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4月28日出版
作者/I.N.A.
譯者/御陵御影
03 洛杉磯
04 硬核鐵克諾君
05 酒與淚 hidera與消防車
06 啟動hide個人活動
07 兩張單曲
08 頌歌
09 洛杉磯的藍天 之一
10 可怕的故事
11 洛杉磯的藍天 之二
12 未來人的一角
13 洛杉磯的藍天 之三
14 別慌張
15 Gibson Les Paul
16 嚴酷的日子
17 《HIDE YOUR FACE》
18 洛杉磯的藍天 再次
19 hide與Zilch與X JAPAN
20 《PSYENCE》
21 《3・2・1》
22 時代的終結
23 hide with Spread Beaver
24 未來人
25 尾聲
吵死了!吵死了!啊~快給我停下來!
手機鈴聲在我宿醉後的腦袋裡轟隆隆作響,完全不肯放過暢飲到天亮,才剛剛睡著的我。
「誰啊... 一大早的... 吵死了啊...」
我把手伸向枕頭邊的手機,聽筒裡傳來監製後藤桑顫抖的聲音。
「喂喂,I.N.A.醬,出大事了,松本桑去世了... 現在在廣尾醫院裡...」
蛤?...啊啊,不會吧。又出事了,是受傷了嗎?
在醫院?嚴重到要住院了嗎?
「那這次是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比起擔心,我還處於被吵醒的起床氣中。
「不是,I.N.A.醬,不是!是死了,松本桑... hide君,已經死了啊!!」
「……….欸?」
「現在裕士桑和他父母親都已經到醫院了,這是真的!I.N.A.醬也趕快來...」
後藤桑的聲音好像漸漸在遠去,時間好像停止了一樣。
我心臟"咚"的大聲響了一下,然後寂靜片刻之後,房間裡壟罩著我的尖叫聲。
1998年5月2日
一醒過來,這已經是沒有你的世界了。
1993年6月13日
這一天,為了慶祝「hide個人出道發布會」,我、hide和幾個工作人員去六本木一間熟識的酒吧「PARANOIA CAFE」一起喝酒。
在X的專輯《Jealousy》裡擔任美術指導,負責特效化妝的Screaming Mad George桑是這家「PARANOIA CAFE」的老闆,店裡的裝潢異常誇張,大音量播放著Nine Inch Nails(九寸釘)的錄影帶,和整間店的氛圍完美搭配,相當帥氣。
裝潢是由Mad George桑親自設計的,他從好萊塢買來的各種飾物非常奇特,簡直是異次元的程度,用一句話來形容,就像科幻恐怖片裡的怪誕主題公園。奇異的牆上佈滿紅色和粉色黏膜狀造型,浮現著好幾張苦悶痛苦的人臉,表情真是栩栩如生,天花板上是幾百個有大有小的眼球像要跳出來,瞳孔放大瞪著下方。VIP座位更誇張,鐵欄杆中間有一個等身大小的男子雕像,坐在馬桶上,感覺就像在暗中窺視著客人,鮮紅色的雞尾酒裡漂浮著眼球,到處都充滿恐怖的玩心,這完全就是hide會喜歡的店啊!
雖然很遺憾個人發表的活動被中途喊停了,不過目前兩張單曲〈EYES LOVE YOU〉和〈50%&50%〉快要完成了,對於每天幾乎都泡在錄音室的我們,這個慶功宴是轉換一下心情的大好機會,可以重新打起精神。
我和hide「喝酒」的時候,像聊聊熱愛搖滾樂的心情啊、分享演奏音樂的喜悅啊、因為意見不合而吵架啊,不打不相識變成好朋友這種事是從來沒有的。硬是要想想一直以來聊的都是些什麼,但我的記憶好像隨著酒精一起蒸發了,根本就記不起來(笑)。但那天和往常有點不一樣,直到今天,腦海裡的記憶我也能清楚喚醒。
一直以來,我都以錄音室音樂工作者的身份活動,在幕後支持著音樂人們和各種樂團的工作,也替別人做音樂,這就是錄音室音樂工作者的職責,但也沒有自由去做自己真正想做的音樂,常常會陷入一種困境。
想純粹只做自己的音樂,想試著奏響只有自己才能做的聲音,想自由的做音樂。hide看穿了我的心聲嗎?他給了我一個可以去實現理想的環境。
「I.N.A.醬,要不要來跟我一起做音樂?」
「欸?」
突然收到了邀請。
「不是已經在一起做了嗎?」
「不是啦,我說的一起做,是希望你能專注於我一個人的事,因為我不想讓I.N.A.醬的才華被浪費,不要再去其他地方用你的力量了,而是全部用在我這裡。」
這超MAN的直球話語讓我有點困惑,他繼續說著。
「我非常欣賞你的才能,所以我拜託你來做。不過我想說的是,你不要認為是被我雇用,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一定要清楚的告訴我,不然就沒有所謂一起做音樂的意義了,也就做不成什麼了。之後我也會找到我認為優秀的人,組成一個團隊,我們一定要做出最好最強的音樂。」
這突然的超展開,老實說,我本來有點不安。
但hide的這番話,讓我所有不安都一掃而空了。
「希望I.N.A.醬的才華,只為我一個人施展。」
從這之後的幾個星期後,當我回過神來,人已經在洛杉磯的藍天底下,在8疊大小的錄音工作室裡,開始我們兩個人埋頭做音樂的日子了。
在遇到X和hide之前,我的職業是一個專業的錄音室音樂工作者,每天都把電子合成器、鼓機、效果器、電腦等必不可少的錄音設備堆在小貨車上,然後開車去市區裡的錄音工作室。今天要幫某支廣告錄音,明天要幫某個劇團伴奏,其他還有音樂劇、樂團、演歌、流行歌手... 等等,每天都做著各種不同類型的音樂工作。
那"錄音室音樂工作者"到底是什麼工作?光是聽到這個名字,很多人也不知道是什麼。
請想像一下,這是一隻孤狼,不屬於任何團隊,也不是什麼樂團成員,我們的武器只有演奏能力,接到案子後,去錄音室工作或者去演出現場提供技術支援,從獨唱歌手、音樂從業人員、樂團等等。除了做演奏,也會接到作曲和改編音樂的工作,為了應對各式各樣的音樂流派,也要擁有不同的技巧,才能良好適應不同的音樂風格。
而我的話是「用電子合成器來製作音樂」,為了讓電腦可以演奏音樂,需要把音符數據提前編程,我就是從事「錄入」這種工作的"錄音室音樂工作者",當時被稱為「音訊工程師」,工作範圍基本上就是在錄音室裡做音樂,以及錄入音樂程序。
做這種工作的我,怎麼會開始成為X的音訊工程師呢?
那是1991年的夏天。
所謂的"音訊工程師",是用電子合成器編程之後,讓聲音可以再現出來的一種職業。為了讓這份工作的職責更好理解,可以這樣說 —— 「現場演出當中,凡是不由舞台表演者實時演奏出來的聲音,其他聲音通通都是由音訊工程師負責發出來的」。工作內容會隨著樂團和表演者不同,以及隨著時代不同,會有一些變化。唯一不變的是,都會負責啟動和暫停音序器,以及管理節拍器,使樂團演出和電腦的演奏同步,還有操作效果器等等這些音樂裝置。
比如沒有鍵盤手的樂團,當他們需要鋼琴聲響起時,還有,那些沒有現場伴奏的偶像歌手,以及一些唱跳系的歌手在舞台上需要音樂時,這些都是音訊工程師負責管理和控制聲音。
X完成了《Jealousy》這張專輯後,毅然決定要舉辦全國巡演『Violence In Jealousy Tour 1991 〜夢の中にだけ生きて〜』,舞台團隊也更新了。樂團這時候剛好需要音訊工程師隨行,這個奇妙的機緣就落在我身上了。
當時,X以一支顛覆了日本搖滾界常識、所向披靡、準備進軍世界的無敵樂團而被大家所熟知。
但是當時的我還鍾情於節奏藍調、靈魂樂、放克等黑人音樂,對搖滾樂的世界一無所知,甚至都不知道X的存在。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很感謝當時CBS Sony團隊裡的經紀人,讓我這種人加入團隊。在彩排之前,為了提前瞭解X這支樂團,我決定看一下X的舞台影像資料。
我有被震驚到,這個世界竟然是這樣的,這是貨真價實來自視覺系的震撼啊!
然後是... 有點害怕。總之這是我的第一印象(笑)。
我平常都躲在錄音工作室裡,用電腦控制著合成器,現在到了這裡該怎麼做才好呢?我完全沒有頭緒,但是看到在後台拍攝的畫面裡,某一瞬間,出現了成員們在演唱會後的笑臉之後,有種奇妙的安心感出現了。「雖然還不知道自己能做到什麼,總之先撲進去試試看吧!」
我心裡這樣想著。
一開始的時候,老是會聽到很多關於X的傳說,成員的酒後傳說?破壞傳說?被居酒屋禁止進入的傳說?各式各樣的傳說不絕於耳。彩排第一天,我想像著是非常可怕的人要來了,心裡超級緊張。結果成員們出現在我眼前時,非常意外,跟我想像中的樣子差很大,他們待人處事都是相當溫柔的人。其中,讓我印象最深的就是hide了。
那天的工作,是要製作演唱會個人獨奏環節『HIDEの部屋』裡用的音效,這裡面要取樣hide自己的喊叫聲,製作成背景音。
為了避免收到噪聲,錄音時只有我和hide兩個人。在超過60疊那麼大的錄音室裡,剛剛第一次見面的兩個男人就這樣突然開始一起做著奇妙的工作。
「那,我按下這個按鈕之後就會開始錄音了,請喊出來吧 …請。」
「咯~~~~」
我們之間沒有說話,繼續工作著。
「…請。」
「嗚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請。」
「唏哈哈哈哈~~」
「…請。」
「………。嗯,有點不好意思了,就這些吧。」
他一臉害羞的走出錄音室,那個樣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
在全國巡演結束之後,我也繼續和X一起活動。參加了橫濱體育館公演、以及在容量為350人的Live house澀谷EGG-MAN裡舉行的秘密演出 —— 與全編制管弦樂團攜手共演的「X with Orchestra」,也在幕後支援了東京巨蛋為期三天的「破滅に向かって」公演,我也參與了YOSHIKI和小室哲哉合作的「V2」演出和錄音工作。
X改名為X JAPAN之後,1992年的夏天,我飛去美國參與《ART OF LIFE》的專輯錄製。我當時任職的公司專門從事合成器編程,而YOSHIKI邀請我說「希望你可以一起來」,於是我辭職了,飛去他們所在的洛杉磯,跟他們一起成為了命運共同體。
其實我一直憧憬著什麼時候能去好萊塢看看,如今不但來了,更沒想到還能住在這裡,簡直像活在夢境裡一樣。
不過現實卻沒有那麼美好,因為日本和美國的生活習慣差異比想像中還大,壓力排山倒海而來。
首先是語言,既聽不懂也不會講,難以跟當地人交流。怎麼打電話啊,怎麼丟垃圾啊,全都不懂,連吃個飯都很辛苦。
我當時在洛杉磯住的公寓,是在那個很有名的好萊塢標誌西側,大概過去一兩座山的地方,山腳下有一大片寬闊的住宅區,我就住在其中一角。四周都有柵欄圍起來,寫著「非居民禁止入內」,是一個跟外界完全隔離的地方。
就算是距離最近的超市和餐館,也遠遠不是走路能到的,對於沒有車的我來說,是一個很難想吃什麼就出門去吃的環境。當然,也因為完全隔絕於外界了,治安非常好,但是不管想幹嘛都太不方便了。樂團成員和工作人員們都覺得像活在孤島上一樣。
這寬闊的住宅區裡有一間小小的便利商店,成了我的生命源泉。
不過這種生活壓力,只要跟hide和工作人員們一起喝喝酒,就能緩解很多很多了。
為了找到喜歡的店,有一位在當地負責幫我們協調安排的工作人員,我帶著他到處去找日本餐館和居酒屋。我們走訪了很多店 —— 有賣淋醬飯團的店、賣照燒雞腿飯的店、幾個月前發生過槍擊案的居酒屋、無視加州深夜2點後不允許販賣酒類的法規,照樣把啤酒裝在茶碗裡讓我們喝到半夜的壽司店、一邊喊著「小費不夠!」一邊追著我們跑的居酒屋...
那時在洛杉磯的市中心鬧區,有一條被稱為"小東京"的日本街,我們在那找到了一家叫做「KARAOK」的酒吧,在錄音工作的休息空檔,我們常常會過去玩。
「KARAOK」是一位日本老闆娘在經營,是一家有點奇怪的店,不算真正的酒吧,也不是夜店,就完全是個可以喝酒吃東西的卡拉OK,常常都覺得「這個店真的位於洛杉磯嗎?」,但這種昭和時代的陳舊感,反而能讓人覺得很安心。
稍微上了年紀的老闆娘,每次我們一去,就會說著「小夥子們又來了呀」,笑著歡迎我們。
雖然有卡拉OK的設備,但是大家都不唱歌,成員們都在「喝酒」。hide只唱過一次,那首歌是澤田研二的〈時の過ぎゆくままに〉。當時hide的歌聲,是那種會讓人聯想到蟬叫的聲音,本來以為他會用正常的聲音唱歌,真是嚇了我一跳。
話說回來,這是我第一次聽他唱卡拉OK,也是最後一次。而在那之後的二十五年裡,幾千次?不,應該是幾萬次了,我都一直在聽著他留下的歌聲。
以音訊工程師身分和X一起錄音的我,一開始並沒有正式登場,而是旁觀成員各自的錄音,或者在自己的房間裡試著去製作各種音色,又或者和大家一起去遊樂園啊、去打高爾夫啊、或者去喝酒,也常喝過頭。回想起在洛杉磯的生活,會覺得工作得很辛苦,同時也玩得很開心,結果幾乎只留下了各種玩樂的記憶,這是怎麼回事呢,總之是和hide一起玩得很開心啦。漸漸的,也從一起玩開始到了一起做音樂。
來洛杉磯大概一個月後的某一天,hide打電話找我過去,「I.N.A.醬在做的音訊編程,我也想學一點,就當是玩玩的,能不能教我一下?」。到他房間之後,發現有一台Korg T3合成器,它是包含了合成音源、鼓機音源、音序器的多功能合一設備。
「欸?怎麼有這個?」
「我借了X那邊多出來的一台,用這個可以做音樂嗎?」
如今,筆記型電腦、平板,甚至智慧型手機應用程式都可以很輕鬆的做音樂,但那時候要先組一個大規模的設備系統,也需要具備專業的知識才能做音樂。這台合成器配備了編程功能,初學者也能輕鬆上手,但從什麼都不懂的狀態就要開始做音樂的話,還是稍微有點難度的。那天,我大致給他說明一下這台合成器的作用就回去了。
第二天,電話又響了。
「那個,我還是不太會用,可以再教教我嗎?」
一到房間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咚,咚,咚,咚…」的基本節奏鼓聲了。他在做什麼?X的曲子嗎?不是吧,這樣差不多都能直接拿來用了欸。
「早啊!」我一邊說著一邊進了房間,看到hide在採光充足的房裡擺好了器材,正在埋頭工作。
他的房間位於公寓的最高層,午後的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吹著加州乾燥的風,真是讓人心情舒暢。
「欸,是哪裡不行呢?…啊,我知道了,要讓Hi-hat的部分做得更細緻,模式就要切一下,八分音符就會照順序……」
就這樣,我開始講解編程的方法。一開始還在「嗯,嗯」點著頭的hide,突然間我意識到他沒有動靜了。
「……」
寂靜。然後,我聽到微弱「咻咻~」的呼吸聲。
欸?打呼?睡著了嗎?哇靠睡著了啊啊啊啊啊啊!!
我是只能在心裡咆哮的I.N.A.,只好輕輕關上了房間的門,回去自己的房間。
隔天電話也再次響起。
「喂喂,I.N.A.醬,還是希望你能再過來一下~」
我們住的「橡木公寓」是個占地面積很大、編號整齊、從A棟連到Z棟的三層樓大型住宅區。從我房間走到hide的房間只要5分鐘,是接到電話就能馬上趕過去的距離。
在那之後進展得還順利嗎?我一邊這麼想著就已經走過去了。今天房間裡沒有傳來任何聲音。
這是怎麼了?敲門之後,有點不高興的hide走了出來。
「啊,不行了啦,這樣一輩子都做不出曲子了。」
我問了一下情況,原來是每次有靈感浮現時,卻得費上好一番功夫去輸入,這些一來,靈感就不斷消失,沒辦法再繼續了。其實這是做編程音樂時常常會遇到的情況,還挺典型的。
hide把這次作曲的背景向一五一十的告訴我。
「這次,我和『LUNA SEA』的J和INORAN,我們三人一起組了個項目,要參加一張合輯,正在為了這件事寫曲子,照現在這樣下去,這輩子都做不出來了,I.N.A.醬,幫幫我吧!我想做的是把硬核鐵克諾結合搖滾的感覺。」
上次聽到這種說法時,還是發揚銳舞風格的英國樂團The Prodigy,他們當時以編程音樂為焦點,成了有迷幻色彩的電子音樂。
欸?難道hide也聽這種音樂嗎?我有點吃驚。
90年代開始,以Killing Joke和Ministry為代表,也是工業搖滾盛行的年代。這些音樂大量使用了複雜的吉他、編程鼓點、取樣、噪聲、合成器、數位化音樂的元素。
喜歡新鮮事物的hide很早就注意到了這一點,在X JAPAN之外去做音樂時,似乎是打算引入樂團聲音之外的「數位化聲音」概念。當然,這種製作肯定是少不了編程這一環的。
這樣很有趣啊,跟X是完全不同的風格,更何況要以編程為焦點來做音樂,根本沒有拒絕的理由啊,我超想一起試試看。「那當然,我幫你一起做吧!」
我決定加入!
事不宜遲!雖然很想馬上就大幹特幹,但我和hide畢竟是為了X JAPAN的製作才來洛杉磯的,絕對不能輕視X的工作,於是決定先好好利用我們倆的空檔開始做起來。
首先是由我來起頭,把hide自己弄的基礎編程帶回去,再連續好幾天用我房間裡的電腦和取樣設備把它解體,換掉鼓的音色啦,加一些新的樂句聽看看啦,研磨一番,然後重新組合。
「喂~hide醬,做好了喲~」
「哇哦,想聽!我過去你那邊~」
「喂~I.N.A.醬,今天我們把吉他加進去看看怎麼樣?」
「好啊,那我過去你那邊~」
我們就這樣找時間互相去對方的房間製作,就這樣完成的試聽帶被命名為「硬核鐵克諾君」。
初版形態的音源是純器樂,沒有聲樂部分,不過以轟鳴的電子音效當作Riff,這種充滿攻擊性的編曲,跟hide以往的風格完全不一樣了,hide非常期待把這個試聽帶「送達」在日本等著的J和INORAN那裡。
不過,這個「送達」和今天有點不一樣,當時很辛苦,也很花時間。
在網路普及的今天,從洛杉磯到東京的話,通常會用網路傳輸,錄製好的樂曲,只要點一下滑鼠,雙方就可以共享了,這是很簡單的事情。
但當時還是1992年,那個時代,遍佈全世界範圍的網路只存在於科幻電影裡,距離網路黎明的時代還有一大段日子。
所以,我們做好的「硬核鐵克諾君」試聽帶是錄在磁帶上,裝在可以隔絕磁性的箱子裡,打包好之後,用國際航空運送到日本去。
還有幾天才能送到呢?運輸的過程是不是順利呢?和磁帶一起送過去的音色數據磁片會不會被海關的X光機消磁了呢?一直擔心著這些。
過了一段時間,J和INORAN聽到了「硬核鐵克諾君」,聯繫了我們。
磁帶安全無恙,順利送達了,他們對hide用編程製作的聲音相當吃驚。這之後用這個試聽帶的音源作為基礎,在日本也成立了編程團隊,一邊讀取數據一邊進行製作。由吉川晃司和布袋寅泰的項目「COMPLEX」的幕後製作人三浦憲和來負責,我很早之前就認識他了,跟他打了招呼之後,他爽快的接受了這份工作。
大概又過了一個禮拜左右,收到了日本團隊寄來的國際郵件,裡面是試聽帶音源和數據存檔。我們做的音源被改編成什麼樣子呢?我們兩個人迫不及待的馬上開始聽。
「哦哦哦,好帥啊!!!」
日本寄回來的新版「硬核鐵克諾君」讓hide非常興奮,裡面加了管弦樂效果的Riff,曲子中段還插入INORAN製作的氛圍科技舞曲部分。
這就是所謂的合作吧,把自己製作的東西交給別人,被打掉重構,變成更棒的模樣回來了。我也是第一次有這種體驗,感覺挺刺激的。
hide滿臉笑容的叫了出來。
「I.N.A.醬、我們加東西進去吧!明天就去錄音室開始做!」
嗯,越來越有趣了。
第二天,我們走進北好萊塢的錄音室「Enterprise」。這個錄音室是X為了專輯《ART OF LIFE》而長期租用的錄音室,我們抓住空檔,進行了遊擊式錄音。
hide說「因為這是一個跟X無關的項目,所以不需要動用X的工作人員,錄音工程師和助理也不用了。」
在他的堅持下,錄音室裡就只有我和hide兩個人了。在某種意義上,他也可以隨心所欲、為所欲為了。平時這些數百萬甚至數千萬元的錄音設備都交給錄音工程師來負責操作,現在被我們兩人像玩玩具一樣「咯嚓喀嚓」的撥弄著。這種感覺就像瞞著大人們在秘密基地玩著什麼「惡作劇」的小學生一樣,
雖然因為過於毫無顧慮而有點內疚,但我卻有種莫名的興奮感。
玩樂一般的工作就這樣興奮的連續持續了幾天,這首曲子就完成了。多虧用了這間錄音室,在沒有歌詞的狀態下,樣本已經製作出來了。下一步就是等著hide寫完歌詞了。
05 酒與淚 hidera與消防車
「hidera」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這樣叫的,這個混成詞是指喝醉之後變身怪獸「哥吉拉」暴走態的hide。
關於hidera有很多有趣的傳說,不過對於當時在場的人來說,就不那麼有趣了,大家都遭遇過猶如地獄般的暴走現場。
那天,像往常一樣在居酒屋吃了飯,喝完一杯之後,大家決定去"小東京"那邊一家由日本人經營的Lounge Bar喝酒。有hide和我、幾名工作人員,HEATH也在。那是一家當時來洛杉磯出差的話,日本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及藝人們私下常去的一家店。進去店裡之後,前方是一個酒吧區,再往裡走,就是有漂亮妹子們做接待的包廂區了。
我們一開始就老老實實的在酒吧區喝酒,暢飲很多波本威士忌之後,漸漸就開始high起來了,忍不住注意到那邊有漂亮妹子們的區域了。這就是男人的悲哀嗎?
「我們也過去那邊吧!」
hide把黑衣服的服務生叫來耳語了幾句,然後我們就移動到那邊去了。
「呀,真開心吶~」本來是這樣的,假如hidera沒有出現的話...
