我們跟Sony簽約的時候,公司開始告訴我們「歌詞應該要這樣寫或那樣寫,要有韻律...」,但我沒想過這些,我喜歡讀別人寫的很多歌詞。每次我買唱片,不管是日本還是國外的,我都會讀歌詞。但這些跟我寫的歌詞沒有相關性,如果太在意歌詞的形式,那就會變成現代流行音樂,所以我不管押韻什麼的。我反而覺得刻意押韻是很蠢的。


—— 但是你仔細讀了別人的歌詞,所以你還是會注意到風格的嘛?

YOSHIKI:對。


—— 而且把別人的歌詞和自己寫的比較,你最終得出結論,認為自己的歌詞具有某種風格嗎?

YOSHIKI:最近我非常喜歡《Jealousy》專輯裡一些歌的歌詞,雖然這些詞是我早期寫的。一開始我就寫了那些我絕對要說的話,比如『愛』,這是我想對大家說的話,對吧?但當我想表達『愛』時,最後卻常常變成完全不同的內容,如果我想說『我愛你』,最後卻寫下了『殺了我吧!』或者『在你離開之前,請殺了我!』。


—— 但是藝術風格和藝術內容之間的這種差異會給人留下負面印象。

YOSHIKI:是的,我害怕負面影響,它會觸動情感,所以愛的感覺就更強烈。


—— 你的意思是,除非把自己置於極端情況下,否則無法傳達自己的感情?

YOSHIKI:或許吧。但『愛』究竟是什麼呢?我自己也不太理解。什麼可以被稱為『愛』?人們結婚,但他們為什麼要結婚?我幾乎沒有這方面的經驗。通常大家都認為男人和女人開始交往幾個月,一起去看電影或吃飯,也就是"約會",最後要嘛分手,要嘛結婚,這就是『愛』嗎?我不知道,我覺得這只是一種大家普遍接受的劇本。


—— 劇本,或者說是大家都接受的次序。結婚通常被認為是愛情的最高表現。

YOSHIKI:這一點我也完全不理解。


—— 如果不遵守這些形式,就什麼也做不成。

YOSHIKI:這些只是形式,但為什麼大家都這樣做?而且人類到底為什麼要結婚?


—— 好吧,如果不考慮通用的次序,也摒棄形式,你對『愛』這個詞理解是什麼?

YOSHIKI:我不理解的不是兩個人之間,而是所有周圍的人開始說這是『愛』?也就是說,正是因為有第三方的存在,這兩個人才能確定彼此之間有『愛』。所以婚禮只是一種形式罷了。


—— 但是在高中的時候大致也是這樣。如果喜歡了某個女生,第一步就是邀她去約會,不管是寫信給她、當面邀約還是請朋友傳話。但在雙方的喜歡得到確認之前,這一切都是毫無意義的行動。

YOSHIKI:是的,是的。


—— 但為什麼需要公開宣布呢?當然,這是為了向對方表明自己的誠意,但這裡還有更廣泛的意義。

YOSHIKI:獲取周遭人的認可。


—— 是的,是的。如果最初的「讓我們約會吧!」的願望相互配合上,那就需要形式上的確認,以便讓周圍的人知道這兩人正在約會。

YOSHIKI:這樣的話,接下來就是婚禮吧?


—— 其實很多事情都是為了向周圍人展示「現在這是我的事情,所以你們不要插手」或「我們已經建立了關係,所以不要傳閒話」等等。

YOSHIKI:原來如此。所以我有時也在考慮結婚,但我不喜歡必須遵循所有這些形式的觀念。


—— 啊哈,這句話又出現了,「我不喜歡遵循形式」(笑)。

YOSHIKI:(笑)是的,就是這樣,我的歌詞也反映了這個。


—— 所以你這些歌詞對『愛』這個詞的理解,跟一般人的認知不一樣。

YOSHIKI:沒錯。


—— 也正因如此,那些歌詞聽起來很危險的歌,對YOSHIKI來說其實都是情歌。

YOSHIKI:對,我也喜歡看電影裡的愛情故事。


—— 比如哪些電影呢?

YOSHIKI:如果要說有名的電影,我喜歡《愛你九週半》,雖然這大概不算是愛情故事。還有《羅馬假期》。我也喜歡《小安妮》,雖然這也不是愛情故事。


—— 我覺得YOSHIKI其實是一個情感上很脆弱的人。

YOSHIKI:是有這麼一回事。


—— 所以你喜歡很受現代年輕人歡迎的愛情故事嗎?比如《東京愛情故事》或《101次求婚》。

YOSHIKI:《東京愛情故事》上檔的時候我不在日本,回國之後聽說了這部劇,心想這是什麼,正好電視在重播,我就決定看看。其實是個好劇... 但我感覺不到真實感,看劇的時候,我們幾乎都會把自己代入角色對吧?但不管我怎麼努力,始終無法把自己代入角色(笑)。


—— 是啊,怎麼可能代入呢,你打鼓打那麼快,脖子甩到開始痛,你就會變得更加憤怒。

YOSHIKI:謝謝(笑)!


—— 更何況,我覺得你會討厭這種由電視劇引發的情感波動,你應該更喜歡純粹的美感。

YOSHIKI:不,不是說討厭... 可能跟我現在的生活方式有關,但這些東西不太吸引我。


—— 通常看這種電視劇的人,很容易把自己代入主角。任何人都能感覺自己像織田裕二或鈴木保奈美。

YOSHIKI:但我到現在還不明白,把一起生活、一起旅行稱為『愛情』,真的恰當嗎...


—— 過去這三年,『愛』、『純愛』這些詞變得超級流行。這要歸功於漫畫《愛情白皮書》和《東京愛情故事》的作者柴門文,音樂上則要歸功於松任谷由實,她的三部曲發行後,年輕人對『純愛』的崇拜特別高漲。但『純愛』到底是什麼意思,沒有人真正明白,大家只是在模仿這種風格,結果都是一樣的形式。在這種情況下,誕生了一首歌,歌詞中說「在你離開之前殺了我」,這是一種令人驚嘆的個性表現。

YOSHIKI:如果我歌詞裡描述的愛在世界上流行起來,這世界會變得非常可怕(笑)!


—— 充滿死人的世界(笑)!不過,你的歌詞確實展現了你對愛情的態度?

YOSHIKI:說到底,我是要展示我的人生哲學。雖然『愛』這個詞在我身上幾乎看不出來,但『愛』這個詞非常吸引人,連我自己也被它吸引,所以我會用這個詞。但『愛』不只是一種戀愛關係,它也包括生活方式和友情。


—— 但是你在寫歌詞的時候,最想表達的是什麼?

YOSHIKI:首先是我的混亂,市川桑,你對〈ART OF LIFE〉的歌詞應該很熟了吧?最終呢,我想說的是,「事情不斷重複,它們會以不同的方式壓垮我,然後我再次逃跑」。我試圖在這些感覺中找到答案,但最後什麼也不明白。讀完歌詞後你可能會想「這裡怎麼就結束了,真是胡說八道!」(笑)我試著用不同的方式思考,製造障礙,摧毀它們、逃避,或者開始對抗。


—— 所以不只〈ART OF LIFE〉,所有YOSHIKI的歌詞都像是你自己的故事?