我以前有好幾次遭遇過hidera,也慘遭其害,他出現的情緒模式也有好多種,像「開心」、「憤怒」、「悲傷」、「喜悅」都是變身的誘因。欸,這不就是無論如何都有可能變身了嗎(笑)。
總之,在醉意朦朧時,一旦因為某種原因導致情緒高漲處於興奮狀態的話,就開始「變身——!!」了。
那天,應該是「開心」模式下的。在大家走出店門去搭電梯的時候,漂亮妹子們一邊揮手一邊說著「拜拜~下次再來哦」。在電梯門關上的瞬間,hide還是笑眯眯的天使模式,從天堂搭乘的電梯前往地下停車場那一瞬間,變成了「地獄之行」。
當電梯從3樓往地獄移動時,hide突然開始踢電梯門,大家都一臉懵「欸欸欸欸欸欸??」他踢得越來越猛,每經過一層樓就飛踢。在到達的瞬間,他就朝著停車場飛奔而去。
「在樓上被僵屍咬到的話,到下面的時候就已經變成僵屍了,馬上要開始攻擊人類了!!」 —— 就是這種感覺。
跑到停車場的hide,看到柱子上有個玻璃箱裝著滅火器,他就直衝過去,對著滅火器直接就是一記空手道劈過去。
「砰——!」一聲巨響,玻璃碎片四處亂飛,他從破壞掉的玻璃箱中拿出滅火器,扛在身上開始在停車場裡到處亂跑。
「糟糕!完了完了完了!」
「這是在搞什麼啊啊!!」
所有人開始一起追著hide跑。
午夜捉鬼時間到。
合力捉住了狂暴狀態下的hide,推進美國特有的超大尺寸車後座之後,真正的鬼來了,聽到吵鬧聲的黑人保全化身成鬼跑過來了。
「完了,快逃啊,快開車!!」
不知道誰喊了一句。
朝著即將跑過來的保全,車窗那裡傳來hide的叫喊聲。
「你想幹什麼,混蛋?你以為我在這裡住了多少年?」
保全是美國人,人家在那裡住的時間肯定更久啦,而且人家根本聽不懂日語啦(笑)。
總之我們得快點離開這裡。
車子就像好萊塢電影裡的飛車鏡頭一樣,輪胎吱吱叫的從停車場飆出來。
車子開了片刻之後,突然傳來了hide的痛苦哀嚎「啊!痛痛痛痛...」
他的左手掌竟然被割傷了,血流不止。不會吧!肯定是用手劈開玻璃箱的時候割到啦,這隻手需要急救一下了,但此時我們手邊什麼都沒有。
距離公寓還有一小時的距離,又不能回剛剛的那家店去。怎麼辦啊?
「對了,去老闆娘那家店吧!調頭!」
於是決定開去我們常去的那家卡拉OK酒吧。
在打烊之前的關頭趕上了!在聽說了事情之後,老闆娘馬上幫他進行了緊急處理,用紗布和繃帶包紮止血,把冰塊敷在傷口旁邊。這時的hidera已經睡著了,安靜又乖巧。
「傷口很深啊,明天一早要馬上帶他去醫院哦!」
老闆娘這樣叮嚀著把我們送出了門。
差點就要驚動警方的這場騷動終於平息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準備開車回去了... 然而!在以為自由了的時刻,剛剛好不容易變得老實的hide突然站起來!
hidera,重啟!
所以... 這是安可嗎?還是說,直到剛剛,都還只是暖場,現在主線劇情才剛開始?!
「唔... 啊... 這是哪裡?」
「我們要回家了哦,hide醬,現在在回家的路上哦!」
「開什麼玩笑啊啊啊啊,我要下車!!!」
下一秒,hide突然拉開了時速超過100公里的廂型車滑門,準備跳出去。
「哇啊啊啊啊啊!」
工作人員抱著他,把他拖回車裡。然後,hide又去拉開車門,想跳出去!工作人員繼續抱回來!又開門,又要跳,又拉回來。
這樣的攻防戰拉扯了很多回合,直到抵達「橡木公寓」。
大家都滿身大汗了。
好不容易回到了公寓,但是離結束還早呢。
下車之後的我們為了能親眼看到hide回自己的房間,所有人一起送他回去。爬著樓梯走到某一層的時候,hidera在牆壁上好像看到了什麼東西。
〔火災警報器〕
怎麼偏偏是「警報器」啊!
安裝在公寓裡的警鈴,橫貫整棟建築物的長廊,從這一端到另一端,按照一定間隔排列著好幾個。和日本常見的款式不一樣,美國不是按鈕式的,而是像很久以前的斷電開關一樣,是將把桿子拉下來的那種類型,上面還禮貌的寫著「往下拉」,真是太糟糕了。不對,糟糕的應該是hidera。
發現了一堆警鈴可以玩的hidera,順著走廊開始按順序「咯嚓咯嚓」的把桿子全部拉下來 ——
「鈴鈴鈴鈴鈴....」
深夜3點後的公寓響起了尖銳的警報,一個接一個的開始響起來,聲音疊加的越來越大。
大家血液裡的酒精都被嚇沒了,想要中止鈴聲,但警報器的桿子被鎖定了,不能扳回原位。我們全體臉色慘白,驚慌失措。
「完了!逃吧!」
「快!把hide醬先弄進去!」
已經到門口了,但我們找不到鑰匙,進不了房間啊!
這個時候,公寓裡的住戶已經開始紛紛從走廊探頭出來看是發生了什麼。真的要完蛋了,無處可逃的我們只好先躲進同一樓層的HEATH家。
我們立刻關上了門!也關了燈!假裝沒人在家,然後打電話給X JAPAN的經紀人,請他立刻趕來。
在一片漆黑的房間裡等著經紀人來的時候,不知不覺警鈴聲終於停了。我們聽到走廊傳來說話的聲音,就把耳朵貼在門上。外面的住戶們在說「他們進了這個房間,就是這裡面的人幹的!」
往窗外看去,看到消防車正響著警報聲開過來。不是一輛,也不是兩輛,而是四輛消防車。
「欸?hide醬不見了!」
元兇hide正躺在HEATH家臥室裡的床上,整個人攤開來睡成一個大字型,有點想笑... 不行,怎麼能笑得出來呢,不可以笑,絕對不行。
這個時候,經紀人到了公寓,我們正在說明來龍去脈的時候,突然有個人敲了門,從貓眼看出去竟然是身穿防火服的消防員。
終於到了最後的高潮了嗎?
「你們躲在一邊別出來。我處理。」經紀人一邊這樣說,一邊去開了門。
真可靠!不過,啊你會說英語嗎?...我們躲在另一個房間,從門縫裡偷看他和消防員的對話。
「公寓裡的其他住戶說,引發警報的人進了這裡,是真的嗎?」
「蛤... 我不曉得耶」經紀人比劃著手勢,假裝聽不懂。
「好像不是火災,這是在惡作劇嗎!?」
「我是日本人,不知道呢。」
之後不管對方說什麼,我們年輕的經紀人都會用這句話來回應。真是好厲害(笑)!
雙方的對話持續了一段時間,消防員也露出「那也沒辦法了」的表情,無奈的離開了。
啊,終於得救了,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既然hide在睡覺,大家都回自己家去睡吧。」經紀人說完把我們解散了。漫漫長夜終於結束了。
最慘的是HEATH,因為第二天要錄〈ART OF LIFE〉的貝斯。
在那之後,由於hide的左手受傷,只能更改吉他的錄音計畫。他雖然好像反省了一段時間,但幾天之後來我這邊玩,他就已經全拋在腦後了。
「I.N.A.醬,救命啊,傷口正在痊癒,但是太癢了啊,我快要瘋了,啊啊啊好癢啊啊啊,又不能抓,癢得要命了啊啊啊~」
原來如此啊,這就是大家異口同聲說「無法責怪他」的緣故啊。
幾個星期之後,hide、J、INORAN組成的項目MxAxSxS完成了曲子,命名為〈FROZEN BUG〉。
寫這首歌詞的時候,我稍微喝了一點,暴走了一下。大鬧一場也代表充滿生命力嘛(笑)!
~中略~
那個時候,我腦子裡有一隻蟲子,只要喝了酒,酒精就會把牠解凍。雖然有點莫名其妙,但這就是這首歌的由來(笑)。
—— 1994.1.27《ROCK'N'ROLL》雜誌vol.81 hide訪談摘錄
到美國之後大概四個月的某天,我接到一通hide打來的國際電話,他大約一個月前錄完〈ART OF LIFE〉的吉他後就先回日本了。
「喂~I.N.A.醬,最近怎麼樣呀?」
有一陣子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小小聲的,帶點鼻音的聲音,有點懷念。
「我這次會跟ZI:KILL的主唱TUSK一起做一部影片,可以來幫我一起做原聲帶嗎?」
hide和TUSK一起從企劃、劇本、主演、音樂,製作了一部獨出心裁的影片《Seth et Holth》。目前還沒有開始拍攝,但已經在製作音樂部分了。
「嗯~但我這邊還有X的工作沒做完,怎麼辦呢?」
「那我去說一下你得幫我錄音,讓你放個假回來。」
就這樣,我從X JAPAN那邊拿到了一星期的假,回國了。
這次也是我和hide兩個人在錄音室裡,像上次〈FROZEN BUG〉時那樣,作曲、編排、編程... 這個星期做了多少首?有原聲帶,也創作了很多還沒有成形,還處於動機階段的曲子。
這次所做的曲子很實驗性,也非常挑戰製作方法,我們為了把靈感具體化所以不斷嘗試。而這些誕生於《Seth et Holth》裡的曲子,也為他後續的個人活動奠定了基礎。經過了一星期的工作,我們兩人在前期製作的過程中,也形成自己特有的步驟和技巧來建構音樂,這是我們邁向「賽博搖滾」的第一步。
錄音工作一直持續到我得返回洛杉磯的那天早晨。經過這樣一段高強度的疲勞工作後卻意外感到很舒服,我在開往成田機場的豪華客運上,沉沉睡去。
又過了幾個月,到1993年的2月下旬,我完成了〈ART OF LIFE〉自己那一部分的工作,離開公寓回國了。
回國沒多久,hide的經紀人就打電話給我說,「HIDE」將改以「hide」為名,展開個人出道了。
「您好,hide桑想買上次個人活動時用來製作音樂的電腦,不過不知道買那個才好,所以能不能先跟稻田桑(I.N.A.的姓氏)借用一下您的電腦?」
於是我帶著一台裝有音樂製作軟體的Mac(麥金塔電腦)和一套合成器設備去了hide的家裡。這還是我第一次去hide在日本的家,到起居室就被震驚了。
環顧四週,架子上和床上密密麻麻的排著無數酒瓶,好像是從粉絲那邊收到的,日本酒、波本威士忌、苦艾酒、燒酒、米酒、龍舌蘭... 什麼都有,讓人忍不住覺得這裡是賣酒的地方嗎? —— 酒瓶已經多到這種地步了。
然後裡面還混雜了《MacFan》、《Mac入門》這類電腦雜誌。原來如此,他是準備要闖進去大幹一場了。
我的Mac上裝了由「MOTU」(Mark of the Unicorn)公司發行的一款叫做「Performer」的音樂製作軟體。基本上,可以用MIDI合成器將無法現場演奏的歌聲啊、吉他聲啊這些,透過編程,利用鼓機、合成器、取樣設備等電子製作的方式,自動化進行樂器演奏,能做出一定程度的試聽帶音源。因為這個不是一天就能學會的東西,所以我依序教給hide使用方法之後,離開前就把這些設備放在他家了。
從那以後,只要遇到什麼事,hide就會打我家電話。在手機還沒有普及的市話年代,所有電話只能打到家裡去,內容都是「電源要插哪裡?」、「沒有聲音耶?」、「全部消失了」這些... 頻繁到"我家不是免費的電腦咨詢客服中心啊!"的程度。更離譜的是,就連我在女朋友家的時候,都能接到電話「啊,我是hide」,「欸欸欸欸?你怎麼打過來了?」我真是忍不住大吃一驚,他怎麼連我女朋友家的電話都知道,是怎麼搞到的?他說「這個嘛~」就想糊弄過去。X JAPAN背後是有什麼類似CIA的組織嗎?我忍不住認真的懷疑起來。
就這樣又過了兩三個星期,hide說「我希望只用Mac就能把歌、吉他這些錄製完成」。
當時,MOTU公司在「Performer」的基礎上,發行了能製作音訊錄音的軟體「Digital Performer」,可以在最新的Mac頂配機型上運行。我自己也還沒有見過實物,所以向「Digital Performer」的經銷代理商詢問之後,得知門市裡有樣品機,對方問我們要不要去看一下。
我和hide馬上就預約要過去看一下「Digital Performer」。據說現在的軟體「可以四軌錄音」。
簡單來說就是「多軌錄音」,請想像有一個空間叫做音軌(track),錄製一個音軌就是一種樂器的部分。四個音軌的話,就是可以收錄四種樂器(例如人聲、吉他聲、貝斯聲、鼓聲),跟老式錄音機、磁帶、錄音筆等一般家用錄音設備不同,每一個音軌的聲音可以單獨錄製、播放和刪除,錄製好的樂曲中,也可以只刪吉他的部分,或者重錄人聲部分等等。但真正的多軌錄音並不只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加人聲的和聲就會有兩個音軌了,有合唱的話那就是三個音軌。像這樣,音軌的數量其實取決於錄音素材的數量比例,這會隨之增加。比如說鼓好了,小鼓、大鼓、筒鼓、鈸片就需要很多個麥克風來收音了,會需要八到十六個音軌,在這種情況下,當時的錄音工作室,僅僅是初始設定時,類比訊號音軌就需要二十四個,數位訊號音軌需要四十八個。
只有四個音軌的話能做成什麼呢?四個音軌的話,那不就是跟1960年代前半葉的錄音系統差不多嗎?不過,製作上的優勢應該會很大吧?
至今,為了讓編程、歌曲、吉他等現場聲音能同步共存,只能選擇專業錄音室的大型錄音系統,或是一種稱為卡式錄音帶的廉價設備,除此之外沒有其他選項了。選用其中一種之後,為了讓卡式錄音帶上的錄音媒體和編程用的電腦能同步,還有個大麻煩,就是卡式錄音帶的倒帶和快轉等耗費的時間也要一起調整,所以實際工作起來的效率非常糟糕,非常不適合需要持續反覆對靈感去試錯的作曲方式。
假如只有四個音軌,「編程和錄音」就能只用一台電腦來同時控制了,不止能提升工作效率,在自己家裡就能直接把錄製的部分整合起來了。「Digital Performer」也是2000年之後成為音樂製作核心的數位音訊工作站(Digital audio workstation)的先驅。
頂配的Mac機型才有足夠性能去跑「Digital Performer」,這包括主機、顯示器、音訊接口、軟體、其他配件等,預算要三百萬日圓,是讓人嚇一跳的貴。
但hide一點也沒有猶豫,就像在糖果店門口買冰淇淋一樣的語氣說著「好,就買這個。」
1993年3月
根據記錄,hide個人活動的音源製作是從1993年3月中旬,在麻布十番附近的一個錄音室「studio 南麻布」裡開始的。花了好幾天完成了出道單曲〈EYES LOVE YOU〉的音源前期製作。
正是這個時候,我,I.N.A.,—— 成了hide的共同製作人,參與了所有的樂曲製作,甚至讓hide說出「如果沒有I.N.A.的話,也許就沒有現在的我了」這樣的一個重要人物了!
雖說想用這種貌似很厲害的自我介紹,但其實最一開始做個人活動的時候,不斷輾轉於X JAPAN、MxAxSxS、《Seth et Holth》的工作,其實並沒有特別去做決定之類的,不知不覺就已經一直在一起做創作了。也正因如此,在參加個人活動的項目時,完全沒有什麼緊張感,就像在洛杉磯一起工作的時候一樣,非常平靜順利的就進入了創作階段,這種鬆弛感真是太好了,在完成兩張出道單曲後的三個月間,我們很認真的在做,但同時也是用百分之一百二的精神在享受著。
開始製作的第一天,之前買的新電腦需要先弄初始化設置,於是Mac店裡的伊藤桑過來了。因為之前買的軟體「Digital Performer」是在美國發行的,而日本還沒有正式的技術支援部門,最新的Mac OS系統也還不夠穩定。雖然伊藤桑是這方面的專家,但也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來做調整,整整一天都在重複操作試驗。當時的電腦偶爾會出狀況,「這種瑕疵品也可以拿出來賣嗎?」雖然會有這樣的念頭,但還是會想著「畢竟是Mac」 嘛,然後就放下了這些事,畢竟當時還是平成年間嘛。
結果前期製作都還沒開始,電腦就不斷出現Bug,伊藤桑就回不去了,被我們關在錄音室一連好幾天。不過他真不愧是代理商老闆,不管Mac出了什麼問題他都能搞定,hide開玩笑說「伊藤桑難不成是一台會走路的人形Mac?」後來在專輯內的小冊子裡,還擅自在伊藤桑的名字裡加了個中間名「Mac」。
我們按照hide在家裡編程的基礎數據,接著製作〈EYES LOVE YOU〉,雖然只是簡單的編節奏,但已經能想像曲子的整體感覺了。我很想再聽一下當時hide編程的數據,可惜沒有保存下來。而在那之後,就再沒有hide自己親手編程的曲子了。跟MxAxSxS的時候一樣,是說著「這樣下去,我一輩子都做不出曲子了」的他呢。
在進錄音室的時候,雖然所有的副歌已經都有了,但也還有其他部分還沒完成,一邊推進編曲部分,像A段和B段的旋律啊、吉他獨奏的部分啊,全部都還在不斷推敲中。尤其是A段的旋律,雖然試了很多很多種方式,但都沒找到很讓人著迷的段落,所以一再修改。這段期間,是沒有錄任何「歌曲」的,都是用合成器編程來製作旋律。
3月22日
我們換到了大森的錄音室「Studio Bull」開始做〈EYES LOVE YOU〉的CW曲〈OBLAAT〉。hide把腦海裡想像的音色用合成器和取樣器具體化的過程很有意思。在音色的選擇上,hide的出發點非常棒,比如選小鼓音色的時候,一般來說會把各種音色按照目錄順著聽一遍「小鼓1」、「小鼓2」... 然後做個選擇,但hide不是這樣,在小鼓的音色之外,他會把跟打擊樂器相關的取樣音效全部都聽一遍,最後選了敲擊金屬的聲音,在加工之後把它當作小鼓的音色。他並不會受到目錄的影響,只把自己的感覺 —— 「聽起來不錯」作為選擇的第一考量。對於會被目錄上各種選擇綁住的我來說,這是一次大開眼界的體驗。
3月28日
經過一星期,完成了前期製作之後,我們到青山的「VICTOR STUDIO」錄製試聽帶。森雪之丞作詞的〈EYES LOVE YOU〉融合進旋律之後,聽起來更加閃閃發光了。
兩天的錄製結束後,作曲和編曲都沒有什麼問題,這樣試聽帶的音源就完成了。前期製作結束後,就是正式錄製了。一般來說,這是正常的流程,但是在那之後的六天,我們竟然又困在錄音室開始了「錄一千遍出擊!」。
4月6日
到了「Shibaura Sound Studio」之後,我們先完成〈OBLAAT〉的最後收尾,這首歌的大部分主體都已經成型,所以做試聽帶基本沒花什麼時間,正式錄製時就把之前做實驗留下來的各種部分組合在一起。這六天基本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EYES LOVE YOU〉的歌唱練習上了。
後來hide在受訪時開玩笑說「因為不習慣自己的聲音,〈EYES LOVE YOU〉大概錄了一萬遍吧」,這一點也不誇張,日復一日,錄,聽,聽了之後又刪掉繼續再錄,這樣重複了好幾百次吧。哪怕聲音都乾枯了,也還是從早到晚在練,就像那種熱血棒球漫畫裡的「一千次擊球」練習一樣。
其他的麻煩事也在發生,Mac也一如既往的頻繁出Bug。在一個四音軌的系統裡,多個吉他部分、歌聲、和聲等所有部分的聲音素材,是不可能一起全部錄音再播放的。當時為了應對這種情況,有一種叫做「pingpong」的錄音手法、比如說,音軌1是鼓,音軌2是貝斯,音軌3是吉他,那就只剩下一個音軌了。如果要同時錄製人聲跟和聲的話就需要兩個音軌,這種時候就用「pingpong」先占住空白的那個音軌,然後把音軌1~音軌3的音量平衡後重新錄到音軌4裡,這樣,音量1~音量3的就空出來可以重新使用了。就這樣不斷的重複,理論上是可以利用這個方法製造出無限個音軌,但問題就出在那台狀況連連的Mac上。
我們用來製作音樂的軟體「Digital Performer」上,有一個功能叫做「merge」,字面意思就是「合併」,將很多音軌的聲音,再進行數據上的調整後,整合成一個新的音軌。
但是太容易出問題了,「merge」功能點下去之後需要一段時間等它完成,少說也要30分鐘以上,而且在等它合併的時候,其他任何工作都不能做了,大概是電腦的處理能力還跟不上吧,有很多次好不容易熬到30分鐘了,突然在控制介面上會出現一個爆炸的炸彈,Mac就因為bug而當機了!所有數據都沒了!對,至此為止的數據通通沒了,必須重新來過。
「I.N.A.醬,我們再錄一版歌吧?」
「呃~這個還沒合併好,錄不了啊~」
「合併啊啊啊... 嗯~要不試試?」
一邊盯著螢幕畫面上的合併進度條,我們一邊全力給它打氣「加油!」「衝啊!」「拜托啦~」... 然後突然跳出來炸彈,真是要命。繼續做、合併、休息等待、又爆炸了!又沒了!不是吧啊啊啊啊啊~就這樣一直重複繼續做著。
4月12日
我們換到了新宿大久保的「Freetime Studio」,終於要開始正式錄音了。第一天是把之前前期製作的音軌複製到錄音室裡專業的數位錄音設備「Sony PCM-3348」上。3348是四十八個音軌,可以暫時告別那令人崩潰的合併功能了。把電腦裡的聲音依序仔細調整之後輸進3348,能感受到音質在逐步的變好。就這樣,第一天的工作告一段落了。由於明天是貝斯的錄製(「TENSAW」的貝斯手鈴木享明客座參與),工作人員告訴我說可以傍晚再過來,我就回家去了。
4月13日
按照和工作人員說好的,我傍晚時抵達錄音室。
hide看到我馬上就說「為什麼I.N.A.醬不在啊,貝斯都錄完了捏,希望你都能在的說~」
是那種好像有點生氣,又有很多遺憾的複雜表情。
「欸欸欸欸?聽說可以到傍晚再來……」
hide那時候已經認定以「hide」名義來做音樂的時候,稻田和彥就是共同參與者了。但當時我和工作人員都還沒有這個自覺,還認為自己只是一個「錄音室音樂工作者」的身份來參與而已,還想著「我只是負責錄音工作而已,沒人叫我就跟著過去的話,會不會有點自以為是?」。
在我清楚感受到了hide的心情之後,那天的貝斯錄音就成了「hide個人活動」所有音源製作裡,唯一一個沒有I.N.A.參與的部分了。
4月17日
在「Freetime Studio」完成伴奏的錄音之後,我們去澀谷區千馱谷的「SHANGRI STUDIO」待了幾天,把人聲部分錄製完成。提到這間錄音室的回憶,那就是「漫畫」,錄製人聲的時候為了讓嗓子能休息,大家的休息時間就會比較長。為了殺時間,工作人員們買來了幾本《我是大哥大!!》和《BAD BOYS 搞怪少年》的單行本,都是關於不良少年的漫畫,我們都漸漸沉迷了,一到休息時間就開始摸魚看漫畫,一轉眼就看完了這幾本,心裡還在想「好想接著看下去啊~」的時候,第二天hide就把全套都買回來了!也正因如此,現在我每次聽到〈OBLAAT〉的副歌時,就會很想看《我是大哥大!!》,留下了像「巴夫洛夫的狗」一樣的條件反射呢。
4月24/25日
前期製作已經弄了大概一個月了,在青山的「VICTOR STUDIO」完成〈EYES LOVE YOU〉和〈OBLAAT〉最後的混音之後,就可喜可賀的完成了一張單曲了。但出道是要同時發行兩張的,沒有什麼喘息就繼續投入製作〈50%&50%〉和〈DOUBT〉了。我們又回到「Studio Bull」開始弄新歌的前期準備,這次甚至沒有hide的前期試聽帶,沒有任何計劃,從零開始做起。
雖然hide在採訪時常說「這是和I.N.A.醬一起一邊即興演奏一邊做出來的曲子。」,但實際上常常是毫無頭緒的狀態下,我一邊敲著鍵盤,一邊奏出鼓點,旁邊的hide也隨意彈著吉他,這就是我說的「只有兩個人的樂團」,我們互相被對方隨意彈出的樂句激發靈感,然後繼續演奏下去,是用這種過程完成曲子的。把這些樂句完整的記錄下來,再重新編成樂段。雖然我們用著最尖端科技的器材,卻在用那麼原始的方式來做音樂,也蠻好笑的。這樣做出來的第一首歌就是〈50%&50%〉。
因為兩張單曲是一起發行的,〈50%&50%〉也需要一首有別於〈EYES LOVE YOU〉的cw曲。曲子方向是定案了,但也還是花了相當長的時間來做。編曲方向上也嘗試了像〈Motown beat〉等各種音樂類型。過了五天,本來正在一個感覺還不錯的興致上,卻不得不中斷長達一個月,因為要開始拍攝〈EYES LOVE YOU〉的音樂錄影帶和《Seth et Holth》了。
6月3日
一個月後,重新再開始錄製工作的時候,周圍也有了各種變化。首先是hide沒有眉毛啦(笑),拍攝的時候都被剃掉了,猛然一看是有點嚇人的。然後是hide的個人經紀公司裡有了一個錄音室。雖然說是錄音室,但其實就6疊大小,一個有做隔音處理的普通房間而已。
因為完全密閉,在錄音室裡抽菸的話煙霧完全散不出去,這是什麼荷爾蒙烤肉店嗎?!就算開了兩台空氣清淨機都沒用,對我們這兩個菸不離手的人來說,一抽菸就會變成滿是煙霧的地獄,但忍著不抽菸就更地獄了,於是處在了雙重痛苦之中。還有一件事,正在製作的〈50%&50%〉跟一個大型珠寶公司合作了,要成為廣告曲。
6月7日
收到公司的聯絡,說希望能盡快製作和廣告商合作的試聽帶,我們加快速度,趕緊完成了編曲部分,進「Freetime Studio」開始錄音。除了CD上用的完整版本外,還要為廣告商分別製作15秒和30秒的版本。整體的版本變多了之後,製作的行程也變得很擁擠。
在還沒有網路的年代,人們蒐集資訊還是以電視和廣播為主,和廠商合作廣告的話,就可以不花一毛宣傳費把曲子傳播到全世界去,這對唱片公司來說是一種「美味」的宣傳策略。
對音樂製作方來說,能被大眾聽到曲子的機率增加了,肯定是好事一樁,我們也在時間表很緊張的困境下努力完成了。
6月10日
在完成廣告曲用的音源之後,我們又換了錄音室,去新宿的「studio TAKEONE」,在這裡錄製CD用的完整版本。令人激動的是,這次請來了「明太子rock」裡的鼓手池畑潤二和貝斯手奈良敏博來錄製。一般來說,錄音的時候會從頭一直錄到尾,然後有錯誤的地方就重錄,這種方法被稱為「插錄」。但是奈良敏博桑只要遇到一次錯誤,他就會選擇全部從頭再來。
「鐺!50~50~」
hide和I.N.A.:「哦哦哦,好厲害啊~!」
奈良桑:「呃~再來一次,從頭來。」
hide和I.N.A.:「欸?啊~好的。」
一旦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會從頭開始。
「鐺!50~50~」
hide和I.N.A.:「耶~這次好完美!太棒啦~」
奈良桑:「呃~再來一次,從頭來。」
hide和I.N.A.:「欸欸欸欸欸?啊~那... 好的。」
就這樣重複了很多很多次,一直到奈良桑自己也覺得完美了為止。這種精神潔癖一般的完美追求超帥氣,我也能重新審視搖滾樂在激烈華麗的外表下,從根源上對藝術精神的追求。
6月13日
一直在進行錄製工作,都沒有休息,等回過神來,已經是hide個人活動出道發表的那天了。1993年6月13日,在原宿十字路口南側的「原宿八角館」的大螢幕上,進行了hide個人活動出道的發表。播出單飛第一彈的〈EYES LOVE YOU〉音樂錄影帶時,有超過三千名粉絲湧進來,把十字路口擠得水泄不通。因為擔心影響周邊安全,警方中止活動了,hide本人原本是預定要進行街頭表演的,但是警方判斷為危險情況,所以也只能終止了演出計劃。
雖然在決定中止之後,hide就坐上車早早離開了,但不久之後,一輛經過十字路口的箱型車被粉絲誤認為hide的車蜂擁而上,據說那輛車裡是現已解散的前國民偶像團體SMAP,雖然不知真假,總之車裡的人一定被嚇得不輕。
之後,我們一行人回到位於惠比壽的經紀公司。負責活動的工作人員還被澀谷的警察叫過去,要求說明騷亂的經過。過了片刻,警察釐清了情況之後才放人,從警局解脫的工作人員終於回到了經紀公司,hide迫不及待跑到工作人員身邊,深深鞠了一躬,像個不良少年一樣的壞笑著,抬著頭說:
「大哥!您辛苦了!!」
晚上,大家準備去六本木開個慶功宴。
「I.N.A.醬,我們去PARANOIA吧!我有話想跟你說。」
有種預感,這會是一個美妙的夜晚。
從hide個人活動發表的第二天起,我們開始錄製〈50%&50%〉以及CW曲。發生在「PARANOIA CAFE」裡那激動人心的邀請之後,天亮後世界會發生什麼變化呢?就這樣帶著半分期待、半分不安開始了新的一天,但卻是對錄音工作來說毫無變化的一天,跟平常並沒有什麼不同。但我也明白了,這種平等的立場正是hide想要的夥伴關係。
錄音室的基本構造是由兩個房間構成,一個是安裝著調音控制台等錄音設備的控制室,還有一個做了隔音處理,被稱為「隔音間」的,是用來實際演奏樂器和錄唱。平時為了把隔音間裡演奏出來的聲音錄到控制室裡,需要在兩個房間裡不斷來回移動。不過也還有另一種情況,假如每個房間裡各自的音響可以做到完全隔音,那就可以各自在房間裡工作了。我做CW曲的時候,為了最大效率的利用時間,一般就只待在隔音間裡作業,以Mac為中心來控制所有的設備。當時控制室那邊是〈50%&50%〉的編曲調整,hide會在兩個房間裡來回穿梭。
那天,我正在錄音室裡工作著,在大廳開完會的hide帶著一臉不爽的表情回來了,還用力砸了門。
「可惡,開什麼玩笑... I.N.A.醬,來寫歌吧,寫歌!」
這麼說著的hide,順手拿過吉他,彈起了一段非常有破壞性音色的Riff,我為了跟上這段兇猛的音樂,趕緊打開鼓點配了一段激烈的節奏。
(這是怎麼了啊?)
像是要擊碎所有憤怒的hide,不斷彈奏的音符也越來越激烈,隨著節奏不斷重複著工業噪音,最後在近乎失控的狀態下來到了緊張的臨界點,解放潛意識的瞬間,這首曲子誕生了。hide對著麥克風大喊起來 ——
「Doubt!Doubt!Doubt to you……Doubt!Doubt!Doubt to you!!」
〈DOUBT〉是一首具象化我個人憤怒的產物,是最直白坦率的曲子,沒有一絲刻意,完全呈現出內心的情緒了。
———— 1994.2《ARENA 37℃》雜誌 hide訪談摘錄
這場憤怒的來源,是跟廠商談好的廣告合作突然被取消了,唱片公司那邊也是第一次大張旗鼓的投入了那麼多時間和金錢,大家辛苦的趕工完成,結果連個理由都不給就說取消了。
hide憤怒於對方這毫無誠信的行為,竟然在關鍵時刻違反約定。他把這無處發洩的憤怒寫成了歌詞,用力寫在錄音室的會議用紙上,緊接著就去錄好人聲的部分了,就這樣完成了這首歌。
〈DOUBT〉這首歌呢,對我來說像是一曲頌歌,是完全不一樣的,是被注入了強烈個人情感的一首歌。
———— 1998.3《Rockin' F》雜誌 hide訪談摘錄
〈DOUBT〉的歌詞乍一看會以為是對他人的憤怒,而其中包含的感情,到底是厭惡輕易相信別人的自己呢?還是氣自己被戲弄了呢?腦海裡有兩個小孩在叫喊著「Doubt!」,也許正是hide想對自己說的話吧,真相只有搖滾之神才會知道了。無論如何,這首歌都是hide為了提醒自己、警惕自己不能忘記的重要曲子。
1993年的7月上旬,在完成了兩張單曲之後,我們為了製作個人專輯再次來到美國。這時候,X JAPAN的製作基地已經搬到洛杉磯了,樂團成員們,包括工作人員們,這個時期基本都是住在洛杉磯,於是就取消了之前按星期簽租約的「橡木公寓」,另租一個長期公寓來開始一起生活。稱為公寓聽起來好像有點糟糕,但其實是美國這邊把日本的宅邸稱為公寓,我們住的地方算是一個社區型住宅。
hide的房間在最上面三層的角落裡,陽光會透過通風天窗照射到起居室,營造出一種小型度假勝地的氛圍。房間裡有一個螺旋樓梯通往樓上,天台還有一個浴缸。東西走向的西好萊塢日落大道上還有一個大型樂器店「Guitar Center」,和之前去哪都不方便的「橡木公寓」相比,我們簡直來到了天堂,徒步可到的距離就有漢堡店、餐館、7-ELEVEN便利商店、大型連鎖唱片行,簡直是洛杉磯照進了生命之光!只可惜我的房間在北面2樓,所以就算是白天也是昏暗不見光的(笑)。
到洛杉磯之後,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佈置一個可以前期製作音樂的工作室。hide那裡的一個房間被改造成了可以作曲和前期製作音樂的簡易錄音室。hide在代代木第一體育館演唱會的MC時提到「跟稻田和彥兩個人在8疊大小的房間裡辛辛苦苦勤勤懇懇工作」 —— 指的就是這裡。
我們倆從IKEA買了大型白色桌子,擺成L型,放在這個8疊大的房間裡,然後裝了一系列錄音用的設備,揚聲器、放大器、混音器、合成器和吉他相關設備、Mac電腦等。由於Mac電腦是在洛杉磯的固定設備,我們又買了一台跟日本工作時用的同一款機型。啊,又要搞一遍那個麻煩的初始設置,我和伊藤桑介紹的工作人員一起搞了好幾天才完成。
在佈置好工作室之後,hide就正式啟動個人專輯的製作了。我和hide並肩坐著,一邊感受著窗外洛杉磯的藍天,一邊專心創作。在最開始的幾天,我們倆一整天都在討論各種東西。
「那,接下來是龐克的部分嗎?」「要試試油漬搖滾的風格嗎?」,決定了曲子的主題後,我就用鍵盤把取樣鼓聲演奏出來,hide會嘗試吉他和人聲的部分,每次當我開始搞雙踏大鼓,hide就會說:
「不行不行!這樣太金屬了!」
嗯,基本上來說,龐克和金屬都是不行的。
一邊討論下去,突然間就會來到曲子誕生的臨界點了。
「嘿嘿,有點曲子的樣子了,I.N.A.醬,快錄下來!」
前期製作的任何時候,都可以直接開始錄製,為了不讓靈機一動的靈感跑掉,會讓Mac處於一種待命的狀態,隨時準備錄音。當那個靈感被記錄下來,我們會以此為基礎開始漸漸推進,把曲子的氛圍啊、旋律啊這些固定下來,最後也把整體的編曲給定下來。到這一步的話,就完成前期製作的第一階段了。
第二階段是根據這個試聽帶來把曲子重構。前奏、A段、B段、副歌,把各個部分組合起來,再加上鼓和貝斯的編程,然後是背後的吉他,再加上人聲,再還沒有歌詞的情況下成為樣本。一般來說,沒歌詞就會「啦啦啦~」的唱一下,但hide會用不知道是日語還是英語的「合適就行」的語言來唱,hide不用特定的語句來即興演唱,其實這是一種被稱為「scrt」的更有音樂性意義的唱法,比起「啦啦啦~」來唱歌,雖然還是沒有用什麼有意義的詞彙,但可以跟音樂相融,曲子的印象會漸漸得以形成。
*2014年發行的《子 ギャル(初回限定盤)》收錄的人聲就是當時的試聽帶紀錄
加入人聲之後,這裡換個吉他,那裡換個鼓等等,要修改之前編程的內容。一邊改這一邊改那的,一下前進三步,一下又倒退兩步,慢慢,漸漸,就形成了整體。
hide開始寫歌詞的時候,我就會趁這個時間把編程下來的東西微調,都是一些很耗費時間的工作,我們在同一張桌上肩並肩,各自抓緊時間完成自己的部分。
這樣完成的第一首歌就是〈DICE〉,hide把初期靈感和我的編程融合在一起,形成了我們兩人的音樂。
從一開始的主題討論,到完成一首曲子的試聽帶,大概需要一星期的時間。我們每天都不休息的從下午2點工作到深夜2點。這種工作本身就像是一種愛好的延伸,所以沒休息也不會覺得痛苦。從工作的地方往窗外眺望,是迷人的清澈藍天。於此誕生的,就是那首「我最討厭藍天了啊~」的〈BLUE SKY COMPLEX〉。
這首歌跟hide同期的曲子相比非常與眾不同,以節奏藍調、靈魂樂等流派影響下產生的律動感為基礎,加了金屬吉他、華麗的黑人音樂、福音音樂風格的風琴和合唱、甚至是饒舌元素,最終形成了「混搭」色彩強烈的歌。這類題材本身就是我的最愛,我提出了管樂部分的想法,並負責這部分的編曲。
最開始,我以為hide是一個鐘情於搖滾樂的人,但在一起作曲的過程中,我意外發現了他的靈魂裡也流動著搖擺音樂的節奏和旋律。這首歌加了靈魂樂的元素,還悄悄藏著很多韻律,hide的音樂世界觀也就此進一步拓展了。
後來我才知道,hide是想在〈BLUE SKY COMPLEX〉加入嘻哈音樂的碎拍元素,但在那個時間點,我們倆還沒有形成能順利實現點子的方法論,最後實現這個點子,已經是第二張專輯《PSYENCE》了。
我們逐漸把前期製作慢慢實現為各種曲子。〈FROZEN BUG 93"〉想要跟最初的MxAxSxS版本區別開來,採用了強烈的工業色彩來進行整體編曲。因為旋律和歌詞已經有了,所以製作方法上我們不用經過以往那樣的討論了,直接混音,甚至無視錄音理論直接做下去。
比如說吉他,通常錄製吉他部分的話,肯定會需要從頭到尾彈一遍的。但〈FROZEN BUG〉我們採用了樂句取樣的方法,先把吉他拆成好幾種樂句取樣下來,錄在機器裡成為一段音符,用鍵盤彈奏的話,就能直接播出這一段樂句了。
這個音是樂句1,那個音是樂句2,這樣鍵盤上就大概排列著三十到四十個樂句了,然後hide就彈著鍵盤把吉他部分的結構全部改掉,這樣的話,就能從吉他的手癖(無意識彈出熟練的樂句)裡解放出來了,可以重構吉他的部分了。
用文字來做說明,可能會覺得有些難懂,只要能明白,照這樣配合曲子來彈鍵盤,可以做出更帥的吉他段落! —— 就可以了。
在某種意義上,還蠻像在玩「音樂遊戲」的,但這種實驗性的作曲方法,假如走錯一步的話,說不定真的就成為一場遊戲而已了。當然,這就是hide的厲害之處啦!
順帶一提,這首曲子的節奏部分,在接受了hide的想法之後,完全用了編程的鼓聲。把敲擊金屬的聲音、摩擦鈸片的聲音、踢飛垃圾桶的聲音、敲打鐵管的聲音等等各種音效進行加工之後,作為鼓的音源來使用。除此之外,還有用編碼合成器來表現電梯下降的聲音呀,用玩具樂器的自動演奏作為伴奏等。圍繞樂曲做的聲音基本上都是實驗性的,但卻沒有出現任何破綻,最後甚至做出了流行音樂的感覺,hide的品味真是很高超。在創造的時候,不止是從現存的知識和經驗推導出來,而是可以將靈光一現的點子升華成型,真不愧是hide。
大概有一個月吧,每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
1993年的8月5日,終於到了hide個人出道發行的日子了。為了配合宣傳活動,我們就一起回國了。
兩張單曲〈EYES LOVE YOU〉和〈50%&50%〉的發行日期是在1993年的8月5日,但我們是在8月6日才回國的。至於為什麼出道當天我們沒有在日本,我已經不記得了,是因為直到出發前我們還在進行X JAPAN的錄音嗎?那時沒有留下什麼資料,所以現在我也不能確定,但是護照上清晰記載了時間。總之就是不記得為什麼8月6日才回國了,但是我清楚記得當天晚上發生的事情。
「I.N.A.醬我們去喝酒吧!」,我們回國後就馬上趕往西麻布,目的地是一家叫做「RED SHOES」的酒吧。那裡常聚集很多走在時代前沿的創作者和各種藝術家,這家搖滾酒吧是傳說中的社交聖地。
店裡的牆壁都是塗成大紅色,掛著大幅的「風神·雷神」的裝飾畫,吧台區整齊劃一的排列著各種酒,餐點則是供應中華料理。店裡的電視螢幕上播著電影或者一些音樂錄影帶,背景音樂也都是搖滾樂,擺在入口的點唱機也都是各種懷舊搖滾樂,供客人點播。
—— 摘自「RED SHOES」官網
來這裡的話,常常就會碰到一些熟人。那天,我們遇到了正在一個人喝酒的設計師M小姐,我們就聚在一起開始三個人一起喝酒。過了片刻,M小姐表情變得嚴肅起來,開始不停說起自己成長過程中的各種煩惱,還在倒時差的我又喝了點酒,其實當時聽得有點煩,我只好盡量偶爾回應一下她,和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hide非常認真的在聽她滔滔不絕,聊到生與死、轉世重生、宇宙真理等話題,最後M小姐突然自己想開了,自說自話說著「好了,沒事了」,那時已經是幾點了來著?
突然間,hidera就啟動了!
「什麼啊,是妳說有煩惱的,我才這麼一直認真聽妳講的,不要擅自突然就說沒事了啊!」
好啦好啦,她也沒有什麼惡意啦!雖然我在試著安撫hide,但他已經切換為憤怒模式了,hidera開始隆隆作響了,最後他說「走,我們去下一家!」的時候,我已經有不好的預感,hidera馬上就要暴走了。
和M小姐一起,我們三個人從「RED SHOES」出來,準備搭計程車去一家新宿24小時營業的居酒屋「hitomi」。這時已經快要天亮了。
抵達之後發現竟然店家公休,更加不爽的hide開始把自己的長髮弄的亂七八糟,在新宿的街頭一邊喊著「真該死!氣死我了!」一邊大步走,像是〈DOUBT〉這首歌裡的人走出來了一樣,好嚇人。
「打架的時候只要把戒指摘下來對方就不會受傷了,所以沒事的!」
hide一邊盯著四周正要去公司的上班族們,一邊兩手把戒指一個個「鏗鏘鏗鏘」的扔了出去!我只好跟在他後面一個個再撿回來。
平常都會有經紀人和工作人員跟著一起的,可是今天誰都不在,只有我,只有我...
「I.N.A.醬!我們走!我們去海老祭吧!」
我們就去了離新宿很近的大久保。以前還是自由錄音師的時候,我們把常去喝酒的一家店叫做「海老祭」,因為那裡的入口處都貼著「海老祭正在舉辦」的海報。當時我們常常在傍晚去錄音室,然後天亮結束工作後就來這裡。也不知道這家店是不是24小時都營業的,反正早上5~6點的時候還開著門,讓我們可以來喝上一杯。
我們走進店裡找位置坐下之後,hide突然安靜了,好像猛然斷電了一樣。大概10分鐘之後,他就說「我要回家!」搖搖晃晃的從店裡走出來,我也趕緊追出來跟著hide,我抓住步履蹣跚的他,塞進了計程車裡。
「hide醬,你還好嗎?」
「唔...」
「真的沒事嗎?可以一個人回家嗎?」
「唔...」
hide一邊點頭,一邊倒在後座上睡著了。我跟司機說了他家的地址,幫忙送回去。
第二天,接到hide的電話。
「昨天,我不是在計程車後面睡著了嗎,司機想叫醒我,被我給揍了,然後我被帶到了警察局...」
—— 啊?!不會吧!怎麼會這樣?而且... 是在個人出道的第二天欸!一瞬間,腦子裡盤旋的是新聞上報導他進警局的樣子,我猛然眼前一黑。
...還好還好,並沒有發生我想像中的事,當年真是個好時代呢(笑)!
再後來,去經紀公司的時候,工作人員們對我發脾氣「為什麼不看著他到最後啊!?」
啊咧?我嗎?原來這是我的錯嗎?...