YOSHIKI:對,〈ART OF LIFE〉裡面有一個我,充滿了毀滅性的幻想,有一些歌詞是「如果這只是夢/現在就喚醒我吧/如果這就是現實/那就殺了我吧」,有一個我正在客觀的觀察這一切,還有一個渴望毀滅的我,另外還有一個從遠處看著這一切的我。


—— 克服了分裂後,又開始像水面上的蒲公英一樣迅速繁殖(笑)。

YOSHIKI:(笑)但混亂、破壞和瘋狂還是並存著,同時也存在一個客觀觀察的我,他還想活下去呢。


—— 也就是說,求死的你和求生的你同時並存?我覺得這個比喻是最好懂的。

YOSHIKI:確實如此,但在混沌狀態上是不可能完全解釋清楚的,〈ART OF LIFE〉可以理解為「一段永不止息的心靈之旅」,它是永無止境的。


—— 簡單聽了一下〈ART OF LIFE〉的內容,我認為這裡依次出現了三位作者,依序是『YOSHIKI』、『五十嵐美由姫』、『白鳥瞳』

YOSHIKI:是的,雖然看起來不可能。


—— 這裡有混亂的『YOSHIKI』、有追求破壞性刺激的『五十嵐美由姫』,最後還有正面的『白鳥瞳』。

YOSHIKI:確實如此,但如果你只從一個主角的角度來讀那篇歌詞,整段文字是無法理解的。歌詞裡經常用『他』、『你』等代名詞,但實際上這些都是指同一個人,然而在他內心深處,這個人看待自己的方式已經分裂為『我』、『你』、『他』。


—— 但這些角色有時候也出現在你的其他作品中,〈ART OF LIFE〉已經證實了。

YOSHIKI:可能吧。但是他們都是分開的,不是嗎?直到現在,當這些獨立的性格開始對話時,馬上就爆發爭執了。以前存在著一個基礎的『我』,但內部還有其他的好幾個『我』,一旦自己開始意識到每個『我』的存在,他們就會開始成長。


—— 也就是說,存在一個主要的『我』,從這個『我』之中分裂出大約四個其他的『我』,就像樹枝一樣。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嗎?

YOSHIKI:是的。而這些分裂出來的『我』都有同等的力量。


—— 看來這些獲得力量的獨立分支開始威脅到主要的『我』。

YOSHIKI:對,因為他們都逐漸獲得了力量,所以我大概是一個危險的人(笑)!。總監看到我的音樂和歌詞,說「YOSHIKI,看來你快要崩潰了?」,唱片公司的那些人說如果再多一點,YOSHIKI就會變得很危險了。我心想「他們把我講的真可怕!」。媽媽也告訴我「你在這個世界(音樂世界)裡可以得到支持,但如果過普通人的生活,可能早就瘋了」。


—— 你媽媽真有智慧。

YOSHIKI:她說「做藝術和音樂,你能找到共鳴,但如果你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就找不到共鳴了。」


—— 但是隨著這些分支的發展,歌詞也變得越來越尖銳,甚至趨向破壞性?

YOSHIKI:是的,所以我到最後可能會瘋掉。


—— 我覺得你已經瘋了。

YOSHIKI:但是,等一下啦(笑)!歌詞中只展現了情感上的『我』,但實際上還有另一個商人的『我』,一個存在於歌詞之外的『我』。


—— 我已經多次指出,當YOSHIKI試圖解釋自己的思想、感受,試圖整理它們以便理解時,這些都不屬於任何單一類別。要嘛矛盾太多,要嘛完全不一致。例如,我們會聽到兩種完全相互矛盾的聲明 ‒ 「為了藝術,可以晚一點再發行作品,就算這會造成損失」和「既然這麼多人想聽這張專輯,為了宣傳,我們應該遵守定好的發行日期」。

YOSHIKI:是的,我的靈魂充滿了矛盾,在我的生活中也是如此,話講一講,我的情緒就會變化,「這個我要... 算了還是不要了」(笑)!


—— 人格分裂到這種地步,就需要一些方法來維持生活,甚至為自己辯解,才能生存下去。

YOSHIKI:但我現在對你解釋的這些,市川桑,我在一般的專訪可不會說。沒有人能在我的世界裡走得那麼深。


—— 但如果把YOSHIKI所有講過的話拼湊在一起,根本看不懂你想表達什麼!

YOSHIKI:完全不知道。


—— 依我看啊,你連你自己都不了解!

YOSHIKI:對啊,如果不變通就無法理解,但現在我已經完全理解自己了!


—— 以前都是無法理解的嗎?

YOSHIKI:是的,以前不行,只是覺得「原來我也有這一面」,但其實我內心有多少個不同的性格,這是完全不同的事情,連我自己也驚訝。


——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自己身上有這些不同的性格存在?

YOSHIKI:大概是在簽下主流合約之後吧。在那之前,我只是身陷混亂,很久以前我就開始經常問自己「我活著的意義是什麼?我為什麼要活著?」每次我跟朋友們提這個問題,他們都會說「YOSHIKI,你沒事吧?」「YOSHIKI,你瘋了嗎?」,我回答說「沒事,只是在思考這些問題」。


—— 我覺得,導致YOSHIKI人格分裂現象的核心,就是「我活著是為了什麼?」這個問題本身,畢竟這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問題。

YOSHIKI:但是直到現在,我還是不知道答案。我想要錢嗎?不是。我想要名聲嗎?也不是。那我究竟想要什麼呢?...


—— 也許正是想找到答案的慾望,成為你最主要的創作動力?

YOSHIKI:可能吧,我有非常強烈的慾望。所以,就算獲得了每個人都會渴望的東西,我也不覺得幸福。如果我覺得幸福了,就會像每個人一樣努力維持這份幸福。但我從來沒有真正感到幸福的時刻。雖然有過幾次瞬間啦,但很快就消失了。


—— 我認為,最近的一個問題是「什麼是愛情?」。換句話說,這些問題是不可能給出明確答案的,所以你不必半途而廢,而是盡可能繼續探索。然後,音樂逐漸就誕生了。

YOSHIKI:但我不會去追求扭曲的愛情。


—— 這跟這裡有什麼關係呢?

YOSHIKI:通常都是這樣吧?當你不斷尋找刺激時,就會走向這個結果,不是嗎?


—— 雖然這些跟我們之前討論的結婚話題不太相關,但某種意義上,連變態行為也是同樣的形式和程序,無論是性虐戀還是戀物癖。

YOSHIKI:是的,我想我不喜歡這一切,因為那裡面都有規則。


—— 對,就連變態行為也有它自己的變態規則。

YOSHIKI:是嗎?那我寧願成為個性不好的人,也不想成為變態(笑)。


—— 變態們有他們自己的規則,而YOSHIKI不喜歡規則,這就是我的論點。

YOSHIKI:也許正是如此。


—— 你不喜歡押韻的規則,所以也討厭所有東西聽起來都在同一個韻律,對吧?

YOSHIKI:對。因為我是作曲家,對我來說旋律是最重要的,所以我很重視詞語的聲音。但是如果在副歌部分的歌詞押韻了,它們聽起來就會一樣,這我非常不喜歡。至少要有一點點的不同,否則我就不喜歡它。至於音符,如果長達7到8分鐘的音樂都不用連續記號和尾聲標誌,音符就會變得非常長。但我不會只是簡單的重複,就算是鼓獨奏我也會完整的寫出來。


—— 即使是相同的部分,你也會完全錄製一次。

YOSHIKI:的,我會錄製。這表現在打擊樂部分的樂句上,雖然它們看起來很相似,但實際上完全不同,我從來不演奏相同的伴奏,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我從不重複。


—— 這樣好像不太合適,畢竟已經演奏過一次了。

YOSHIKI:對啊。


—— 玩點別的更有用。

YOSHIKI:對啊,完全如此,你怎麼會懂我(笑)!


—— 這同樣也適用於歌詞,如果有押韻,就算是不同的單字,聽起來也一樣,所以沒必要押韻。如果歌詞的單字聽起來不一樣,那麼兩者都能被聽到,也能達到它們應該發揮的表達力

YOSHIKI:是的。而且,如果提到那些用詞有危險性的語句,比如「在離去之前殺了我」,我喜歡把這種肝腸寸斷的詞寫在美麗的旋律上。反過來,明亮正面的詞搭配瘋狂的音樂也很有趣。


—— 也就是利用對立面的衝突感。

YOSHIKI:對,我很喜歡這樣,就像用毀滅性的鼓聲演奏出優美的旋律。


—— 在某種程度上破壞你自己創造的東西?製造碰撞?

YOSHIKI:對,我很喜歡。


—— 如果把悲劇性的歌詞放在同樣悲劇性的音樂上,會不會顯得太做作?

YOSHIKI:沒錯,我不喜歡那種做作的感覺。不過『白鳥瞳』是那種可以說「做作又怎樣!」的人!這個人物非常直率,這是我所沒有的性格。我個人很討厭這種不自然的感覺。


—— 不過還是有一些事情吸引著YOSHIKI,但你不能說「我確實喜歡這些事情」,這就是『白鳥瞳』存在的原因。

YOSHIKI:是的。這樣說是對的,但我也不喜歡那些說「我想寫得沒人能懂」的創作者,或者「讓一切變得混亂吧」的創作者。


—— 真是一團亂啊(笑)!你什麼東西都不喜歡,但同時又都吸引你,你的處境有夠複雜的啦!所以需要三個寫作風格不同的筆名來承擔這些角色?

YOSHIKI:沒錯,否則對我來說會是完全的混亂。每個方向都有一個特定的『我』。


—— 然而,每次創造出獨特的性格時都顯得有些膽怯。

YOSHIKI:(笑)


—— 通常,YOSHIKI展現出一個經常與自己相矛盾的複雜天性。也許在歌詞中表現出強烈的意願,不想寫別人容易懂的句子?

YOSHIKI:是的,雖然這取決於歌詞的性質,我也有易懂的一面,但可能是從皮肉理解,不是從心靈理解。例如,有個採訪者問我〈Silent Jealousy〉的一句詞『愛著那痛苦』,「這意味著你喜歡受苦嗎?」,但這句詞其實不是那個意思,對吧?


—— 確實,在前三張單曲〈紅〉、〈Endless Rain〉和〈Week End〉的歌詞都明確易懂,是完整的戲劇情節。

YOSHIKI:是的,一看就懂。但是當〈Endless Rain〉突然出現像「繼續殺戮」這樣的字眼時,最終不只是掙扎的意義,而且也變得不那麼容易理解。


—— 你能客觀的看待『詩人YOSHIKI』,他正是這種扭曲歌詞的典型代表嗎?

YOSHIKI:不,我是那種無法自我評價的人。如果我開始評價自己,最終我會以某種方式貶低自己。我製作了一本特殊的字典,這是給我自己用的,無論有沒有機會用日語交談,我都隨身帶著它。這裡面有一部分是所有的外來語(借用詞),然後一部分是漂亮的法語詞彙,還有英語俚語、古老的日語詞彙,還有讀過的書裡一些我很喜歡的名言。實際上,這本字典變成了一個很棒的研究。


—— 那你寫歌詞的時候也用這本字典嗎?

YOSHIKI:也會用它,我一直都會拿出來查閱。我非常不喜歡用相同的方式表達。我現在寫英語歌詞的時候,我要確保它不只是從日語翻譯過來,而且還要在英語單字中加入幾層不同的雙關含義。


—— 也就是說,直接用英文寫作?

YOSHIKI:對,〈Standing Sex〉就是這樣,我一開始就用英文創作,所以不想把它翻成日文。如果有人翻得不好,我會很生氣的(笑)。


—— 翻譯的話,內容就完全混亂了(笑)。

YOSHIKI:是嗎?簡單來說,有些詞看起來像是在吸毒時寫的。性、毒品、搖滾樂,這就是『五十嵐美由姫』會寫的歌詞。但實際上,只有『生命』這個詞才有意義。說到唱歌,TOSHI也不明白自己在唱什麼,我會跟他說「這裡只有『生命』一個詞有意義... 你不用太認真,這是『五十嵐美由姫』的歌詞。」


—— 你這樣建議,難道不會讓TOSHI更困惑嗎?

YOSHIKI:(笑)有時我很同情他。比方說,當我們在創作〈Silent Jealousy〉時,他讀了歌詞後說「這首歌必須要瘋狂的唱出來」,但我說「不,這樣是錯的。只需要30%的瘋狂」。因為如果瘋狂的歌詞也搭配瘋狂的唱法,真正的驚嚇效果就不會出現。比方說,如果對著人大聲喊「殺了我!」,對方也不會感到多害怕吧?但如果你用正常的語氣,輕輕的說這句話,若無其事的說「殺了我」,他肯定會非常震驚。這就是細微差別。


—— 又是矛盾和對立。

YOSHIKI:對,如果笑著說「殺了我~」,那就更可怕了。


—— 你選字選得這麼仔細,精心搭配歌詞與音樂,但你的歌卻要交給其他人來唱,包括讓TOSHI代表X來表達,這不是很矛盾嗎?

YOSHIKI:確實如此,但我不能唱歌(笑)。


—— 有道理。在這種情況下,要傳達自己的情感和想法,再寫成一句句歌詞,也許是非常困難的工作。

YOSHIKI:非常難!我都很沮喪,只有偶爾會感覺到「唱出來了!成功了!」。以TOSHI的例子來說,那種成功時刻,我對歌曲投入的所有想法和感受都會獲得新的力量。這時我會有一股幸福感,熱淚盈眶的大喊「成功了!」


—— 確實很難傳達。

YOSHIKI:人們各不相同,有時充滿矛盾。


—— 所以有驚喜才好玩,例如在〈ART OF LIFE〉的錄製中,YOSHIKI表現出特別的堅持,而對TOSHI來說,錄製歌聲變成了一場煉獄。

YOSHIKI:通常... TOSHI有他獨特的魅力,所以經常需要妥協。通常是50%的妥協和50%真正OK的東西。但在錄製《Jealousy》時,我決定要做到70-80%的滿意度,但這是異常困難的。因為喉嚨是一個活生生的樂器,不能隨意處置,所以在錄製歌聲的時候,我總是非常緊張。坐在控制室裡對他激動的大喊「不對!!」(笑)。


—— 你這麼注重文字,卻選了用英文寫所有歌詞,這對日本人來說是相對無效的方式。

YOSHIKI:當我在洛杉磯錄製《Jealousy》時,我意識到日語的美。比如〈Silent Jealousy〉的旋律起初是用英文詞的。總之,從一開始我就用英語想像它,但當我嘗試用英文寫作時,我意識到了日語的美妙之處,有些詞只能用日語表達出來。雖然我還在學英語,還不能自信的做判斷,但日語非常細緻,每一個主題都可以用很多不同的表達方式。對啊,26個字母和50個音節,是完全不同的東西。


—— 日語可以直接表達含義,所以,日語比世界上任何語言都更能表達一切,就從情感開始。

YOSHIKI:是的,它很美麗,所以在這過程中我開始添加日文詞彙。學英語的過程中,我理解了日語的美麗之處,真是太棒了。


—— 〈紅〉在獨立專輯裡完全是用英文寫的,但在主流的《BLUE BLOOD》裡已經改成日文歌詞,這是出於相似的動機嗎?