在日本配合單曲發行的宣傳期間,hide把至今為止都在幕後工作的我,二話不說就拉上了舞台。
「I.N.A.醬也一起上台吧!」
等回過神來,我就已經塗著白色顏料、頭上纏著磁帶去上電視節目了,然後另一天又變身為塗著黑色顏料的雷鬼大哥造型。我上一次站在舞台上表演,甚至還是學生時代的吹奏部演奏會上,還有曾經在一個業餘樂團裡打鼓表演過。由於沒有在攝影機前做過任何表演,這還挺有意思的。
不過,更沒想過半年後,我竟然染著綠色的頭髮、帶著視覺系的妝容站在舞台上。完全沒想過會以音樂人的身份出道。
8月15日
過完了宣傳期,我們就回到洛杉磯重新開始做音樂。在一個月後的9月19日,正式去專業錄音室錄製之前,做出來的曲子是這五首:〈D.O.D(DRINK OR DIE)〉、〈A STORY〉、〈TELL ME〉、〈50%&50% <CRTSTAL LAKE VERSION>〉、〈HONEY BLADE〉。和7月的時候一樣,我們嘗試了各種製作方法。
〈A STORY〉在開始作曲前,就已經早早定下了曲子的世界觀,在這之後才開始考慮每一個音符應該是什麼樣。這首歌最初的概念是「只用鼓和吉他」,hide腦海裡的想像是「從遠處拿著生銹吉他的嬉皮,在沙漠裡遇到獨自敲著某種打擊樂器的原始人,開始了對話」,按照這個構想,hide彈著原聲吉他,我配合著取樣鼓聲與之對話。
前奏部分是三次重複4+4+3+4的變拍,然後轉為4拍的時候開始彈吉他,編曲有點不尋常,由工業重型機械的取樣音和金屬的噪聲加工成背景那種宏大又冰冷的感覺,把它們散佈在整首樂曲中,用聲音來表現出荒廢大地的圖象。另外,他用合成器演奏的和弦跟工業噪音形成鮮明對比,表現出一種獨特的漂浮感,輕輕的包裹著整個樂曲。也花了很多時間在調整編程做的鼓和貝斯要怎麼樣才能表現出真實感。
發行專輯之後,有一次,hide很興奮的在我面前攤開一本音樂雜誌,給我看了一篇文章。
「I.N.A.醬,快看快看,快看這篇評論,把我們編程的聲音當現場演奏了欸!」
「〈A STORY〉的現場演奏令所有嘉賓都心神蕩漾...」那篇文章是這樣介紹的。
hide帶著一副"終於做到了!"得償所願的表情微笑著,此刻,我感受到我們花那麼多時間在弄那些細節,果然值得。
把hide抽象的想法轉化為實際的"聲音",是一項非常有趣的工作,因為沒有標準答案,需要日復一日不斷實驗才行,要表達hide那廣泛的音樂概念,有一點非常有用,就是我以前做錄音室音樂工作者培養出了製作音樂和編程的方法論,古典、拉丁、爵士、搖滾、流行音樂... 多虧了這一路走來,超越了各種流派界線的音樂製作經驗,以及多虧接觸了代表日本的泰斗級演奏家們,鍛鍊出編程的技巧,我得以將各種各類樂器的特色用電腦表現出來。以此為基礎,hide右腦的感性發想和我左腦的理性處理得以結合,從而將音樂具體化表現出來。和hide一起工作,常常會有新的點子產生,還蠻刺激的。「該怎麼做才好呢?」這種自由聯想也顛覆了我以往對創作的固化思維。
跟〈A STORY〉同期進行的,還有風格迥異的〈HONEY BLEDE〉。首先是確定曲子的概念,然後在寫完歌詞之後,根據歌詞內容和世界觀來編曲,hide平時不會特意說明歌詞,但這首歌不同,聲音方面也要跟歌詞相匹配,所以hide跟我說明了這首歌背後的主題。
歌詞表面上是說普通的戀愛故事,但實際上卻是父親和女兒近親相奸的一首歌(歌曲中間的敘事部分雖然有提到這一點,但歌詞卡上沒有記載),歌詞中描寫的美麗情愛世界背面,隱藏著扭曲的愛和不倫的世界。我們用了曲子和吉他的部分,以及節奏變化的時機來表達這個對比。這首曲子在前期製作階段就完成得差不多了,在正式錄音時又進一步研磨,最終形成了藝術性非常高的一個作品。
〈50%&50% (CRYSTAL LAKE VERSION)〉跟單曲時期完全不同,是由原聲吉他和打擊樂演奏的不插電版本,比較輕快,我再次感受到hide的深不可測。前半段是原聲吉他,後半段轉為樂團演奏,這個想法在前期製作期間就產生了。在最後的副歌裡想讓大家再興奮一下,偶然間和單曲版本裡用了相同的音調,那就試著全部連起來吧?就這樣繼續下去了。「哇哦~好棒,起雞皮疙瘩了!聽到的人肯定會大吃一驚的吧!」想到這裡,我們倆都興奮不已。現在看來,也許從頭到尾都一直用原聲吉他說不定也挺好的呢(笑)。
話說回來,喜歡嚇嚇大家的hide在單曲〈50%&50%〉裡也加了一個讓人嚇一跳的點子,是在CW曲〈DOUBT〉的結尾部分,和專輯收錄的版本在結構上有點不一樣,結尾變成了淡出,慢慢的,音樂聲變小,直到沒有聲音,在想著"這首歌已經結束了吧"的幾秒之後,隨著一聲巨響,吉他Riff回來了!以此作為結束。如果在〈50%&50%〉的時候用合適音量在聽的話,到〈DOUBT〉的最後,會突然以最大音量發出「咚!」的一聲,被嚇一大跳。
在最後的CD音源製作,調整音量和聲音質感的時候,也就是在做母帶的時候,hide說要讓最後的那聲「咚!」足夠震撼,要把音量設定為最大,就算把〈50%&50%〉和〈DOUBT〉兩首曲子的整體音量都調小也沒關係,「咚!」的那聲必須有足夠的驚嚇效果。當時正處於大家都想把樂曲的製作水平提高到極限,從而比其他人的作品更吸引目光的時代。"降低"水準的行為看起來是本末倒置了,從製作方的角度來看,這本來是不可能的選項。但hide有趣的地方就在於他很認真在搞這個「愚蠢」的創意,母帶工程師也苦笑著說「真的要這樣做嗎?沒有人會這樣做的哦!」但他還是這麼興高采烈的做了。
hide個人出道的兩張CD〈EYES LOVE YOU〉和〈50%&50%〉,單曲封面也隱藏著遊戲。在錄音的當年,世界上流行著一類關於平面藝術的,被稱為3D立體視覺的一些書籍,只要刻意把平面上的畫或照片調整視線焦點,就可以看到「錯視畫」的立體作品。我當時也著迷於這種3D藝術,帶了一本去錄音室。大家都樂此不疲的一起玩。就這樣,hide看上了這種「錯視畫」的藝術方式,想運用在自己的CD封面設計上。把兩本短冊形狀的CD並排放在一起,只要用看立體錯視畫的方式去瞧,就會看到封面上浮現出立體畫「瓶中的hide」。
hide一旦發現什麼有趣的東西,就會馬上收進「hide」精選集,想盡辦法去實現它。
「想到會有人在唱片行門口,死命盯著我的海報看,就覺得太有意思了!」
hide的眼睛在閃閃發光,像個剛惡作劇完的小孩子一樣微笑著。由此就有了把兩張封面用3D藝術呈現的「店面廣告作戰計劃」。唱片公司似乎也很喜歡這個點子,馬上採取了行動。hide的創意中總是隱藏著某種不可思議的魅力,會讓參與其中的人都一起歡欣雀躍的去實現它。
回到關於〈50%&50% (CRYSTAL LAKE VERSION)〉的話題,會有很多人被hide這樣的玩心給驚訝到吧?
總之,現在想起來,還是會覺得一直到最後都用原聲吉他不插電的形式也未嘗不可...
...我想聽著那個原聲吉他直到最後呢(笑)。
就在錄音即將完成的某天,唱片公司的A君從日本過來了。為了聚餐,那天晚上我們去了常光顧的一家居酒屋,那裡離YOSHIKI所擁有的錄音室「One on One Recording Studio」蠻近的,在被稱為「Studio City」的街區一角。
這裡是加州的西南部,沿著大街都是風格獨特的餐廳、咖啡館和小酒館,而這家店名叫「Asabone」,從我們的公寓開車過來要花30分鐘以上,但這對於喜歡日本酒和下酒菜的酒鬼來說不算什麼,而且來這裡的話很容易遇到PATA,所以hide很喜歡過來。
進到店裡之後就開始吃了,一開始,大家一邊聊些有的沒的一邊喝酒,後來話題漸漸轉到音樂上。A君比我們年長一輪,關於音樂的事情,和我們當下的理念,是存在一些認知偏差的。A君應該是沒有讀出這個溫差吧,不然也不會向hide提出那種冒昧的問題了。
「hide桑,你的年紀以後會越來越大吧?現在還好,但你打算這樣化妝化到什麼時候哇?」
也許沒有惡意吧,但這樣番話就像給hide所代表的視覺系世界潑了一盆冷水,簡直是無禮,感覺不到一絲尊重。
「啊?」
hide的表情瞬間變了,明顯有一點不爽,周圍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可謂是箭拔弩張的狀態了,在場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後hide微微抖著手指點了一根菸,慢慢的開口了。
「吶,A桑,我覺得這完全不是問題呢!等到CG技術可以完美呈現視覺系的時候,我就可以淡出了呢。不過,還是用hide這個名字來活動的,也許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替換掉了,當然,背後的音樂還是我來做。」
好厲害!本來還在提心吊膽,怕他會不會直接把桌子給掀了,沒想到是這麼成熟的回答... 不對,是我想太多了,總之,是很厲害的回答。
1993年正在上映《侏羅紀公園》和《魔鬼終結者2》這兩部好萊塢電影,運用了當時最強CG技術,但那個年代還沒人會用CG來製作真人的影像。hide當時究竟看到了怎樣的未來呢?
時光飛逝,現在是2012年了。我在自己的部落格裡寫下了這樣一段話 ——
「在電視上,看到了初音未來在台灣的演唱會,是全息投影的初音未來加上演奏樂團一起的現場表演,比我想像中的還要厲害,就跟平常去看的演唱會現場一樣,這個真是太棒了。這種觀看體驗讓我忍不住想起了那天的hide。
『hide,你這種視覺系的妝,打算化到到什麼時候哇?』唱片公司裡有個人自以為是的這樣問。
果然,他是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吧(笑)!
看到用CG技術製作的虛擬偶像初音未來,一邊唱著『VOCALOID』軟體製作的曲子一邊跳著舞,我不禁回想起了發生在十九年前的那一天,在『Asabone』居酒屋裡所發生的事情,在我腦海裡,當時hide所說的話,和現在的初音未來全息投影演唱會同步了。而這也跟後來在不可思議中誕生,那首奇蹟般的新曲〈小辣妹〉(子 ギャル)和『hide 3DCG全息投影Live』密切相關。
hide所說過的未來,經過一段時間,已經成為現實了。」
現在讓我們回到1993年的故事。
「咚!砰!」
店外傳來很大的聲音,急忙跑到停車場一看,本來應該在抽菸的hide一邊叫喊著「哇哦哦哦哦哦~」,一邊飛起來跳到了A君租來的汽車上了,正在摧殘著引擎蓋。A君本來說「我先回去了」,hide對A君剛剛說的那些話還是很介意啊,不可能不介意嘛,果然!
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阻止他,hide一腳踢開車門,折彎了後視鏡,撞碎了車燈,又跳上引擎蓋,得意洋洋的雙臂交叉抱胸,抬頭挺胸的瞪著大家,旁邊則是被震撼到目瞪口呆的A君,以及旁邊守著hide的工作人員。
啊~~又搞成這樣了,怎麼辦呢?這車都變成這樣了。雖然是一邊在擔心著這個,其實我心裡在偷偷暗爽(苦笑)。
第二天,從租車公司回來的A君說,他告訴租車公司「只是停在停車場裡,不知道為什麼回來就變成這樣了」,就沒事了。
真不愧是美國。
9月19日
在經過很長時間的前期製作之後,終於開始第一張專輯的錄音了。客座樂手邀請到Terry Bozzio、T.M.Steven,成了最強節奏組。首先是錄製〈HONEY BLADE〉、〈DICE〉、〈BLUE SKY COMPLEX〉、〈EYES LOVE YOU〉這四首歌的鼓和貝斯。錄音室則是我們非常熟悉的「One on One Recording Studio」,工程師是之前為X的專輯《Jealousy》和《ART OF LIFE》做混音的Rich Breen。並且在兩張單曲製作時期,被hide稱為"LOUD-PRODUCER"的樂評平山雄一桑也以監製身分回歸了我們的團隊。
在錄節奏部分的前幾天,Terry Bozzio邀請我和hide去看了他的鼓獨奏音樂會。到會場之後,首先被震驚到的是大家號稱「堡壘般龐大的鼓組」,舞台中央有一個超巨大的鼓組,光是筒鼓就有三十個左右,落地鼓有五個,鈸有三十片,腳踏鈸有二十個,此外還有許多其他的打擊樂器,數量和種類之多真是令人無法置信。這個巨大的設置遠遠超越了鼓的概念,更像是某種裝置藝術作品了。Terry Bozzio操作著它,進行了長達兩小時的獨奏音樂會。
所有的筒鼓按照「哆來咪發嗦拉西」的音階排列好,再用節奏去敲擊,伴隨著旋律和伴奏,簡直就像一支只有打擊樂器的管弦樂團,觀眾們都漸漸被這個世界帶進去了,我們也不例外,享受了一場難以言表的音樂演奏會,簡直不可思議。後來,我問Terry Bozzio,在演奏這個複雜的鼓組時,心裡在想什麼,他回答「打鼓的時候,我在宇宙裡。」我在震驚之餘,當下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然後就是錄音的第一天了。進了錄音室後馬上就是那個前幾天看到的巨大鼓組,沒想到竟然能原封不動的搬來錄音室呢(笑)!
貝斯手T.M.Steven是Terry Bozzio介紹加入我們的,是一位被Terry形容「找他來絕對不會錯」的黑人貝斯手。來自紐約的他渾身都是放克的氣息,豪爽海派,身形高大,嗓音洪亮,穿著華麗又色彩繽紛的服裝,跟他的髒辮十分相配。他會像野獸般一邊喊叫一邊彈貝斯,鼓組上的麥克風會收到這些叫聲,在現場會覺得很有趣,但是到後期調整的時候就很麻煩了。
錄音的方法是先給他們兩個人聽我和hide事先做好的試聽帶音源,一起了解整體的情況,再各自按照自己的理解來演奏。一開始錄音,兩人就展現出了驚人的默契配合,後來hide在受訪時讚嘆的說「是比試聽帶還要好一百倍的程度」。
然後被Terry和T.M.這對最強節奏組所魅惑的hide,在錄音空檔,把他們調音時留下的音源加上自己的吉他,複製到〈BLUE SKY COMPLEX〉的間奏曲中,標題就叫〈T.T. GROOVE〉,真是個直白又簡單的標題呢(笑)!
錄完節奏部分之後,我們轉移到「Johnny Yuma Recording」錄音室,開始做其他幾首歌的Tracking。所謂"Tracking"是指將在電腦上做好的試聽帶音源逐一分解,錄製成multi-tape,被解體後的各種編程素材,會讓工程師一一研磨,重建為品質更高的聲音。
被Tracking的有〈D.O.D. (DRINK OR DIE)〉、〈A STORY〉、〈50%&50% (CRYSTAL LAKE VERSION)〉、〈FROZEN BUG 93"〉、〈TELL ME〉這五首。
在8月前期製作時,以「來首流行歌曲吧」為主題而製作出來〈TELL ME〉,並沒有採取事前討論的方式,而是hide一個人直接彈著原聲吉他,很快就做出來了。但是到了錄音室裡,又重新做了編曲,花了很多時間認真打磨細節。
我們的工程師Rich為了讓這首曲子的鼓點聽起來可以更生動、更鼓舞人心,不斷微調音色,反覆做了各種實驗。在鼓組前面裝一個揚聲器,大音量播放之前錄的鼓聲,這樣就可以在震動中與房間裡的音場相混合,從而讓聲音更「鮮活」 —— 最終找到了這種方法。雖然有人會說既然如此,幹脆讓人來打鼓不就好了之類的話,總之,在努力編程之後的鼓聲,也有像真人在演奏一樣的聲音。
hide提議說「既然是一位虛構的樂手在打鼓,我們給它取個名字吧。」然後這位"樂手"就被命名為「MITSUKI AKAI」了,漢字好像是寫作「赤井滿子」吧?靈感來源於編程鼓聲的設備「AKAI S3200」,當時也不覺得無聊,就這麼直接命名了。
「如果有人問這個『赤井滿子』是誰啊?不是挺有趣的嗎!」
hide為這個想法而興奮不已。可惜的是,後來都沒有人來問呢(笑)!
由於當時〈PSYCHOMMUNITY〉和〈SCANNER〉這兩首歌甚至還不存在。幾天的Tracking工作結束後,為了製作更多曲子,我們又回到家裡的小工作室,開始前期製作了。
9月23日
「專輯的第一首歌,我們來做一首演唱會上可以用的開場曲吧!」
像X的〈WORLD ANTHEM〉那種宏大而莊嚴的曲子,只要一聽到,身體裡的血液都會沸騰起來一樣,hide說想做一首這種純器樂的曲子。我們像以往那樣,從定下風格開始製作。首先是以〈EYES LOVE YOU〉副歌部分的主旋律作為動機,製作了一段抒情曲調的序曲,然後切入主體,由跳躍的三組節奏組成〈PSYCHOMMUNITY〉的初期版本。
但在曲子的大綱出來之後,hide歪著頭,怎樣都不太滿意的樣子,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就在找不到方向的時候,我想起來一件事。
在東京和洛杉磯之間來回的時候,我通常會在大行李箱裡塞滿幾百張CD,特意帶在身邊。多達幾千首的音源和表演現場,會給我自己創作音樂時帶來很大的靈感。如今,只要有手機,就能享有無限音源的時代,這是難以想像的吧?但是在90年代的前半葉,聽音樂主要還是只能靠CD和錄音帶,如果你有喜歡聽的音樂,想隨時隨地都可以聽到的話,那就必須隨身帶著CD和播放器才行,別無他法。
影片形式的演唱會現場也是一樣,像音樂錄影帶和電影這些必要的東西,我都會帶著。裡面有叫做「DCI world championship」的國際鼓號樂隊聯盟世界大會的錄影,這是我非常喜歡的一部,剛來洛杉磯的時候,我就和hide一起看過,「哦哦哦哦哦,好帥啊!」當時我們看完都非常興奮。
於是我提議在編曲裡加入行軍樂團的節奏。改編後,6/8拍基本上都是三連音的節奏了,簡直讓人著迷不已。這個提議對hide來說簡直是完美一擊,他馬上就用了。
我學生時代在吹奏部培養出的行軍樂曲經驗,沒想到在這裡派上了大用場。
〈PSYCHOMMUNITY〉宏大的吉他編排,加上管弦樂的行進曲節奏,進化成全世界都極為罕見的編曲。
此外,這首前奏曲中漸漸消退的反向播放音,是把專輯裡收錄的所有歌曲都截取一部分,編程之後再建構而成,hide非常喜歡這類迷人的巧思,無論做什麼事情都執著於細節。雖說是全曲,但當時還剩〈SCANNER〉沒有完成,沒有包含它的前奏。hide對這件事還是耿耿於懷,所以在這張專輯後續收尾的最後曲目〈PSYCHOMMUNITY EXIT〉中,為了首尾呼應,加入了〈SCANNER〉的鼓聲取樣。雖然是別人聽了也不會發現的一些小事,但hide就是會如此執著的對待自己的創作。
在每天忙著錄音時,hide沒有忘記要喘口氣休息一下。這次錄音有從日本過來出差的團隊,包括負責吉他技術的H君(負責吉他本體的維護、放大器的音色製作等各類樂器上的工作)。他現在已經在知名的世界新銳器材製造商工作了,但當時還是一位抱著必死的信念,在學習經驗的年輕人,喜歡惡作劇的hide又怎麼會放過他呢(笑)!
某天,工作早早結束後,hide和一行人去了居酒屋,給第一次到洛杉磯出差的H君開歡迎會。
那天hidera沒有出現,是美好的一天(也不是一直都會出現的啦~),在差不多快要回去的時候,hide開始起了捉弄人的念頭。
「工藤醬,我們走聖莫尼卡那邊吧。」
hide對工作人員這麼說了之後,載著我們的車就像商量好了一樣,向某個地區開過去。
去的地方是位於好萊塢和比佛利山中間的時尚街區「Weho」(西好萊塢),而這片地區的西側,是有名的同志區。橫貫洛杉磯市的聖莫尼卡大道上,同志酒吧和同志夜店鱗次櫛比,一到夜晚,這裡就成了某種閃閃發光的能量旋渦熱區,路上行人幾乎都是同性情侶,肌肉帥哥們親密的牽著手走著,時不時停下來接吻之類的,這種景象是不可能在日本看到的,但在這裡,每天隨處可見。
每當有日本過來的菜鳥工作人員或者客人,hide就會玩這個被稱為「Weho見學旅行」的遊戲,固定模式是開車帶菜鳥或客人去這個同志區,然後在正中央把他們丟下,然後就不管害怕的他們,其他人都無情的開車閃人。當然,在附近轉了一圈後會馬上回來接他們的。這場突如其來的惡作劇,我也曾經遭受過一次,我也是過來人了。被戲弄時,如果你慌了,光是驚慌失措的樣子就會讓主謀覺得得逞了,所以這種時候,最好就是不要順他的意,直接淡定無視。我當時就假裝我不慌,一派輕鬆的在周圍晃了晃,「把I.N.A.醬丟下也沒什麼意思嘛...」hide一臉遺憾的來接我。他就是這樣的壞人(笑)!
那天的受害者自然就是H君了,當天把車開進同志區之後,H君就意識到了什麼,發現窗外的街景和其他地方不太一樣,他藏不住驚訝的表情,開始有點心神不寧。hide在這條街上最熱鬧的一家咖啡館風格的同志酒吧面前,叫開車的人靠邊停。
「H君,我有點渴了,你去那家店幫我買罐啤酒吧!」
「欸欸?欸?那家店能買嗎?」好像感覺到不妙的H君問著。
「可以的,就去那家店買。」
「啊這,欸?欸欸?真的要去那家店買嗎?」,H君心裡已經確定大事不妙了。
「能買到啦,別廢話啦快去!」
H君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下了車,像是要走進猛獸的籠子裡。hide看到他走過去了之後,「好,走,我們快走」。
啊,簡直是魔鬼的行徑呢(笑)!
我們的車把H君丟下之後,就繞到了一條小巷去,然後再照樣繞一圈開回原地。
「啊嘞,hide桑,H君不見了欸!」
工作人員停車之後,東張西望的四處找人。我和hide也從車裡看了看店裡的情況,卻連個影子都沒有,H君好像消失了一樣。
「欸,好奇怪哦,I.N.A.醬我們去店裡找找看。」
「欸欸?我嗎?(為什麼選我啊...)」
剛走進店裡,就感受到吧台的肌肉哥哥們對我們投來熱切的目光,原來亞洲男子在這裡會受歡迎的傳言是真的啊... 我們只好無視那些熱烈的視線,我們把店裡找了個遍,還是沒有他的身影。他到底去哪了啊?我們回到車裡,又把附近找了一遍。
十分鐘、半小時、一小時過去了。H君住的飯店位於離大街不遠的幽靜住宅區一角,距離失蹤現場步行5分鐘的地方。他是不是一個人先回去了?問了飯店好幾次,得到的回答都是「他還沒有回去過」。
我們又接連找了好多家同志酒吧,都沒有他的身影。隨著夜深人靜,大街上的霓虹燈也開始陸續熄了,這下可好,現在笑不出來了。
難不成是被拐走了嗎?我們開始越來越不安了。從開始找他已經過了兩小時了,我們去他住的飯店前面,坐在車裡等他回來。光是想像一下發生了什麼就會擔心得不得了,大家都沉默著。我們停車的坡道一直向上延伸,會筆直連接到日落大道的遠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坐在副駕駛座上的我看到在坡道前方有個搖搖晃晃的身影,在洛杉磯基本是人人有車的地方,過了深夜2點,街上根本就不會有路人,這該不會是 ——
「啊啊!?那不是H君嗎,我們去看看,快快,快開車過去!!」
我們趕緊迅速發動,開車靠過去。
「果然!是H君啦!」
眼神空洞,呆呆望著天空,在馬路中間像僵屍一樣搖搖晃晃走著的樣子,一看就像是遇了什麼壞事。
我和hide飛奔一般跳出車門,朝他跑過去。
「H君,怎麼了,你沒事吧!H君!」他明顯心不在焉,hide雙手抓住他的肩膀,「喂!」一邊喊著一邊用力搖晃他的身體,H君終於回過神來了。
「...嗚哇啊啊啊啊啊,hi...hide桑~」
他緊緊抱著hide開始嚎啕大哭,我稍微安心下來一些,但又更害怕於即將知道的事情真相了。
我們把H君帶回飯店,在大廳休息。大概是被hide哄得已經平靜下來了,過了片刻,他開始告訴我們事情的經過。
原來H君進了店之後,迎面就是肌肉男們此起彼伏的搭訕聲,H君第一次遇到這麼受歡迎的體驗,忍不住驚訝又慌忙的逃出店裡,結果一出來車子已經不見了,他就想著得趕緊去找我們,急急忙忙離開了那裡。跟繞了一圈開回來的我們就這麼擦身而過,H君在街上徬徨不安的找我們,之後又被一些開車路過的男人搭訕,只能趕緊逃跑,等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已經在偏離大馬路的小巷子裡了,分不清前後左右,只能朝著前方跑。
hide一邊聽著,一邊安慰著H君,「嗯,嗯,真是很可怕,嗯,嗯...」
從小巷子裡逃出來的H君,來到了聖莫尼卡大道上的酒吧聚集地。Mötley Crüe、Van Halen、Guns N' Roses、Metallica都發跡於這裡,從「Whisky A Go Go」到「The Roxy Theatre」、「The Viper Room」等等,這裡矗立著舉世聞名的酒吧,可謂是搖滾樂的聖地。
從昏暗小巷好不容易跑回大街上的H君,這下又遇到剛從酒吧出來的金屬壯漢們,再度陷入了需要倉皇逃竄的境地。
「真是不容易呢,嗯,嗯...」hide繼續安慰著他。
H君在不知身處何處,身心俱疲,心神恍惚的狀態下宛如行屍走肉,終於遇到了我們。
「這樣啊,嗯,...嗯??就這樣而已啊?」hide的吐槽引得大家一陣爆笑。
「什麼嘛,你沒有被拐走啊!」大家一邊笑也一邊鬆了口氣。
H君對著hide說「真的很恐怖很恐怖,hide桑來找我,我真的很開心」,他似乎發自內心的感謝著。不不,你等等,你是傻了嗎?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不就是你面前這個人嗎(笑)?