YOSHIKI:我真的很想用日語說這些話  -  『紅に染まった この俺を』(染得鮮紅的我)


—— 我想再確認一下,當你在高中開始寫歌詞的時候,一開始是用英文寫的嗎?

YOSHIKI:我那時候英文很差。


—— 但是《Vanishing Vision》專輯有很多英文歌吧?

YOSHIKI:那時候我儘量把自己知道的英文用上,也會請朋友幫忙翻譯。歌詞本身是用英文創作的,但那時我主要是關注單字的發音,我也盡量用簡單的英文單字,讓日本人也能理解,因為我們在學校有學英文。例如大家都知道『dream』是夢想,『life』是生命。所以我主要用這類單字。


—— 但逐漸的,你們的歌詞裡開始反映出你的內心世界,感覺歌詞裡的日文單字也變多了。

YOSHIKI:完全正確。


——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可能所有的歌詞都會是日文的吧。

YOSHIKI:也許吧。我住在美國之後對文字產生了極大的興趣,老實說我現在也一直在學單字。至於日文的價值  -  在國外沒有人可以用日文交流。而我現在正積極籌備發行個人專輯。雖然會在國外發行,但我希望也能逐漸在那裡用日文。此外,這次專輯《Jealousy》終於在日本發行了,雖然英文已經變得相當普及,但日本人聽歌時,首先聽到的還是日文,對吧?


—— 那是當然。

YOSHIKI:所以「我愛你」的意思,用『愛してる』比用『I love you』更能打動日本人的心。


—— 但如果你現在這麼重視日文,那〈ART OF LIFE〉這首反映你人生的重要作品,為什麼完全是用英文寫的?

YOSHIKI:通常我不會在訪談裡提到這個。那裡面有太多私人的情感,如果用日文寫,我實在受不了。


—— 也就是說,出於自我保護的本能,這些詞是用英文寫的。

YOSHIKI:完全正確。


—— 但始終有傳聞說,你一直努力在所有地方都用英文,這中間有沒有誤會?

YOSHIKI:但在我們剛提到的〈Standing Sex〉這首歌裡面,我反而沒辦法用日文,那裡面有很多英文俚語的表達,我覺得這樣很好玩。而像『給我起來!滾開!』這樣的表達,我更想用英語唱出來,這樣聽起來會更好。


—— 如果歌詞是用日文的話,也許唱片公司會出於道德考量要求修改它。

YOSHIKI:對啊。


—— 回到『詩人YOSHIKI』身上。我又一次確信了,歌詞是非常重要的藝術工具,儘管社會上對此存在著很大的誤解。

YOSHIKI:通常大家都只聽音樂,但很少有人問及歌詞,既然沒問,我也不會多說什麼,但實際上歌詞對我來說同樣重要,我花在它們上的時間和我花在創作音樂上的時間一樣多,甚至可能更多,因為我有自己的原則。


—— 你完全不肯談論你的生活,所以我們只能從歌詞裡了解到一些(笑)!

YOSHIKI:(笑)是啊,歌詞很重要,有時候我寫歌是從詞開始的。我特別喜歡〈Week End〉的歌詞。


—— 突然自我陶醉。

YOSHIKI:(笑)別這樣!我確實有時候是先寫詞,然後再配上旋律,〈Week End〉就是這樣寫成的。


—— 這首是先寫詞的啊?

YOSHIKI:對,副歌的歌詞是『手首を流れる血をおまえの体に』(當手腕流出的血纏上你的身軀)


—— 在創作詞曲的次序上,詞先寫好和曲先寫好,旋律有什麼不同嗎?

YOSHIKI:確實有差別,比如〈Say Anything〉這首歌,本來應該是更簡單的旋律,但因為有了歌詞,所以稍微改了一些。


—— 現成的旋律很難套上歌詞。

YOSHIKI:對,就像這句『傷つけ合う言葉でも』(即使是傷人的話語)


—— 這首歌的歌詞太重要了。

YOSHIKI:對啊,就像我們剛剛說的『當手腕流出的血纏上你的身軀』,如果只讀這些詞,會讓人聯想到很陰暗的音樂,對吧?但實際上這裡的旋律非常明亮。


—— 因為旋律很正面,所以這一切聽起來很衝突。

YOSHIKI:對,我認為這才是真正觸動人們,甚至觸動我自己的原因。


—— 所以我一直很喜歡YOSHIKI的歌詞。

YOSHIKI:真的嗎?


—— 因為可以看看這個人格分裂、追求無序和毀滅的人還會製造什麼混亂。

YOSHIKI:(笑)


—— 他現在在哪裡遊蕩?啊,他現在就在青木原樹海的深處,像這樣(笑)。

YOSHIKI:救命啊(笑)!



第五章 〈ART OF LIFE〉

—— 為什麼YOSHIKI要寫〈ART OF LIFE〉?我們慢慢來到這本書的主題。

YOSHIKI:嗯,是的...


—— 看來這個夢想將成為真正的音樂,雖然它還沒完成。

YOSHIKI:是的,今年(1992年)我一定會繼續做錄製的工作。雖然現在正在談判合約裡的條款,我們也在找新的貝斯手,準備進軍美國市場。雖然我非常忙,但我會完成它。


—— 〈ART OF LIFE〉是什麼時候誕生的?

YOSHIKI: 一切都始於我在澀谷一場演唱會上失去意識(1989年11月22日,在此之後,當年的所有演唱會都取消了)。那時候我寫下了主旋律,也想到了怎麼做一首優秀的慢歌。


—— 所以一開始,它本來是一首慢歌?

YOSHIKI:是的,我當時是這麼想的。後來我給我們的總監聽,他說這是慢歌。但後來我想「不對啊,這不是慢歌」,我做了改動,讓它更像組曲一點,不過隨著工作的進展,我意識到這首歌太長了,我只寫了一半,但已經超過了10分鐘,我覺得非常奇怪,就在這個時候我開始寫歌詞,我又意識到這原來是一個深刻而寬廣的主題。當時我常常陷入絕路,回想起我過去的人生,回到老家時才恍然大悟「這就是ART OF LIFE!」,就是這樣(笑)!


—— 為什麼要害臊(笑)?所以一切都是從旋律開始的。

YOSHIKI:對。


—— 你在寫的時候,有沒有想過這個音樂旋律會表達你的人生?

YOSHIKI:大概是主旋律徹底喚醒了這一切吧,我記得剛開始建立樂團時的感覺,想把它們融入這個旋律。在鼓進入之前的第一段樂句,感覺就像是「現在該怎麼辦?」(笑)。當鼓聲響起時,一切就開始了。雖然這首作品很長,但節奏很快,因為我的生活節奏也很快。既然有戲劇性的發展,我甚至想從中段轉成緩慢的節奏開始,但總監說「既然這是生命的藝術,這樣做是不行的」,於是逐漸放緩的節奏消失了,我們真的需要全速衝刺!那來吧,逃命吧(笑)!


—— 重複這個旋律三次,明快而充滿生命力,然後YOSHIKI像是突然停下來思考。

YOSHIKI:是的,那時候我突然失去知覺、動彈不得。對我來說,最糟糕的部分就是第二樂章的鋼琴,當旋律開始偏離時,一度恢復正常,再來又完全變成瘋狂狀態,那種一度回神,卻馬上完全失控的感覺,就像和諧中帶著不和諧音。接著是弦樂、小提琴,宛如愛情包圍了這種瘋狂。然後整個管弦樂團加入。最後,圍繞著愛情的衝突與內心的混亂互撞,但在最後一刻,所有東西都返回正常的主旋律,再逃命一次(笑)!


—— 歷經滄桑,再次狂奔。

YOSHIKI:對,一開始,鋼琴聽起來很悲傷,需要一個瘋狂的深淵來打破這種悲傷。一開始我以為全部都結束了,但如果停在這裡,那就真的很可怕了,「不行,我必須回去」。所以我又加上了「回歸正常」的旋律。


—— 混亂結束,沒有救贖。

YOSHIKI:(笑)


—— 〈ART OF LIFE〉是在專輯《Jealousy》的歌之前寫的嗎?

YOSHIKI:對,我是先寫〈ART OF LIFE〉。


—— 我聽〈ART OF LIFE〉的時候,我覺得它對整張專輯的歌影響很大耶,簡直太神奇了。

YOSHIKI:對啊,有些歌是同時寫的,所以確實有這個效果。


—— 特別是〈Silent Jealousy〉,它就像〈ART OF LIFE〉的縮短版,結構和發展非常相似。〈Say Anything〉非常類似於混亂開始後的部分,〈Es Durのピアノ線〉則像瘋狂鋼琴的一部分。

YOSHIKI:對,你說得非常接近了。


—— 所以,YOSHIKI把生命的聲音編織成音樂,這是無法用語言來表達的,這首歌的主題和歌詞就是在描寫生命嗎?

YOSHIKI:寫音樂時,我希望找到正確的詞義。到目前為止,我經常寫一些與現實無關的幻想,但在這裡這是不可能的。以前我試著避開醜陋的事物,努力去做美好的事情,就算是關於自己的疾病和其他事情,也都被稱為美好。但現在我想要展示的不只是美,還有仇恨,所以這次的〈ART OF LIFE〉變得這麼尖銳,跟我以前寫的音樂完全不一樣。


—— 實際上,嫉妒很難算是美好的感覺。在這裡也感受到了同樣的方向。

YOSHIKI:對。


—— 在之前的一本書中,你曾經談了自己的生活,但接著就喊卡了,因為這對你來說太震撼了。從那時起有什麼改變嗎?以前你不談自己,但創作〈ART OF LIFE〉之後有變化嗎?

YOSHIKI:我不是評論家,也不懂樂評是根據什麼在評。如果這首歌已經寫成音樂了,它是如何發生的就無關緊要,我只想理解現存的音樂。如果音樂創造了非常迷人的形象,但我在其中沒有聽到任何感情,這就很糟糕,那種唱片就可以丟了。無論創作音樂前遇到了什麼困難,但音樂就代表了當下的『存在』,這是我的哲學。如果一個藝術家因為過去發生的事情,導致現在不能工作,那他就不是藝術家。所以當大家開始說「這個人發生了某某事情,所以他把某某事情寫了這首音樂」時,這種基礎論調會讓我覺得很煩。我只想直接去感知音樂本身。


—— 但是當你聽音樂的時候,就會有一個問題浮現  -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音樂?」,然後不由自主的回顧過去,大多數人都是這樣聽音樂的。

YOSHIKI:就像我說的,『過去』可以是任何東西,但所有存在的東西,通通都是『現在』... 我想大家都同意吧(笑)。


—— 但在〈ART OF LIFE〉中反映的不僅僅是生活中的具體事實,還有YOSHIKI內心的動向,包括歌詞。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改變?

YOSHIKI:在歌詞中,我無法逃避自己。之前我問過別人一個問題「為什麼不能自由?」,這次我問自己很多問題,質問自己、折磨自己。另外,突然有一種思想反映了我之前從沒用過的,例如「為什麼會有戰爭?」我絕對不涉足政治,但這些事情確實讓我很好奇,也在這裡反映出來,比如「為什麼人類會互相殘殺?」,同時試著比以往更深入、更廣泛的理解它。


—— 這對YOSHIKI的內心世界來說是一種非常大而深刻的吸引力,就像小孩不停問父母問題一樣。這也顯示了〈ART OF LIFE〉的重要性。

YOSHIKI:嗯嗯...


—— 這一切都很困難。當我試著追溯〈ART OF LIFE〉裡主角的細節時,領悟到歌詞反映了自己的歷史,這引起了痛苦,在詩意的氛圍裡感受得更深。

YOSHIKI:首先,主角逐漸沉浸在幻覺中,他想像自己蓋了一道苦難之牆,然後... 已經過很久,我不記得了(笑)。首先,這一切都是從痛苦的『我』和在一旁看著的『我』,這兩個『我』相遇開始的。然後就是,為什麼在尋找自我的過程中需要看清自己的問題,但當這一切發生後,就沒有回頭路了,這就是人生的真實,「如果這只是夢/現在就喚醒我吧/如果這就是現實/那就殺了我吧」,這詞聽起來不錯吧!


—— 你最喜歡這部分嗎(笑)?

YOSHIKI:這只是一個開場白。那個沉浸在苦難幻覺中的『我』慢慢蓋起了一道心牆,他都以負面的角度看待自己所遭遇的一切,然後急急墜入負面世界。隨著時間過去,他所有真實的感情和情緒都消失了。


—— 你覺得有什麼是真實的,這就是問題所在。

YOSHIKI:我想最適合的是,在這次訪談裡出現的那個(笑)。在苦難和消極的『我』當中,有一個負面的『我』,推動他去毀滅一切。當一切都變得如此糟糕時,那就需要毀滅一切了。


—— 換句話說,有一個『黑暗YOSHIKI』。

YOSHIKI:的。我們必須摧毀一切,一刻都不停下來,全都要砸碎。因為『我』的痛苦產生了完全瘋掉的『我』。


—— 痛苦催生了這個『瘋狂的YOSHIKI』。

YOSHIKI:完全如此。當情況變得極端危險時,會出現一個冷靜的『我』,開始觀察這兩者。這個『我』相當引人注目,但現在我想稍微離題一下。當我寫歌詞時,那是一場戰爭,我碰巧讀到了希特勒的書,但在印度,貧富差距非常大,人們都在挨餓,簡單來說,對窮人而言,為了得到錢可以不擇手段,所以父母故意砍掉嬰兒的手,他們認為身體健全就得不到施捨。結論是,雖然人生來平等,但我們沒有遇過這樣的困難,我深深的思考這是為什麼。我馬上想到了「為什麼人類要互相殘殺?」。平常我都是寫自己,雖然不是悲劇故事,但〈ART OF LIFE〉的歌詞確實投入了各種不同想法。


—— 所有人都跟〈ART OF LIFE〉有關。

YOSHIKI:是的,我本人並不太關心這個,或是其他的反核運動。但這句話有著更深層的意義 - 『刺穿滿懷恨意的人偶/用它們的血沐浴自己』,這裡似乎有希特勒的形象。這一部分是在抗議絕對主義和獨裁主義。


—— 歌詞裡出現的『我』是法西斯主義者嗎?