夜已經很深了,我們把H君送到了房間後離開了同志區。從奔馳的車窗裡,看到同志酒吧的霓虹燈招牌上寫著「別慌張」,照進這現實與夢境不分的街角。
10月1日
伴隨著H君的事件,我們結束了前期準備工作,再次回到了錄音室。這天開始在「Enterprise」錄製hide的吉他部分。在錄音室裡組裝了大型吉他擴音系統,調整了正式錄音的音色之後,對所有曲子進行錄音,從而替換原先的吉他音軌。在家裡前期製作時,擔心會打擾鄰居,所以吉他的音量不能放大,當時錄製的吉他音軌只是臨時的,之後會用正式的錄音替換掉。除了吉他錄音之外,客座樂手們還錄製了銅管、風琴、合唱、伴奏的錄音。這些工作一直持續到回國日的前一天,也就是第二天的半夜。
也在這個時候,我和hide的關係,也朝著好的一面變化了。跟製作「MxAxSxS」和兩張單曲的時期相比,我對hide個人活動的心態開始漸漸發生轉變。之前的話,首先是支援他、幫助他把想法具體實現的感覺。但是和hide一起工作久了之後,我的目標開始往「製作更棒的作品」的方向轉變了。為了作品著想,我有什麼樣意見都會直接說,肯定也會針對hide唱歌的水準認真評價,甚至有時候也會說他這段吉他彈得不好,但hide聽了一點也沒有厭惡的表情,而是照單全收我的意見。
「請你不要顧慮,我希望你什麼都說出來,我想創作最好最強的音樂,所以我不需要只會說yes的人。」
這是那天晚上在「PARANOIA CAFE」的時候,hide向我傳達的熱情。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和hide對於音樂的製作上,已經無論什麼意見我們都可以自然交流了。
10月的某日
吉他店的老闆來了我們錄音室。左手戴著手銬,另一邊緊緊銬著三把骨董級電吉他。
hide為了錄製這張專輯,正尋找著能彈奏出理想音色的吉他。這次帶來的琴,是Gibson公司稱為Les Paul type的Vintage電吉他,其中生產於1959年的Gibson Les Paul standard的型號,可以彈出粗獷而艷麗的音色,現在很多音樂家都青睞這把琴。
聽說Les Paul在這個年份生產了很不錯的琴,hide就在錄音空檔跑到洛杉磯郊區的Vintage吉他店裡去,在那裡看中了幾把琴。今天就是為了試彈和商量購買的事情,把吉他店的老闆請到我們錄音室。
是保全措施嗎?吉他店老闆居然把裝吉他的箱子用手銬緊緊拷在自己手上走了進來。別笑,這些吉他就是珍貴到這種地步。hide依次試彈了它們。
這個試彈的切換相當協調。打個比方來說,首先是用銅斧來砍柴(嗯嗯,比較粗的琴頸拿著會比較舒服呢),然後是銀斧(哦!平衡感真好!),這兩把雖然都很好,但好像不夠滿意呢。你要找的斧頭在這裡嗎? —— 拿著黃金斧頭的女神登場了!(實際上是大叔拿著)這個過程真是很有意思。銅和銀成了黃金出來之前的開胃菜,黃金吉他發出了震撼人心的聲音,實在是太出類拔萃了,hide當場就買下了這把吉他。今後擔任音樂核心的新琴入列了!
1959年的Les Paul,當時就相當於一輛新車的價格,過了四分之一個世紀的今天,市價已經超過了三千萬日圓!
啊~早知如此,那把銀斧頭也應該買下來啊!
新吉他的破壞力真是驚人,hide在之後的錄音中都用了這把Les Paul,不只是還沒錄的吉他部分,就連之前已經錄好的也用這把琴重錄了,它狠狠破壞了我們原定的行程計劃(笑)。原定是除了人聲部分以外的所有樂器,都在洛杉磯完成錄音,但由於X那邊安排好了記者會,在既定的回國日之前我們還沒有錄製完,就只能帶著一起回日本去繼續工作了。10月12日我們離開了這裡。
回國之後,我們馬上著手製作〈SCANNER〉的試聽帶,10月21日開始在惠比壽花園廣場附近的錄音室「VOX RECORDERS」開始錄唱。
人聲的錄製方法,一般來說會隨著歌手不同而有各種類型。有些是已經發聲唱了一段時間了,再開始正式錄唱的。也有先試著練習,等感覺對了再開始錄唱的。還有會花很多時間去把所有細節都一一推敲好的。確實是因人而異,大相徑庭的,但其中的共通點都是「不能長時間唱歌」,歌聲是一種「活物」,在質感、張力、延伸、響度等方面都要長時間去保持最佳狀態,這真的非常難。
歌手想在短時間內錄下最佳音質,就必須時刻管理自己的嗓子狀態,分配好錄音的節奏,而且圍繞這首歌,還需要把握好音程、節奏、音量、氣息、麥克風控制等音樂性上的「技術要點」,同時還要表現好歌詞裡的世界觀,這需要非常卓越的集中力才能做好。並且錄一首歌所消耗的卡路里可是相當高的,所以良好的耐力也非常重要。這跟在卡拉OK裡激情歡唱完全不是一回事。
在錄唱時,這首「歌」的好與壞由誰來做判斷,也常常會遇到問題。就算是最優秀的歌手,也很難在唱的過程中保持客觀,自己在實時演唱的時候很難能判斷自己到底唱的怎麼樣。這種時候就需要能從第三方視角做出正確判斷的指導了,而指導的工作就是在有限時間內高效進行錄音,包括調整進度啦、判斷歌聲的好壞情況啦、為了激發演唱者的士氣而去維持現場氣氛之類,要擔任各種能將作品往良好方向帶的重要責任。而其中,引導歌曲是很重要的一環,指導會理性分析歌手吐露感情的「歌」,並提出正確的建議,從而幫助他們錄下最棒的歌。因此要做到這一點,除了要有冷靜的判斷力,還要有音樂方面的知識,以及出色的溝通能力。一般來說,負責指導的人是唱片公司的音樂總監、製作人、編曲者、樂團成員等等,而在hide的製作現場,是由我來擔任這個角色的。
hide的錄唱中,我們一直在不斷試錯。hide身為X的吉他手,在演唱會的舞台上,以個人獨奏環節表演了相當前衛主義的『HIDEの部屋』,以及正如視覺系攝影集《無言激》中所表現的那樣,hide擁有強烈的表現力才華,這是眾所周知的。然而要當一位歌手的話,hide還尚未成熟,也還沒有形成自己的唱歌風格。hide在讓自己成長為「歌手hide」的過程中,必須創造出新的表現方法。
當時的hide,錄唱經驗只有四首歌,如何去提升前文我提到「技術要點」、如何提升唱歌經驗值,如何找出方法論,都沒有基礎。hide為了擴展自己的表現力範圍,只能一邊實踐著各種方法論,不停的唱,就跟單曲時期的「一千次擊球練習」那樣,喉嚨的狀態和時間分配等都不納入考慮,直到能唱出滿意的歌聲為止。錄了刪,刪了錄,這樣一天天重複著。每天要唱多少個小時來著?真記不得了,就是這樣錄唱的日子,持續了一星期後,又開始第二個星期。在不斷的試錯中,最終找到了一種表現方法,那就是根據每首歌的不同,來改變唱法和音色,從而接近曲子裡的角色形象。結果這種試錯過程本身,塑造出hide當歌手時的多變性。
「VOX RECORDERS」的構造是控制室和隔音間這兩個房間面對面,以雙重厚玻璃窗隔開。在控制室裡,坐在音響前的話,就可以正對著對面兩層玻璃後的隔音間,可以和裡面的演奏者和工作人員們視線相對。我就坐在控制室的指導專用椅上,和hide互相看著對方,由我來指導他錄下歌聲。
在隔音間裡,hide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輸到控制室,但在我們這一側說話時,hide那邊是完全聽不見的,所以想跟hide說話的時候,有什麼指示想告訴他的時候,就需要用一個叫做Talk Back的系統,按下手邊的開關,就可以進行對話,類似於對講機的系統。唱完歌或演奏結束後,如果控制室的人沒有任何回應,歌手或演奏者就會感到不安。這種時候,如果馬上用Talk Back告訴他「怎麼樣?」「太好了!」等反饋給對方,就能順利溝通下去了。我被委任為現場指導,經常握緊現場的按鈕,注視陪伴著他的現場錄音。
hide錄歌的方法,A段,B段,副歌等,會被分成各個部分,不斷試錯的重複唱很多遍,直到完成「最佳」一曲。
「這次怎麼樣?」
hide每次唱完,都很想知道我的意見,我就會按下Talk Back的按鈕,如實傳達我的感想給他。
「音高有點不夠呢~」
「這次聲音的感覺很好呢,不過要是節奏可以再好一些...」
「時機點感覺是上次那樣更好。」
「好了就先到這,過來聽聽看目前的部分吧。」
我們都想做出超越現狀的作品,所以我也變嚴格了,給的意見幾乎都是覺得他唱得不夠好,這些意見hide全都接受了,在下一輪的錄唱時就會活用我的建議。我們就這樣推進著錄音工作。
錄好曲子之後會經過編輯工作,進一步研磨。以〈DICE〉為例,「♪~意識的管線被打斷 十字型切開」這一節就重複錄了十到二十版,好的那些會被保留下來,不夠好的就會淘汰,然後再從剛剛選出來的通通聽一聽之後做比較,再選出更好的,把它們連在一起,形成一曲完整的人聲部分。最終以此為基礎,修正細微的音高和時機點的偏差等。
這樣嚴選唱得最好的部分,稱為人聲編輯或者人聲篩選,這是常見的一種作法,但當時還在90年代前期,是沒有辦法用電腦來完成的,只能用很傳統的手工作業來進行。在完成一首歌之前,要花非常多的時間,把錄下來的所有版本都聽一遍,音準、時機點等等的判斷全部都是依賴耳朵進行,非常需要專注力。「最佳」的選擇一般由我和hide,加上其他工作人員,大概四五個人來一起做,各自提出自己的建議。但我們倆的篩選標準太過細緻,常常等回過神來,工作人員們都已經漸漸離開這次篩選工作了,只有我們倆還一直討論到最後 —— 這已經成為了每天的日常。
隨著錄音進度的推進,我們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開始緊張起來,追求完美的我們不惜在創作上付出心力,但同時也把指導和評判的門檻抬得太高,隨之而來產生了副作用,就是我們的工作狀態開始變得令人窒息。為了合理性,能不斷錄唱,開始省略工作中多餘的部分,這也加劇了緊張的氣氛。比如說錄唱後的回放,一般情況是演唱結束後,歌手本人應該聽一下剛剛錄好的歌聲,邊聽邊確認,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但我們連倒帶的時間都很緊迫。當下認為不及格的,就連重聽一次都不用了。然後,這一切都是由我來判斷。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前半段音高不夠,再來一遍。」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停,停一下,先停止,再來一遍哦~」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嗯... 算了,就這樣,先保持這樣,再來一遍別的音軌。」
「♪~讓花朵如...」
「停!再來一遍!」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在枯萎之前 將其摘下 總有一天 花苞開放 吐露理想 與你對話」
「前半部分OK,到... 在總有一天那段重新來一遍。」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在枯萎之前 將其摘下 總有一天 花苞開放 吐露理想 與你對話」
「嗯!這次很好!你來聽聽看,我放一遍給你聽。」
「♪~讓花朵如你預期般開放 在枯萎之前 將其摘下 總有一天 花苞開放 吐露理想 與你對話」
「嗯嗯不錯呢,繼續保持,接下來我把音軌8拿掉,別的版本的來錄一遍哦!」
每天只有這種最低限度的對話,這種狀態持續了好幾天。在錄音過程中,hide明顯有點不高興了,是因為我毫不留情的指示而生氣嗎?還是對差強人意的自己感到焦慮呢?hide撅著嘴皺著眉頭,但還是沒有對我抱怨,繼續默默的唱著歌。為了回應hide這樣絕不妥協的立場,我的評判標準也更嚴厲了,會讓他唱很多遍,直到我們倆都覺得好為止。有時我們隔著控制室和隔音間的玻璃,好像在互相瞪著對方一樣的繼續錄音,休息時也沒有什麼輕鬆有趣的事情發生,持續著這樣的日子。
做著這樣嚴厲的指導工作,說實話我心裡很痛苦,但我心裡也有獨一無二的信念,一定要做出「優秀的作品」。而這種信念,也是我們倆之間信賴關係的奠基石,所以我也相信著hide當時跟我說的話,決定一直遵守我們的約定。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一定要清楚的告訴我,不然就沒有所謂一起做音樂的意義了。」
就這樣,到了11月。
我們終於和漫長的錄音工作告別了,我甚至開始討厭錄唱了。
11月6日
我們把錄音室轉移到了市谷的「一口坂studio」,我們在這裡用三個星期完成了這張專輯最後的工作。錄唱工作還在持續,同時也補錄漏掉的樂器部分,以及間奏曲的製作等等,努力做完專輯最後的進度,還從洛杉磯把工程師Rich Breen給請過來了,開始做混音的準備工作。
所謂混音,是指對錄好的部分(人聲、吉他、貝斯、鼓...等)進行各自的音色和音量微調,使它們在音樂性上聽起來更好的工作,也是錄音的最後一部分工作。對混音來說,沒有什麼是正確答案,混音工程師會根據自己的品味和感知來塑造作品,影響很大,所以對音樂家來說,混音工程師的人選相當重要。Rich Breen在X的專輯《Jealousy》和〈ART OF LIFE〉時就有相當多的實績,而且他也是hide絕對信賴的人。
我們在「一口坂studio」租了兩個錄音間,同時做著混音和錄音的工作。混音這邊是Rich Breen在負責,錄音那邊的工程師則是製作過兩張出道單曲的友野桑,這次在國內錄製專輯的部分都是他來負責的。對了,專輯完成後,他坐在hide的愛車後座,行駛在東名高速公路上時,突然感到一陣噁心,緊急打開了車門,把胃裡所有東西都灑向空中,真是一位猛將。(跟在我們車子後面的各位,真是不好意思。)
他所負責的錄音室,在錄唱空檔和等待混音的時間,製作完了專輯的間奏曲。
11月11日
這張專輯最後的收尾曲〈PSYCHOMMUNITY EXIT〉最早開始動手。在CD都沒有了的現代,這首歌變成只聽黑膠唱片長大的那一代人才會懂的罕見曲子了。做這首歌的時候,hide說,想要做出「黑膠唱片」那樣的味道。
黑膠唱片如果處理不當,或者唱片本身被刮傷等情況下,播放時就會出現跳音的現象,或是鬼打牆反覆播同一段,甚至還會跳到下一首歌去,所以我們那一代人都會把黑膠唱片和唱片上的音樂視為傳家珍寶對待,保存時或拿出來聆聽都是小心翼翼。hide也許正是想把這樣的珍貴感情投射到這首曲子上吧?
其實製作時沒有用類比刻錄的模式,而是全數位音樂的形式,我們把已經完成混音的專輯開場曲〈PSYCHOMMUNITY〉輸進電腦,加上唱針的音效,編程一些跳音的消音處理,營造出一種模棱兩可的反覆感,那種好像要到下一個展開部分了,卻又遲遲抵達不了,搔不到的心癢癢、焦躁不安的感覺,都是我用編程進行的演繹。
這首曲子到12分鐘左右的時候,開始有很大的跳音,像是一瞬間全部重放了,然後唱針的音效大概持續了有8分鐘,最後悄悄藏著hide的玩心,一方面是因為馬上就要到CD能收錄的時間上限了,所以想加入某種聲音,還有另一方面,想讓在睡覺前聽這張專輯的人,在最後的最後,嚇他們一跳。
「在最後關頭加入這個從〈PSYCHOMMUNITY〉世界走出去的設定,加上『啪嗒!』的關門爆音吧,聽著專輯睡覺的人就會被嚇一大跳吧?」
真是愛嚇人吶!成為收尾素材的開場曲〈PSYCHOMMUNITY〉也是如此,開頭30秒的淡出之後,從非常小的聲音開始,隨著時間才慢慢加大音量,也是這種巧妙的創意產物,一開始聽的人會覺得「欸,怎麼聲音那麼小?」然後就去調大音量,等曲子到某個時候,突然被轟然巨響給嚇到! —— 就是這樣的點子,其實也沒必要吧(苦笑)。
為了讓hide說的那種PSYCHOMMUNITY世界能具體化,首先是為〈PSYCHOMMUNITY〉編入跳音音效,我們在隔音間裡放了直徑10英寸的揚聲器,準備從這個小喇叭裡把聲音播出來,然後再用麥克風把聲音錄回去,一方面是為了製造老舊留聲機的質感,另一方面也是為了錄下房間的迴音和空間感,錄音室由40疊大小的主工作室和幾個相鄰的小工作室組成,它們之間是用隔音門隔開的,我們把所有門都打開,騰出一個有80疊的寬敞空間,在這中間放上這個小揚聲器。hide把這個錄音室本身比作〈PSYCHOMMUNITY〉的世界,自己也進入這裡,用「聲音」表現它的存在。
「I.N.A.醬,一起進來玩嘛!」
hide邀我之後,一走進隔音間,錄音就開始了。重複在調音的〈PSYCHOMMUNITY〉旋律從揚聲器裡放出來,跟外界現實隔開的這個隔音間,就宛如一個超現實主義的異世界。我們和住在〈PSYCHOMMUNITY〉的人一起思考,度過了這片刻的時光。
11月13日
完成所有的錄音後,hide提議加碼做〈T.T. GROOVE〉這種帶著玩心的曲子。
「當你走進錄音室的時候,發現是在彩排〈BLUE SKY COMPLEX〉 —— 是這種感覺的。」
hide想讓聽這首歌的人,感覺就像自己走進了錄音室一樣,目標是創造出這樣的逼真效果。為了讓hide的創意成形,開始了一連串的工作,其中是從〈T.T. GROOVE〉的混音開始。混音音源完成後,這次從隔音間內的大型擴音器以爆音播放,用麥克風重新錄下響徹整個房間的聲音。利用寬敞房間的反彈響聲來表現真實的現場演出感,實際上,是我拿著麥克風,像電視綜藝節目出外景時的收音員那樣,高高舉起BOOM桿,在錄音室裡裡外外、進進出出的錄下來。
這種現場風格的再錄音,會讓好不容易做好的混音平衡又變糟了,但是卻能展示現場演出的效果了,真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作品,不只是漂亮的完成音源,而是像這樣加入玩心,正是hide有趣的地方,也是厲害的地方。雖說是重新建構,但故意弄髒和破壞曾經花了很多心力完成的音源,真是出乎意料的創意。
hide會執著於樂曲的世界觀,直到每一個細節的反面,他也很擅長即興要素的靈活性和平衡感。
第二天,混音工作的休息時間,混音師Rich彈著錄音室裡的電子琴玩,hide發現後,一邊說著「這是什麼,好厲害,好帥喔,我們來做成曲子吧!」一邊抱著原聲吉他走進來,兩個人就這樣開始即興創作了,我馬上把聲音錄下來,之後再把大街上嘈雜的聲音,警車的警笛聲,收音機裡傳來的失真聲音等效果複製進去,一眨眼就完成了這首曲子。曲子標題包含了Rich Breen的名字,被命名為〈CRIME OF BREEN St.〉。說個好笑的,曲子最後聽到的貓叫聲,是我發出來的哦。
Rich在混音室裡一連幾天的連續工作,基本上是一天完成一首曲子的節奏在做。但〈DICE〉的混音卻花了五天時間。不斷的重複著完成、重做、完成、重做,循環好幾次,反覆調整。
這首曲子是專輯的主打歌,也決定擔任先行單曲發行。〈DICE〉混音時,hide表現出了特別強烈的執著,一旦有不滿意的地方,就會重錄那個部分。
還有,為了讓T.M.Steven現場錄製的貝斯,和後面編程的貝斯更有律動感,融的更加緊密,hide決定把現場錄製的貝斯音輸進電腦,然後重新做細緻的編輯。
我在把hide的想法具體實現時,為了避免浪費時間試錯,會在開始之前好好思考這個方法的可行性。但這次我左思右想,告訴他這個想法目前不可能實現。當年hide想實現的編輯效果,在好幾年之後發行的軟體上才第一次能實現。
他的想法果然還是很先鋒呢!他可能真的從未來穿越回來的人吧?難不成是未來那個製造商的發起者嗎(笑)?我絞盡腦汁想辦法盡量達到hide想要的效果,混合類比錄音和數位錄音的手法,對樂曲進行編程。最終,〈DICE〉經過九個版本的混音才得以完成。
11月26日
錄音最後一天。這天完成了〈OBLAAT〉之後,大功告成,專輯的錄音和混音工作全部結束。之後還有四天,進行CD音源的最終製作工序,做完母帶之後,專輯就完成了。我們從單獨的製作開始算,已經過了八個半月了,為了慶祝這長時間的大工程奮鬥,也為了鼓舞大家的士氣,整個製作團隊都去六本木的「PARANOIA CAFE」慶功了,應該是這樣,應該是吧?...遺憾的是,我對那一天的記憶全部消失了。
前幾天發現了沉睡在我家衣櫃裡的一張照片,是那天在「PARANOIA CAFE」慶功之後,大家站在店門口路邊拍下的一張團體合照,Rich、友野桑、後藤桑、髮型設計組、音樂雜誌的主編、寫搖滾日記的大島曉美、經紀公司的工作人員,以及不知道為什麼也混在裡面的J,總計十三個醉鬼們,hide躺在路中間,而我枕著他的腿也躺著。大家都在笑,看起來真開心呢。
...當時一定很開心吧,一定。
對了,那時候,我有好好的跟你說過嗎?
真的不記得了呢,那讓我現在說吧!
「hide醬,辛苦了!還有,真的很謝謝你!」
11月30日
《HIDE YOUR FACE》完成。
1994年1月21日
在《HIDE YOUR FACE》完成後過了幾個月,我們回到洛杉磯的藍天下,回到那間8疊大小的前期製作房間。準備製作第二張專輯,我們兩個人又開始了日以繼日不斷做音樂的日子。
《HIDE YOUR FACE》完成之後的日子,過得讓人應接不暇。隨著個人專輯發行,隔年的3月啟動了首次個人巡演『hide FIRST SOLO TOUR 94" HIDE OUR PSYCHOMMUNITY~歡迎來到hide的房間~』。
「這次的巡演,I.N.A.醬也要登台演出哦!」
「欸?...是嗎?這樣啊,知道了... 欸不對啊?我上去幹嘛?」
正在做著演唱會用的編曲時,hide突然這麼跟我說,然後二話不說就把我拉上了舞台。本來一直在幕後工作的我,被冠上「I.N.A.」的名字,染了綠色的頭髮,帶著視覺系的造型站在舞台上了。這段刺激的經歷,大大影響了我今後的人生,也奇蹟似成為我找到自己繼續做音樂的理由。
巡演結束之後,追加公演、製作現場影片、X的年底演唱會,時間匆匆過去,等我回到日常生活的時候,一年又過去了。
這次去美國時,hide個人活動的下一步計畫還完全是白紙。1995年會把X的專輯製作視為首要任務,所以個人活動還沒有預定任何安排。我們會長期住在洛杉磯,從日本各種繁忙的行程中解放,不受任何環境限制,和hide每天只過著創作的日子。前期製作的時候,「要不然,我們就什麼都不要考慮,先隨便做做看吧!」 —— 連基本概念都沒有就開始了。
跟製作第一張專輯時一樣,曲子的基本形式由hide的吉他和人聲,以及我的取樣鼓聲開始做骨架,然後編織出血肉。這次沒有像之前一樣用合成器的取樣貝斯,而是hide自己彈電貝斯。hide彈的貝斯聲,有一種吉他手在彈貝斯的感覺,有很多以吉他Riff為基礎的樂句,這反過來也支撐了吉他的聲音,形成厚重的音牆基礎。
除此在外,在前期製作時,還有一些明顯的進步。《HIDE YOUR FACE》在錄音室製作時,把前期製作時的吉他全部重錄了一遍;而這次則希望前期製作時錄的音源用在正式版本中,所以每一個音都很認真仔細的做,完成了高品質的作品。為了製作出奇怪的聲音、有趣的聲音、嶄新的聲音,我們做了很多實驗。不只添加了吉他相關的最新器材,還用了在資源回收場找到的Vintage Compact效果器。以製作完成度更高的試聽帶音源為目標,對所有的音色都執著到底。
於是第一首曲子〈Junk Story〉就誕生了。在繼承第一張專輯的世界觀時,節奏也更緊湊了。裡面有《HIDE YOUR FACE》不存在的16拍節奏。而最令人吃驚的是,hide唱歌變得特別好了。在第一張專輯的嚴格錄唱和巡演的磨練下,歌聲不斷進化了。
下一首是〈BACTERIA〉,實驗性的將所有樂曲構成都做了失真處理,包含人聲、吉他、貝斯、節奏鼓點、小鼓、腳踏鈸、銅鈸、合成器、取樣音效、噪聲、原聲吉他,所有這一切構成樂曲的部分,既前衛又統一,讓人預感到hide即將開創一片新的音樂世界。
〈限界破裂〉、〈LASSIE〉、〈In Motion〉也都是這個時期的作品。這些試聽帶音源包含歌詞,每首歌大概花兩到三個星期去仔細製作完成。
這樣日復一日的工作著。有一天,我被hide突然打過來的一通電話給吵醒了。我們開始前期製作的工作一般都是在下午3點,他打來的時間還早,發生什麼事了嗎?
「喂喂,I.N.A.醬!你在忙嗎?可以過來一下嗎?快快,好急!」
「欸?怎麼了?發生什麼了?」
「先別管那麼多啦!你快過來!我有東西想錄下來。」
從我房間到3樓的房間不用一分鐘。睡眼惺忪的我揉著眼睛敲響了門,抱著吉他的hide來開門。
「曲子寫完啦,我們快錄下來!」
我馬上打開電腦把hide的歌給錄了下來。錄完之後,hide終於安心下來開始說。
「啊~太好了!剛才捏,我去『維京唱片』挑CD,突然這首歌就降臨到我腦子裡了,我好怕忘記,就一邊唱著一邊趕快走回來了呢。」
這間大型唱片行離我們住的公寓大概要走15分鐘,我想像著hide一邊唱著同一段旋律,一邊急忙快步走回家的樣子,忍不住笑了出來。
這就是這首名曲誕生的秘事,這首天降之曲被命名為〈MISERY〉。
不可思議的是,有時候曲子會從天而降,有時候搞了很久卻什麼也做不出來。這種時候,我們就會把這些糟糕透頂的曲子,特意打上一個標題,錄在磁帶裡保存下來,等以後狀態不佳的時候拿出來聽聽,就能激勵自己「啊,還有更糟糕的時候呢,好,繼續加油吧(笑)」。
在〈MEMO〉〈國中生〉〈M.SUZUKI〉〈GOGO〉〈Nasty〉等各種標題裡,我們倆最喜歡的是〈低潮〉這首,聽到它,不知為何就會充滿幹勁了(笑)!
然後其中一首叫做〈PUNK POP〉的廢曲,在這之後的兩年半,從硬碟裡被解救出來,以〈ROCKET DIVE〉的形式重生了。
這個時期的我們,為了確定hide新的音樂風格,常常豎起天線一般的探測周圍環境,四處狂買CD、聽MTV和廣播裡的音樂、側耳傾聽路邊傳來的音樂聲、如饑似渴般吸收著創作的靈感。
「I.N.A.醬,Aerosmith的歌你聽過嗎?好棒的鼓點,我們要不要試著也做看看?」
「♪ 咚,咚!」也曾這樣僅僅被一個鼓點激發源源不絕的靈感,擴展形成了樂曲。〈I KNOW〉就是這樣,後來成了〈Hi-Ho〉,這首歌經過我們兩人的討論後不斷進化,這段過程真的很開心。後半段出現的森巴節奏,也是因為hide的玩心而帶來的靈感。
這是我和I.N.A.醬兩個人的即興成果呢。「好,下次再這樣給I.N.A.醬一個驚喜吧!」
——1996.8.18《uv》雜誌Vol.10 hide訪談摘錄
〈I KNOW〉完成幾個月之後,發生了以下這件事。
「hide醬,MTV在放Alanis Morissette的新歌,你聽了嗎?副歌的和弦跟旋律感覺跟〈I KNOW〉很像欸!」
我一邊這麼說著,一邊給hide聽了Alanis的CD。
「哇,真的欸,不過也沒什麼,反正是我們這邊先做出來的,等一下,這是抄襲吧,住我們樓下的人不會就是Alanis吧?」
正好這個時期,我們被樓下的住戶瘋狂抱怨。如果半夜做音樂發出聲音的話,有時候房間正下方甚至會有「咚咚咚」用棒子戳的聲音。這個嘛,確實是一整天都在播同一首歌,對於住在樓下的人應該多少會覺得「怎麼又是這首啊,也太誇張了吧!」
為了顧慮樓下的鄰居,我們也小心翼翼,嚴守晚上9點以後用耳機的規矩,但這也是我們的一個壓力來源,每天都要戴不知道幾個小時的耳機,在工作之後耳朵會痛到幾乎不能碰。在長時間的擠壓下,耳垂和耳朵周圍經常會長痘痘。我們稱它為「炸彈」。
「完了,耳朵長炸彈了...好痛!」
「哇啊,炸彈炸了啊!!」
我倆就好像耳朵裡真的有了炸彈一樣(笑)!
也有奇蹟發生的日子,當時正在為創作新歌做各種準備。由於最近寫的都是流行音樂風格的東西,偶爾也想做一些工業風格的嘈雜曲子 —— hide告訴我這個需求,於是我在正式工作前,做了十幾種噪聲類的取樣,提前在鍵盤上做編程。然後為了確認配置上的聲音能不能正確發聲,我按下了合成器的播放鍵,突然,從來沒聽過的節奏開始播放了,感覺電腦好像突然失控暴走了,開始自己在演奏音樂一樣。
「I.N.A.醬,這是什麼啊?好帥啊!」
工業噪音被切割,複雜的交織在一起,演奏出令人匪夷所思的節奏。
「欸?這什麼?啊,我知道了,混到另一首的數據了啦。」
當時已經被輸進電腦的另外一首編程數據,跟新曲取樣的數據一起,被電腦自動疊在一起播放了。
這段樂曲後來成為〈POSE〉基礎音軌來用了。雖然是偶然的產物,但也是hide讓這段音軌活起來,不僅僅只停留在偶然了。
「I.N.A.醬你來分析一下,為什麼這段音軌會這麼帥吧,不能只是因為它很帥就直接用了,如果知道它為什麼那麼帥的原因,就可以變成我們的技巧,用在別的曲子上了對吧?」
真不愧是他。
來美國已經過了半年了,我們還是每天做著前期製作的工作。「最近我們在做自己開車時聽的音樂」,當對這種玩笑已經厭倦的時候,我們搬到了別的公寓。
剛住到這邊的時候,覺得附近很方便,很興奮。但是等住習慣之後,也發現了很多"嫌惡"的地方,像是早上起床發現鄰居家著火啦、一到晚上就有賣春的妓女在附近晃來晃去啦、附近的7-ELEVEN裡有人拿著霰彈槍躲著之類的,治安問題越來越嚴重,而且有個鄰居老婆婆在抱怨我們,害我們就算是大白天也不敢開窗,怕音樂聲傳出去,再加上樓下的抱怨,在這裡繼續做音樂已經變得有點困難了。
搬家之後,我和hide住在不同的公寓裡。hide的新家在西好萊塢和比佛利山中間的位置,離大型購物中心Beverly Center不遠,在一棟高級公寓3樓的拐角處,面向八車道的大馬路。我們把錄音器材搬進其中一個房間,搭了一個錄音室。這房間比之前8疊大小的房間稍微寬敞了一些,但因為是五角形的特殊形狀,所以器材的擺放位置也成了一大煩惱。但這裡天花板很高,從巨大的窗戶可以完全感受到洛杉磯的蔚藍天空和乾燥的空氣,是能心情舒暢投入音樂的絕佳環境。附近這一片區域和搬家前相比安全多了,街景也很美。我住的公寓離hide家徒步需要5分鐘,相隔三個街區,大半夜也能安心的慢慢走過去,真是幸運。
這間用來前期製作的新房間裡,除了製作hide的音源以外,也進行著X的錄音工作。〈DAHLIA〉、〈SCARS〉、〈DRAIN〉裡面hide的吉他部分都是在這個房間裡錄的。此外,還製作10月舉辦的「X JAPAN寫真展」會場裡播放的背景音樂,會用在hide的評論影片裡;厚重的吉他Riff和嘻哈風格的鼓點循環,工業風格的貝斯,混音成音樂,加上hide的評論念白,形成這首標題為〈COMMENT〉的音樂,非常特別。後來也成為Zilch〈ELECTRIC CUCUMBER〉的原型曲。
這種沉浸在音樂中,每天享樂一般度日的時光,終究是會結束的。為了配合hide排練「X JAPAN寫真展」的行程,我們就回國了。然後從11月底也要開始進行X JAPAN巡演『DAHLIA TOUR 1995~1996』的工作。
1995年10月18日
回國後,拉開序幕,開始了這波瀾壯闊的一年。
前幾天還在隨心所欲創作音樂的悠閒日子是做夢嗎?
以音訊工程師身分參與了X JAPAN年底在東京巨蛋的演出結束之後,又開始了瘋狂的忙碌工作,其程度超過了我心裡定義的「忙」。身為I.N.A能所能承受的極限,不斷被「忙碌」入侵。
巡演才剛告一段落,進入1月份的第三天,hide新項目的唱片製作就開始了。我還沒有詳細了解,只知道是要跟外國人一起組樂團。這些外國成員們為了跟hide見面,也為了來看X JAPAN年底的巨蛋公演,都飛到東京來了。既然都好不容易來一趟日本了,那就順便一起錄個音吧。
就在這種急速展開下,我被找去澀谷的錄音工作室了。
我到了錄音室,hide還沒到,吉他手Ray McVeigh、貝斯手Paul Raven、初代鼓手Scott Garrett、混音工程師Bill Kennedy,還有唱片公司的幾位工作人員,大家正在談天說笑。Ray和Bill把從澀谷街頭的電話亭裡撕的大量宣傳單和商店買到的黃色書刊擺在錄音室裡,情緒高漲,興奮不已。Ray在書中某一頁發現了名為「電動黃瓜」的商品,對這個名字大爆笑。
過了片刻,hide帶著奇妙的表情現身了。
「哎呀~我完全不記得昨天發生的事了,有發生什麼嗎?」
hide昨晚和外國成員們一起去惠比壽一家夜店「MILK」痛飲,可能當時發生了什麼事吧,因為我不在場所以不清楚,不過hide露出一臉犯罪後的表情,就能猜到一些端倪了。
我後來聽Ray說,hide那天暴走了,每當杯子裡的酒不夠了,他就把杯子往牆上砸,玻璃碎片越來越多,hide的行徑越來越惡劣,最後還差點和Scott扭打在一起,於是店家強制請他離開了。總之是個混亂的夜晚。
他們將這個新項目命名為「Zilch」,一開始就遇到了hidera的洗禮,這真是一個好的開始(笑)。
在澀谷的錄音包括〈COMMENT〉〈POSE〉的Tracking,以及鼓的錄製。這次的工程師Bill有參與過Nine Inch Nails的項目經驗,這是我們都超愛的樂團。他精通90年代各個近未來類型樂團的音樂製作,尤其是他製作鼓聲的手法最讓人驚訝,跟我們在《HIDE YOUR FACE》裡的手法完全不一樣。
當時我們想弄出「現場感」,於是利用聲音擴散和空間感,以及錄音室裡的迴聲,來製造有壓迫感的鼓點。但是Bill反而捨棄了這些,完全排除了空間感,錄製了乾燥的鼓聲,對現場鼓點賦予強烈的失真效果,施以各種聲音效果。一開始正式錄音,Bill就開始對鼓聲進行各種失真處理,添加各種效果,在一個錄製版本裡就會出現好多種不同音效的鼓聲。這種建構聲音的新方法,讓我和hide都嘖嘖稱奇。Bill也告訴我們 ——
「聲音製作到這裡還沒有結束,之後需要能剪輯波形的編程工具,I.N.A.目前用的軟體做不到這些,必須用『Pro Tools』才行。」
1996年1月7日
Zilch的成員們前腳剛回洛杉磯,我們後腳就跟著回美國了。在洛杉磯老牌錄音室「A&M Studios」裡,在Ray的監製下,已經可以開始啟動錄音了。
到錄音室之後,經過介紹,認識了參加Zilch項目的法國音訊工程師Eric Caudieux,他是操作「Pro Tools」的專家。Eric為了能跟我們分享Zilch的音效製作方法,大方教我們堪稱商業機密的剪輯技巧。我放棄了一直以來熟悉的音樂製作軟體「Digital Performence」,開始改用「Pro Tools」,花時間深入學習,反覆的練習操作。
「Pro Tools」的波形編輯器叫做「chop」,正如「切割、劈開」的意思,它把人所演奏的錄音數據以音符為最小單元切開,機械化的去修正每一個出現時機,再重新連接組合,這樣就會失去演奏者傳遞出的韻律感,同時人類操控樂器時的溫度和表情也都沒有了,變成像無機物質那樣,是很前衛的音樂處理方式。
這種工作,一首曲子就要進行一萬多處的編輯,要花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但效果是非常巨大的,在此之前,我們是不管怎麼也做不到這種程度的,以Nine Inch Nails為代表的工業音樂,底子裡是那種「沒有情感的機械節奏律動」,而經過「chop」處理過之後,輕而易舉就做到一樣的感覺了。在當時的日本人裡,能掌握這種手法的,不,應該說是知道這種秘密的,大概只有我和hide了。這種技術經過好幾年的時間趨於成熟,在hide的提倡下,以「打碎人類的節奏律動,融合到機械節奏裡的賽博搖滾」為基礎,沒有被時代的洪流沖走,而是進化成獨一無二的聲音。
吉他部分的製作,同樣也讓人吃驚。正常來說,一把吉他就對應一台放大器,這是一個公認的常識,但Bill的製作手法卻完全顛覆了這個常識,他用了特殊的分頻器,把電吉他訊號分成好幾個,一把吉他就可以對應好幾台放大器,同時放出聲音,根據不同放大器的特性,從中選出好的部分,再混合之後,就能形成完美的吉他音色。
如果只用一台吉他放大器來製作聲音,會遇到「高頻沒問題,但低頻不足」、「低頻出來了,但中頻就消失了」等等,整體平衡上的調整非常困難。Bill製作時就不會去硬調,而是交給別的放大器來,是做加法一般的思維方式。這個方法和用「Pro Tools」編輯時一樣,在日本人當中,實踐過的也許就只有我們了,因為這種分頻器是他自己從加拿大買回來的,很難買到,而且生產的廠商也宣稱「絕對不賣給日本人」,理由是"如果賣給日本人,他們會拆開來分析內部構造,用低廉的價格製造"。我看了分頻器背面,通常會鎖上螺絲的後蓋部分,卻是用鉚釘緊緊的接合在一起,讓它非常難打開。
此時的錄音器材也和在日本使用的系統很不一樣。90年代是一個使用數位多軌錄音機(SONY PCM-3348)錄音的時代,但Zilch是走復古風格,特意使用盛行於70至80年代的類比磁帶錄音機(Studer A800),溫暖的類比聲有數位無法比擬的粗獷感,把從古董器材產生的聲音,用最新的電腦進行編輯,這一點也很有趣。編輯後的數據最終會輸進數位錄音機,但這種不以便利性為優先,不惜繞遠路也要追求音質的做法,確實很令人佩服。
...我這樣用文字寫下來的話,會覺得好像是非常認真做著很厲害的事情,但其實現場卻和認真這兩個字天差地別,簡直就像調皮的小屁孩們聚在一起。
工作室裡到處都是各種玩具,大家都在喝啤酒,經常可以聽到Fuck來Fuck去的髒話,狗狗一邊亂跑一邊拉屎,色情錄影帶也到處都是,根本不像成年人的工作環境。那時候的錄音室根本就是永無休止的盛大派對,Ray生日那天,從「A&M」錄音室對面的「CRAZY GIRLS」請來了好幾個脫衣舞孃,氣氛非常火熱,Bill還穿著大象內褲,豎著中指大叫「這就是美式風格啦!」。
這樣的日子雖然很開心,但是工作上的事情卻在不斷增加,需要記住很多東西,每天過著捉摸不定的日子。這時東京的經紀公司傳來了新的行程指令 —— 1月31日的『DAHLIA TOUR』廣島公演結束後立刻返回東京,馬上開始錄製hide的個人單曲!