YOSHIKI:是的,但我告訴他要抗拒。在這些詞裡 - 『走入怒濤洶湧的時光/揮動你那充滿殺意的凶器刺向腹部』中,「腹部」是指「地球」。對我來說這個詞比地球有更深的意義。


—— 因為地球是孕育人類的搖籃。

YOSHIKI:是的,我喜歡這段歌詞 - 『狂叫著/陷入一片迷茫/你流血只是為了感到快樂/為了什麼?為了愛?』,當我說出這些話時,一度思考,「為了愛,該怎麼做?」我必須深入思考。


—— 不停打轉,最後會陷入死循環嗎?

YOSHIKI:是的,我曾經還畫了一張計畫圖!在寫歌詞的時候,這種困惑常常讓我滿頭霧水。「這是怎麼回事?」(笑)


—— (笑)事實上,這就是〈ART OF LIFE〉。

YOSHIKI:是的。但當一個瘋狂的『我』推向毀滅時,這時他開始呼籲摧毀仇恨、摧毀世界的污穢,於是逐漸出現客觀的『我』。而副歌部分基本上是客觀的『我』在說話,他開始說「我想繼續活著」,逐漸有了分岐,所以這裡又出現了另一個『我』。


—— (笑)

YOSHIKI:真的啦!


—— 讀到這裡,我覺得最明顯的對立是那個尋死的『我』和那個還想活著的『我』。

YOSHIKI:對,一個是消極的,另一個想要活下去,但他們一起走向混亂。「現在會發生什麼?」在這種情況下,還有另一個『我』出現,對那個處於混亂中的『我』說「你就是這樣」。雖然這時有三個不同的『我』,但從同一個角度看,他們都是同一個人。


—— 也就是說,你可以理解為是他掌控了一切,並說「雖然分裂成這麼多個,但你還是一個完整的人!」

YOSHIKI:也許吧……也許那個『我』可以用一個詞來形容 - 懦夫。「什麼是瘋狂?什麼是殘酷?什麼是混亂?」然後『你無法描繪昨日的圖像/所以你用自己的血塗抹你的心/你無法說「不」/只能用繞在頸上的繩索』最終,主角會被壓垮,『你建造虛偽的美德之牆/在磚縫之間茍延殘喘/你虛構出追捕你的假想敵/你試著自殺』,這就是會發生的事情。但這裡的歌詞 - 『你對這個開場感到滿意/現在把你的第一章塗黑』,那是另一個『我』說的。


—— 因為自己處於完全的混亂中。

YOSHIKI:在混亂之中。『你把生命的碎片拼湊在一起/試著為你自己打造一個庇護所/你敲打舞台邊緣的鐘』 - 這不是『我』在說話。但在這一刻有另一個『我』說『而你正試著要殺死我』,而這次的目標是『我』,這個『我』變成了YOSHIKI。最終,在自殺的慾望中,人格逐漸分裂,並慢慢的殺死『我』。最後一切都歸結於『你在殺死我』。


—— 換句話說,人格分裂越多,真實的自我就越被逼到絕境。 

YOSHIKI:不,還要更深入。畢竟那個正在殺死我的『你』,從客觀的『我』來看,就是另一個『我』。然後戰鬥開始了!但在這一刻,他也會產生關於痛苦的幻想。


—— 客觀的『我』嗎?

YOSHIKI:是的。畢竟一開始只有一個客觀的『我』,但是當他陷入混亂時,就會有更多的『我』從旁觀察。他會再一次採取敵對的立場。


—— 也就是說,他們本來可以客觀的看待,但最終發現自己陷入了混亂?

YOSHIKI:是的,他們被捲入了混亂。他們最後也不再理解任何事情。但是當混亂開始時,他遇見了玫瑰,雖然他還不明白,但首先感受到的是心跳,因為能聽見花的呼吸聲。然後他看到了生命的價值。與自然接觸時,一切都是純粹、沒有污穢的。


—— 那跟混亂無關嗎?

YOSHIKI:是的,因為我在呼吸,心臟在跳動,所以我還能活下去 - 『不能讓我的心殺了我/我感覺到了/一朵玫瑰正吐露著愛』。但如果要為〈ART OF LIFE〉下定義,它主要是「心靈的旅程,永遠傾注著鮮血」,這是永無止境的。


—— 所以,雖然出現了混亂,但沒有斷裂,對嗎?

YOSHIKI:是的。寫這些歌詞花了我很長時間,足足兩三個月。我絕不妥協!


—— 我想再問一下,你為什麼需要如此深入的探索自己?

YOSHIKI:我不知道我對不對,或者應該說我放棄了所有標準,所以現在我不知道什麼是正確的。直到最後一刻,我也不知道什麼是對的。但也逐漸從不同的角度開始問自己「你沒搞錯嗎?」,慢慢就創造出不同的『我』,一直質問自己,內心的衝突越來越大。


—— 所以〈ART OF LIFE〉是關於內心衝突的歌嗎?也許對你來說,世界上最難理解的就是你自己?

YOSHIKI:對,我什麼都不知道。仔細想想,就算讀完這本書,也不可能理解生命的意義 ‒ 「為什麼人會出生?為什麼人會活著?」


—— 這困擾你很久了嗎?

YOSHIKI:很久了,我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以前學校考試的時候,大家都會去神社踢鳥居,他們回來之後說「有考過很好,沒考過也無所謂」,我覺得這是一種弱點。


—— 這適用於任何事情。

YOSHIKI:我認為如果一個人是強大的,就不會把責任推給別人或別的東西。


—— 所以自然而然,責任就會回到自己身上。

YOSHIKI:是的,我對任何事情都沒有標準,我不知道什麼是標準。


—— 也就是說,如果你也這樣思考自己的話?

YOSHIKI:沒錯,當然這不是完全的愚蠢,平均值在某種意義上是一件好事,但如果太過重視它,就無法前進一步。


—— 如果思考「我是誰?」,尤其是在YOSHIKI的情況下,當你在訪談中對同一事物表達出矛盾的意見,這意味著當你必須談論自己時,你需要創造出不同的『我』。你什麼時候開始意識到內心有不同的人格?

YOSHIKI:當...


—— 難道不是當你需要為自己辯護時,那些『我』才會出現嗎?