1月25日
我和hide暫時跟Zilch分開,從洛杉磯回日本了。首先是進行了幾天前期製作,目的是把〈BACTERIA〉和〈限界破裂〉這兩首歌做出來,要收錄在合輯《LEMONeD》裡面,這張CD也是新創立的唱片公司要推出的作品,然後為了『DAHLIA TOUR』去了廣島,公演結束之後又回到東京,第二天就開始在「一口坂studio」正式錄音了。
由於鼓和貝斯都是必須的,緊急情況下,hide主動去聯繫安排,鼓手是「ZIGGY」的JOE,hide從小就認識他了,而貝斯手則請了「DIE IN CRIES」的TAKASHI。我們馬上就用了在Zilch學到的音色製作手法。
和在《HIDE YOUR FACE》時期合作的工程師友野桑一起,不斷嘗試麥克風的設置和效果器的設定,希望能重現在Zilch裡的錄製方法,hide新的聲音基礎終於確立了。結束了四天的錄音工作後,隔天又飛往新潟進行『DAHLIA TOUR』的連續兩場公演。然後回東京,再出發去洛杉磯,繼續錄製〈BACTERIA〉和〈限界破裂〉,同時也重回Zilch團隊的錄音工作。
2月11日
這次來美國之後,hide的錄音基地就在「A&M Studios」定下來了。Zilch是以這個錄音室為家的,hide則以自己可以在兩個項目間來去自如為優先考量。在A錄音間裡完成個人項目的錄製,然後去B錄音間錄Zilch的吉他部分,我就在後面硬撐著做剪輯工作,就這樣最大化的利用時間。停留的十天時間一下子就過去了,我們為了『DAHLIA TOUR』又回國了,回國隔天馬上去大阪。在巡演的路上,hide反覆讀著Ray寫的〈DOUBT〉英文版歌詞,下一次錄音行程就是〈DOUBT〉的錄唱了。
「I.N.A.醬,這個歌詞厲害吧,聽起來好像空耳呢,明明是英文,唱起來怎麼會有日語的感覺。」
一路上,hide也小聲的在練唱,這是我當時留下的記憶。
2月26日
為期兩天的『DAHLIA TOUR』大阪公演結束之後,隔天我們就坐上本年度第三次去洛杉磯的飛機。在這期間,我們進行好幾次短期的赴美行程,沒有什麼時間空運器材,所以大概二十件錄音器材都是我、hide和兩個工作人員,我們這四個人以隨身行李的方式帶過去,其中有幾件超出行李尺寸的器材,每次我們都要抱著去辦入境手續,連海關人員都記得我們了。
「你們又過來啦,可以了,可以過去了。」
真沒想到,已經是可以自由進出美國海關的程度了。
這次個人項目的工作輪到〈BACTERIA〉和〈限界破裂〉的混音了,混音工程師就拜托Zilch的Bill Kennedy了。離開始作業還有大概四天的充分時間,「Pro Tools」上的「chop」還沒剪輯完,所以我一到洛杉磯,就在hide家裡的前期製作房把器材都裝配好,馬上開始工作。
到這個時候,無論在精神上還是體力上,我們兩個人都已經是很疲憊的狀態了。我心想,萬一他倒下的話,一切都前功盡棄了,所以想盡量創造一個可以讓hide充分休息的環境。
「我這邊還有好多要用『Pro Tools』做的工作,所以今天hide醬可以先好好休息一下哦!」
我獨自埋頭苦幹,重複做著剪了又貼的「chop」作業。是過了多久?家裡傳來的電視聲忍不住讓我愛睏,不知不覺間就睡過去了,醒來已經過了淩晨3點。夜空下,乾爽的涼風從敞開的窗戶徐徐吹進來,感覺連房間地板都非常柔軟啊~
3月10日
〈BACTERIA〉和〈限界破裂〉的混音完成,我們早早回國,為了X JAPAN的下一場公演,馬上趕往名古屋。遺憾的是,YOSHIKI在『DAHLIA TOUR』的名古屋首日演出中就倒下了,之後預定的公演行程全部作廢了。HIDE在祈禱著YOSHIKI平安歸隊的同時,並沒有停下個人項目的腳步,從名古屋回東京後調整心情,投入製作與合輯《LEMONeD》同日發行的錄影帶《LEMONeD Collected by hide》所收錄的音源。
進入〈LEMONed I Scream〉、〈Squeeze IT!!〉、〈OEDO COWBOYS〉的製作後,我的工作量進一步增加,除了一貫的編程和簡輯工作之外,我還負責最終的混音工程。為了滿足hide所要求的音質和作品品質,努力提升技術,日復一日進行著試錯實驗的工作。
就在這時,傳來了hide要為「Cornelius」做混音工作的消息,這是自從在音樂雜誌《音楽と人》進行hide×小山田圭吾桑的對談後,兩人決定攜手合作的項目。
這個瞬間,我的能力範圍好像超過了極限,只能苦笑了。這是在下一次赴美計劃的前幾天。
一起做音樂的I.N.A.醬,不止是在電腦上做編程,也做著音訊工程師的工作。
~中略~
我們倆做的Cornelius混音,真是很棒的作品呢,I.N.A.醬好像都變成了電腦的顏色了(笑)。到這個階段,都是電腦音樂的工作了呢,這個部分都是I.N.A.醬在負責,所以我其實很輕鬆啦~
——1996.7.16《uv》雜誌Vol.9 hide訪談摘錄
從去年2月回國後的半年時間,對我來說真是怒濤一般的日子,身體已經疲勞到極限了,雖然靠著意志力勉強撐著,但最後精神也崩潰了。我非常喜歡創作,尤其喜歡和hide一起創作音樂,但每天實在是太忙了,甚至開始在想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啊?「為什麼要做到這麼辛苦的地步啊?」「會不會就這樣倒下死掉了啊?」忍不住產生了這些想法。
有一天,我在便利商店買到一本上面印著「HIDE」文字的週刊雜誌。
「想見到X JAPAN的HIDE。」
一個專門替那些被病痛折磨著的孩子們實現願望的志工團體「Make-A-Wish Japan」,為一個患病少女實現了「想見HIDE」的夢想,文章後面介紹了關於兩個人交流的小故事。
當然,我之前知道這件事,但我之前並沒有理解這個故事背後的本質,所以書裡描寫他們兩個人的故事深深打動我了,「想看hide的演唱會」、「想聽hide的新歌」,是真的有人用生命在等待hide。再次真切體會這個故事之後,曾經草率說出「會不會過勞死」這種幼稚蠢話的我,如今也為自己感到羞愧。與此同時,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快要爆發出來了。
「我也要拼上性命,不惜任何代價的全力支持hide!」
和hide一起創作音樂,是件值得拼命去做的事,繼續去做音樂也是有意義的。我領悟到了。
不要再煩惱了,既然這麼想,那就行動起來吧。
4月12日
時隔一個月,又回到了洛杉磯的大街上。為了製作專輯,今後也會繼續過著怒濤般的日子吧?但是心裡已經沒有任何猶豫了,我的心就像這片藍天一樣清澈。
在第二張專輯的錄音之前,最初是著手先行單曲的前期製作。1995年製作的試聽帶中被選為單曲候補的是〈Junk Story〉、〈In Motion〉、〈MISERY〉這三首。前兩首歌因為還遺留有強烈的《HIDE YOUR FACE》時期風格而被淘汰,只剩下〈MISERY〉。
寫這首歌詞的地點跟往常有點不同,hide平時是在那個8疊大小的前期製作房裡寫歌詞,但〈MISERY〉卻是在位於度假勝地聖莫尼卡的一個海邊飯店房間裡,hide望著聖莫尼卡的大海,腦海裡想念著一位少女,然後為她寫下了這首歌。〈MISERY〉正是送給重病少女貴志真由子的歌。
在開始前期製作後的兩個星期,我們重新推敲〈MISERY〉的編曲,之後我們轉移到錄音工作室。這次租的錄音室也是「A&M Studios」,Zilch也依然在最裡面的錄音間裡做著秘密工作。
錄製〈MISERY〉時也有了新的工作人員加入 —— 錄音工程師Eric Westfall。他高效又熟練的使用Vintage的設備效果,創作出簡潔而富有聲壓的強大聲音。在這段時間,hide自己也挑戰了新的吉他音,我也在編程裡開始有了新的方法論。Eric和我們的配合超乎想像,從單曲的第一發開始,高傳真和低傳真,類比和數位,現場演奏和電腦編程,相反的要素們卻以絕妙平衡混合在一起,拉開了第二張的序幕,創造出更相稱於hide的新音樂聲。
5月5日
〈MISERY〉完成的隔天開始,開始認真做新專輯的前期製作了,下一首單曲就在這個基礎上進行作曲 —— 不知道從哪裡接到通知而製作的試聽帶是〈BIO DOLL JENNY〉。而之後的〈Beauty & Stupid〉,在歌詞完成後製作樣本的過程中,我意識到這首歌是不是唱的就是我?是一首讓我疑問湧上心頭的曲子(笑)。後來應該在二十二年後才知道,專輯發行後,宣傳用的手冊子上清楚寫著樂曲解說「這首歌詞的原型是MARRON B桑...」,而這個MARRON B桑毫無疑問就是我。
〈GOOD BYE〉也是在這期間創作的,監製後藤桑聽了這首試聽帶後,讚不絕口的說「像是在披頭四的世界呢,很少有人能表現出這種動人的迷幻感」。
「欸?披頭四嗎?」
我和hide歪了歪頭,多虧如此,我們也發現了這件有趣的事 —— 音樂背景完全不同的我和hide,終於找到了唯一的音樂共同點 —— 那就是「我們都沒聽過披頭四」。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日常生活也變得非常忙碌。想要一首激烈的曲子 —— 於是1995年夏天,原本是製作Zilch用的〈DAMAGE〉回到了個人項目裡。〈I KNOW〉的歌詞完成後就成了〈Hi-Ho〉。〈MISERY〉受到LEMONeD旗下樂團ZEPPET STORE的啟發,蛻變成「MISERY的背面」,最終取名為〈FLAME〉,成了〈MISERY〉的姊妹曲。一年前的廢曲〈PUNK POP〉曾被暫時命名為〈Automatic Machine Gun〉,但最後還是被放棄了,以〈ROCKET DIVE〉的名義發射升空的日子還遙遙無期。對於專輯的開場曲,沒想到會是爵士大樂隊,我從沒想過hide會說「想做一首爵士樂」,他說想表現出很久以前看過的那種黑幫電影氛圍,於是我們向好萊塢的王牌音效師Ken Kugler下了訂單。
專輯的曲目終於湊齊了,標題是由「精神」(PSYCHO)和「科學」(SCIENCE)組成的新造詞《PSYENCE》。
《PSYENCE》這個標題,是我和I.N.A.醬兩個人工作時說出來的。我們在做的事情,和把自彈自唱的東西錄在磁帶裡沒有什麼差別呢,只是現在是用電腦錄到硬碟裡。「我們是在做科學技術的工作呢」(笑)「但是創意之類的東西,光靠科學可做不到呢」「那我們在做的就是『創意科學』!」(笑)
——1996.8.18《uv》雜誌Vol.10 hide訪談摘錄
專輯的前期製作開始之後,差不多過了兩個月,單曲〈MISERY〉的音樂錄影帶攝影組從日本過來了,雖然說是攝影組,但只是名義上的,實際上來洛杉磯的只有髮型師宮城君一個人,那是誰來拍攝呢?好吧,只能是我和宮城了(笑)。原委已經記不太清楚了,hide大概是「錄影帶我們自己來拍,只要負責妝髮的宮城君過來就可以了」這樣交代的。
總之就是這麼隨便就拍了〈MISERY〉的音樂錄影帶,我、宮城君和經紀人三個人組成了山寨攝影組。
〈MISERY〉的音樂錄影帶場景,基本上只是一間超市和洛杉磯郊外的風力發電機,用了去年夏天拍攝日曆時,我拍攝的影像素材。而這次新拍攝的素材,只有對嘴唱歌影像和拿著「STAY FREE MY MISERY」字板的場景。對嘴拍了兩個鏡頭,第一個是在hide自己家裡的起居室,第二個是在家裡屋頂的泳池邊。而字板場景就在家門口的路上,完全是手作的樸素感,超級省錢。90年代的音樂界還處於泡沫時代,唱片公司當時還花了一大筆錢去做宣傳... 現在也覺得挺謎的,一定是因為沒時間了(姑且只能這麼說)。還有,一定要說,打雞蛋的場面是我做的,hide無論如何都沒辦法單手開雞蛋,於是我就成了代理之手(打失敗的雞蛋在拍攝結束後,做成煎蛋享用了。)
〈MISERY〉還有個趣聞,當時因為和花王的「success」洗髮精合作了廣告曲,需要製作播映用的15秒和30秒副歌部分音源。
「I.N.A.醬,這個廣告『succe~ss!』不是有旁白嘛?機會難得,那要不把我的聲音一起錄下來,和音源磁帶一起寄給客戶吧?萬一他們用上的話,會有話題度吧?這樣很好玩欸!」
嗯?這種展開,好像似曾相識?確實被廠商使用了,但是很遺憾,這次也沒有成為什麼話題呢(笑)!
6月13日
這一天開始錄第二張專輯了,正如hide在這張專輯完成後的宣傳核心「用最少的人,最短的時間,做出最好的東西」那樣,這怒濤般的舞台開幕了。
錄音的前半部分,是在1962年創立的好萊塢著名傳奇錄音室「Sunset Sound Recorders」進行的,混音控制台器材是業者改造過的,房間的音場也很好,簡直是能做出最佳聲音的錄音室了。Prince的〈Purple Rain〉也是在這裡錄製的,據說他太喜歡這個錄音室了,後來甚至自己複製了一個尺寸格局完全相同,器材也完全相同的錄音室。
我們在這個錄音室進行所有的Tracking,首先是把JOE和ZEPPET STORE的YANA叫過來,錄製了六首歌的鼓。遺憾的是,YANA為〈LASSIE〉現場演奏的鼓後來被雪藏了。對於這首曲子,hide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比起用現場鼓重錄的東西,優先選擇編程製作的試聽帶音源,採用裡面更有質感和速度感的鼓點,就直接原封不動收錄在CD裡了。呃~其實我想重新編程和混音的說...
不僅是〈LASSIE〉的試聽帶音源,這次專輯製作中,hide相當信賴的交給我製作音樂。在製作《HIDE YOUR FACE》的時候,每一個音軌的聲音製作都交給工程師;而在這張專輯裡,我來負責的事情越來越多。hide會說「細節的聲音平衡交給I.N.A.醬做的話,會更接近我們想要的東西,這樣比較好呢!」。話雖如此,但我在聲音製作工程上的技術,終究只是從編程裡衍生而來的自我風格,對於涉足專業領域的部分,我心裡也有所猶豫,但hide認為「聽起來是好的,那就行」 —— 感覺是最重要的,不是因為是誰做的、用了什麼、花了多少時間,而是「好的東西就是好的」,這種正確判斷已經反映在作品中。
《PSYENCE》的製作過程有個令人開心的小插曲,我們每天花在錄音上的時間大約是十二個小時,在這個有限的時間裡,製作音樂、錄吉他、錄人聲,還有一部分我自己的工作,就是在認識Zilch這夥人之後採用的「Pro Tools」剪輯方式。要一邊指導hide的吉他和人聲錄製,一邊做剪輯工作的話,是絕對來不及的,然後hide就這麼決定了 ——
「I.N.A.醬,我看,人聲的錄製指導你先別做啦~我想讓你先專心做剪輯工作。」
(哦哦哦哦哦~真的嗎!好耶!)
我心裡開始雀躍,腦海裡爆發出一陣歡呼聲。啊~不用再做那個討厭的人聲指導了,可以跟面對面互瞪的嚴酷日子說掰掰了!
但是,之前由助理工程師完成的最終人聲編輯工作全部都交給我了。咦?結果工作量還增加了嗎?不過因為壓力大大減少了,就當作是好事一樁吧(笑)。
6月27日
這一天,hide不在現場,我們去了好萊塢山另一側的「O'Henry Sound Studios」,進行專輯開場曲《PSYENCE》的爵士大樂隊錄音。在比「Sunset Sound Recorders」大上好幾倍的巨大錄音室裡,聚集了十五位爵士樂手來演奏。錄音時會有一個音樂工會的成員 —— 穿著西裝的男人拿著計時碼錶,一直在監察錄音室的工作情況。在預定的錄音結束時間臨近時,他突然開始倒計時。
「還有兩分鐘... 五分鐘... 一分鐘... 好,結束了。」
超過預定時間一秒就徹底不工作了,這真令人驚訝。無論在日本還是美國,都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而今天hide沒有來的原因,是去參加Zilch〈ELECTRIC CUCUMBER〉的音樂錄影帶拍攝了。
這是後來從Zilch的Ray那邊聽來的故事 ——
在拍了一段染著紅髮的髒辮、懸浮在空中、臉和身體貼著蟑螂、穿著緊身衣、學著老太太四肢著地爬行並大喊大叫的古怪影片之後,Zilch一行人去了日落大道那邊的一家夜店玩。在那家店裡,hide認識了瑪麗蓮·曼森。
當時的曼森,在專輯《Antichrist Superstar》即將發行之際,正處於他最尖銳和極端的狀態。兩人初見面握了握手,但曼森就直接拉著hide的手,拉到自己的褲襠,甚至又把他的手拉到內褲裡。如果是一般人,應該會趕緊縮手,但hide不是,他舔了舔自己蹭到曼森大腿間的手,說 ——
「哦~挺美味的嘛,比蟑螂的味道還好。」
曼森聽說了Zilch的拍攝故事,對hide出乎意料的反擊大爆笑,就那樣意氣相投了,兩個人親切的開始喝酒,夜深之後,一邊吵吵鬧鬧,一邊瘋狂跳舞。
7月11日
距離錄音的最終日還剩兩個星期。從7月的第二個星期開始,錄音工作室移至「Skip Saylor Recording」,同時入駐兩個工作室,錄音和混音並行。第一張專輯中大為活躍的Rich Breen也加入了混音工作,和Eric一起,以雙人體制來工作。我的「Pro Tools」剪輯工作也是,一個人來做的話時間根本不夠,於是我也把第一張專輯時的助手東浦君從日本叫過來了,請他幫忙一起編程。
這段時間的我,定下來每天一到錄音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今天的工作清單寫在紙上,貼在門口。
從最後一天開始倒推,把當天必須要做的項目寫在清單上,為了確保每位製作成員都能精確無誤完成自己的任務,我就開始負責安排了,像一個負責調度大家輪班的兼職領班。
7月19日
在錄音最終日的四天前,非常緊張的節奏下,終於開始〈ERASE〉的Tracking了。剛進入7月的時候,hide在煩惱著「專輯的第二首歌還沒有呢... 想要一首有衝勁的...」。自從搬到這個錄音室以來,由於工作安排妥當,就能好好利用各種工作的空檔,做出了這首歌。〈ERASE〉從作曲的前期製作,到編曲、編程、作詞、錄音、混音,最後到大功告成,只用了兩個星期,成為hide史上最快完成的歌。
7月24日
錄音的最終日,準確來說,是在7月24日早上8點,所有的工作結束了。撤出大量的器材後,在空蕩蕩的錄音室裡,我一個人坐在椅子上,點了根菸,各種思緒湧上心頭,雖然真的很累很辛苦,但也真的很開心。也許是因為度過了如此密集又高壓的時光,跟做完工作的成就感完全相反,一想到明天不來錄音室了,就開始覺得莫名的傷感。
「I.N.A.醬,我們回去吧!」原本在大廳等著的hide來接我了。
在母帶完成之前還不算真正完成,現在傷感還為時過早。好,今天回去先好好睡一覺吧。
7月25日
為了唱片製作的最後一道工序 —— 母帶製作,我們去了「Oasis Mastering」錄音室。這個工作會決定曲子的最終水準、高中低頻的均衡、音質、聲壓、曲間距離...等等。當母帶工程師Eddy Schreyer開始調整音質時,樂曲就像被施了魔法一樣,更加璀璨耀眼了。
hide為了給專輯帶來速度感,所以把每首曲子之間的距離設定得非常非常短,讓平均曲間還是4秒的時代感到驚訝,不過這也形成好像DJ把曲子連在一起似的效果,正好適合由豐富多樣的樂曲們構成的《PSYENCE》專輯。
全部曲子的母帶製作完成後,為了做最後的檢查,第一次完整的聽了這張專輯,我們在享受《PSYENCE》這張專輯誕生瞬間的同時,也度過了難以言喻的幸福62分鐘。「用最少的人,最短的時間,做出最好的東西」,這句話真是名副其實,我們創造了無與倫比的作品呢。
第二張專輯《PSYENCE》於此完成。
母帶完成之後,我們去了常去的那家居酒屋「Asabone」開慶功會。這是多久沒有喝酒了呢?大概是好幾個月了吧,感覺好像是過了很多年似的。這波瀾壯闊的日子,暫時要告一段落了。我們為慶祝《PSYENCE》的完成,一起痛快乾杯!
「辛苦了~」
做完最棒的工作之後,啤酒也是最美味的。突然間,好像聽到哪裡響起了音樂聲。
「...啊?...啊咧!這不是《PSYENCE》嗎?!」
hide拜托了店裡的老闆,為大家放了剛做好的CD。
「唉呀,有點奇怪呢... 糟了...」
是眼淚,眼淚源源不斷的往下流。
hide對著我溫柔的微笑,有點不好意思的朝我遞酒杯過來。
「...哎呀,好啦I.N.A.醬,我們來乾杯!」
7月27日(日本時間)
母帶完成隔天,我們搭機回國了。看到來成田機場迎接hide的愛車,我們兩個人一坐進後座,就馬上把《PSYENCE》的CD塞進車裡的音響。
hide對著我說:
「我覺得我們真的做出了很厲害的專輯,如果連這張專輯都賣不出去的國家,那就沒有辦法再做了呢,到時候,我們就不做了吧(笑)!」
一個月後,全國巡演『PSYENCE A GO GO』就要開始。這波瀾壯闊的日子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還是不會結束的。
1997年2月下旬
「喂喂,我是hide,I.N.A.醬?」
這一年的1月,從hide的經紀公司接到通知「由於hide桑在攝影時受傷了,今天起就先暫停前期製作的工作,先休息吧,我們會再聯繫您的」。這之後,大概一個月音訊全無的hide突然打電話給我。
「欸?hide醬?等,等我一下,我在開車。」
我趕緊把車子停在駒澤的路邊。
「啊,I.N.A.醬你還好嗎?其實... 我住院了... 」
「欸欸欸欸?怎麼了??」
「頭蓋骨骨折了...」
「啊啊啊啊?」
本來應該在2月初去美國的,但是因為出了點傻事,住了一個星期的院,之後到2月5日都一直在家休養。
—— 摘自當時hide的官網首頁「hide‘s voice」
怒濤般的《PSYENCE》製作期結束,本來1997年應該盡早去美國製作Zilch的專輯,但由於hide受傷,這個計劃不得不大幅更改。實際上,我除了「受傷」以外,啥也不知道,就被放在一旁足足一個多月,問了經紀公司,他們也只是一直說「我們會再聯繫您的」,正擔心得不得了。
雖然本人開玩笑說自己喝多之後和地球戰鬥了,但說實話,我笑不出來,只希望以後不要再發生這麼令人擔心的事了。事已至此也沒辦法,最後,受傷的原因和真相也還是一團謎,經紀公司的工作人員被hide叮囑過「不要跟I.N.A.說我受傷的事情」,我也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3月3日
赴美。裂開的頭骨癒合了,醫院說OK之後,我們終於可以出發去洛杉磯了。
跟好久不見的Zilch會合之後,hide對他們的製作狀況感到詫異,他們的製作風格說好聽一點是靈活,說難聽點就是雜亂無章。hide做完專輯《PSYENCE》後回國巡演的七個月期間,Zilch這邊,讓來錄音室玩的樂手們和客人們陸續參與錄音,並看似在自由的創作,但也是太過自由的環境,結果不知不覺的迷失方向了,最後導致計劃擱淺。於是,為了打破這個現狀,hide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除了已經拍完錄影帶的〈ELECTRIC CUCUMBER〉和其他三首歌以外,其他曲子都作廢,全部重新寫。
hide和個人時期一樣,和我兩個人關在8疊大小的前期製作房裡,花兩個月的時間寫好了其他的七首歌。到了5月,我們把工作地點轉移到了「A&M Studios」,在錄音室裡模擬還原了我們最早的前期製作專用房設置,然後把我們倆創作的作品扔給Zilch、Zilch改造後把作品扔回來、我們再次改造再扔過去。就在這樣的反覆當中,完成了樂曲。
hide在主控室裡錄歌和吉他的時候,我在前期製作室裡默默埋首於「Pro Tools」的剪輯工作。有一次,他一臉高興的從主控室裡飛奔到我這邊。
「好厲害啊!I.N.A.醬編輯後的〈WHAT'S UP MR.JONES?〉把大家都驚到了,讚不絕口呢!」
多虧去年那段怒濤般的日子磨練,我的編程技術不知不覺裡已經達到了超越世界標準的程度了呢。這個評價,也代表hide的個人項目實力已經是世界級水準了。
我們進入「A&M」錄音室一個月後,Zilch依然是在悠閒的進行著,今天是誰來錄音室玩,明天是誰來錄音室玩,每次錄音都中斷,怎樣都進展不了,持續了將近一年半卻沒有錄音成果,經費也在不斷增加,眼看就要變成零了。對於這樣的狀況,hide很焦躁。
「業界和其他人會說『反正就是那個樂團的吉他手幹成這樣的』不是嗎?我絕對不想被這樣說。」他憤慨的說著。然後某一天,這些不滿終於爆發了。
「I.N.A.醬,我要暴走了!這件事跟你沒有關係,你不要在意。要不你先回去吧?」
然後從第二天起,Zilch就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和昨天之前的樣子完全不同,全員都為了做完專輯而認真行動了起來。
7月17日
《3・2・1》完成。
《3・2・1》也是一封非美國人向美國人發起的挑戰書,hide跨越了邦樂和洋樂的邊界,看到了這支樂團的未來。
「我要憑這張專輯拿到葛萊美獎,然後我要上台用日語大聲說,爸爸媽媽,謝謝你們把我生下來!」
1997年9月22日
X JAPAN的解散記者會。當時我在家待命,接到通知說記者會結束了,我馬上趕去hide位於麻布的住處。路過舉行記者會的飯店門口,看到大批的粉絲堵在那邊,都在嗚咽哭泣著。說實話,我是覺得沒有必要在這種日子繼續工作的,但是站在hide的立場來說,這時埋頭工作反而可以保持某種平靜吧。到了hide家之後,以他的個人經紀人松本裕士桑為首的工作人員們慌張的忙來忙去。我打從心底的對HIDE說了聲「辛苦了」,「嗯...」他輕輕點了點頭,然後用開朗的聲音回我「來吧,我們繼續幹!」
我們朝著下一首單曲開始前期製作,這次的主題是「火箭」,歌裡面會包含著積極訊息,送給今天悲傷欲絕的粉絲們。
11月上旬
完成了〈ROCKET DIVE〉的我們,在hide家裡的工作室裡繼續前期製作。有一天,hide的雙親帶著他們經營公司的稅務顧問老師M桑一起來hide家裡玩。M桑平時穿著柔和色系的西裝,看起來知道各種好玩的事情,也許是看不下去hide總是在埋頭工作,想帶他出去透透氣,或者只是想跟他一起出去玩。
「hide桑,偶爾也去吃吃壽司,喝喝酒嘛!」
工作模式下的hide,一開始是鄭重的婉拒邀請,但M桑說的那句話,卻好像在hide心裡放了一把火。
「走吧!我們去喝酒!走到哪喝到哪!」
「老師,這可是你說的哦!走到哪喝到哪!既然讓我喝了,你就要好好負起責任來哦!」
「好,我們走!」
(啊,完了,照這樣下去,hidera肯定要啟動了啦...)
「I.N.A.醬,我們今天就到這裡吧!走!我們去喝酒!裕士也一起去吧!!」
(哇啊~別別,別喊我,我不想去啊~~~)
hide、M桑、經紀人裕士(也是hide的親弟弟),我們四個人去了六本木,M桑帶我們到他最愛的高級壽司店用餐。壽司很好吃,日本酒也很好喝。第一攤什麼事都沒發生,喝得很開心。第二攤也是M桑的最愛,有漂亮妹子們的高級夜總會。
(該到此為止了,我的直覺是這麼說的。不知道是不是經驗使然...)
結果,我的直覺是正確的,hide進去不到30分鐘就丟下一句「為什麼我身為客人還要費心呢?!」然後飛速一個人跑出了店,裕士慌慌張張追了出去,M桑呆住了。過了不久,接到裕士打來的電話。
「hide桑正在附近的店裡喝著,所以沒事的,請等我們一下。」
已經等了一兩個小時了,hide和裕士還沒有回來。M桑也走出去看了看情況,就再也沒有回來。我雖然被漂亮的妹子們包圍著,但因為在意hide的情況,完全沒有心情說話。
好無聊。要不,先離開這裡吧。
「不好意思,請您結帳。」
我看了帳單後大吃一驚,六位數的日圓,這個要我付嗎?就在這時,M桑正好回來了。啊,得救了。
(不過,不祥的預感……)
「稻田桑,hide桑出事了!在那邊的4樓!」
(...果然)
hide在離這家店很近的一家酒吧「BooFooWoo」裡喝酒。發生了什麼事?我急忙走出店門,跑上大廈的樓梯,剛到4樓,就看到醉倒的hide翻倒在地,不是吧...