YOSHIKI:男人吵架就會出現衝突,如何應對、如何抵抗。比如說藝術家,其中有很多出類拔萃的人。雖然有些人認為地位越高,自由就越多,但事實並非如此,特別是幹藝術這行的,像我現在必須考慮責任,我的行為可能會產生的影響。藝術家越成功,影響力越大,責任也跟著越大,你就需要考慮自己的言行。比如說,最近我在六本木喝酒,一個類似上班族的人,我完全不認識他,那個人突然抓住我不放說「X的YOSHIKI!你丟不丟臉啊?」,通常我會馬上跳起來說「這傻子是誰?」,一開始我確實這麼做了,但後來我想了想,還是沒有理他。在這種時刻,酒精上頭,身體會本能的反應,然後事情就開始發生了,「叫警察!」,兩年前我會大喊「那就叫啊!」,但現在我會想「危險!明天體育報會寫到樂團的事...」(笑)。我想到會有麻煩,可能演出會取消,雖然我憋得很難受,但我還是鞠躬道歉說「對不起,請不要叫警察!」,雖然這很受傷... 但有責任感,如果你沒有意識到這點,就無法進步。當然我不是為了進步而活,但現在我需要和唱片公司的人互動。另外,也必須要維護藝術家的尊嚴,所以有些事情必須捨棄。

—— 哦,YOSHIKI變了!

YOSHIKI:變了,應該說我被迫改變了。但如果這種事情再搞我兩三次,我可能就憋不住,我會暴走(笑)。因為那真的非常令人不爽。


—— 正因為有這樣的責任,所以才不得不轉向內心?

YOSHIKI:沒錯。


—— 那還有什麼更驚奇的?鞠躬道歉後,不禁問自己「我怎麼會這樣?」

YOSHIKI:之後我想過很多次,我想息事寧人是對的。


—— 所以這算是你的異常行為?

YOSHIKI:但這是必要的,一旦我意識到我想做的只有音樂,那這就是我腦袋裡的正確選擇,否則會有很多麻煩影響我做音樂。


—— 你有意識到自己變了嗎?

YOSHIKI:我一直是個心胸寬廣的人啊(笑)。


—— 才怪勒(笑)!

YOSHIKI:(笑)


—— 如果是一年前,你可能會海扁這位太歲頭上動土的上班族一頓(笑)。

YOSHIKI:(笑)。我最近參加了《PRE☆STAGE》節目,跟一位職棒球員聊天,他說,當年見到我之後,他就放棄了成為鼓手的想法。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我影響了某些人的命運。雖然這不代表你必須自我設限或安於現狀,但我們不能允許那些可恥的行為玷污我們的榮譽。


—— 責任感...

YOSHIKI:但責任感在更早之前就來了,當組成X並成為團長時,我就感受到了責任。


—— 但是這個責任的對象不僅是遇到一般的陌生人,它還在不斷擴大,畢竟X的規模正在提升,這會不會是沉重的負擔?

YOSHIKI:但這是我自己選的道路,如果我不喜歡,我也可以換條路(笑)。


—— 但我覺得如果情況改變,YOSHIKI也會改變。你自己不這麼認為嗎?

YOSHIKI:是的,『戰略家YOSHIKI』也這麼說(笑)。我只是想作為一個音樂家自由的創作,這對我來說是最重要的,我想寫出真正優秀的音樂,為此我需要自由,而要達到這一點,就要面對很多事,當我想到這些,想到我的目標時,許多小事就顯得微不足道,可以放下,可以忽略不管。這一切都是真的。


—— 「保持真實」,說起來容易,但實際上這是最難做到的。

YOSHIKI:確實如此。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比如一些想法,有些看起來似乎沒有意義,有時候一些人可能會覺得「他只是在玩音樂」,但也許我就是希望他們這麼想,我想用音樂讓大家明白「YOSHIKI追求的是純粹的音樂」「YOSHIKI真正想要的是音樂」,否則就沒有意義。就算很嚴肅,我還是會為此做很多努力,我想在音樂上取得勝利,這些情感我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 如果談到邏輯上的聯繫,〈ART OF LIFE〉出現在非常適當的時機,而且它的內容充滿了象徵意義。

YOSHIKI:但對我來說,它已經成為過去,我一直都是這樣。


—— (笑)我記得我在前年夏天聽過〈ART OF LIFE〉的Demo。

YOSHIKI:是的(笑)。


—— 還有去年夏天聽過單獨的鼓聲音軌。

YOSHIKI:是的。


—— 時間過了這麼久,你現在不會有任何別的想法嗎?例如「也許稍微改編一下?」或「現在我有不同的點子」?

YOSHIKI:不會,因為我盡量不聽這首歌太多次,不然就會想做不同的編曲。有時候我聽了會想「還是不錯!」,但實際上,如果我現在才寫〈ART OF LIFE〉,內容會有點不一樣。但在當時那個時間點,我能很好的表達自己。雖然這是一段長時間的創作,但沒有什麼比「創作當下的我」更重要了(笑)。


—— 事實上,這是一個高水準的作品。畢竟能創作出這種偉大作品的人,一般會覺得越聽越無聊,或者沉迷於做實驗,或者過分的摳細節,結果創造出異常複雜的結構。而YOSHIKI的旋律確實影響深遠,我從沒聽過這麼不尋常的旋律,能貫穿這麼長的一首音樂作品(笑)。

YOSHIKI:(笑)


—— 「人活著的目的是什麼?」這是主要問題,雖然〈ART OF LIFE〉最後沒有給出答案,但它探索了這個問題對吧?

YOSHIKI:是的。


—— 我們之前已經討論過,《Jealousy》這張專輯在某種程度上是〈ART OF LIFE〉的延伸,看歌詞就知道了,例如〈Silent Jealousy〉的中段,還有〈Say Anything〉的結尾,這些地方顯得格外引人注目,我想我說的沒錯。

YOSHIKI:如果你回顧過去的專輯,也許會注意到我歌詞裡的某些點,例如為什麼〈Say Anything〉會有那樣的歌詞結尾,為什麼〈Silent Jealousy〉會有那樣的結構。


—— 一開始聽〈Es Durのピアノ線〉就觸動了心弦,接著〈Silent Jealousy〉開啟了專輯故事。

YOSHIKI:是的,這是一篇故事,就像在對著眼前的人說話,或者讀一封信,『我只願與你同在/我只願感受到你充滿魅力的氣息/我不知如何是好/我說不出一個字/當我恢復意識/一切都已被時間的洪水沖去/連你也這樣消失/但是記憶的傷痕卻永不會癒合/我無法停止愛你/止住我的淚/停止我的愛』,換句話說,『毀去我的記憶!』


—— 乍一看,這是典型的情歌,但『時間的洪水』這個詞完全改變了意義,提出了虛無的主題,顯然這是出現在〈ART OF LIFE〉中的那些『我』之一。

YOSHIKI:要怎麼說呢... 有一個美麗的世界,突然就亂作一團,其實我很想再亂一點,但我設法控制住了。而聲音... 混亂開始在鋼琴上響起那個樂句,對吧?我真的很喜歡它。這裡的主題發展很像〈ART OF LIFE〉,但當鋼琴聲和鼓聲交響時,那真是太神奇了,對吧?


—— 確實,看來這是美麗版的〈ART OF LIFE〉。

YOSHIKI:是的,可能吧。


—— 在〈Say Anything〉裡面也是這樣...

YOSHIKI:〈Say Anything〉裡面有一段時間完全改變了,『我深信/當時光流逝/一切都變為美好』『一切開始失去鮮豔的顏色/所有的聲音開始演奏』『妒忌被美化成敘事詩的一頁』『可是我的思緒依然混亂/還有...』,至此為止。


—— 是的,這真的是一個開篇序言,一封進入〈ART OF LIFE〉世界的邀請函。而〈Say Anything〉結束了這張專輯,然而心中依然混亂,專輯結束了還是處於混沌狀態。從這個意義上來說,《Jealousy》專輯並沒有完成,〈ART OF LIFE〉也沒有結局。

YOSHIKI:是的,如果仔細想想正是這樣。當然我也希望〈ART OF LIFE〉能包含在這張專輯中,所以我真的希望大家在聽完整張專輯後,請一定要聽〈ART OF LIFE〉。聽完專輯可能會流淚;聽完〈ART OF LIFE〉可能會感到震撼,我認為沒有做心理準備就直接聽,可能會有點膽顫心驚。但如果《Jealousy》觸動了人們的心靈,那〈ART OF LIFE〉就會徹底擄獲他們的心,因為音樂總是能征服人心。


—— 〈ART OF LIFE〉是平衡的僵局,或是無盡的循環。雖然主角逃離了心魔,也看到了答案,但那不是明天。

YOSHIKI:沒錯。


—— 我認為你在澀谷公會堂失去意識後的那些想法和自我疑問,在創作這首曲子時有巨大的影響,包括歌詞。

YOSHIKI:對啊,影響非常大。


—— 失敗時的「瞬間的美學」。雖然你當時說過「如果我再這樣下去,一年後可能會失敗,但這種美學我想堅持到底」,不過那時你已經不能打鼓了。

YOSHIKI:是的,那時我心裡確實有非常苦澀的想法,只有克服它們,我才能看到未來的方向。


—— 那次訪談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你談到了極大的失落感,「我以為自己會死,繼續用盡全力的打,我想打,但我動不了,可是我還活著。為什麼我沒死!」,在我看來,你花了很多時間和努力才走出這種狀態。

YOSHIKI:是的,那時我寫了主旋律,在發表這首歌的時候,我總共失去了意識三次,在洛杉磯和橫濱都是。


—— 在那段自問自答的期間,你找到了什麼解決辦法?

YOSHIKI:就是要成長(笑)!如果我跌了120%,那就必須付出150%的努力爬起來(笑)!


—— 原來如此!不過這個方法可能會有不同的結果。但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我覺得YOSHIKI並沒有堅持「瞬間的美學」,因為我們剛才談到了『戰略家YOSHIKI』的責任,還有『戰略家YOSHIKI』對目前的工作施加了什麼力量。這跟「瞬間的美學」是不是有點衝突?

YOSHIKI:對,這有點不同,但「瞬間的美學」並沒有消失。


—— 但不是又出現了應該按照這種美學結束的『我』嗎?畢竟這就是從〈ART OF LIFE〉誕生的衝突?

YOSHIKI:但突然有了一段旋律,一種完全打破現狀的音樂。所以那些「瞬間的美學」依然存在。


—— YOSHIKI直到最後都試圖帶來「瞬間的美學」,但在到達最後的那一刻之前,沒有什麼會結束,這就是〈ART OF LIFE〉所說的情況嗎?

YOSHIKI:沒錯。


—— 但如果〈ART OF LIFE〉不是以X的名義發行,而是以YOSHIKI的個人名義發行,也不足為奇,這你怎麼看?

YOSHIKI:我曾經猶豫過,畢竟我一個人完成了98%的編曲,所以用自己的名義發行也是有可能的,我確實有過這樣的想法。即使是現在,我有時還是會猶豫「我有必要以X的名義發行〈ART OF LIFE〉嗎?」,但當我寫這首曲子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這是為X創作的音樂」。


——  整個作品確實是為了X寫的,現在聽起來毋庸置疑。

YOSHIKI:對,在某種意義上是這樣沒錯。雖然其中也有不尋常的、原創的部分,但整體而言,這首作品是為X寫的,也是在X的框架內完成的,就讓它這樣吧。


—— 另一方面,如果以YOSHIKI的個人名義聽〈ART OF LIFE〉也會很有趣,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

YOSHIKI:但正如我所說的,這首曲子我一年多前就寫完了,所以我想應該會有微妙的變化。


—— 如果每年都有〈ART OF LIFE〉的變化就好了。

YOSHIKI:是啊,所以〈ART OF LIFE〉只是第一章,如果你聽完它就會明白,它結束的方式不太尋常,最後的音符突然就沒了,被截斷了,對吧?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樣。


—— 是啊,〈ART OF LIFE〉還沒有完結,可以說是「未完待續」。

YOSHIKI:沒錯,這只不過是第一章而已,對我來說這是一個停留過的地方。


—— 是的,只是在移動的過程中停留片刻。

YOSHIKI:是的,就是這樣。


—— 最重要的是,〈ART OF LIFE〉正在錄製,而且很快就要發行了!

YOSHIKI:這就是我要做的事(笑)。



後記


    坦白說,能為這本書寫後記,這件事本身就足以讓我感到驚訝。

    大約在1991年7月中旬誕生了這本書的構思,這是世界上第一次集結不同次人格的長篇訪談,YOSHIKI和我都被這個想法吸引了,我們以X的最新作品來命名這本書,並想在發行專輯的同一天推出。這是世人前所未見的瘋狂計畫,因為我太想了解YOSHIKI這個人。但推出這本書的計劃被推遲了,最終讓它延期了半年才發行。雖然我很努力盡快履行承諾,但我還是要道歉。儘管... 延期不是我的錯。

    不過,我想更詳細的解釋一下,為什麼創作這本書充滿了如此多的困難。或者簡單來說,我要提出我的辯解。

    一開始,工作進展順利,計劃中的訪談迅速完成了三分之二,手稿也寫得很順利。然後,根據X的《ART OF LIFE》專輯發行日,即1991年12月,我們確定了這本書的出版日期。但是!突然來了各種不同的情況 —— 專輯製作、巡演、在東京巨蛋的三天演出、V2項目、因人潮擁擠而取消的演出,以及YOSHIKI在演唱會上昏倒。由於種種原因,專輯的發行被長期推遲了。更糟的是,貝斯手TAIJI也離開了樂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由於專輯發行日期無限期延後,我決定在1992年3月單獨發行這本書。

    但是,由於YOSHIKI的行程太滿,訪談和拍攝工作不斷延後。所以直到1992年2月底,所有訪談才全部完成,趕在3月出版已經是不可能的了。最終在3月底,我把自己關在飯店房間裡,連續五天埋頭趕稿,終於完成了。

    雖然是我自賣自誇,但我確信這本書的內容肯定非常有趣。過去,YOSHIKI頻繁出現在各種媒體上,但要捕捉他真實的形象,甚至想深入探索他的多重性格,這談何容易啊。當你看著這本書時,你會理解每一個章節裡都有矛盾之處。如果你試著理解YOSHIKI,你可能會覺得這是一本人格矛盾的訪談集,我很慶幸這個計劃是對的。但能不能從這本書來理解這個「多重性格」的YOSHIKI,這取決於你們,讀者。

    最後,我由衷感謝那些為此書貢獻無私幫助、支援我和YOSHIKI的人們。沒有他們伸出援手,這本書就沒辦法出版。

    我再也不想寫關於YOSHIKI的書了。


市川哲史


 
    在我如此頻繁製造混亂的情況下進行採訪,實在值得稱讚…

    但這只是關於理性和道德的一部分對話。

    市川桑,歸根結底,你似乎還沒有完全理解...

YOSHIKI 
1992年3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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