「搞什麼啊!什麼嘛!你這... 傢伙...」
裕士一邊照顧這樣吼著的hide,一邊被他拳打腳踢的,實在是很為難。
「等等,hide醬,你沒事吧?我們回去吧!」
「蛤??你又是哪根蔥...」
「是我啦,I.N.A.啦,我們回去好不好?」
在我報出名字之後,他總算是老實一點了,但實在沒辦法一個人站起來,所以我請裕士去開車過來,然後我們把hide扛到了1樓。這裡沒電梯,我和M桑扛著hide,一層一層的往下走。到1樓的時候,膝蓋已經痛到都站不穩了。車子到了,hide再次暴走,無論如何都不肯上車。晚上的六本木都大塞車,在各種喇叭聲中,我按住hide抱著他,一起滾進了汽車後座。
「裕士君,快開車!」
隨著車子啟動。hide也安靜了下來,好像是睡著了吧。已經厭煩這種事了,所以我就抱著hide問他:
「你為什麼總是這樣呢?受傷了怎麼辦?彈不了琴了怎麼辦?以後不要這樣了好不好?拜託你別這樣了...」
也不知道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難過,又或者是懊悔,一種我自己也不清楚是什麼的情感湧了出來,眼淚奪眶而出。這個時候我的聲音,hide聽到了嗎...
11月18日
終於開始製作第三張專輯了。根據後藤桑的提議,我們在與文明社會隔絕的山中湖小屋,搞了一個星期的創作合宿。明明在洛杉磯和麻布都有私人的專業錄音室,為什麼要來這裡集訓?至今仍是個謎。大概是聽hide說,在東京會有很多邀約而無法專心工作,所以才有了這個主意吧。
合宿地點在「Music in 山中湖」,在大自然廣闊的土地上,有著錄音工作室、酒吧、住宿用的小屋,甚至還有俱樂部,簡直是個度假區。我們包下裡面的其中幾間小屋,其中一間用來做前期製作的工作室。
空氣很清新... 但是沒有霓虹燈,沒有聚會,在山裡面太陽很早就下山,好無聊...
—— 摘自當時hide的官網首頁「hide‘s voice」
正如hide所說,這裡什麼都沒有,因為什麼都沒有,工作進展得很快,但厭倦感也來的很快。只有最開始的兩三天在認真工作,之後一到晚上就去有霓虹燈的路邊徘徊,因為沒有居酒屋,就去便利商店買梅酒乾杯,大半夜裡把東京的朋友叫來,還綁架了後輩樂手之類的,很好玩。
為了能過上健康的生活,早餐跟晚餐都是在這邊工作的阿姨供應,但是在山裡面,太早就天亮了,要是像平常一樣睡到中午,就會有找不到飯吃的恐懼,所以我們會一大早起來吃飯,再去睡回籠覺,過著這種也不知道算是健康還是不健康的生活。hide每到吃飯時間,就硬要勸討厭納豆的我吃納豆,「我在跟X合宿時變得能吃納豆了,從那以後就超喜歡納豆了,I.N.A.醬也吃吃看嘛!」每天都要這樣跟我鍥而不舍的推銷,真是煩死我了,我就是不吃嘛(笑)。
關於最重要的前期製作,和往常一樣,不會一下子就開始做一首歌,而是會先準備很多曲子的動機。在這個期間,我們一共創作了十二首試聽帶。其中就有〈Pink Spider〉的原型,後來成為hide的代表作之一。
合宿結束之後,我們沒有回東京,而是直奔熱海。唱片公司的負責人為了犒賞慰勞我們,招待我們去熱海的溫泉住一晚。到了海邊的觀光飯店後,唱片公司和hide經紀公司的工作人員們都出來迎接我們,大概有個十五個人。那天晚上在大廳舉行了宴會,之後工作人員們又一起聚在一個大房間裡喝酒。
夜深之後,房間的拉門突然「嘎啦」一聲拉開,原本在隔壁房休息的hide,醉醺醺的闖進別人房間。
「走吧,我們出去玩!」
他帶著一半的工作人員離開了房間,發出巨大的腳步聲,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慌忙朝著正在追上hide一行人的裕士大喊:
「裕士!絕對不能讓他受傷啊!尤其是手,千萬不能受傷啊!」
「我、我知道!」
第二天早上,我下樓去大廳吃早餐,唱片公司的工作人員們都低著頭在默默吃飯,大廳裡籠罩著一種沉重的氣氛,就像葬禮現場。hide不在,裕士也不在。發生什麼事了啊?
「其實,後來,hide桑穿著拖鞋就出門了,然後從汽車的引擎蓋跳下來,好像把腳弄傷了。」
蛤?...不是吧,又來了。
傷勢似乎不算輕,今天一大早就送去醫院了。我和留下來的工作人員們退房後,在大廳等hide。等著等著,陪著去醫院的裕士聯絡我們,說hide的腳跟粉碎性骨折了。現在離X的解散演唱會也就一個月了,這已經不是可以笑笑就過去的情況了。
不知過了幾個小時,接到聯絡說診療結束了,現在要回飯店。過了片刻,hide的愛車靜靜駛來,在飯店門口等hide回來的我立刻跑到車前,從後座的車窗往裡面看,我讓開車的裕士打開車窗,跟hide講話:
「...沒事吧?」
帶著墨鏡的hide就這麼低著頭,完全不看我這邊。
「...你還好嗎?」
是睡著了嗎?有種奇怪的感覺,這是在打瞌睡嗎?
裕士一臉抱歉,用眼神示意我原諒他。
「...hide醬,你沒事了吧?」
hide沒有回答我,車子就這樣開往東京。
12月31日
X JAPAN「THE LAST LIVE~最後之夜~」。
這一天,一個時代要終結了。做完音訊工程師的工作之後,我回到後台,正要前往《NHK紅白歌唱大賽》的hide剛好從休息間裡走出來。回想起來,正是因為遇到了這個樂團,才會有今天的我。我細細回想著這幾年的點點滴滴,帶著滿心敬意和感謝深深的朝他低頭鞠躬。
「辛苦了。」
他也直視著我,輕輕點了一下頭。
「這次,我要給屬於hide的樂團取個名字了。」
「欸?是嗎... 欸~~」
「叫做hide with Spread Beaver....」
語畢,hide滿臉笑容,告訴我這名字的意思。
1998年1月1日
「hide出發......1998」
X JAPAN解散演唱會結束一夜之後的1998年元旦,宣布hide個人活動再出發的廣告鋪滿了整張報紙版面。這是為了實現hide的想法 —— 為了推動因解散而悲傷的粉絲們可以向前走去 —— 的企劃。將以「hide with Spread Beaver」名義發行新歌的消息,震驚了很多人。
話雖如此,這跟hide組新樂團的意義也略有不同,據hide自己的說法,這是一種「以自己的名義繼續從事搖滾樂」的模糊定義。實際上,就算名字變成「hide with Spread Beaver」,其實也沒有什麼東西會改變,製作樂曲都跟以前一樣,還是我們兩個人來進行。
1月5日
第三張專輯的前期製作開始了。伴隨著〈ROCKET DIVE〉的單曲發行、音樂錄影帶拍攝、上電視節目、上廣播節目、接受雜誌採訪拍照..等等,hide的宣傳行程密密麻麻,由於他本人希望在2月赴美之前,盡可能做完跟製作相關的所有事項,所以預定了為期一天的鼓錄音。為了將在十天後進行這次錄音,決定先把目前已經差不多完成了的〈SPIDER〉(暫定名)和〈MONSTER〉(暫定名)這兩首歌的編曲確定下來。
前期製作結束後,是為期兩天的音樂錄影帶拍攝,之後是跟之前一樣,在「一口坂studio」進行鼓的錄製。鼓手是在專輯《PSYENCE》時期就參加過的JOE和YANA。這次錄音計劃是〈SPIDER〉和〈MONSTER〉兩首歌,不過事前,還沒有決定由誰來打哪首歌。〈SPIDER〉的試聽帶已經完成了,不過〈MONSTER〉還沒做完,編曲、副歌的旋律等等,還有很多沒完成的部分,實際上,想整曲錄音還是很困難的狀態。
根據製作《PSYENCE》和Zilch時的經驗,會提前把鼓錄製好,當作素材,再用「Pro Tools」剪輯,這樣無論什麼形式的展開都可以實現,所以這次的錄音是特意為「聲音製作」和「素材錄製」來進行的。JOE和YANA以「未來的編程製作會再解構鼓的部分」為前提,各自照自己的理解詮釋樂曲,隨心所欲的打鼓。
從結果來看,這成為第三張專輯核心聲音製作的起點。我在〈DAMAGE〉時期,已經實現了將兩種不同的鼓循環混合在一起的技術,進一步實現了質的飛躍,這次創造出了前所未有的新鼓聲。將人類的律動拆分,跟機器的律動融合,並通過編程重建。hide將它命名為「賽博」。
後來,這天錄製的〈SPIDER〉和〈MONSTER〉在洛杉磯經過重新製作,進化成〈Pink Spider〉和〈ever free〉了。
對這次的專輯,hide也提出了令人震驚的新提案。
「這次也想讓I.N.A.醬來試試作曲呢!不用一上來就做全長曲子也沒關係,像〈LEMONed I Scream〉那樣的短曲,或者是開場曲之類的,先做這種東西看看,你覺得怎麼樣?」
「欸...?這樣嗎?好、好的,可是這真的可以嗎?」
「肯定沒問題的啦(笑)!」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想過會自己作曲,其實是很驚訝的。話說回來,我沒經驗,也沒自信。但hide說沒問題的話,那我也覺得沒問題。一直以來,他所提出的都是一些看似無理的難題,但克服困難的過程也很快樂。我寫的歌由hide演繹出來,光是想想就會忍不住興奮呢。
隨著〈ROCKET DIVE〉發行日的臨近,hide的宣傳活動越來越多。上電視節目呀,攝影呀,「hide with Spread Beaver」全員集合的機會也越來越多。成員都是hide個人巡演時期的各位樂手朋友。吉他手KIYOSHI、貝斯手CHIROLYN、鼓手JOE、鍵盤手D.I.E.、吉他手K.A.Z、然後是負責電腦和打擊樂的I.N.A.,由我們六個怪人組成。這些壞孩子們既吵鬧又不知羞恥,可一旦開始演奏,他們就會立刻變得很專注。雖然如此,hide還是滿懷愛意稱這個由一群怪人組成的樂團為「無論在世界任何地方出現,都會讓人感到羞羞臉的樂團」。
在跟這群壞孩子們嬉戲的日子裡,我和hide有了一個只屬於我們兩個人的瞬間。hide帶著一副困惑的表情說:
「那個,我有件事必須跟I.N.A.醬道歉。最近,我對I.N.A.醬的態度,就算是平時,是不是也像在演唱會的MC環節那樣?」
「...嗯?」
怎麼會突然這麼說?我一頭霧水。
「我覺得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我之後會注意的。」
在舞台上的hide,給我植入了一個叫「風俗天使」的角色,在成員介紹時,不管是在眾多觀眾面前,還是幾乎沒有觀眾的情況下(不,沒有這種情況),他都用誇張的表現手法大肆宣揚。突然間的,他這是怎麼了?不過既然想起來覺得這不太好的話,那在舞台上就不要再這樣做吧(笑)!?
hide的話,平時就不願意讓旁人看到真實的自己。在演唱會的時候肯定是這樣,但就連在後台胡鬧的時候,在居酒屋喝酒的時候,哪怕是私底下素顏的狀態,只要他還站在「hide」這一個立場之下,就無論何時都是那個搖滾明星「hide」。
但此時我所看到的他,那個表情跟以往的「hide」還是有點不一樣,並不是那個我所熟知,一直以來那個樣子的他。我想了一下,啊,我知道了,此刻並不是那個跟我一路並肩走來的「hide」了,而是「松本秀人」!我終於意識到了這一點。而這個「松本秀人」從少年起就開始憧憬和追求的那個搖滾明星身姿,那個形象才是「hide」吧。
1998年2月1日
這一天,我和松本秀人為了製作第三張專輯,飛去洛杉磯。在完成專輯之前的這條路,一定是很長又很艱險吧?但我想像著前方的未來,內心就雀躍不已,這次又會是什麼情況在等著我呢?
故事,才剛剛開始對吧?
2014年12月10日
hide的奇蹟新曲〈小辣妹〉發行了。事情始於2012年的秋天,hide的唱片公司「環球音樂」的工作人員們,向山葉公司的語音合成軟體「VOCALOID」的開發團隊提出了「希望能復活hide桑的歌聲」的商議。
整件故事要追溯到1998年,〈小辣妹〉本來是要收錄在第三張專輯《Ja, Zoo》裡的,但是在專輯製作的推進過程中,hide忽然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只完成一半的曲子們,其中大部分在hide with Spread Beaver的樂團成員們、PATA、以及hide的好友們協助下完成了製作。但是〈小辣妹〉,hide還沒有親自演唱過寫好的歌詞,所以一直沒有辦法完成,它只能待在原地,目送著最後一張專輯的完成。
時間流逝。2012年秋天,受環球音樂公司委托的山葉「VOCALOID」開發團隊,為了復活hide的歌而開始工作了。我也被叫去參加了環球音樂和山葉的合約簽署會議。我有聽說製造商在為了讓〈小辣妹〉復活而行動,但除此以外,我什麽都不知道,只說先邀請我出席,聽聽意見。到了會議室,我被介紹認識了幾位「VOCALOID」的製作者。這次,使用了開發團隊製作的「hide VOCALOID原型」,來試作了〈小辣妹〉的一小節。事不宜遲,趕緊來聽聽做出來是什麽樣子。
不行,這個不行。據說「VOCALOID」的底層數據模型是分析hide實際的人聲音軌來合成,但不管怎麽聽,都不像他的聲音。
「這樣是不行的。」
我一邊說,一邊站起來。
過了一年,我們再次被召集起來。山葉撤換了所有員工,成立了新的開發團隊,據說是用沒有公開過的VOCALOID技術來做了,已經做好了新的試聽帶。雖然離做成商品還差很遠,但確實表現出一種hide在唱歌的感覺了。在此基礎上,判斷是有可行性的,於是聯繫了也敬愛著hide的歌手CUTT來幫忙,製作收錄歌詞的〈小辣妹〉試聽帶,以此為範本,用「VOCALOID」來建構hide的歌聲。
然後又過了半年,接到了山葉聯絡。加入歌詞的VOCALOID版〈小辣妹〉差不多完成了,相關人員都聚集在環球音樂的會議室裡一起試聽。
這確實是hide的聲音。「VOCALOID」讓hide的歌聲復活了。可是,雖然有了「hide VOCALOID」,「hide」也回不來了。
「這個真的很厲害。...可是,如果要把這個以『hide』名義發表的話...」
雖然聽起來是hide的聲音,但這並不是真的hide,粉絲們會怎麽想呢?無論如何,要把VOCALOID版〈小辣妹〉作為hide的作品去發表,我實在難以點頭支持。
原本這個計劃就約定好了,由身為共同製作人的我把關,在認為已經做出了100%能接受的形式之前,是不會發行的,所以並沒有特別定下截止日期。如果再花一點時間,也許就能做出更好的東西了。但以現在的技術,這已經是極限了。由於當時的電腦無法跟上軟體的運算速度,為了改善現狀,只能等新一代電腦出現了,沒人知道那是十年後,或者是更久以後了。
如果只考慮做生意的話,以這種形式發行也未嘗不是一個選項,但沒有人會說這種話。hide的經紀公司、唱片公司、山葉的開發團隊,所有相關人員都對hide的音樂抱持最大的敬意。為了回應大家的期待,我下了最後的賭注。
「請等一個星期,我試著做看看,如果不行的話就放棄吧!」
我的想法很簡單,凡是做音訊工程師的人一下子就會想到了,那就是從hide以前錄唱的素材庫裡,選出〈小辣妹〉所需要的素材,用「Pro Tools」剪輯合在一起,然後加上用「VOCALOID」做出來的人聲音軌成型。不過這種事情從來沒有先例,實際上能做成什麽樣子也不知道。
「沒事的,已經習慣去完成hide出過的那些難題了,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
我這樣鼓勵自己。
開完會回家後,我馬上著手開始工作,夜以繼日,反覆剪輯著hide的人聲音軌。
「♪~恥じらうPOSEで 予定調話 ウキウキバスト 固定状態でゆこう」
這並不是簡單的工作。光是「恥じらう」這一小節的製作,就要花相當長的時間。從過去錄製的所有歌曲素材中收集「ha」的聲音素材,〈Hi-Ho〉的「ha」、〈限界破裂〉的「ha」,從所有歌裡抽出龐大數量的「ha」。接著從中根據音程、強度、聲音的微妙差別等音樂要素,選出〈小辣妹〉要用的「ha」。決定了「ha」之後,是「じ」這個字,最終創造出「恥じらう」這個詞。然後並不是到此結束了,不如說最關鍵的才剛要開始,把選好的詞原封不動連起來,並不能成為音樂,所以接下來要一邊考慮怎麽讓它唱起來,一邊替換素材。換一下「恥じらう」的「ら」,稍微好了一點,把音程再提高一點吧,「じ」這樣好嗎,果然還是換掉「は」吧。就這樣,一次一次又一次的重複,hide的歌聲終於做出來了。
一個星期後,「♪~恥じらうPOSEで 予定調話」這一段的試聽帶完成了。雖然還沒有到令人完全滿意的程度,不過只要再花點時間,總是能做成的。我有了這樣確信的預感。
「這樣的話就能做成了!」
聽了試聽帶之後,工作人員們都這樣認為。
但是也有擔憂之處,我做了越多剪輯的話,就等於干涉了越多, 「VOCALOID」的虛擬音色感就會跟著被抵消。
於是,山葉的團隊再次提出了請求。
「〈小辣妹〉是hide桑的歌,請用I.N.A.桑能接受的形式來完成它吧!雖然很遺憾『VOCALOID』的合成最終沒能成型,不過,這次開發中培養出來的技術,總有一天可以派上用場,不是嗎?」
這番真摯的話打動我了,於是從他們手裡接下了棒子。
2014年6月14日
「我們VOCALOID能做的合成技術就到這裡了,接下來就拜托I.N.A桑了!」
開會一個月後,最終調整後的hide版VOCALOID音軌數據送到了我這裡,以這個音軌為基礎,繼續進行作業。從結果上來看,山葉團隊完成的VOCALOID音軌,確實因為我新增的內容而失去了原本的優點。但他們挑戰和努力過的成果,也是通向〈小辣妹〉完成之路的重要橋梁。為了賦予他們委托給我的音軌新生命,我抱著最大的敬意繼續工作。
從那天起的三個月裡,我像著了迷一樣埋頭苦幹,打開叫做「硬碟」的時間之門,收集未來人的拼圖碎片,修正了不合規格的碎片,對於找不到的碎片,我從零開始製作。雖然沒有可以當做範本的hide作品存在,但是在我腦海中,一直不斷迴響著hide唱著〈小辣妹〉的旋律,可以不假思索的就朝向那裡前進。而之前我最討厭的人聲指導工作,此時也發揮了很大助力,本來應該是利用技術來做,但歸根究柢,手動操作剪輯的想法本身就很反科學,把素材拆解再重建的方法正是賽博搖滾。已經過去十六年了,什麽都沒有改變,賽博的精神將永存下去。
而這三個多月的孤獨戰鬥時,hide一直都我身旁。
2014年9月13日
〈小辣妹〉終於到了進行最終混音的日子。錄音室是當初錄製〈ROCKET DIVE〉鼓聲的「Studio Somewhere」。在大廳和裕士他們說笑的時候,湧起一股懷念的心情。
hide with Spread Beaver的成員JOE、ZEPPET STORE的YANA、「Defspiral」的吉他手MASATO、幫忙錄製樣本及和聲的CUTT,在他們的協助下完成了〈小辣妹〉的演奏部分。雖然不是刻意安排這批人一起完成製作,但不可思議的是,這些竟然都是當時LEMONeD公司旗下的樂手們,特別是MASATO和CUTT,雖然當年是hide發掘他們的,但是卻沒有機會見過本人,這樣的經歷,一定也充滿了深深的感慨。
隨著這首〈小辣妹〉的完成,專輯《Ja, Zoo》也終於圓滿了。花了那麽長時間,我自己是做夢也沒想到,這張專輯會有完成的一天,對於幫助了這一切的大家,我心裡只有深深的感謝。然後,終於迎來了那完成的瞬間。
「I.N.A.桑,最終的檢查也完成了,這樣就做完了,要不要來聽聽看!?」
我像往常一樣,坐在控制室中央的指導椅上,深呼吸之後,按下了播放鍵。
輕快的吉他聲轟然響起,鼓和貝斯緊隨其後。
「♪~啪 啪啪啪~啪啪啪 啪啪~」
側耳傾聽著熟悉的hide的聲音,我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恥じらうPOSEで 予定調話 ウキウキバスト 固定状態でゆこう」
音響的另一邊,對面被玻璃窗隔著的錄唱隔音間裡,hide好像正在裡面,一邊唱著歌一邊高興的跳來跳去。回過神來,眼淚止不住的嘩啦流了下來,但這不是悲傷的眼淚,而是充滿想念、久別重逢、喜悅的眼淚。
「hide醬,歡迎回來。」
沒有做完的第三張專輯《Ja, Zoo》,在經過十六年後,於此完成。
1999年12月的某天,我新買了一部Mac電腦,打開了電子郵件後,隨著「叮噔」一聲輕快的提示音,收到一封新郵件。看到寄件者的時候,我大吃一驚。
寄件者:psyence@OOOO.co.jp(hide)
我是hide。你連上網了嗎?連上網的話請給我回封信吧。
我們來通信吧。
這到底是什麽時候寄的郵件啊?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那個喜歡嚇人的男人啊。在1997年左右,hide曾經拜托管理自己官方網站的公司,也幫我註冊了電子信箱。當時我既不上網,也不用電子郵件。有一天在我們工作完回家的路上,「I.N.A.醬,我寄了郵件給你哦,你記得看看哦~」他有這樣笑著跟我說。
發生這種事,就好像他正在另一個世界裡,倒豎著紅色的頭髮,彈著五顏六色的吉他,一旦對這邊的世界有點好奇了,就會回來玩一樣。
馬上就要到那個季節了呢。今年是hide走後的第二十年,將會迎來一個盛大的節目,hide with Spread Beaver再次集結,在台場戶外特設舞台舉辦為期兩天的演唱會。
hide 20th memorial SUPER LIVE 「SPIRITS」
一看就很吵的樣子。
收件者:psyence@OOOO.co.jp(hide)
寄件者:ina@OOOO.co.jp
主旨:回覆
1998年5月2日,一覺醒來,就是沒有你在的世界了。那之後,發生了很多事,真的,發生好多事呢。不過,現在覺得這個世界也沒那麽糟了。你現在在哪裡呢?是不是一邊坐著那艘火箭在宇宙的某個地方旅行,一邊綻放著噪聲的花朵?我們什麽時候會重逢呢?在洛杉磯的藍天下,8疊大小的房間裡,我們再一起兩個人玩音樂吧!我依然期待著。
又是春天了呢!也請守護著那些愛你的人們,讓他們笑著迎接今天吧。從今往後,一直如此,永遠,永遠。
I.N.A.
https://www.douban.com/note/863487989/?_i=9744001iHpbA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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